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感冒了 作者:珊安 一 电梯门将关之际,安琪冲了进来。 她一眼瞥见角落里的我,抓住我的手臂大叫:“上午找你没找着,在这碰到 你。”我握了握她的手,问:“有急事?”“当然,今天我生日,晚上在我家开 PARTY ,你一定要来哦”,她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是她家的地址。 离我家并不远,我有些犹豫:“但是……”在想着推托的借口。 她猛力击我一掌:“给点面子好不好?我叫的都是同学和同事啦。”电梯里 有一面落地长镜,清清楚楚地映照着我们俩人,安琪穿着的短裙上有着红色的旋 涡状花色,一圈又一圈无止尽地,看久了令人眩晕,令人眩晕的何止是她的衣着, 她的如花笑靥和活泼泼的笑声看久了和听久了也一样让人眩晕,在这个有着鼓鼓 双颊、青春洋溢的女孩旁边,我像是一个苍白的影子,一件白衬衣配着长西裤, 单调得像黑白底片。 可是我们却有着相同的年纪。安琪新来公司也只有一个月,和我颇为投缘, 从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多年以前,我也是这样一个活泼爱笑的少 女,喜欢穿着吊带裙趿着松糕鞋在街头徜徉。 我答道:“好吧。”此时电梯门开了,我和安琪互相道别。 二 我把这个季节所有的衣物都堆在床上,一件一件地试穿。 试到最终,才发现,我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添置新装了。甚至于很长一段时 间除了上班,我就没有出去逛过街。 安琪的生日让我有着莫名的兴奋,好像去赴一个重大的约,我要穿上最美的 衣服,让他们看到我最美的一面,其实我心里明白,在安琪的生日PARTY 里,是 不会有谁注意我的。 挑挑拣拣,衣物都叠好放进了衣橱,只剩下那条白色的连衣长裙,它是我决 定今晚要穿的衣裙。我希望借它的帮助,变回原来那个快乐的女孩,我要这一夜 的复原。 我只穿过它两次,第一次是亚涛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买回来给我时,当晚我 就穿上它挽着亚涛的手去散步。第二次是从医院里去接母亲的时候,我以为她的 病全好了,所以满心喜悦,穿着它搀着母亲,走过那段布满阳光的马路回了家。 套上它,赤脚踏在高跟鞋上,我迫不急待地站在大衣橱的镜前,在里面,我 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女子,白色碎花长裙像水一般从她的身体上倾泄而下,妥贴无 比,有一株带叶的兰花横在腰间,愈加显出她眼睛上方深陷的那一道暗影,有说 不尽的苍茫和淡漠,犹如一缕幽魂,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三 还没找到安琪的家,我便听见强劲的爵士乐和一片欢快的吵闹声。循声而去, 应门而开的果然是安琪。 她的短发用摩丝处理了,卷曲的乌发紧紧地贴着头皮,小圆脸上红扑扑的, 显得无比俏皮。一开门就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接过我手中的礼物,把我带进 屋去。 我是第一次来安琪家,方才发现她家的大厅是如此的大,可以供一、二十人 在上面跳舞娱乐。此时正有许多的人在里面随着音乐扭动着身子,另一些人吃着 东西聊天。 和几个稍微熟悉的同事打了招呼后,我找了一个角落静静地坐下,其实这样 热烈的气氛并不适合我,我感觉到旁观者的不能切入事端的尴尬与寂寞。 所以我帮安琪切西瓜,冲咖啡,泡茶,洗干净他们用脏污了的杯子,再把干 净的杯子放到桌上…… 安琪说:“这个我来我来,你尽管去玩。”我又在厅里坐了一会,甚觉无聊, 还是退回厨房里帮助安琪打理东西。所幸外面放的歌都是我喜欢听的歌,有一些 英文老歌,我和亚涛常常一听就是一个下午。 我在洗一个印有兰花图案的杯子时差点把它打碎了,因为外面在放着“yesterday once more ”。这是亚涛的最拿手的歌。 人们渐渐散去,我看看时间已近午夜十二点。便和安琪告辞。 安琪揽住我的手臂:“不要走,现在太晚了,外面又在下着雨,在这里睡一 晚,明天一起去公司吧。”我没有在外住宿的习惯,并且认床,换了一张陌生的 床,我会整夜整夜地失眠。所以我坚持要走。安琪又再提议:“那让我哥送送你, 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不用了,其实我家离你这儿很近,只要二十多分钟 就到了。”我推辞,其实是不想和一个陌生人相伴而行,我已习惯沉默,所以宁 愿一个人,也不愿意遭受无话找话的累。 安琪送我出门时,雨已经下成淅淅沥沥一片。 四 我没想到那条最热闹的大街竟然在午夜时分如此沉寂,原来街道两旁嘈杂的 店铺全关了门,平时满目皆是的人群全部消失了,路灯的灯光散淡而晕黄,抬头 可以看见那一圈灯光下雨似针尖一般纷纷落下世界好像死去,活着的只有那些雨 点。 我撑着安琪借我的雨伞前行,听见雨里有隐约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却是一片 漆黑。 由于紧张,一不小心踏在一处小水洼里,腿一软,便跪下了。站起身时裙子 已湿了半边,冰冷地裹在身上。这时,那脚步声好似响在耳边,我大叫一声: “谁?”两手握着伞柄,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曾经有过的孤苦无依的感觉,再 一次袭上心来。 有人说:“是我,别怕。”那是亚涛的声音。 我顿时安定下来,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雨声的遮掩下我仍能隐约地听出他的声音,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声音 如此模糊,就像响在心上,我想也许是我的幻觉。但是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生 是另一种死,死是另一种生。 在这死寂的世界,亚涛从另一世界返回来护佑我了。 亚涛死去已经有三年,我仍能记得他小时的样子,笑起来双颊有两个深深的 酒窝。我们曾经为争一个苹果而打过,然后总是我哭了,他来哄我,每次争的那 只苹果都是给了我。长大以后我们不再争吵,亚涛总是让着我。除了妈妈,亚涛 是我最亲近的人。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在一起恋爱、结 婚、生子,然后一起白发苍苍。 可是那一场车祸却改变了一切。我仍记得:我和亚涛并行骑在大街上,两人 又说又笑,突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声音,亚涛被后面驶歪了车道的车撞上。亚涛 缓缓地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血飞溅而起,落在我的手上,我看 见自己握住车头的手,因为过于用力的原因,青筋突起,指关节发白…… 醒来时已经在家里,妈妈坐在我的身边端详着我。我问妈妈:“亚涛呢?” 妈妈说:“囡囡,他当时就走了。”我问:“他去哪儿了?”妈妈滴下泪来,我 明白亚涛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据说,灵魂在大脑停止活动后会继续存在,人们在濒死的时候会感觉得到时 间迅速流逝,一生中的最重要的事情犹如电影一般历历重现。那么亚涛在重重摔 下的那一刻,想到的是不是我们曾经拥有的快乐时光? 我不能哭,因为看见妈妈的头发又白了一大片。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做梦, 梦是黑白色的,我在街上行走,两旁的车就会慢慢地飞起来,变成一张张黑色的 纸片,亚涛的脸在背景里出现又隐去,我在大街上疯狂奔走,为了寻找一部能和 他联系的电话。每次醒来我都累极了。 五 离家门老远,我便看见家里亮着的那盏昏黄灯光,每次晚上我出去玩,妈妈 总要等着我,那盏灯就像妈妈的关怀和等待的目光。 我的心里不由地一阵绞痛,妈妈一直高血压,身体不好,还老等着我。这时 不由地轻叫了一声:“妈妈。”这时亚涛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走了。”我回 头,但是在漆黑的夜里,我什么也看不到。 到了家门,举手敲门,我突然醒悟,我的母亲已去世半年了,灯是我走的时 候忘记关了。一刹那的茫茫然后,我扑在门上流了满脸的泪。 六 第二天我感冒了。 这时电话铃响,我接起手边的电话。听见安琪欢快的声音:“昨晚没事吧?” “没事,安琪”,我抽出一张纸巾,捂在鼻子上。 那边安琪接着说了下去:“叫我哥送你,你还不要,听我哥说那条路可真黑, 你一个女孩子胆子可真大……”“你哥?”我顿了顿。 “是呀,我知道你不爱和陌生人说话,所以没告诉你。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只是感冒了。”我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