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午,我独自在省城最大的一家书店里转悠。我东翻翻西看看,心里琢磨着 如今的出版社真多,各色各样的书就单从包装、印刷质量上来看,比起前两年也 大不一样讲究多了。 我故意往后退了几步,纵观楼上楼下,书店真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一派繁荣 昌盛,身为作家,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欣慰和惬意。 我眼睛一亮,自己的《渴望爱火》居然还在不远处书架显眼的位置发光,顿 时又添几分得意。正值此时,腰间的手机响了。 我认出来电是家里的,语气显然生硬着接:“喂?!” “是我。”妻子相似怕误了我的好事,怯生生地继续说,“你,你今晚有空 吗?” 都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一向霸道的妻子如今与我的对话成了这副模样,一丝 怜悯不禁油然而起,心一软口气也跟着软起来:“嗯,什么事?” “我,我想请你喝咖啡。跟你这么久了,还从来不舍得在外面喝过咖啡……” 开什么玩笑?居然想约我喝咖啡!这是跟谁学的?年龄都一抓一把了还想学 ……我忽然记起菊说她最近又进美容院又练健美又买时装的事,看来妻是在变着 方儿地想吸引我回去。可是,放在别人身上最自然不过的这些事,放到妻身上我 就满心别扭、不自在,甚至是怜悯之余的难受…… 我犹豫地问:“至于吗?” 妻说:“主要想跟你谈谈。” “在家谈不挺好吗?” “家里谈,我们都容易激动会不理智。再说菊和儿子也在,不方便……” “那好吧。时间、地点你定,到时候我去。” “巴比仑好吗?晚上七点我在那儿等你。”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巴比仑”是我和兰常去的地方,那是省城最高 档的一家咖啡屋了,那里的消费可不低啊!古板保守的妻是怎么知道它的呢? 我满是疑惑地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多小时,正好够再逛一会、在外面吃顿便 餐的时间,便心想嘴不说地:“好吧。” 挂了妻的电话,我连忙给兰拨去电话:“丫头,是你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能任意变化对兰的称呼了,不管我叫她什么怎么 个叫法,兰只要听是我的声音都一律不过脑子地照单全收。 果然,又是那句甜甜的:“哎!” 兰已经是长在我心里的一块必不可少的心头肉了,一想起来就是那份痒痒的 全身暖融融的心里美滋滋的感受。 “忙啥呢?” “你说忙啥?还不是你的那本将写的书?!我正跟报社的记者商量怎么把它 给推出去呢!” “嘿嘿……” “就知道笑!有事吗?”兰娇嗔地问。 “没事就不许别人打电话啊?!” “许,可人家现在正面对记者发表个人意见呢!” “好,好好,你接着发表接着发表,我呆会儿……嗯……。要不你……嗯… …你完了给我……” “有事,你这么一哼哼哈哈我就知道你准有事。说,我可说过我是千里眼顺 风耳的呀?”兰带着几分骄横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被这个小女人完完全全掌控在手心了,可我心甘情愿还 挺乐滋滋的。 “嘿嘿,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她、她说今晚想跟我……谈谈,我、我答应 了,想告诉你一声,今晚我就不、不过来了……” 电话那端沉寂了片刻,兰当然知道我说的是谁想找我谈了。 “……你去吧,我相信你能掌握好分寸的。不过,谈完了给我来电话。记住, 不论再晚都一定给我来电话。” 兰说这些话的语调冷静而客观。我明白她是在用她特有的方式表达她对我的 需要和寄予的期望。 “唉!”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我到巴比仑的时候,妻已经坐在那个极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等我了。 “早来了?”我没话找话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妻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我注意到妻新烫的头发和品位还算过得去的套装。看得出妻还特意化了淡妆。 心里忽然冒出一句:其实你也不错,今后会有人爱你的。 我为自己居然会有这样隔山隔水的想法而意外,但却是如此千真万确啊! 面对妻总是有种很内疚的感觉。我不打算主动开口,因为我担心自己的嘴一 张开,妻的泪就要流出来。 许久了,我们都各自调和着自己杯中的深褐色咖啡,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妻先开口:“从没想过需要花这类奢侈的钱。今天来,觉得这地方 是挺棒的,满有情调的……” 我心里清楚她此刻是故作轻松,连忙在脸上拼凑出些许笑容。 “现在,儿子都有了菊,大了。今后我们俩就可以常来这些地方……” 不!即使来大楷也不会是我了吧?!我在心里强烈地否定着。嘴上没说可是 眼神显然正色起来。 “别,别打断我好吗?”妻的眼圈发红了,她强制自己忍住就要激动起来的 情绪后继续说:“说真的,我好羡慕现在的年轻人,羡慕他们所处的这个可以感 情释放的大好时代……” 我耐心仔细地听着,我为妻能用“感情释放”四字来形容如今的时代而赞叹, 我体会到妻实际跟我一样已经意识到自己长久的情感空白和压抑,难道她也有了 新的渴望? 妻仍是那副自言自语的样子:“想想自己吧,都快五十的人了,跟你在一起, 要是把相好的时间加起来也快三十年了,可就从来就没有象小说或电影上那样亲 热过……” 我惊讶妻竟然能如此自然地提起在我与她之间向来很难于启齿的事情来。想 起与妻长期的性事失败,我深感惭愧,于是急忙结过话来:“都是我、都怪我不 行……。” “不,也怪我自己。我本想都五十的人了,老都老了,不好意思也不该老想 那事……所以对你的不行也不去多追个究竟。我现在知道我错了……给我机会让 我们从头开始好吗?……”妻哀求的眼神终于止不住变成了一滴滚烫的泪,还急 忙搽了去。 我不清楚自己此刻为什么会如此坚定义无返顾,也不了解自己竟会是如此残 酷忘恩负义。反正我此刻听见自己的心声就是宁愿抛弃二十多年的夫妻情感也不 愿意背负如今刚刚开始的“恋情”,我在心里对妻说:“我已经有了兰,我不会 再回来了,原谅我不给你机会。如果说我背叛你算是伤害了一个女人,那么我不 要自己再伤害第二个女人了。”那感觉就象自己早就做出了抉择似的。 妻明显体会到了。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而另一只拿纸巾的手捂住了眼 睛。 看来,我即使不用张口,也能让妻的眼泪当众流出来。 可是没料到妻刚才还满修养的语气忽然变得几分蛮横怨气起来:“别傻了你! 你以为她能守着你的下半辈子为你送终吗?你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怪毛 病吗?你真以为她就能接受你的一切吗?她对你来说太年轻了你知道吗?你能给 她什么?她不就是图你已经取得的成就?!可是那成就的背后也有我的努力啊! 好了,现在你红了成名人了,我老了,你就这么狠心把我给甩了……” “别说了!” 这次是轮到我强压制自己就要激动起来的情绪:“你今晚约我来,不是说好 了都不激动吗?!我、我承认你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付出了许多,我的确深 感自己对不住你、对不住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好。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交交心, 想跟你说说实话、说说自己心里的真实感受和真实想法,你想听吗?” 妻收住了哭,抬起泪眼对我点了点头。 我没有提兰也没有打算对妻说兰的好,在心里我牢记的是我与兰在一起的那 种身心交融的感受。我太在乎那种感受了,我根本就不愿意放弃。只是我该如何 让妻明白呢? 我转动脑子迅速收刮着自己所有的词汇,艰难地张口道:“也许,我就是那 种人们称之为很自私的人。我不得不承认我变了,变得比从前更崇尚生活而不只 是工作,变得更尊重自我感受而非别人的看法,变得固执和忘恩负义,有时候连 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如果我坚持这么做后,注定了下半辈子要受苦,也就是说, 如果前面明摆的就是火坑,我也打算给自己一次机会,准备好了往下跳……” “没想到,我、及我苦苦经营起的我们这个家,连、连你所谓的火坑都不如 ……。”妻又抽泣起来。 “不,你曲解了我的意思。你在我的生命中已经占据一个别人无法替代的位 子,只是,那不是爱情的位子……我……”此刻,我看见妻的全身在颤抖,我说 不下去了。 “你、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当初,我们相好的时候,你是在爱我的吧?” 妻抓住最后的一线希望问。 我闭上眼睛真诚地扪心自问了片刻后,睁开眼睛正视着妻回答道:“那时候, 你对我有吸引力,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愿意将自己的命运跟你连在一起都是真实 而千真万确的!但是当时我还太年轻,也许根本就没弄懂爱情的真正含义,也许 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我对爱情的理解和要求也发生着质的变化。总而言之,如今 我对爱情的看法变了,变得不再认为自己对你有爱情,有的只是一种相依相存的 社会小家和一种伪装的貌合神离的婚姻关系。因此,我不打算再这样下去,否则 这样对你不公平,也对不起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的人……” “没想到你真的为了她打算离开我,不过我想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公平还是不公平……”妻努力地忍住哭,忍住自己不让咖啡店里的人们注意。 “不,别这么说。我已经够自私了,我不愿意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不要 再拿你给我的婚姻作人生的保护伞,我要自己下定决心,也希望你能成全我给我 机会,让我去争取一次真正的追求………”我狠了狠心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可是我爱你啊!”妻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也许正因为爱你,我会答 应离开你!只是我的心现在还无法接受,给我时间好吗?” 我激动极了,不清楚是来自妻的理解还是感激妻那颗真实爱我的心,也许两 者都有。反正我的眼眶湿润了,鼻子也酸了,我第一次当作妻的面落了泪! 夜深了,妻在里屋哭着咬着毛巾睡着了。儿子的房间也没了响动。 我半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猛吸着烟,相似要把自己前五十年的日子都一一过 一遍。 忽然,手机惊心动魄地响起来,打破了整个宁静也让所有的人睁开了眼睛。 不容分说,屋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急忙起身抓起电话冲出房门老远后,才:“喂?” 我清楚我这是不想让屋里的人听见我与兰的对话。 “为什么不给我来电话?”电话那端是兰冰凉地口气。 “我……给我时间好吗?”自当着妻的面落泪到现在,我一直跟妻在一起, 不忍心当着她的面给兰去电话,我真的是不忍心再在今晚给她更多的伤害了。兰 当然不知道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如此质问倒让我觉得理所当然。 “时间?我有的是!”兰的话到了冰点:“你都不担心时间难道我还担心不 成?!记住,我可比你要多十三年的时间……” 我深知兰的脾性,她话一说到这个份上,准会立即挂断,于是不等她说完我 就连忙道歉:“今晚是我错了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兰那边一阵令人担心的无声后传来的是兰隐隐的哭声,接着才是兰让人心碎 的话语:“……说好的再晚都来电话的可是都快三点了……老大我爱你我好害怕 你已经决定离开我了……” 我的鼻子又酸起来:“臭兰儿啊别瞎猜了……只要你爱老大一天老大就一天 不离开你!”我的话发自肺腑,我知道自己是把这个女人爱到骨髓里了。 “那怎么不给我电话?”兰又有了她特有的娇嗔。 “我……”我真不知如何解释才是。 “不难为你了,你不打电话总有你的理由呗,只是今后别再这样好不好?” 爱情总是神奇的,它让兰一下子变得宽容了许多。 “不会了,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此类事件了。”的确,我不再忍心听到兰让 我心疼的哭声。 “在哪说话呢没在家里吧?”兰关心的问。 “嘿嘿,就在门外。”我佩服兰的直觉,我忽然想起她常自夸自己是千里眼 顺风耳。 “我说嘛,说话敢这么有恃无恐的!黑灯瞎火还就着背心吧?” “嘿嘿,是、是的。” “快回屋里休息,明儿见面再罚你亲我!” “好,好的。” “挂呀?” “唉!”挂断手机,心里涌起又是那份甜丝丝痒舒舒暖融融的感觉。我知道 自己完全成为了这个小女人爱情的俘虏,但是我心甘情愿,因为正是这个小女人 让我感觉到了幸福的真实。 我转身欲回家门,冷不妨看见儿子站在门口的黑暗处。心顿时一惊,难道我 和兰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没等我主动开口,黑暗中冒出儿子狠狠的声音:“你就不怕我会恨你?” 是到了我这个当老子的如何面对儿子的时候了。 我走近儿子欲搂住他的肩膀,却被他无情地推开了。看来儿子真的在怨恨我, 不,也许已经开始仇恨我了。 我尽力把语气说得中肯一些:“我们聊聊吧,我其实早该和你聊聊了。” 儿子没有作声,也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我在头里走,儿子也慢慢跟了上来。 我抬头看了看远处即将发白的天空说:“好久没有跟儿子这么亲近地走在一 起了,在你长大特别是你有了菊以后。每次你顶嘴跟我对着干,我都在想,儿子 真的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女人自己的生活,不是小时侯那个跟在爸爸 屁股后面团团转的小影子了。但我还是老要想起你满月那天胖乎乎的冲我笑着流 口水,想起你刚会走路就学着站在树跟前撒尿,还有,你第一次对我表示不满, 把头伸出正在开动的公共汽车的窗口,朝我挥动小拳头嘴里直喊”打倒爸爸“! 那年你多大?才八岁!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儿子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延续 啊!你想,我想让你恨我吗?” 话到这里我哽咽地顿了顿,试着又一次将手搂住儿子的肩头,这次儿子没有 拒绝,但还是没有说话。 “今晚,你妈也找我谈这事。”我接着说:“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的确 严重地伤害着你妈也包括你,这是我从内心里不愿意发生的结果。可是,我却找 不到解决问题更好的办法。我也痛苦和难过,我也想过,让一切都结束了吧回到 原来的生活,然而一想起要回到过去,要回到从前的自己,心就是一阵窒息,那 种窒息就象灵魂找不着出口!” 说到这时,我发现儿子注意地抬了一下眼神。 “说了这么多,也许你并不能全都懂。不过,我仍然希望你能在今后的日子 里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来慢慢理解它。我想说的是你最好不要站在儿子对父亲 的立场上来理解,而是要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来理解。”我故意在“男人”二 字前停顿了片刻,以示重要。 我注意到儿子把头撇向了另一边。 我又说:“我的决定,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为我的一意孤行向你道歉!不 过我想让你明白,你永远是我心爱的儿子,在你今后的成长中,我仍然会向从前 那样倾注一个做父亲的全部热爱和关注!” 儿子的头仍然撇在一边,我把他搬过来时,看见儿子的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回过头的儿子一把推开了我,哭着说:“但是我仍然不认为她是那个可以代 替母亲的你的所谓的什么灵魂的出口!” 说完,儿子便准备撇下我回去。 “你真的爱菊吗?”我问。 儿子没想到也不明白我怎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迟疑地顿在原地。 “如果真爱她,就学会抓住她的心。”我说。 儿子愤恨地转过泪眼说:“在这个问题上,你没有资格教训我!”说完,就 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此刻,我终于明白,我与儿子的沟通实际上是徒劳的。儿子不可能就这么简 单地在一个明摆着正在背叛他与他母亲的父亲的几句心里表白之后就原谅了他! 儿子骂得对,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他如何抓住女人的心?!我自己眼前的稀饭 现在还正烫手呢! 第二天,我来到了兰的住处。 这次我们没有做爱,因为兰说她的“小妹妹”来了,她的“小洞洞”正塞着 手榴弹,我的枪不能进去。 我知道那是女人每月一次的例假,不过她把她形容地象一个军事实弹演习, 倒叫我更升几分怜爱。 我隔着她薄薄的纱裙把她搂得更紧:“我现在算是众叛亲离了,我就只剩下 你了!” “我原本没奢望这么多,没想到你能这么做,老大,我好感动!”说着说着, 兰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 “不过,我不想把这事做得太过分太残忍,一切慢慢来,多给些时间让大家 来接受好吗?”我抹去兰脸上的泪水说。 “嗯。”兰边点头边拥进我的怀里说:“正好也让我也有时间来更多了解你, 有时间来作好若何成为你老婆的心里准备。” 兰的脸上露出一阵甜美的笑意。 我把兰拥得更紧了。 “我给《爱在天堂》版权策划的拍卖会广告明天就见报了。”兰在我的怀里 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