第九十一章 司机掉头,从华强南路直奔华强北,在与振华路交叉处,前面到处是车和人,也到 处是警察,车子不能直走,只能右拐了。甄诚和李秀儿下了车。下车后,他们疯狂地往 前跑。 可是,才跑动没几步,却被警察拦住了。 甄诚掏出记者证,这才被放了过去。可李秀儿却被拦下了。李秀儿说:“我是那个 要跳楼的人的的姐姐,让我进去啰。” 一个警察笑了:“热闹有什么看的,还撒谎。跳楼的明明是一个黑人女子,比你大, 你还她姐姐呢。” 李秀儿愣住了。是这样吗?那就谢天谢地!于是对甄诚说:“你去,莫管我。我在 咯里等,你了解清楚啦,有时间就来告诉我一声,冒时间就打个电话。” 甄诚急忙地插进人群里去了。 虽然听到警察说跳楼的不是男人,也不是中国人,这样就可以说不是阿宝,但李秀 儿还是不安心,她站在路边,不时地伸头往圣廷苑酒店那边看,不时地向其他看热闹的 打听。但每个看热闹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说,确实是一个黑女人,在楼顶上 还高声唱黑人歌曲;有的说,不对,是一个青年男人,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确实是因女 朋友死去后发疯了;还有的说,那男的并没有疯,只是有些懵懵懂懂,脑瓜子不太灵泛 罢了,而且,他很快就被警察喊下楼来了;有的说,今天是黑色星期五,跳楼的都看中 了这一天,也都看中了华强北这块风水宝地,也看中了圣廷苑那栋气派的大楼;有的说, 不对,讲气派,赛格广场和地王大厦气派多了,他们纯粹是碰巧;也有的说,不一定是 碰巧,说不定是哪个幕后操手、作秀大王帮策划的,接下来肯定有好戏看,说不定还有 裸跳、裸奔呢――― 李秀儿就这样莫衷一是地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深圳的华强北是热 闹的,是繁华的,是漂亮和美丽的,虽然她很少到这里来,但毕竟在深圳生活了十年, 或多或少来过这里,体验过这里的异样风景。 华强北的异样风景并不是异国情调。相反,这里应该没有丝毫异国情调的迹象,倒 是比其它城市更具有中国特色,当然,它的超现代、超豪华、超光鲜,又不是其它中国 城市所拥有的,从这一点来说,又是有“异”可言了。 深圳是一个富人富得流油、穷人穷得滴水的城市,在华强北演绎得淋漓尽致。华强 北每天的人流量是超前的,空后的,那些流动的人中,有满身贵派、打扮时髦、行走如 凌波起步的女郎;有提着白色快餐盒、穿着红绿土俗涤纶布衣、不敢看来往行人而匆匆 过往的乡下送餐妹;有跪地求饶、大喊大叫、施尽苦肉计的乞丐;有开着私家车大摇大 摆地停入车库,关上车门后,潇洒地按动遥控,让车子“嗟”的一声,然后被一个珠光 宝气的女人挽着臂膀步入女人大世界的商人;有目光鬼祟、行为委琐从你身边经过,突 然亮出一块金表或者从背袋里掀开一个口子,问你要不要买的中年男人;也有那被很多 人认为不聪明,但事实上他们发明了用纤维袋制成有四只角,往地上一铺可以开店、城 管来了卷起四角就可以闪人的农民小贩兄弟;同时也有那一家大小,不知是来自哪里, 说着许多人听不懂的土话,在沿路照相不停、嘻嘻哈哈、一副幸福和谐小康架势的全家 人;更有那提着公文包、打着领带匆匆而过,对路边的美女不予太多的关注,但还是忘 不了瞟上一眼走人的帅哥衰人;尤其过多的是那无所事事,坐着看风景,听一听商店里 喧嚣的喇叭声、宣传广告喊叫声的男男女女们、大哥大姐们、小弟小妹们――― 这里并不全是匆忙和急促,这里也并不全是美丽和繁华。 这里是既是给人以信心的天堂,这里也是使人堕落的地狱。 李秀儿是一个来自地狱,同时也是来自天堂的人。她对这里没有太多的感触,也没 有过于的留恋,她甚至都没有一丝的思考。 但她明白一点,自己不是婊子,但生活、工作在婊子身边(她很不想用婊子这个词)。 这城市,这华强北,也如同自己,必须生活在她们光鲜、妖艳的打扮下,甚至,依赖着 她们,讨个生计,谋个活路。 凭着李秀儿的知识,解释不出深奥的道理来,但曾经的胡理光和甄诚,甚至阿宝, 还有美枝、吴味子,她们都有过对这个城市精辟的论述,也都同意李秀儿的“小姐”理 论。只是,他们的话或许显得哲学味浓一些,或许听起来用于书面要方便一些。不过, 他们有些话也依样粗俗。 胡理光说:城市就是婊子,既要立牌坊,又要当婊子;不立牌坊,不能名正言顺, 也不好推销自己;不当婊子,哪来的银子,何来的繁华? 甄诚说:华强北就是一个不是出卖皮肉的红灯区。 阿宝说:何为城市,何为商业区?就是把肮脏、臭气盖起来,拼命抽烟、拼命洒花 露水,让烟丝和花露水浓浓的香味飘荡。 美枝说:城市就是一个不断招来经济、政治、文化嫖客的地方。它的上空飘荡的不 是香水味,而是一些苏打水之类的消毒酒精味。 吴味子说:深圳这个城市,文化是中药,经济是西药,中药和西药互相碰撞,沙嘴 红灯区文化和华强北的大超市文化,都是它碰撞下的产物。 那么,如今,方方已经“碰撞”去了,儿子李明明也“碰撞”去了,还有张梅,还 有胡小妹,加上现在的阿宝,难道他们都要“碰撞”而去吗? 不。还有更多的人生活着,还有更多的没有被“碰撞”去,他们快乐地生活着,城 市也快乐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一个小女孩,十二三岁,穿着白色镶红边的球鞋,身上套着蓝色的短裙,头上扎着 两个羊角辫子,翘得高高的,很是好看,显得那么活泼、清纯、可爱,正笑吟吟地朝李 秀儿走来。这是李秀儿多少次在梦中遇见过的女儿的形象啊!可是,回到现实,这个女 孩并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属于人家的心肝宝贝。 李秀儿失落着,但喜欢上了那女孩,也迎着女孩的笑。 “阿姨,你能帮我和我妈拍张照吗?要把后面那栋最高的房子拍下来。”李秀儿知 道,小女孩说的最高的房子,就是赛格广场。看来,从内地来的人,都喜欢这种表面的 光鲜和虚伪。事实上,哪个人不是这样。而城市呢?就像一个窥破人心灵的奸商,迎合 着这种虚妄,它也像一个巫婆,看着你一步步进入它的圈套,不露声色地继续善诱着你, 然后,大巴掌一合,把你罩住在它的魔掌下。 李秀儿正奇思乱想时,甄诚来了,他抹着额头上的汗,李秀儿见此,拐进旁边的小 店,给买了一瓶水,递给甄诚说:“怎么样?喝口水,慢慢说。” 甄诚一仰脖子,几乎喝去瓶子一半水,强行吞下肚子后,说:“阿宝不是跳楼,但 他确实是懵懵懂懂,爬到了圣廷苑的顶楼上。他早就被警察救下送回去了。后来,又有 一个黑人女子爬上去了,那是真跳楼。黑人女子是非洲一个小国家的人,跟老公来这里 旅游的,一下子找不到老公了,着急了就要跳楼。现在也被救下了。” “那走啵?我们去看阿宝。”李秀儿听甄诚说了这些情况后说。 甄诚停滞着说:“我,我想回去写稿子。要不,下次去吧,大姐?” 李秀儿想:刚才正想到了阿宝他们那些人对论述的城市,也看到了那个要留下赛格 广场背景做纪念的可爱的小女孩。前者是成熟的眼光,后者是天真想法,都是一种人生 的态度,没有对和错。城市就是婊子这句话总是不会错,总是那么吸引人。城市里每天 发生的新闻,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人,当然也吸引着甄诚这样的记者。今天的吸引,甄诚 除了是记者,有职业的习惯,除了对阿宝的牵挂,但吸引他的还有人的天性啊。而现在, 为了工作,他当然可以暂时放弃对朋友的牵挂,暂时让这“城市婊子”的威力发放光芒。 那么,自己呢?也回去吧?阿宝有胡理光,吴味子有父母、兄弟姐妹,甚至还有一 百岁的爷爷,而我呢?有谁?有胡小妹吗?对,胡小妹,胡小妹和自己一样可怜,还是 去看看胡小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