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麻木 为找零钱不得不买了一份一元钱的报纸,在踏上公共汽车时,我将硬币扔进硬 铁箱里,三个硬币掉在铁皮上,发出清脆的错落有致的“叮当”声,甚是悦耳。司 机抬起满脸络腮胡子的脸,睁着惺忪的睡眼,边打哈欠边向我说:“早。”我笑着 点点头,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是一个清凉的夏日早晨,乳白色的薄蔼刚刚散去,太阳还没有出来,空气清 新怡人。我得坐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去上班,正好在路上把这份报纸看完。 第一版照例是些最无关紧要的开会的报道,刻板的图片,整齐地罗列着一个个 模糊的面孔,大红的背景,绿色的制服,俗得不能再俗。我从后面翻起,最后那版 是大幅的婚纱照,彩色的,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印刷质量不好,有些错位。翻过去是 某个高官的艳史,再翻一页,里面是四川哪个地方的大巴又出事、俄国车臣战火纷 纭、科索沃的游击队又作乱、乌干达的邪教死了两千人…… 实在是无聊,这世界干嘛有事没事地老打架?最后那版的婚纱广告,即使是印 刷质量不好,看来看去也只有这幅图比较悦目。很一般的蓝天白云、青草绿树的风 景,新娘将头靠在新郎的肩上,盈盈地笑着,姿势不错,但看不出有何幸福,只是 笑而已。新郎的表情有些傻,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一看 就知道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凑在一起拍成的照片。 结婚?面包也说要结婚了,和他那个叽叽喳喳的玛琪。当他告诉我时,我用了 足足三分钟才回过神: “你要结婚? 和玛琪?” 而半年前他还告诉我他讨厌玛琪,弄不懂她是怎么一回事。说她好像经历非常 丰富,但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无法得到印证。而我一听到他说玛琪:“整天像个 八婆一样东家长西家短。”时,就劝他:“你还是另找一个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身边养着一只麻雀会烦死人,小心精神失常。” 我还以为他换女朋友了,正想体贴地问一下,没想到他竟告诉我他要和玛琪结 婚。 “真是没意思”。我嘟哝着下了车,进了大楼的电梯。 办公室只有小郑来了,正在埋头大啃手中的面包,我说你真早啊,她说明天都 周末了,还有谁像咱俩来得那么早。这是一个北方女孩,长得粗壮丰满,我在男人 中个子算不矮的了,她竟然个头和我差不了多少。 “昨天那份文件打完了没有?打印好了给我,我还得改动一下。”我的桌面乱 七八糟,杯子放在书上,几本书都是横七竖八地摊开着。我拿起杯,昨天泡了咖啡, 离杯沿一厘米以下有一圈的黄褐色污迹。 清洁卫生的大妈也没来,卫生间里充溢着一股臭味,脏污的鞋印在白瓷砖彻的 地板上一个叠一个。我拧开水龙头,把杯子冲洗干净。 小郑这时吃完了面包,对着一面小镜子仔细地涂着口红,一张嘴撅得老高,从 侧面看上去颇有几分性感,我为自己泡了一杯普洱茶,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今天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做,毕竟都到周末了,大家都想休息一把。我把刚刚放 在桌上的报纸摊开,翻到最后一页,仔细端详起照片上的那个新娘,是的,我终于 明白我为什么老看这幅婚纱照的原因了,她长得有点像李玲,一样精致的柳叶眼, 厚嘟嘟的小嘴巴,笑起来下巴左边有个梨涡。 李玲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在大三时我用了一个学期把她追到手,但是大学毕业 之后两个人就分开了,也没怎么联系,让我有点恍惚,我们是否曾经在一起恋爱过。 但是那段时间竟是我从小到大最为浪漫的一段时间,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学了 几个月的吉他,能弹出铿镪的和弦伴奏,还翻看了大量酸得掉牙的唐诗宋词,在写 情书时夹在句子当中。 为了她,昨天中午还和KITTY吵了一架。KITTY翻看我的书,也不知道怎么就翻 出一张我和李玲牵手的照片,那张泛黄,并且上面还有水渍印的照片,是在我们大 学男生宿舍前的草坪上照的,阳光很灿烂,两个人坐在绿草地上,仰着头,因为光 线太强的原因,都眯缝着眼,但是两个人的手握得很紧,照片还是面包给我拍的, 那时他是我上铺的哥们,还不认识玛琪。 KITTY要我解释照片的来由,我稍微不耐烦了点:“不是跟你说过?那是李铃, 都过去了的事情,还折腾个什么劲?”KITTY就变了脸:“问问你就满脸不高兴,是 不是还旧情难忘?那也用不着夹在书里躲着藏着呀,干脆放在书桌上每天都看着不 更好?”不等我回答,把照片朝我脸上一扔,旋风般冲出门。 我也没有按惯常的做法追出去,女人就是这样,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吵 大闹,过了一会儿她们又会回心转意。但是昨晚没有像往常一样接到她的电话,看 来她是真生气了。 拿起电话,我拨了KITTY的手机,那边传来KITTY懒懒的一声“喂~~~~~~”,我 知道她的气已经消解得差不多了,我这个电话正好收收尾。 “还生气哪?”我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很温柔,一副小心翼翼赔罪的样子,抬 起眼,正好看见小郑转过脸来看我,鲜红的嘴巴像一朵玫瑰一般盛开在她的白脸上。 撞见我的目光,她诡诘地一笑,掉转了头,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那边渐渐地恢复了一惯的温柔娇痴,我的心情也不由地好了:“下了班一起吃 饭吧?” “好啊,还有什么节目?”KITTY的兴致又来了,女孩子就是好哄。 把电话挂上,KITTY的声音还在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把压在手肘下的报纸又端详 了一番,小郑从我身边走过时瞥了一眼报纸:“怎么?想和女朋友结婚了?” “没呢。我老同学要结婚了。”我把它卷成一卷扔进垃圾桶里。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在去赴约的公共汽车上,我扔下的仍是三个硬币,落在铁皮箱里却声息全无。 在路途中又看见了贴在墙上的大幅婚纱广告,我想到有可能里面的男人和女人就会 变成面包和玛琪,或者我和KITTY,如果没有什么突发事件,这是必定的结果。我想 了想真没劲,但是不结婚的话,难道能够一直一直地恋爱下去吗?我突然理解了面 包的做法。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挤在了我的旁边,我站起来让座,心想一个新生命也许 会让这世界更有意思,说不定还更没意思,因为之后就会被小孩的哭闹声、尿布和 有关他成长的事情所淹没,那时肯定来不及想这世界上有意思还是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