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的梦 作者:ShakeSpace 一个阴天的早晨,东海集团总裁黄药师在床上醒来。这是他的家,他四平八 稳地躺在在自己的床上,身边没有任何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女人。窗帘外透进朦胧 的微光,分不清现在到底是几点。黄药师感到隐隐的头痛,他摸索着找到床头的 牢来势手表瞅了一眼,略微惊奇地发现现在只有上午十一点钟。 昨夜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黄药师反手搂住枕头,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自己完全从梦里清醒过来。 然后他下了床,赤脚走过柔软的白熊皮地毯,来到窗前。他在窗前伫立片刻 调匀呼吸,猛地拉开窗帘。大片阴冷稀湿的天光哗哗地倾洒到他赤裸的皮肤上, 他的胸口和上臂立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今年三十八岁,和别的年龄相仿的成 功生意人比起来,他的身体显得结实而年轻。黄药师并不喜欢高尔夫球,他认为 那是老人们的运动。他钟爱的是冲浪和滑水,可以不知疲倦地在水里泡上几个小 时,这种高强度的运动让他在商战中保持充沛的体力。他有过和四个对手谈判三 天三夜的经历,那几个晚上对手们在华山宾馆睡觉时,他独自在房里研究对手的 方案。 几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地保持着锻炼的习惯,并且相信自己的成功很大部分 拜其所赐。打那次谈判后,他的生意一直呈良性态势发展。他向大宋国际买下了 东海的一个小岛,着手开发旅游业,乘着这几年经济增长打响了名头,光是观光 果园的利润就使他在三年内收回了所有投资。而现在,他又需要一次新的胜利。 他胡乱披上件睡袍,走进盥洗室梳洗完毕。须後水沁入毛孔的刺激使他喜欢, 就像暴露在让人紧绷的海水里。他回到房里,顺手轻触开启终端,然后走进衣柜 找那件桀尼雅西装。阿蘅的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他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还是 心里一颤。 “你不必这么早起来。和周伯通的约会定的是下午四点。” 为什么要把声音设定得这么像?黄药师有点懊恼了。昨晚和她假模假式地温 存了一宿,他发现自己真的堕落了。竟然可以和一个虚幻的影像一次次地重复这 种没有意义的事,明知道这是镜花水月。假如当初没有把她的声音、容貌、举止、 气质都设定得如此逼真,或许也就不会有如今的见影思人。长痛不如短痛,但长 醉呢?为了虚拟阿蘅,他不惜使用东海集团商务处理的中心电脑。电脑没有让他 失望,昔日死于车祸的女友终于再一次活了过来,只为他而活。 ——知道了。黄药师嘟囔一句。时间还早,正堪消磨。他打好领带,仔细照 了照镜子。镜子里的中年人英俊而削瘦,新刮的胡子茬在须後水的作用下正慢慢 消减去淡青色。掩了房门出去,偌大的别墅没有人影。别墅外,桃花岛上的海风 渐渐小了。 黄药师信步走在自己的岛上。他回忆起阿蘅,感到一阵困惑。阿蘅现在正长 眠在这个岛上,在一片美丽的桃花林里。黄药师忽然领悟到到自己的脚步正带领 他走向阿蘅的墓地,他并没有阻止脚步的意思,就这么一直走着。阿蘅已经占据 了他的全部空闲时间,他放在生意上的时间一点点少了,很难说这是否是他内心 所渴望的。他是一个生意人,懂得在商场上必须无情,可骨子里他只不过是一个 知识分子,怀着无可救药的小资情调。有时候谈完生意别人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去 夜总会,他总是回答家里老婆等他回去喝汤。别人知道他还是个钻石王老五,却 也不好说什么。 他慢慢走着,远远看见阿蘅坟上的白色十字架在一片桃花中闪耀,忽然扭头 转身就走。 海天一线。一条白色的浪花远远迤逦而来。他看了看表。周伯通这个老家伙 早到了一个多小时。算了,黄药师向码头走去,他已经盘算好了这次谈判的过程。 全真集团的副总裁周伯通是自己驾驶着游艇来的,他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悲哀。 从这老家伙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全真集团正处在总裁暴毙的人事危机中,黄药师 心想。周伯通和他一样迫切需要一次成功,来提升自己在董事会中的地位。 周伯通笑呵呵地跳下游艇,黄药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顽童,你的 这艘游艇还真漂亮啊!”周伯通喜欢大家叫他老顽童,虽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 人到老时,不会放过表现自己依然年轻有力的机会,周伯通用力在黄药师结实的 肩膀上敲了一拳,呵呵笑起来:“还是兄弟你会享福,买了这么大一个岛子。” 黄药师笑笑,问:“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还不是看上了兄弟你岛上的 十八洞高尔夫球场?”周伯通吩咐助理从游艇上搬下全套球具,嬉笑着说:“老 哥哥手痒,忍不住要到兄弟你这儿来挥两杆。”黄药师微笑,说:“周先生好兴 致!”心里却想:老家伙不过是急着要订这个合同罢了,偏偏还不好意思,拿几 根球棒来掩饰。 周伯通兴致勃勃地拉他:“黄兄弟,趁时间还早,一起来打高尔夫吧。” 黄药师向来不喜欢这种慢悠悠的老年运动,敷衍道:“周先生你慢慢玩,我 还有点业务——”周伯通的脸阴了阴,重开笑脸:“呵呵,甚么业务,还重要得 过咱们的这份合同?先陪老哥哥玩玩,待会儿甚么都好说。”见黄药师犹豫不定, 开玩笑道:“不如咱们就用十八洞的杆数打个赌,谁赢了就有权把对方的合同压 二十个百分点如何?” 这老家伙,还不知道已经把自己的想法露出来了!黄药师在心里冷笑,转眼 看到周伯通的助理秘书一手挎着球杆袋,一手拎着个文件包,不由得心中一动, 呵呵笑起来:“周先生看来对自己的球技很有把握哪!虽然如此,合同的玩笑还 是不能随便开啊。这样罢,既然老兄有命,小弟就奉陪几杆,算是待会儿谈判的 热身好了。” 周伯通见他答应了,兴高采烈。黄药师扬手招来助理:“玄风!带周先生去 更衣!我要和周先生好好比一比球技!”周伯通哈哈大笑。黄药师的助理陈玄风 跑过来,殷勤地接过周伯通秘书手里的球袋,再要去接那只公文包的时候,对方 下意识地缩了缩。黄药师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叫:“玄风,周先生的东西不要 乱动。”陈玄风装作恍然惊觉的样子,说了声抱歉,引着周伯通和秘书去更衣室 了。 黄药师回到自己别墅的房间,匆匆做好布置,翻出T 恤换上。返回球场时, 周伯通已经更衣完毕坐在休息室的白色塑料椅上等待,他的秘书赶来附在他耳边 说:“检查过了,一切都安全。”周伯通眯着眼睛,问:“锁好了?”秘书回答: “文件已经锁好,我没用他们的锁,换上了我带来的。”周伯通点点头。 黄药师微笑着走过来,和周伯通打了招呼。陈玄风捧了他的球袋过来,黄药 师淡淡地问:“都准备好了?”陈玄风略略弯腰:“都好了,他们很谨慎,带来 的文件已经锁进了更衣室,在一号。”黄药师满意地点头。周伯通这老家伙,都 什么时代了,还使用纸来记录文件。他打开休息室的终端,陈玄风知趣地避开。 黄药师输入自己的密码,阿蘅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黄药师忽然感到无端的惆 怅,全部电脑化难道就好么?他压下心头烦躁,开始操作。 ——阿蘅,让我看更衣室的一号箱。 屏幕上显现出紧锁的保管箱内部。 ——阿蘅,用X 光探测公文包里面的文件。 屏幕上显示出一份文件,黄药师操纵系统使之放大,上面写着:“全真集团 电子商务发展计划白皮书”。 ——好的,你太棒了,阿蘅。帮我把这份文件都扫描下来。 电脑开始一页一页地透视并扫描。黄药师关闭终端站起来,掩饰不住脸上的 微笑:“周兄,让你久等了!”周伯通睁开眼,笑着说:“好极了,咱们开始! 老弟你就领教我的球技罢!” 你就领教阿蘅的力量罢!黄药师想。 两人谈谈笑笑,不觉打完十八洞,球场上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氙灯,亮如白 昼,灯光范围外天却黑了。周伯通象是想到了什么,叫起来:“哎哟,黄兄弟, 咱们四点的会可耽搁了。”这老家伙还想吊我的胃口,黄药师不由得好笑,我象 是会着急的么?他摆摆手:“周先生不用急么,在我这里住一晚,晚上咱们烤只 羊来吃,明天再谈。” 周伯通没料到他不慌不忙,暗暗纳闷。当下回去换衣服,又吩咐秘书仔细检 查了更衣室保管箱,见没人动过,才稍稍放心。——却没料到文件早就被黄药师 扫描复制了。 当晚黄药师再一次在阿蘅的安抚下入眠。阿蘅的声音像催眠一样带领他沉湎 于虚幻,并赋予他近乎真实的触觉体验。当黄药师进入梦境的时候,他的手里还 紧紧抓着打印好的那份文件。 我是否陷得太深了?我是否为阿蘅而活?第二天黄药师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像 迷幻的梦,只有手边的文件是真实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过首先要赶走周伯 通。他故意呆在别墅里磨磨蹭蹭,估摸着周伯通应该快发狂了,才慢悠悠去找他。 “周先生,抱歉得很,昨天打球的时候吹了点风,我好像感冒了。岛上的医 生休假了,我得赶到大陆上去看病才行呢。” 周伯通目瞪口呆,靠着数十年商场上打滚的经验才没有骂出来。黄药师用无 奈的眼神看着周伯通,一边暗暗觉得自己的演技还有待磨练。“改天身体好了一 定再领教周兄弟的球技……”他装着有气无力的样子召陈玄风:“玄风!玄风! 准备船,送我到上海去……” “行了!”周伯通愤愤不平地叫起来,黄药师冷冷看着他,周伯通缓和下来, 满是无奈:“兄弟,咱们什么时候再谈?” 就算你知道我装病又能怎样?虽然这么想,黄药师还是敷衍了他一下:“后 天怎样?”周伯通连忙应承下来:“那就后天,说定了。” 后天我就已经在西雅图了。我会用一天功夫研究好全真集团的文件,完全移 植到我的公司上,然后和老霍山签订一份五年发展合约。这个新兴的市场将是我 的。黄药师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几天的忙碌,于是叹了一口气。周伯通已经灰溜溜 的离开了桃花岛。黄药师又看了看表,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当然,有阿蘅帮他。 “玄风!玄风!”陈玄风不知道到哪儿去了。黄药师皱了皱眉头。另一个助 理曲三跑过来:“陈助理和梅小姐出岛去了,还没回来。”黄药师心里蓦然升起 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三步并两步跑回别墅,那个预感果然成为了事实。 文件不见了。 黄药师像豹子一样从别墅里窜出来,他大声咒骂,狂暴的声音夹杂在海风中。 他跌跌撞撞冲到码头,地平线上已经看不见船的影子。手下人充满敬畏地望着他。 他垂头丧气地沿着原路返回别墅,把自己关在里面。 黄昏的时候,传来消息,陈、梅两位助理的船在上海被发现。黄药师知道没 有希望了。他立刻打电话给霍山,那条老狐狸并不否认和陈玄风有过接触:“小 黄,你的助理很能干呀,他准备建立自己的公司呢……不过,只要你能带给我合 理的计划书,我还是愿意和你合作的。” 黄药师迅速打开终端,陈玄风带着计划书文件离开的时候,竟然把电脑系统 中的那份文件删除了。黄药师一拳锤在桌上,关节处的皮肤迸裂,流出血来。 “你怎么了?” ——阿蘅,你扫描的那份文件被人偷走了。被一个我最信任的人……不,不 是我最信任的。我最信任的一直是你。 “我记得那份文件。你没来得及设置权限,陈玄风把它删除了。” ——还,还能恢复吗? “不行了。除非——” ——除非甚么? “除非彻底恢复磁盘数据。假如删除之后还没有别的数据覆盖到那些磁盘簇 上,就还有恢复的可能。” ——好的,阿蘅,我要。做吧。 “我得提醒你,这是我们公司的商务主机,数据流量很大,那个文件很可能 已经被覆盖掉了。就算恢复也只能有一部分。” ——好的,阿蘅,做吧。 “还要提醒你,这样做有可能损害到整个公司的系统。甚至我也可能受到伤 害。继续吗?” 黄药师咬了咬牙。阿蘅是重要的,可这份文件也是重要的。每夜的缠绵牵绊 萦系他直到天明,这个感觉浸透整个公司的主机,浑然一体密不可分。他作着抉 择,额头汗水涔涔,似乎置身于噩梦。 ——是的。阿蘅。 电脑无声无息的运作着。半晌,从打印机里吐出残缺不全的几页纸。 ——就这些了吗?阿蘅? 屏幕忽然一片黑暗。系统重新启动了。黄药师心中一片恍惚,仿佛随着屏幕 变成了空白。当系统重新启动后,阿蘅再也没有出现。“不!”他大叫起来。 “阿蘅!” 可是已经晚了。 第二天,黄药师默默在阿蘅的坟前烧去了那几页残纸。 (完) 2000/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