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许翰明稀里糊涂地就当了被告。他只有一个念头是清醒的坚定的:多多是他的, 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生活的支点。无论如何他要捍卫自己的做为父亲的权利,他 绝不能失去多多! 许翰明到得早,坐在第二审判庭等待开庭。坐了一会儿,呼啦啦进来一帮人, 有王大年、苏明明、严大头。许翰明说,你们来干什么呀?严大头说,人多力量大。 许翰明说,什么呀!你们当是打架呀?人越多越好。严大头说,不是打架是什么呀? 不就是把家里的仗搬到法院来打,找个裁判判分吗?许翰明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 于是他就记起了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至于他和吴雅萱恩恩爱爱的镜头一个都记不 起来了。 吴雅萱是和方玲玲一起进来的。她脸色苍白,眉宇间布满了愁云,那神态让许 翰明联想起离婚时的一幕,便从心底涌出了一丝怜悯。暗自嘀咕,这一日夫妻百日 恩,看来真正被锁住的不是肉体,而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啊!他的仇恨就没 那么坚定了。 开庭了,进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级的女法官,胖胖的,和颜悦色的,有点像许翰 明和吴雅萱离婚时做调节的那位街道办事处的老大妈。程序化过程结束,开始法庭 辩论。女法官问:“你们双方当时是协议离婚的,同意孩子归男方抚养。原告,当 初你为什么放弃了对孩子的监护权呢?” 吴雅萱成哑巴了,嘴跑到了她的辩护人方玲玲脸上。方玲玲的嘴巴特别难看, 地包天,说话一撇一撇的,就像那种没事找事蛮不讲理的没牙老太太。她一出场, 首先形象分就不及格。方玲玲说:“我的当事人是出于不得已的理由才放弃了孩子 监护权。当时她认为被告能善待此事。但是被告没有这样做,他把孩子当作了自己 沽名钓誉的筹码,以欺骗的方式打通了新闻单位,并通过媒介恶意中伤我的当事人, 标榜自己,以赚取无知妇女同情的眼泪。被告成功地获得了众多女性追求者,并先 后与其中数名妇女有过暧昧关系。让我们试想一下,一个整天把心思用在拈花惹草 上的男人,能够精心抚养一个成长中的儿童并对他产生良好的影响吗?”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许翰明义愤填膺了,他直视着吴雅萱。心想,你 怎么不说话呀?你摆什么谱儿啊?你有本事?你有钱?你高贵?你连肮脏话都花钱 雇人替你说了。吴雅萱躲避了他的眼睛。许翰明赤膊上阵了,不就是打架吗?那就 打起来看,看看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他说,多多留给我的时候才16个月。他比画了 一下凳子腿,就那么高点儿。方玲玲说,16个月怎么会那么高点儿?按标准16个月 婴儿的身高应该是65到70公分。许翰明心里话,显摆什么?显你有水平啊?嘴上说, 你那说的是标准,我儿子他不标准,他有精神疾病。可现在我的儿子6 岁了,他又 比画了一下自己的前胸,这么高。方玲玲说,6 岁怎么会长这么高呢?6 岁儿童的 标准身高应该是106 公分。许翰明心里话,你找茬儿啊?显你会打架啊?嘴上说, 我儿子他就这么高,1 米18,是我饲养的好。以前我儿子不懂人话也不说人话。方 玲玲说,你这是夸大其词,他不说人话说什么话?许翰明说,他不说话,要说就说 宇宙语,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没那水平,听不懂。现在我儿子获得了幼儿奥林匹克 数学竞赛第一名。在座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能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 能说我不能对孩子产生良好的影响吗?那位律师说,我整天把心思用在拈花惹草上, 我倒想知道,我沾谁了?我惹谁了?你能把我拈惹的女人拉出来遛遛吗? 法官让原告律师提供证据,方玲玲提供的证据是许翰明的儿子许联结说,有许 多阿姨想给他做妈妈,这难道不是不良影响吗? 许翰明说,就算有人想给我儿子当妈妈,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我与那些女人有过 暧昧关系,并且影响到我抚养孩子的责任心呢? 方玲玲的嘴就像老太太抿食一样瘪瘪了。 法官说原告方既然提不出被告不能承担监护责任的有力证据,就先休庭吧。 在法庭上方玲玲没打过许翰明,出了庭就找吴雅萱出气了。她说,你不是说他 有很多女人吗?吴雅萱说,我也是听多多和苏明明说的。方玲玲说,出庭得有证据。 吴雅萱说,我要是有证据还聘你干什么。方玲玲说,你以为这是国外啊?没证据你 自己去找啊!要不就叫苏明明出庭作证。吴雅萱说,她不会给我作证的。方玲玲说, 敢情你是一个孤家寡人啊!吴雅萱被触动了。许翰明在他那伙人的簇拥下得意洋洋 地走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走着瞧! 那就走着瞧吧!吴雅萱也咽不下这口气了,她要寻找证据。她首先来到了报社, 事情过去半年了,那位女记者早就放松警惕了,还以为是热心的读者前来反馈意见 呢,一找就出来了。听明白了吴雅萱的来意,傻眼了,又把爱兵如子的记者部主任 搬出来了。 记者部主任还是那番话,不过对象不同,味道也就有些不同了:“小吴啊!对 不起对不起,我们这记者她年轻,没经验,采访时不够深入细致,有道听途说的成 分,成稿后又没送经本人审查,所以在细节上有些出入。还请您多担待。这问题嘛, 你丈夫,不不!你前夫已经找过我们多少次了,要求更正……” 吴雅萱惊讶了:“他找你们要求更正?” 主任说:“是啊!我们知道他不愿损害孩子他妈妈,也就是你的形象。但,小 吴啊!这人的形象最终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管怎么说,你放弃了母亲对孩子应 尽的责任,跑到国外去了,这总是事实吧。所以这篇报道的基本内容是属实的,大 方向也是正确的,如果仅仅是把‘两个月’更正为‘两岁’……” 后面的话吴雅萱一句也没听见,她只知道这篇报道的内容并没有经过许翰明的 认可,而许翰明却为她辩白过。吴雅萱的感觉不大对劲了,她对许翰明的一切怨恨 都源于这篇报道,现在源头没有了,她也就怨恨不起来了。她来到史诗家说,我想 撤诉,我误会许翰明了,他并没有恶意中伤我,那只是报社记者的失误。方玲玲一 听就变了脸色说,过去放弃监护权的是你,回来要监护权的也是你,现在放弃要监 护权权利的还是你,你想干什么?拿我开涮呀?吴雅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多多 的监护权我是一定要的,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方玲玲说,你只有两种方式可选择, 要么投降,要么血战到底!吴雅萱顿时就想到了多多依偎在她怀里时的那种感觉, 她不能放弃多多。史诗把吴雅萱拉到一边说,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千万别撤诉啊! 方玲玲好几年就接了这么一个Case,要是再不能旗开得胜,这律师她就当不成啦! 我们的日子也就没法过啦,求你啦,求你啦,就算你帮帮我啦!吴雅萱突然感到她 在学校时的感觉并没有错,史诗真就是没点阳刚之气,但他毕竟帮过她,在她最需 要帮助的时候。她说,好吧,官司我们继续打下去,不过必须停止人身攻击,这样 做太不道德了。我只要多多的监护权,其它什么都不要提了。方玲玲说,没问题, 我又仔细研究了这个Case,一般说来,你只有百分之五十胜诉把握,因为当初你们 离婚的时候毕竟有过协议。但现在我把胜诉的把握提高到了百分之八十。我们用不 着寻找他不能承担监护责任的证据了,也用不着任何人身攻击,就足以把孩子争过 来。吴雅萱说,真的吗?方玲玲说,你就瞧好吧,我已经掌握了杀手锏。方玲玲进 入角色了,现在她倒像是成了原告,正如史诗所说,她一直没什么业绩,所以必须 成功,不然律师这碗饭她就吃不成了。 第二次开庭,旁听席上坐满了人。由于消息广为传播,所有关心许翰明的人, 包括报社的记者都来了。许翰明在法院门口碰到了林茹兰。林如兰姿态很高地冲他 笑了笑,许翰明看得出来,那决不是嘲笑。林茹兰真诚地说,我来没别的意思,只 是希望你能胜诉,你应该胜诉,否则就太没公理了。许翰明也真诚地说,谢谢你! 许翰明看见傅晓走了过来,她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只是没有看见川美子也来了, 因为她被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掩饰着。旁听的人泾渭分明地坐在旁听席上,许翰明 的观众席就像足球场上的啦啦队,声势浩大。吴雅萱的观众席上只坐着一个史诗, 吴雅萱感到孤寂了,还好史诗冲她打了个飞吻,方玲玲正好背过身去,没看见。 按照方玲玲的安排,这回首先是吴雅萱自己发言。吴雅萱发言效果要好一些, 至少形象分高。吴雅萱完全没有了攻击的味道,她声泪俱下,“我”了好几下,才 说:“今天我做为一个母亲站在这里,很后悔。真的,很后悔。当初是我错了,我 软弱,我无能,我为了个人的前程,放弃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可当我离开孩 子以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一个人如果做了母亲,那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你的心 时刻牵挂在另一个生命上,我在异国他乡,无时无刻不想念我的孩子,以泪洗面的 日子整整过了4 年。法官,你也是个女人,你也是个母亲,难道你会因为一个女人 年轻时的一时过错,你就判她永远丧失做母亲的权利吗?” 就算吴雅萱是装的,但这楚楚动人的形象和含泪的诉词,还是足以打动人们的 心。那位心慈面善的女法官甚至抹了一下眼角。许翰明的心软了,他又记起了他们 的恩爱种种,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全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不用战争语言了,也心平 气和地说,今天我来这里做被告,我高兴,真的,高兴!因为多多还是有一个好妈 妈,一个爱他的妈妈。当初她放弃多多并不全是她的错。多多他原本是个有精神疾 病的患儿。无论多么豁达的父母,或多或少总会对子女有一番希望,可我们在开始 希望时就失望了。那昏暗的日子,那昏暗的心情,我忘不了,真的,一辈子都忘不 了。是我先放弃了希望,那时我天天泡在外面的世界,是她一个人辛勤地耕耘这无 望的未来。后来她忍受不了,她走了。从那时起,我才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 孩子身上。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理解她。为了多多,我放弃了Office优越的工作, 白天对他进行康复训练,那难度有多大?你们知道吗?吃饭,解手,那些本该是儿 童的本能,每一样都要教上几百遍上千遍。孩子睡了,我还要到洗浴中心去做搓澡 工,以维持生计。我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的觉,甚至连生病的权力都没有!我就 这样把多多带大,把他抚养教育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经历了这样的考验和磨难, 我认为我有资格继续做他的监护人。“ 庭内静悄悄的全无声息。 许翰明的理解把吴雅萱感动得眼泪汪汪。许翰明陈述时,她一直在偷偷地看着 他,她曾深深地爱过他,可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迷恋他的那双眼睛,宁静深邃闪烁 着圣洁的光芒。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与她那么爱恋的人对簿公堂。 只有一对人丁点儿也没感动,那就是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女律师方玲玲和幕后 操纵着她的史诗。方玲玲虽然不知道史诗的个人恩怨,对许翰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 恨,但她这把年纪的人,还不大懂得人情,只追求成功。方玲玲出击了,她站了起 来,模仿着港台电视剧中律师的风度,踱步到许翰明面前问:“我请问被告一个问 题,你的身体,特别是在性功能方面是健康的吗?” 许翰明愣了没有回答。 女律师咄咄逼人地追问:“请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许翰明只好回答:“是!” 女律师回转身面对旁听席像背台词一样说:“听了被告的陈述,我知道,旁听 席上的人,包括审判席上的人,甚至包括我自己,在感情的天平上,已经倾向了被 告人。的确,当年我的当事人是放弃了她的监护权。但是4 年过去了,大家知道4 年是一个不算短的时间,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情况是会发生许多变化的,在我的当 事人身上就发生了一个变化,一个重要的变化,这就是,她,失去了生育能力!” 全场哗然,连吴雅萱自己都没有想到,方玲玲的杀手锏竟然是她的隐私。方玲 玲对全场的哗然感到洋洋得意,继续说:“我们从被告的陈述中可以听出,造成今 天这个局面,并不是我的当事人一人的过错;我们还可以听出,被告人对我的当事 人心存善意的理解。同时我们也证实了,被告人有着健康的再生育能力,也就是说, 他可以再拥有自己完美的家庭,他可以再拥有自己健康的孩子。而对我的当事人来 说,由于身体的原因,这一切都成了奢求。那么我想请问被告人,你难道愿意让你 的前妻一个人背负这错误的恶果,你难道愿意看见一个充满母爱的女人忍受永远不 能做母亲的痛苦吗?” 这番富有感染力的辩辞,把许翰明震住了。 方玲玲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毫不松懈地乘胜追击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婚 姻法有关解释条款,在男女双方条件相当,同样具备抚养子女的能力,而对子女的 抚养权僵持不下的情况下,子女的抚养权应该优先考虑丧失生育能力的一方,据此 我认为,许联结的抚养权应归我的当事人!” 形势急转直下,许翰明如同他稀里糊涂地被推到法庭上一样稀里糊涂地败诉了。 他脑子被浆糊灌满了,又沉又粘糊,将他所有的灵感空隙都糊得严严实实的,一点 不透亮了。他只弄明白了一件事,多多不是他的了,他含辛茹苦四年多,让律师的 那张地包天的嘴巴一搅和,多多就不是他的了。脑子里顽固地徘徊着这一个念头, 许翰明就被绝望笼罩了,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 方玲玲终于旗开得胜了,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律师了。她趾高气扬地把她的当事 人丢在一边,挽起旁听席上的史诗就走了。许翰明的啦啦队呼呼啦啦把许翰明围住 了,七嘴八舌长吁短叹,替许翰明打抱不平。许翰明扒开人群一言不发地走了。经 过吴雅萱身边时,吴雅萱喊了一声:翰明!许翰明停顿了一下,还是走了。他什么 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讲,只想自己静静地想一想。傅晓追出来,轻轻地拽了拽他 的手安慰说,想开点。吴雅萱孤伶伶离群而立,心里也充满了惆怅,丝毫没有胜利 的喜悦。林茹兰走过来说:“吴女士,我不知道,你非要夺走许翰明的儿子,是不 是因为有了我?如果是这个因素,那么我告诉你,许翰明从来就没有接受过我,我 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许夫人,我希望你不要那么狠心,好吗?请你不要把他逼得一无 所有!”人们都走了,吴雅萱把头深深地埋在臂肘里哭了,她真的不明白,如果许 翰明没有了多多,他就一无所有了;可如果她没有多多,也是一无所有啊!为什么 人们不能容忍许翰明的一无所有,却偏偏认为她就应该一无所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