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集(二月诗歌) 1 、等待春天 春天,已被一场雨水谋杀 在冗长的忧伤中 从冬至到清明,再没有人走近过 甚至,没有一只昆虫 和我说话。我毛发的青草 在大片地枯萎,脱落 我的往事,布满针脚 被遗忘和遗落的人和事 仍被遗忘和遗落着 我只带走,我在 你心里的影子 慢慢地,由深至浅 至若飞鸟的影子 一晃而过 你抬头时已不见 而我,还在等一个春天 等待一场明亮的苏醒,从冻土中 拔出,疼成一团的神经 2 、路过阳明医院太平间 纸扎的鲜花和 白缎子下的轮廓 令人敬畏 从你隆起的鼻尖 下巴,直至 起伏有致的胸腹部 一如静默的山脉 没有呼吸 也没有轻言细语 你的灵魂,就在背光的 暗处,离你的肉体不远 却是很难舍弃 3 、弃 我已经把一些人和事 都暗暗屏蔽,你看不到 听不到的,有关传闻 只是远方的一颗花,在黄昏时 湮没水底,留下一个小小漩涡 一个简短问号,不为你所知 只能听到,那个喝醉酒的人 唱着“弃我去者,今日之日不可留” 没有散发,也没有扁舟 只是使劲敲打着瓦罐,一遍又一遍 敲打着,试图从中找出 曾经的那些未言之物 4 、酒水、雨水 那些雨水 给我更多的未言之物 屋檐下,是玻璃的回光 干净的平原和丘陵 雨水的声音寂静 一如未开启的缄言 蕴含你来世的忧伤 和今世的无常 这样的下午,最适合 一坛麦烧,和二个小酒人 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时不时回头,倾听雨水 倾听有没有人路过,或者进来 可以找些话题,掩饰寂寞 5 、隐遁 看看,我的这些词语 是多么寂寞,下午枝头上 几声鸟啼,从不为人知 甚至我的爱人,也试图 绕开这些词语的羁绊 能离我更远,我只是个沉郁的下午 只是个沉郁的下午 没有言语,也没有传闻 这些词语,尽管从未开启 依然充满魔力,一块暗色的石头 从未想过发光,或者开花 是的,只是一块暗色的石头 让你难受,从而逃遁 从这个沉郁的下午,这块暗色的石头 6 、经过 我说的经过 现在,仅是一个动词 蒙着新鲜的灰尘 或者,是陌生的灰尘 你拍打着,让这些灰尘落下 不自觉地舍弃 这些经过 很快地,变成一个名词 散发着陈旧,和忧郁的清香 就象我的三十年 我的连续不断的动词 成为连续不断的名词 这些名词 是很多元音的重复 包含在朴素和沧桑的诗歌之中 尽管 从不为人读懂 但你能听到这些元音 听到这些连贯的名词 不断地,刺激着你的耳蜗 直至,成为一个坚硬而牢靠的名词 ——经过 或者你的,或者我的 7 、无题 西窗下 是一个小小的池塘 暗绿色的水 没有落叶,也没有动静 没有谁会出水而来 芙蓉,或者恹恹的睡莲 或者,是你的面容 浮上来,一枚皎好的月色 只有默默的静 纯粹而又明净 一如元婴的毫光 在无知和混沌中开放 8 、来,小鱼 别看着我 小鱼,这六楼自己走上去 我不会再背你 或者抱你 你可以在这中间 休息一下 在你累的时候 节省你小小的体力 你也可以唱着歌上去 唱着“我是小海军” 别看着我 当你能自己站着撒尿 把泥土冲成一个浅坑 你便是个小小的男人了 应该自己回家 用你的脚,还在长大的脚 9 、当今 当浪漫成为一件 可耻的事 我们都羞于提及 我们都愿意 干枯的坐场 或者无聊的情色调笑 作为一件有趣的事来做 声音懒散,并且麻木 春天里一只好色的公猫 是啊,我们尽可能地嘲弄 那些浪漫之事 视优雅和古典如粪土 我们愿意 一直愿意,活在恶俗之中 在月色下焚琴煮鹤 或者和寡妇偷情 且不受良心的谴责 在道德和信仰沦丧的时代 10、魂灵 一、 亡故者的魂魄 一朵白生生的纸花 陌生的山道,只有风在响 在吹过镜面的水泊 当然,你已照不见 你的容貌,是一缕烟 一缕还在消散的烟 从头一个七日,到后一个七日 你四处张望,内心充满悲伤 你知道,轮回 是件犹豫难决的事 你站在窗口,看着你的肉体败坏 二、 肉体的相,是啊 肉体呈现给你的,只是一种相 死亡的,和活着的 复杂的物质 包括眼泪、爱情和恩仇 还有泯灭后的暗黑 当然,还有1980年 你买的那张床,和那张破藤椅 零落在门外 正准备被遗弃 还有几件常穿的内衣 集中一堆,扔到空地上焚烧 三、 这是你 不洁的亡故者的痕迹 终被焚烧和遗弃 这是你骨胳的灰尘 这样的构造已变得简单许多 没有过去,也没有以后 当你行走时 空气里会留下你 闪亮的白色雾状轨迹 光线里,被搅起的尘埃 因此起落 但人们多有不信 11、除夕 街上没有人 哦,没有人 只有风 和爆竹的碎片 在回旋 从十字路口 向拐角处 向无人的暗处 只有平安的傍晚 和紧闭着的酒肉的香 灯光内敛 钟声在河面上 垂扬 水草凝滞不动 水下不能见的腐烂 悄无声息 只有一个老人 肩上斜斜的编织袋 尘土的颜色 他的沟壑的脸 尘土的颜色 他的臃种破烂的棉袄 尘土的颜色 他的无睹的眼睛 看不见我 看不见所见的 不知道 他从哪里来的 又向哪里去 是前生的你 还是来世的我 他弯着腰行走 一头衰老丑陋的老马 失去了马槽和缰绳 只剩下 一只编织袋 还有一只编织袋 空荡荡的 钟声响啊 响啊 耳麦里 马友友的大提琴 一直在唱 “小白菜呀,小白菜” 尘土的颜色 悲怆 不甘 心肺被扯碎 这一刻,我会变老 12、除夕下午,听肖邦 是在左岸 还是在右岸 出水来,还是入水去 水面上有云的影子 还是不定的灵魂 在左岸,或者右岸 想起了身前的事 某个哭泣的片断 琴声恍惚,白而瘦的脸 那临摹自己影子的 决非是水仙 而是青蓝色的静脉 在异乡绽放 咳出一颗失血的心 在归途中,被一只猫裹腹 而你就是一颗水仙 适于本土的水乡生长 饱含忧伤和激情 而我,摸着黑和白的 半音价,向你靠近 向左岸,向右岸 13、一种距离 那一刻 我以为离你很近 十米百米,或者 千米,可以思量的距离内 我只是个路人,从不想 惊动你,安静地游弋过你的 近近的距离,如同我靠近水 看着,你的安睡,在一棵摇摆的 水草下,你做你的梦罢 我写我的诗歌,给你,或者不是你 或许,我就不知道 你是谁?梦境中的,不可思议的人 但我,总以为 离你很近,很近啊 14、另一种距离 我已离你更远 这该死的,不能把握的距离 顺水而下,顺着时间的水 而下,我再也无力逆流 如同,我无力回忆起一些 场景的片断,在某年的某月 如同,你的前生是一颗花 我只能作些猜测,一颗花的想法 短暂热烈,并且充满憧憬 而我仅是个庸俗的人,不停地 做着庸俗的事,譬如 不停地写诗歌,给自己或者你 但幸亏你很远,看不到 也听不到,你不了解我的庸俗 如同我不了解,你的前生 一颗花的想法,清洁而简单 而我已离你更远,更远 要再回去,过去的时间,谈何容易 我已望不见,时间之水深处的 三十三公里,就是我的三十三年的光景 多么深,多么地深 你望不见,我也望不见的 15、一件梦 一件梦 那梦里的影象 会是谁? 渐渐凸现,渐渐分明 我不敢说出来 会是谁? 我——不会说出来 如同我未言的隐秘 在五月的门后 葱茏且静谧 而你也不会知道 决不会知道 谁的梦里啊,会有你 坐着火车来 又坐着火车去 隐隐约约,晚了点的站台 有风,也有云 阳光,躲在山墙后窃笑 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但火车不来火车不来 永远不会来啦,我想着 就会在这个固定的时候醒过来 但你,决不会知道 但你如果知道 你在我梦里,又会是 怎样?又会如何? 可你就不会知道 因为我没说,我不会说 16、在河边 在河边 我忘记了河的名字 在你面前 我忘记了你的名字 或许你就是一颗星 我认识,却叫不出名字 我每日每夜地望你 那么远,那么近地望你 在你面前,我又怎能 忘记了你的名字? 在河边,我念着你的名字 却忘记了河的名字 17、听笛 这无端的笛声 哪里来的? 总是,风先来,云先来 总是要下一场雨 斜斜地,从那棵 湖滨的草树开始 斜斜地,烟雨斜斜而来 无端的笛声,斜斜而来 我听着,不过是个 无心人,一付铁石的肝肠 不会感伤 只会衰老 18、过旧宅 一、 我熟悉 那些水的气息 晦暗潮湿 恍惚若隔世 一束幽静衰败的 水草,潜萎 化为透明实相 化为泥 听见夜 就在墙上走 无声地,在墙上走 多么安静 二、 听听吧 过了子时 灯芯爆裂的细微声 三更三更 你会从窗前 转过身 转过来 我盲了的眼 依旧看得到 那些水的气息 来来回回地流转 如果,你是一棵 今生的水草 而我却是一个 无法涉水的魂灵 三、 只能临水,我的鼻息 吹不皱一池水 于是箕踞而坐 给你说些前生的故事 说说星星锻铸的簪子 说说错过了的轮回 而你记忆,就被流水 清洗,多么干净 而你也听不见看不见 而我就想着 马上投胎,做一尾鱼 喙着你的叶子转 四、 而我,想着想着 就会远离 一阵风把我吹得很远 我只是个无份量的魂灵 轻若烟尘 我不能离你很近,很近 我只能在 水畔,一棵树的阴影里 想想身前事 想想呵,那么多的 可想可念的身前事 和你的,我的 19、天命 一、 你的城堡 找不到一扇门 找啊找啊 远处的,你的 可能的影子 一晃而过 白驹白驹,不能琢磨的一生 二、 而你的消逝 多么坚定 越来越远 模糊的 看不清的脸 没有快乐,没有忧伤 这是一张 忘却了的脸 并且还在忘却 三、 当然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天会黑下来 你离我更远 那么远 平静,而安详 若我的树林 被砍伐出一片空地 徒然地,空荡荡和不知所措 四、 那么 谁是飞翔中的一只鸟 突然中失去了翅膀 突然中的恐惧 今生无来世 甚至,也没有今生 你即虚幻 迅捷地来去 甚至,不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 20、想起哲别,和匪君子诗 在骨头上刻下字 可能会湮没,却很难忘记 那过去的时间 永再难现,那回忆中的人 是啊,成了回忆中的人 我们的骨头一再刻下你的名字 深些,再深些 直教我们喊出痛来 (可我,却是个 无言的聋哑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