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上 一睁开眼,是头上摇摇晃晃的阳光。 天还不算太热,睡着挺舒服。我翻了个身,看表,还早。打开冰箱取了罐可乐, 再开了电视机,坐在床上看洗头水的广告。 过了一会,我点了颗烟换频道。没什么好看的。走到窗前,看上学和上班去的 人。他们都走得很急,看着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在纱窗上摁死了二个长脚花蚊子,然后看东边街上的点心店。 很多人喝得很响,高低起伏,让我想起教堂里的唱诗班。 想想应该饿了。我去厨房把电饭锅插上电,拿热水泡了冷饭,这样快一点。还 没等我盖上锅盖,一只大蟑螂飞快地窜出,隐匿在煤气灶下面去了。我有点迟疑, 想想该不该还吃这顿水泡饭,蟑螂扫了我的胃口。还是吃吧,我懒得走出去买早餐。 电视机里一直反反复复唱,唱一首上山下乡的知青抛弃农村恋人的歌。谢谢你。给 我的爱。谢谢你。谢什么?我端着泡饭在想。假惺惺地也许有些负罪感吧。那只蟑 螂影响了我的食欲,它有没有负罪感呢?我站在窗前吃泡饭,街上人少了。点心店 里坐着几个闲人,把脚搁在凳上抽烟,和店主说话。太阳高了,有些热。风从东面 带来了翻飞的纸屑和尘土。点心店里的人还在抽烟说话,无所事事得象街上的漫步 的蚂蚁,还象我。我是一只在家的大蚂蚁,隔着玻璃窗看风景的蚂蚁。 吃完了早饭,我又点了颗烟,给姐姐的公司打了个电话。她叫我吃晚饭去,姐 夫明天要出差去广州。我说不了,还是一个人随便弄点吃的就行了。她说她安排好 了,下个月让我去一个电脑商行做生活,晚饭还是来吃吧。我说算了真的算了。我 挂了电话。 我只想听听她的声音,不想骑五里路去吃一顿晚饭。我又站到了窗前,点心店 里已经没有闲坐的人了,店主在洗一大堆碗筷,一只硕大的老鼠从水斗下窜出来, 吓了他一跳,摔破了一个大碗。 店主站在门前狠狠地骂,把老鼠当成一个人来骂,用了很多恶毒的词,我听着, 电视机里又在放洗头水的广告了。街上游荡着没有生活的外地人和纸屑,店主骂老 鼠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是寂静。 我躺在床上,把电视频道重新换了一遍,没有什么可看的,还是看那个洗头水 的广告。广告里那个女人很象姐姐,就是头发长了些。放完了广告,接着就放一个 皇帝微服私访的故事,这是个可笑的皇帝。我换了个频道,看另一种洗头水的广告。 再去冰箱拿了个苹果吃。 我想我又长长地睡了一觉,日升中天了,并且还有些热。早晨起来的时候我没 洗脸刷牙呢。我在厨房里淘了米,插上了电饭锅,再洗脸刷牙。没有菜了,只有半 瓶酱瓜和一袋榨菜丝。我不想出去买菜,将就着吃吧,反正自己的胃最好商量了。 我又站在窗前看风景,中午下班回家的人多了,看上去有些疲惫。阳光很烈,没有 风,他们还象上班去时那么心事重重,低着头。 这是个冗长而炎热的下午。我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父母姐姐还在的时候, 正合适,现在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只不敢寂寞的苍蝇围着我转。电视里正转播一 台晚会,花枝招展的主持人一会儿娇滴滴,一会儿撒会儿野,满口胡扯。我想我是 睡了一觉。这种天气总让我感到很困,如同每一个无聊的下午的昏昏沉沉。姐姐没 嫁出去的时候,房间里面总有些不知名的香气萦绕着,那种淡淡的无可名状的香气。 她走到那里,香气就会跟到那里。 我点了烟,坐在床上看电视,有看没看地。再后来,我倒了杯水,拿了张旧报 纸,半卧在床上看起来。这是张无聊的报纸,满版都是有关股票的。我想我有一天 会去买股票的,但我现在很懒,象马上要散了架似的。 躺在床上抽完了最后一颗烟。我洗了洗手,上了阳台。前面是一条通往大江的 河,但现在比往年流得不大起劲了,泛着暗暗的绿色。河的对岸是大片的田野,有 未成熟的稻和油菜。一只癞皮的黄狗在岸上走,我认识。它有点瘸,不知道它怎么 走了五六里地绕到对岸去的。它很老了,眼神看上去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神气,舌头 伸出来拖着老长的诞水。冬天的时候就伏在檐下晒太阳打盹,我就没听到过它叫一 声。我想它是不是天生的哑巴。 我索性拿了把椅子在阳台上坐。阳台对下去是一条河边的小路,路边没有花, 只有些枯燥和肮脏的绿色,如同这河水。这河边我已没见过随钓人了,大概三五年 里。这河水好象马上要死去似的,我想起读书时老师教育我的词:奄奄一息。那个 老师就爱钓鱼,一天到晚扛着渔杆。据说他死于夜晚的某一条河流,和他心爱的钓 杆一起。尽管他在课堂里提醒过我那不应该读电电一息,他在某条河流里沉浮着, 是不是奄奄一息啊。渐渐地,一朵云遮住了阳光,起风了,吹过来泥土和植物的气 息。我想抒情,可我记不起语文老师教过我的一些诗句了,可我没有烟了。 电话响了。是姐姐打来的。她问我晚上去不去吃饭。我说不。 她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我说姐姐我上午买了很多菜,都烧好了,不吃尽的话 明天要馊的。她说那好吧,记得买些电脑类的书看看,下个月去电脑商行做生活不 能一点都不懂。我说行,你就别操心了,明天我就买书去看,姐夫要去广州出差几 天。她说一星期左右吧,你最好去那个电脑培训班学习几天。我说,我问问看,我 有个同学是电脑教员。 姐姐也许是老了,变得唠唠叨叨地。其实今天我没有买过菜,我只用三条小酱 瓜和半袋榨菜丝糊过了二餐。饱了就好了,姐姐老是担心我会营养不良似的。 四点钟的时候,我在电饭锅里插上了饭,下了楼,买烟去,再多带些菜来,省 得每天出市。过了马路,在小店里买了条烟,小店主部问我:“这些日子在哪里啊? 出差啊?”我说:“没有。”他说:“很忙哦?”我点点头,接过零钱:“很忙很 忙。” 过二条街,到了菜市场,买了几斤小青菜,一些小黄鱼,还切了了些熟牛肉。 摆牛肉摊的是本来的邻居,矮矮胖胖的,很凶相,却是极和善的人,秤好了,总在 袋里给我加一点,问问我姐姐怎样了,他原先喜欢过我姐姐。拎了菜和烟往回走, 云散了,街上又变得炙热起来,四处亮堂堂地让我睁不开眼睛。我有一个星期没晒 过太阳了,阳光下我总会发困,并且出一身冷汗。我飞快地走着,街上的人开始多 了,因为做了一天的活,他们看上去十分疲惫,眼神麻木,面如死灰。我想这是我 的眼睛的问题,就象我在阳光下睁不开眼睛一样,一年以来,我看到的都是青灰色, 家的那种颜色,孤独的那种颜色。街上有很多苍蝇嗡嗡地飞,忽高忽低地。我的汗 从脊背一直流到皮带上,我走得很快,踩着自己的影子,软绵绵地。 楼下的时候,我遇到了阿国。瘦瘦小小地,比我好象小三四岁,别人说他说话 做事似乎比正常人多一点。看到他我就想起下午在河对岸他家的那条癞皮狗,他好 象也有些瘸腿。他很吃惊地样子看着我:“你啊?”我点点头,我想把那只狗的事 告诉他,但还是没有。走出五六步,他追过来,问我:“晚上有没有空?” 我说:“什么事?”他说:“有些事我想问问你,到时候你等我。” 说完了,飞快地走了。他看上去很是严肃认真,好象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和商量 似的。我真纳闷。 阿国家就在我住的六层楼旁边,自己造的房子。还有一个水泥浇成的天井,一 口小小的水井和一个小小的菜园子。他父母在街西的河边开着小厂。我想,他比我 幸福多了。但幸福是什么,幸福和痛苦最终点还不都是死亡。我想起一句话,人要 死,所以不幸福。不知是谁说的,真是真理了。对于死亡,幸福和痛苦都不重要了。 我在楼梯上想着幸福和痛苦和死亡的关联,我住在顶楼,六楼。只要一想起事,这 楼上起来就不累了。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唯一可以躲避七月流火的地 方。 我开了门,就洗菜做饭。 我在想阿国能有什么事呢? 黄昏的时候,楼下开始热闹起来。一盏盏路灯依次亮过来,下班的人,闲散的 人,买菜的人都走在这条街上。热天让他们衣冠不正,拖鞋趿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吃了饭,站在窗前,点了一颗烟看。尽管我不知道我在看什么,有人影晃动 着,就不会让我感到一些寂寞。电视机开了一天,放着一部日本的卡通片。我想, 我讨厌小日本。走在街上的人我已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了,但我熟悉他们的走路姿势, 这个城镇的每一个人。电话响了,姐姐来的。她问我吃过了晚饭没有。 我说吃过了。她说晚上如果没事,就去她家打麻将。我说不了。 我有点累,我刚才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其实我有三个月没打扫了。姐姐说那 好吧,早点睡。姐姐好象不放心我似的。我挂了电话,又站到了窗前,一颗接着一 颗地抽烟。我知道姐姐怕我一个人寂寞,其实她不喜欢打麻将的。我忘了问姐夫走 了没有,我老是这样。我望着窗下,在阴影里消失了自己的原形。点心店老板正拿 着一把锤子修三轮车,弄得哐哐很响,他是个勤劳而能干的人。但我不知他把夜晚 弄得哐哐地很响,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必然条件?存在的合理性?他每天三点半就 起来,磨豆浆,和面粉,生煤炉。每天保持着准确的机械的活动,象一块电池饱满 的钟表。 我想,我每天吃吃睡睡无所事事地到哪一天才会结束?这是个我偶尔考虑的问 题,但很快就会被一种恶心的感觉淹没。这恶心来自时间,时间流逝不止的感觉。 这时,我会给自己倒杯水,坐在床上看广告,卡通片早就结束了,但没有放我喜欢 看的广告。 敲门的声音响了,外面是阿国的声音。他的声音尖尖地,十分好认。我开了门, 他说:“你好。” “嗯。”我想他有时还挺有礼貌的。“什么事?” 他回头望了一下,闪了进来,替我关上了门,好象有什么神秘事似的。我坐在 床上,仔细地端详着他。他穿着一件肮脏的短袖子衬衫,裤子宽宽地很长,伏在那 双变形的拖鞋上。身形很小,初中生似的。我懒懒地躺在了床上说:“你坐吧。” 他很小心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开了封,抽出来,缓缓地递过一支。我 问:“你有什么事啊?” “阿哥,没事,来走走,看看你。”他一边说一边给我点烟。 “走走?”我抬头看见他在笑,在电视幽暗的光线下,感觉有点狰狞。 “嗯。”他在我的床边坐下。“阿哥,你现在忙不忙?” “我忙什么?不忙。你有什么事,说吧。” 他把一盒烟放在我的床头,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吧。”我有点认真地看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联播。 “你信写过没?” “信?”我睁大了眼睛问他。“什么信?” “给我女朋友的。” “你的女朋友?” “嗯。” 我看了好一会电视,问:“你几岁了?” “十八。” “嗯。怎么写你先说说。” “我想写,很多字忘了怎么写了。” “嗯。”我下床拿了纸笔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你想写什么?”我侧着头问他。 “你写吧,照你的写吧。” 最终,我写了一封情书。却是第一次写,不是写给自己的女朋友的,这真荒唐。 原因是他留下了一盒烟,而我还得在明天晚上陪他去五里外的村庄送这封信,我想 好事就做到底了。反正他说我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他走的时候,一瘸一瘸地。我 说你那条狗还在吧。他说在。我说我今天看到它在河对面走。他说没有啊,中午一 直在饭桌下打盹。我说我大概看错了吧。其实,我想我不会看错的。他在我关门的 时候一直说了五六遍阿哥我谢谢你啊。我说不用不用。我想我是客客气气说的,不 知怎地,我把门关得很响。 躺在床上,感觉有点好。会有人来找我办事,谁求过我啊? 电视里放着十分无聊的连续剧,我给自己泡了杯茶,站在窗前,抽着阿国给我 的烟,几乎得意起来。 街上还有不少人走动着,来来回回。店主已经修好了三轮车,店里一片黑,我 想是睡了。突然刮过一阵风,恶风,起了灰尘。 我看见阿国的那只癞皮狗沿着对面街檐,飞快地跑过,象是不瘸了。我有点纳 闷。 这一天,我似乎很忙。上午的时候,我去一个同学那里打听电脑培训班的事。 没说上几句话,他就开口问我说借钱的事。他说要买房子,缺钱,能不能借个三五 千。我一听回头就走了。我讨厌人家问我借钱。一上午我跑了二个电脑公司的培训 班和一个劳动局的培训班,最后在劳动局的培训班里报了名。再去书店买了几本电 脑操作的书籍。 我拎着一摞书回了家,冲了个澡,随便弄了点吃的,就躺在床上看电视。我不 知道人没了电视该怎么活,电视的作用并不在可以打发时间,而是家里有了个发声 和显现外界的工具。这工具似乎是活着一般的。 下午一般我都会睡个觉,长短不一。我被一阵雨声打醒,电视还开着,咿咿呀 哐地唱不知道的戏剧。我走到阳台,雨丝飘了进来,感觉有点凉。河面上沉积着薄 薄的雾气,这条河已经有很多时候没有船驶过了。这死去的河,蚊蝇的温床。对岸 的植物绿得发亮,氤氲的雾气里,我的城镇死一般地寂静。 雨一直下,到晚饭时分才稍稍小了些。我想今天阿国的事可能就黄了。等我做 完了饭,坐在饭桌上吃饭时,雨才彻底地停了。 这时,门响了,门外是阿国尖尖的嗓声。这么早,我有点烦。但还是开了门。 “这么早干什么?” “我吃好早,又没事情。”他分烟到是十分地勤快。 我一声不响地吃饭,看电视。他踱来踱去走了一会,然后就坐在我的床上。 “你坐椅子上嘛。你看你这裤子。”他家是开模具的,一屁股的油污。 “哦。”他笑咪咪地看我吃饭。我有点打噎了。 一顿饭吃得很不顺心,我还差一点想把他赶出我的房子。但终究点起了他给我 的烟,看坐在椅子上的他。 “阿哥,今天忙不忙?”他一见面一般都是这句话。 “还好。睡觉。今天去不去?” “去。等一下我骑车带你吧。” “再说吧。”我有点懒洋洋,但想看看阿国的女朋友的神秘感的愿望还是很强 烈的。他的女朋友长得会怎样?又矮又胖?还是国色天香?国色天香倒是不大可能 的事。只能说可能稍有姿色罢了。 “阿哥,你笑什么?” “嗯。没有。你家厂里生意好不好?” “一般,混混过了。” 他低了下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问我:“阿哥,我这衣服用不用去换一下?来 得心急,忘了换了。” “心急什么?” “我怕你忘了又出去了。” “这几天我没有出去。”其实我在夜里从不出去。 “看书啊?”他看着我的一摞书。 “嗯。有翻没翻。” “你书读得真深。”这话听起来似乎出乎真情。 “没有。这是电脑的。” 他听起来脸上更显崇敬了。我感到好笑。其实,我也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但看 着他这般模样,我也不好扫他的兴。 “衣服就算了,夜里人家又不会仔细看,墨暗的。那咱们走吧。” 我立起身,和他一起出了门。外面很黑了,看不见楼梯。 “不知几点了。”他好象在问自己。 “大概有七点了吧。”我一边摸索一边往楼下走。 楼下稍有些光线,但还很黑。我有点迟疑我的决定了。 “这么暗,不走了吧?” “走吧。已经走到楼下了,我用车带你吧。” “算了。还是走过去吧。这么凉快。” “路不少呢。” “当作散步吧。”我不知道在二个小时后我会懊恼自己的决定,这么黑的天, 要走上十几里地。 我和阿国出了镇,沿着马路往南走,要走二里半,到了剑山,再向西拐弯,再 走上二里半才到了那个村庄。拐进去的那条路不好走,是机耕路,下午刚下过大雨, 尽是泥泞不堪。我们摸黑走了整整一小时才看到了那个村庄的灯光,我感觉自己的 拖鞋的一根带子断了,走起来极不舒服。阿国一直走在我的旁边,一边高声地说他 和那个女孩的认识过程,以及她的漂亮程度、被周围人的注目程度。 我说你的声音干嘛这么响。他噢了一声稍微轻了些。不一会又说得很响了。我 便不提醒了,反正路上人不多,再说我也不认识这个村庄的人。他有点兴奋,我认 为这不是个好兆头。 走着不感到热,一停下就热了。我一摸脊背,净是汗。在村口,阿国在向乘凉 的人打听女朋友的住处,我在旁边看着,抽烟。他好象一点方向感都没有,问了三 四遍都没弄清。乘凉的老人心耐,差不多要给他画地图了,但终于弄清楚了。我站 在一棵树下被蚊子叮走了三个大包,又是痒又是恨。 这住处其实很好走,没几步就到了。但黑乎乎的,看到天井里坐了三五个人, 分不清谁老谁少谁是他的女朋友。他弯着腰去问一个人,那人好象在暗里仔细端详 了他一会,问他什么事。阿国说单位同事。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单位,他不就是家 里开个小厂,帮着扛扛模板,收收钱。然后有个人站起来径直进了屋,点了灯。阿 国也跟了进去。那是个还算漂亮的姑娘,比阿国高半个头,但脸上却没一点笑容。 我站在门外,门外纳凉的招呼我坐会儿,我累了,也就顺手坐在那姑娘的椅子上, 脸向着门里。他们坐着没说什么话,阿国老盯着那姑娘看,就差挂二尺长的诞水了。 那姑娘拿着蒲伞拍蚊子,脸沉着。我坐着没趣,进去和阿国说我去买包烟,他说他 有烟,我说我还是去买吧。我和天井里的人招呼了一下飞快地走了。 我袋里有烟,还有一包都没拆。 后来在路上我一直在想,我是做什么来的?我想不明白。 一个人走这路似乎长了许多,一只鞋的带子彻底断了,我摸暗找了根绳子把脚 绑在一起。长长的机耕路我没碰到过一个人,只有夏天的虫子在不停地叫,走到哪 儿都一样。后来在靠近马路的时候,迎面一辆拖拉机过来,我让着让着,不小心掉 在了沟里,把裤子弄得尽是湿泥,还花了好一阵子才把丢了的鞋子捡回来。我想为 了这几根烟真不值。上了马路,就好走了,边走我边暗暗地骂,我也不清楚我是在 骂阿国,还是骂那个姑娘。 我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走到了我的楼下。路灯象鬼火一般萤萤地亮着,旁 边舞着无以计数的蚊蚋。在楼梯旁我吓了一跳,一个黑影在角落动了一下,我仔细 看,是阿国的那只癞皮狗,眼里和路灯一般是萤萤的光。它只见我一个人来,冲我 乱嗅,我说他在女朋友家里吃点心呢。它不叫了,慢吞吞地向马路方向跑去。还回 头看了我几眼。我想我太累了,一身汗,我该好好冲个澡,躺在床上美美地享受一 下这个雨后的夏夜。后来我躺在床上还忖不明白,电视也可看,风凉也可乘,我怎 么不明不白地跟着这个鸟人走了十来里路,却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的情书的效果怎样?随后的几天我都没有看到过阿国。 离电脑培训班开学还有一星期左右,我还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人却不见胖 起来。天是越来越热,我一连好几天都在家里没出一步门。 第三天黄昏,我在阳台纳凉,听到西面阿国家天井里有人拍蒲伞的声音。我弯 过身去看,见阿国坐在一把藤椅里,右脚上好象裹满了纱布。我想,怎么了?次日, 我去楼下买米去时,小店老板告诉我,阿国去相女朋友,回来的时候被汽车刮了一 下。他还说,这种人也有女朋友真是奇怪。他说完了看看我,我付了钱一声不响地 走了。我想,还好,如果我和他一起回来,那被汽车刮一下的可能是我了。但看这 样子我的那封情书的效果肯定是不好的了,如果让我准备充分一点,我可能会写得 更好。 这几天姐姐没来电话,不知道姐夫出差回来没有。算算就在这一二天里。那电 脑书是真真难看,天书一般,看半页头就大了,就躺在床上看电视。 下 电脑培训课开在晚上。 七月的黄昏,南方尽是燃烧着的稻草的烟雾。据说这能驱逐蚊蝇,但这让我感 到难受,窒息般的难受。我好象住在一个燃烧着的城镇里,烟和火在我脚下弥漫着。 还好,电脑教室里装着空调,门关着,虽然恶浊些,但没有了烟熏火燎。第一 天教开机关机,微机原理。第二天教五笔输入。学得有些厌了,第三天我便没有去, 吃过晚饭去六里外的水库游泳。 水是温的,很舒服。水里我看见阿国的女友一个人爬在一个救生圈上。不管怎 么说,我还是认为她是阿国的女友。入过水,很好看,象一部电影里放的什么出水 芙蓉,眼睛不大,嘴不大,看上去极是精致。她看见我笑笑。我不认为她还记得我, 只照过一面。如果还记得我,那肯定是对我有意思了。我是这么想的。虽然是阿国 的女朋友,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游过去说,你不会游泳?她点点头。有点诧异地样 子。我说阿国那天被汽车刮了一下,腿好象伤了。她说,你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 我说是。她笑笑,他人有点神经兮兮的,看你很正常。我说,我也不正常。她笑得 更响了。我说,你怎么说? 她问我,什么怎么说?我说,阿国。她摇摇头,说,你教我游泳吧。 我说,那到浅一点的地方去吧,我怕被你拉下水。她又笑了,你怎么这么怕死。 她原来笑起来真不错。和我前一次看见的大不一样了。 在水里,我用手托着她的柔软的腹部和乳房,她高兴得象一个孩子在水里嬉耍 着。我还是有点做贼心虚,不时地四处望望。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说没关系。 我和他真没关系。我说,他的那封信。她马上打断我,是你写的?我知道他写不出 这么多字来,加起来他的字也没认识这么多。我说是。她说,你也不行,里面有二 个错别字。我辩解说,当时太心急,他催着要,没认真修改一下。她又笑了,笑得 呛了水。我把她扶到岸上。我发现她的皮肤真白,似米粉做的一般。 之后,我们一起回了我的家。 她说,今天我不回去了。我有点吃惊,愿望是巴不得,却来得太突然了。她说, 不行?不行我就回去。我说,好的好的。她坐在床上看电视,我去楼下小店买零食。 小店主看见我很高兴,他有点酒醉了,说话含糊我都听不清他说什么。我买了几个 可乐和话梅。 他多找我五块钱,我退给他,他说你有客人啊。我说没有。昏黄的电灯下,他 不知所以地笑着,那张肥胖的脸醉成紫绛红。小店门口有四五个人在翻黄龙,我看 了一会。做庄的分给我一颗烟,他拿到了一付至尊宝的好牌。上楼的时候,她已经 睡着了,在我的床上。 买的东西都没用了,我想,她怎么会不回去了呢?为什么?好象有什么阴谋似 的,就算有什么阴谋我也领了,怕什么怕。 我看了会电视,之后她醒了,吃了点东西。她说,明天你早一点叫醒我,我怕 迟到。我说你在哪里上班?她说跑人寿保险。我说这挺累的。她看看我,有点不开 心。我说我没说错什么吧。她没言语。我说以后换个工作试试看。她说你给我找一 个?我说我可没什么门路。她说我可能要住几天,行不行?我说没问题,为什么? 她停了会说,我不想回家去。我说有什么事。她却说没事。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早就走了。她还说早上叫醒她。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嗅着她的头发里好闻的洗发水的气味。我开了电视机看电 视,在冰箱拿了一个可乐喝。电视在播早新闻,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在报道一个桥 梁倒塌死了很多人的事。他们管这叫豆腐渣工程。我一直想问,这是你和第几个男 人上床了。但终久没有。我想也许是不好意思吧,我会很在乎你和几个男人上床呢? 再说在我的床上,这问起来似乎相当幼稚。这象飞来的横财,不要问从哪里来。 是吧?我抽着烟,看到新闻报道死了很多人,二十几个?这桥上当时真有那么多人 在走?不过活着的人可以赔到不少钱了。我想,这也不错。 这时,门响了。我打开门,是阿国。 “什么事?”我半俺着门,没让他进来。 “没什么事,我来看看你。” 我开了门,让他进来。他的脚上还有纱布,一拐一拐地,脸上有些痛苦。 “这么高,过几天不行啊?你还好走了?” “嗯。”他坐在我的床上。我讨厌别人坐我的床,尤其是他。 不过我看在他的一只手上二包中华烟的份上,我让他坐了。 “你在撞汽车?这么伟大。” “没有。碰了一下。”他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样了?那次去了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语气十分的假惺惺地,象个披着 人皮的狼。怎么样了?她昨天晚上就在我的床上。 我抽着烟,开始打噎。 “还好。” “好得怎样?”我发觉自己有点卑鄙了。 “她很欢喜我的。”我笑了,笑得阴险致极。 “真的。”他补充说。 “我的信效果有吧?” “有,有。”他表示十分地赞同。“你要不再给我写封?” “写什么啊?” “你想怎样写就怎样写。写得长一点,上次那封太短了。” “哦。好的。” “阿哥,她真的很喜欢我的。” “我知道。”我笑着说。 “我还和她睡过觉呢。”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亢奋,好象宣布一件伟大的 壮举。我不奇怪,我有这种感觉。但又有点恶心,想象着阿国和她做爱的样子,阿 国伏在她身上嗷嗷叫。是这样,他油污的手,傻逼的样子。我有点恶心,不过让她 在今天让她洗澡洗得干净些。我还问:“睡觉做什么?” “呵呵。。。。。。睡觉就睡觉嘛。”他笑起来真象个傻逼。 “好吧好吧。你过几天来拿,我写得好点。” “嗯。那我走了。阿哥你来玩么,我家里。” “好的好的。”我客气一下让他把烟带走,他自然不会,一瘸一瘸地下了楼梯。 “慢走啊。” “好的,阿哥,明天我家里吃饭好不?”他回过头说。 “再说再说。” 我听见一脚重一脚轻的脚步声渐渐地没了地底,我躺在床上,还想着阿国和她 上床的事,这是多么可笑的事。虽然我不当一会事。 这一天我做饭吃饭去厕所在阳台窗户前看风景看电视,胡乱地把这一天打发了。 晚上她来了,带来些菜,她在厨房做菜,烧饭。我还看着电视,我发觉她把这儿当 成自己的家了,这让我有点不快。我抽着烟,想着那封信该怎么写。这点让我不快, 她包里有避孕套。并且做爱的时候一定要用避孕套,没有这一层可能会爽快多了。 我想,这避孕套和她的化妆品、一个传呼机、一本《文化苦旅》放在一起,这真有 些滑稽。这似乎有些关联,我想不出来。 吃过晚饭,她在床上看电视,我下楼看风景去了。还有人做燃烟堆,那些烟让 我难受,把手里没吸完的香烟都扔了。我站在小店里看人家翻黄龙,一个人配了付 八点,一个黄掉了,另一个配了个八点和二点的杠,最后一个做庄,都统吃了。庄 家做了会庄,赢了不少钱,站起了买了包烟都分了,把零头给了小店主。我也试着 押了几门,都让人吃去了,觉得没趣,走了。不知怎地,走过了头,到了阿国家门 口。阿国把脚翘得老高,乘风凉。见我来了,忙不迭把脚放下,叫他姆妈。我叫了 声阿国姆妈。她给我沏了杯茶,桌上放了包烟。站在边上问我现在做什么。我说在 家闲着。她说,我们阿国有没有找对象,他老是不肯说。我说,不知道啊,他又没 说过。她说,他老是说你怎么好怎么好,你会不知道?我说我真不知道。她说,年 纪不小可以找对象了,又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没有,还早着呢。她说,你比 阿国大几岁,是阿哥,给我们阿国找找么。我说好好,如有我一定做介绍赚火腿吃。 在阿国的天井说了会闲话,燃了烟堆,蚊子到是少了许多,看过去雾蒙蒙地。这时 阿国那条癞皮狗回来了,进了墙门,冲我恶恶地叫。阿国姆妈把这畜牲骂开了,说 这畜牲平常性格象个大姑娘似的,见你怎么会乱叫。我说,我来的时候没带个肉骨 头来吧。我看见那狗蹲在墙角,狠狠地看着我,似乎它知道什么似的。 这会儿起了东风,我出了阿国家上了楼,她还在看电视,我告诉她我去过阿国 家了。她嗯了一声认真地看一个连续剧。我有点不快,我想是不是应该问问她和阿 国上过床的事,但还是没有,走到卫生间冲了个澡,看见她的内衣裤都还浸在面盆 里,我问她什么时候洗。她说她自己会洗。我把自己的洗了去阳台上晾着。她问我 今天不去电脑培训班。我说算了,我又学不会,到时候再说吧。她说那钱是白交了。 我说白交就白交了。我躺在她身边看无聊的电视。我没问她今天做什么了。好 象我不应该这么问,从和我一上床开始。 随后的几天,我去了一晚电脑培训班,白天就是挖空心思地写那封情书。我想 这是我有世以来写得最投入的一封信。我想应该写得投入一些,好象是写给我的爱 人的,这真奇怪。改了好几遍,终于写好了。写好了,那一天黄昏阿国也来了。他 进来的时候,她在卫生间里洗澡。我很是从容。阿国说:“阿哥,写好了没有?” “好了。你今天还要去。” “去。我姆妈让我还买了些东西。” “你姆妈知道了?” “嗯。”他看见她在扔在床上的内裤,很是惊讶。“你有女朋友?” 我笑笑,没否认也没有承认。 “阿哥。”他好象要说什么,但没有。 “走吧。”我取了那张纸。“我花了好大功夫写的,这次一定满意。” 我和阿国下了楼,那条癞皮狗在楼下等着,眼神有些忧郁。摇着秃了的尾巴, 见我一个劲地狂吠。阿国把它喝开了,接着把那张纸藏得很好。他还一拐一拐地, 想来伤了筋骨。阿国说我不用去了。我说也好,你怎么去。他说骑车去。我说能骑 啊。他说能骑。说完笑笑,很得意的样子。我说今天月亮好,你可以晚些来了。他 说是啊是啊,去了回来给你说。我说这回一定成功。他说,成功了一定请客,南山 饭店里。我看见那条癞皮狗远远地望着我,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有点矛盾,看着他骑车一肩头高一肩低的样子。上了楼,她正坐在床上用毛 巾揩头发,问我:“刚才是谁?” “邻舍。”我想都没想地说。 “是阿国吧?” 我看看她,她看着电视好象没什么表情。“是阿国。” “做什么?” “他约我看电影。” 她不响了,开始坐着电视连续剧。我巴不得她问下去,我也可以问问她的事了。 到底有没有上过床?当然这不是关键所在。这几天她开始和我说一点她工作上的事, 还说我怎么不找工作。我说找不到合适的。 她说有生活在做总是好的。 过后的几天,我一直没有见到阿国。一星期的电脑培训结束了,我拿了一个不 甚规范的结业证书,我知道这东西没什么用,不能证明什么。 就如同她和我住在一起,不能证明什么。同居?恋爱?好象什么都不是。 好象是各取所需。 八月初的一个黄昏,我说去楼下转转。她说一起去。她挽着我的手臂下了楼, 走在肮脏的大街上。小店主惊讶地看看我,笑笑。我也笑笑,笑得不太自然。走了 很长时间,累了,她买了二个雪糕一人一个吃着就往加走了。楼下的拐角处,撞到 了阿国。他似乎瘦了许多,那脚拐得更厉害了,不见了那形影不离的癞皮狗。他张 着嘴看着我,似乎好久了,诞水从嘴角流下来,在他的鞋上。我们走到跟前了,他 好象才醒。结结巴巴地说阿哥阿哥。我说这几天在做什么啊没见你。他看着她,他 本来的女朋友。不过这是他自己认为的,尽管他说她和他睡过觉。当然这不是关键 所在。我说你那条狗呢。他说跑了,他还盯着她不放。我说我们走了,夜了睡觉去 了。我们好象没停下,是边走边说的。上了楼,我冲了澡。这天气,一动就出汗。 冲了澡出来,我在窗下一望,阿国还站在墙角,一动不动。这傻逼!不过我没说出 来。她也冲了个澡,不声不响地上床睡了。 这时姐姐电话来了,她说这几天晚上老是加班,没功夫打电话来,明天晚上要 不去她那儿吃晚饭。我说算了,过几天再说吧,反正再过几天要去电脑商行上班, 那时我过来吃吧。她说,姐夫出差回来后感冒了,快一星期了,现在都没好。我说 你当心点,先吃些药吧。她说上班的事过几日就给我打电话来,快了。 第二天上午,我还睡着,门又被敲响了。我知道是阿国,我故意迟了些去开。 好一会儿,等我开了门,阿国还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看他的眼神,有些怕兮兮的。 我让他进来了,这次他没有坐在我的床上,却是站着,好象马上要走的样子。我说: “什么事?早饭吃过没有?”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什么好上的?我和她呀,没几天。” “你和她睡过觉了?” “嗯。怎么了?你不是也睡过吗?”我发觉已经有点厚颜无耻了。 最后我说,这不是我的错。我还想解释一下,虽然这无关紧要。并不是说明我 怕他什么。他问是她自己要和你睡的?我说不说了,这不重要。我看见他边说边在 流泪了。我说没什么好流泪的,不就是个女的吗。 他好象马上要哭出来似的,我拉了他一把,他反手一推,很有力。我想我有点 生气了,拎起他后背的衣服。他很瘦弱,拿他拿鸡似的。我说,你别在我这儿搞七 搞八,今天我给你客气着。他呜呜地说你不能这样的你不能这样的。我把他推出门 外,告诫他快走,老是烦我当心把你扔到楼下去。我关了门,他还在门外哭。我把 电视机开得很响,过些时候去听听,还在。电影台下在放一个搞笑的香港电影,那 个瘪嘴巴的香港演员说起话来很被阉了的公鸡在叫,煞是夸张,还演了个唐伯虎。 我笑得肚子都痛了。看完了电影,我听了一下,好象没人了。我舒了口气,没人烦 我的时候我总感到很轻松。 三天后姐姐来电话了,叫我明天先去见见老板。 那天我见了老板回来,已是下午了。她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我问你要去哪里出 差啊。她没作声。过了会说,吃饭吧。 这是顿沉默的饭。我有点好奇,还一个劲地问。吃完了饭,她说她要出差。我 说哦,什么时候回来。她好象想了一下,看着我说,不知道不用等我了。我不知道 不用等我的意思是什么。她或许又有什么人傍上了,想想也是,不傍老板傍我这种 没钱没势的闲人做甚。不过她还能傍上什么老板,瞧瞧她这付稀松平常的相貌,我 想我要也是做做好事了。 我在看着她笑。她好象有点忧伤的样子,大概不会是阿国的缘故吧。不过那天 我赶阿国走,并不我的错。但我没有把这事告诉她。 她吃完了饭,拎了包开始要走,伶仃地站着,看着我。我想她是想让我送她一 下吧。我想我就不送了,说,你不来了么就给我打个电话。 她没说话,依旧看着我。我说,你要去哪里?天都这么黑了。她还是没说什么, 我看到第一次看到时的那付样子,冷若冰霜的样子。我说,是不找到老板了。这句 话我还是说到了嘴边,不过我没说你和阿国都睡过。 她一下子泪水溢出了眼眶,抽泣着回身下了楼梯,走了。我说他妈的傻逼,不 过没发出声来。 我站在窗前,看着她远去。 窗外起风了,有点凉。她远走了,不见了影子。我想我还是有些喜欢她的,不 管程度怎样。天下起了雨,不知道她要去哪能里,会不会淋着雨。 但这种轻微的伤感很快就好了。 我还是象原来的样子喝着可乐抽着烟看电视,这下雨的夏天的夜晚真让我感到 惬意。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想她能去哪里呢。呵呵,这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我 的错,不是我在赶着你走,虽然那一天不知道会不会到。 我起身走到阳台,穿个背心凉了,我又进屋加了个衬衫。阳台上夜景还好,远 方有灯光若隐若现。我听见阿国的天井有狗在叫。那条狗回来了?我俯身去看。那 狗立在井口,一个劲地狂吠,一声盖过一声。真奇怪,除了对我,它好象没这么凶 过。我突然看见井口上有一双手臂,在慢慢地慢慢地往井里滑。阿国的手?我边想 着边看着。那狗吠得更厉害了。我知道那个井口极小的,一个人不可能跳进去的, 只能挤进去,还要用些力气。那手臂渐渐下去了,只剩一双手掌了。我似乎听见了 疯狂的水声,我记得有人说过我前面的这条河六十年前沉过一对野鸳鸯。 每当沉河的日子,总会有些蝴蝶周旋在沉水处。不过我没看到过,我也不会相 信有这档事。屋里的电视在放一曲悠闲的小夜曲,这夜晚真令人陶醉。可那条狗还 大声地吠着。那双手掌不见了,我也进了屋。电视机里正地放一个小提琴的独奏音 乐会,窗外的雨停了,洗去了一切的罪恶和肮脏的东西。 没有人会知道。甚至,我也不知道。刚才,或者以前发生过什么。 在夜晚,我总以为就我一个活着。现在,我知道还有个井下的人。 那只狗在狂吠着。它在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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