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学期一开始,全校学生就被安排军训一个星期,这是任何高中以上的学校都不 能免俗的恶习,学校高层认为学生只要接受了这一星期的训练,三年内就能身强体 壮、百病不侵,比练法轮功还要来得有效。 这些训练对于我来讲,无非就是将本职专业课程往前挪了挪。对学校出于强身 健体的善意出发点,我毫不领情。就章书记与左校长两个混账,横竖看都不像是能 在 9月的烈阳照射下的操场上站上10分钟的人。所以这个“强身健体”便是一个纯 粹的幌子,只是这两个老不休为自己的功绩簿上锦上添花的借口而已。 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的生活变得紧张起来,我明显感受到体内血液循环已经严 重超速;小便方式也由涓涓细流变为汹涌澎湃;走路的脚步也由以前的0 。5 秒一 步,缩短到0 。1 秒一步。若全国民众都能按照这个速度,中国绝对可以提前跨入 共产主义。 这些不正常的现象都预示着非人生活已经开始。我们这个以技能修炼为主的班, 几乎成了佛祖不小心留在世间的阿鼻地狱内的受难者,那种感觉用“惨烈”来形容 毫不为过。 由于军训占据我们每周课程的绝大部分时间。我们就比其他专业的学生更快的 进入角色,然后只能站在烈日下,看着别的班级同学可以提前结束训练回教室吹电 风扇,郁闷的重量已经要用“吨”来计算。 寝室,教室,操场已经三点成一线,每天就单调的穿梭于这三个地方,直到筋 疲力尽。 陈威这个刚从部队退役回来的年轻教官,才几天时间,就暴露出他那残暴的习 性,为了将他的杀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他强迫自己严肃到不苟言笑的地步。那张四 角分明的脸,在我们看来那就是一块板砖,谁要训不利索,就给你劈头一砖,要你 眼冒金星,神志不清。 在他的词典里,查不到“慈悲”这个词。三年时间里唯一听过有关形容他“慈 悲”二字,是出自他拍打在疯哥背上的那一掌里蹦跶出来的。只见陈威右手一扬, 饶是疯哥机灵如猴,全身还是被陈威的掌风罩住,抽身不得,只好脑袋一缩,大叫 一声——“不妙,是大慈大悲手”。 “嘭”的一声闷响,陈威出掌快如疾风闪电,疯哥根本避无可避,只能蹲到在 地痛苦呻吟。旁人悄无声息,多人双腿颤颤,额角滚落了粗大的汗滴。 那一掌没有叫疯哥分筋错骨,陈威已经够慈悲了。 有人开始对这里的生活意义产生了怀疑,也对自己三年后的低存活率忧心忡忡。 天豪坦言三年后如果自己能够侥幸活下来,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这句话出自一个 专业浪子之口,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这份豪情太悲壮。 原本很向往解放军生活的我,突然觉得有些恐惧,原来解放军是这样被人“操” 出来的,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逐渐的,大家被操的次数越来越多,而脑袋里对正常生活的概念也越来越模糊, 到最后每天就惯性的整队出来、被操、操完再回去。 日复一日,从不适应到习惯,再由习惯转为麻木,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符合逻 辑,却又那么的颠覆逻辑。 9 月的烈阳足以把人烤熟,站在校门口远远望来,可以清晰的看到这边操场上 竖着45条人棍站军姿,形体笔直,威风凛凛。 烈日当空,每个人脸上的汗水像一条条的沟壑,从头顶往下流淌,由于满脸灰 尘,晶莹的汗滴变得灰黑,仿佛山上倾斜下来的泥石流。 汗液浸湿了睫毛,模糊了视线,流入嘴唇,更多的汗水汇聚在下巴,然后落在 自己面前的地面上,被重重的摔碎,仿佛绽开许多灿烂的花朵,却又立即被水泥地 面吸里进去。一节课下来,每个人跟前只隐约出现了一堆浅浅的印痕。 此时,凡有人稍有动静,陈威过来对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一脚,一气呵成, 绝不拖泥带水。当然女生因为身体特征的关系,这一脚可免,但是训斥还是少不了。 饶是这样,小女孩们还是眼泪横飞、泣不成声。 所有人直呼上当,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花钱买罪受吗?有人责备自己的爹妈不负 责任,生了自己让别人欺负。蛇头有些躁动不安了,表示严重后悔:早知是现在这 副局面,当初就该揣着这笔学费,跑西藏去倒卖毛皮。最坏最好大不了两个结果, 一是让藏独分子一枪爆头,一是成为百万富翁,都是一个痛快,总比现在被人骑着 折磨,生不如死要好。 他的想法很优秀,也得到了很多同学的赞同。可是臆想过后,照样还得面对这 残酷的现实。陈威的脚印可不会因为你优秀的幻想,而停止烙在你的屁股上。这个 当口你也只能怪自己的父母没有给你生就一张厚实的屁股,好为你抵挡这耻辱的一 脚、疼痛的一脚、这违背地心引力学的一脚。 这个时候,其他专业的同学就像看马戏一般,一窝蜂地挤在楼上窗口、阳台, 人上叠人,争先恐后,生怕落了后,那些二百五催生出来的场面倒是壮观,比在烈 日骄阳里暴晒的我们更壮观。这让我觉着自己是牺牲身体,在为这些驴日的进行一 场免费的高难度表演。 我寻思着,要是可以问每位看客收取5 毛钱的观赏费。我一定发扬收集募捐款 的精神,毫不留情抽取这5 毛,足够改善我们班一天的伙食了,而且绝对是突破性 的改善。 当然这方法自然行不通,在学校公然向别人要钱无非就两种情况,一种是别人 欠自己钱;另一种就是勒索。 凡是与后者有瓜葛,轻则驱逐出境,重则移交有关部门法办,到时候皮肉之苦 在所难免,不怕你不好意思伸手向人家要,就怕你还没伸手,一世英名就此遗臭万 年。于是这顿大餐的梦想只能是站着用大脑来快速完成。 一顿站立下来,陈威就慷慨的给了10分钟休息时间。所有人席地而坐,开始抓 住这仅有的10分钟夸夸其谈,以显示每个人都是有些幽默细胞的。 这时疯哥一脸坏笑着粉墨登场,以180 种角色快速转换的即兴表演,博得大伙 狂笑。其实在45分钟的训练中,很多人的内心都在期待这一刻的来临,只要疯哥能 出场,那45分钟的军姿怎么说都值得。就好比去看电影,一部好电影,绝对值得你 花上一个小时排队买票。 陈威这个时候也会挤在我们中间,听着、瞧着疯哥的自弹自唱,顺势会骂上几 句,或踹上一脚,来为这场个人秀推波助澜。疯哥会为陈威踢过来的一脚歌颂许久, 陈威很开心,疯哥很满足,事情很圆满。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就在1999年的下半年开始像一根尖锐的钢丝,毫不留情的 贯穿了我们的整个学习过程。仰仗了那一两个懂得依靠自欺欺人来娱乐大家的“影 帝”,我们的生活才不至于干枯到要跳钱塘江。 没过几天,上边就给我们配发制服,我们又一阵兴奋,大家迫不及待的把这些 与自身尺寸毫不匹配的制服穿在身上,在校园里四处走动,到处炫耀,仿佛要全校 师生都知道,我们这身制服是这个学校里独一无二的,威风凛凛的,也不管别人背 地里骂二百五或者脑残,只顾自己爽就好。 我一直夸迷彩装是一种很好的服装,因为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让你感觉穿 或不穿是一个样的,你根本无需顾忌清洗和保养所带来的麻烦。每月洗上一次就足 够,而且化纤面料干起来特别快,这是棉类服装所不具备的优势。 唯一不足的是领口处的皮肤会经常被蹭破,偶尔会引起不舒服。不过这样更好, 当你军姿站到想打瞌睡的时候,会因领口皮肤的疼痛迅速提起萎靡的精神,大大减 小了吃陈威无影脚的概率。 非常感谢校方为我们在缩衣节食中体验生活,改变一个人正常的人生观、世界 观所想到的如此优秀的策略。所以当学校问我们收取那么高的服装费时,我们毫不 犹豫的交了。否则也确实对不住隐藏在这件衣服背后的广阔而又深远的意义。我们 表示理解。 又过去一段时间,每个人的脸上开始出现蜕皮的现象出现,虽然蜕得没有蛇那 样厉害。但所有人也能在空闲时候,剥着自己的脸皮玩玩,以起到通血活络,美容 养颜的功效,我们又要感谢学校为我们省一大笔美容费用。那些天由于多数人都注 视着自己的脸蛋,倒也省了疯哥不少事。 虽说一件事情重复做就叫成功,但是做多了就很容易使人反胃。整天与军姿与 停止间转法打交道已经让人变得麻木不堪,很多人希望能改变一下训练的内容。所 以要求加练擒拿格斗的呼声日益高涨。 这情节大约跟电影《少林寺》里演的意思相差不多,小和尚觉远为报父仇,剃 度入少林寺学艺,结果发现每天尽是干些砍柴跳水的琐事。半年下来,72房绝技的 边都还没摸到,开始心烦气躁,感觉受了方丈的骗,就偷学武功,急冲冲下山为父 报仇去了,没料到因为功夫是偷学的,学的不精,差点让王世充废了。 我们这边连偷师的地方都没有,更遑论学得一招半式。于是所有人只能大眼瞪 小眼。无计可施。 有一天,对生活抱有强烈责任心的天豪,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虚度光阴, 由于小时候经常遭人欺负,给他的心理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所以他曾经暗暗 发誓,一定要学到上层的擒拿格斗绝技找那个欺负他的人的孩子报仇雪恨。 于是他鼓起勇气,在陈威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就遭到陈威一顿暴打。 陈威边打还边说:“要学格斗是吧?我这不就是在教你吗?” 从此以后擒拿格斗的议题石沉大海,再也无人提及…… 干枯的生活维系原状,在没完没了的军姿队列的训练中,每个人刚开始培养起 来的那股子新鲜劲已经被消磨殆尽。每天尽被单调的军姿、停止间转法所培养起来 的枯燥乏味和满身肌腱酸楚折磨着,却又不能改变这个现状,叫苦不迭。 尤其是那些女生,原本白净的皮肤已经变得黝黑,细长的美腿也变得跟池塘边 的水泥墩子一般粗实,看着别的班女生穿着裙子在校园里飘来荡去、花枝招展,却 考验着我们班女生那一根根脆弱的神经。仅差一点,她们就冲上去把那几个爱炫的 靓女扒光了游校。 实在难为她们了。 周黎同学是我们班女生中唯一一个经受日晒雨淋后,没有多少改变的人。脸庞 依旧白皙,体型也没有变异,说不上美若天仙,倒也十分标志。 但是她却属于柔弱类型,记忆中她有三四次晕倒在训练场上。 她第一次晕倒,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四面无风,气闷异常,只见周黎身 子柔若无骨般呈S 形扭倒,所幸边上的香香一把接住,才没有轰然倒地,哦NO,按 她的体型,绝对够不上“轰然”二字,充其量也只能是“吧嗒”一声。 当时所有人很紧张,队列瞬间乱成一团,有些人更是跑到一边凉快去了,她的 倒下倒是无意中拯救了这些人。 由于我们平时很少见到人晕,概念中以为一个人晕倒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所以大家都感觉有些恐慌,陈威可能也很少接触晕倒,思想上也可能觉得这很严重, 所以训练强度随之减少了些许。 可是,随着周黎的晕厥的次数逐渐的频繁起来,陈威开始有所觉察,觉得晕倒 这个事情是人之常情,就像男人小便的时候要打寒战一样的正常。 于是每当她晕倒,陈威就喊道:“出来两个人把她扶回教室,其他人保持原状 不准动”。 这就便宜了这两位“医护人员”,这一走,便是小鸟出笼,一去不回。 有段时间我有些羡慕周黎,羡慕她能晕。觉得晕厥是无上荣耀是事情。 我想她能晕我一定也可以,所以没事就站在那里使劲想让自己晕,可是晕了好 几回都没晕成功,后来干脆就不想了。 而且我担心了几个事情,首先我是干部,我一晕,其他人势必效仿,也开始晕, 你晕,他也晕,成片倒下,这样大面积的晕厥,长久之后陈威可就不怕了。 按他的性格一定会在操场上就地练习个急救什么的,要是让美女嘴对嘴给我灌 气,我是十分喜欢。可是按照当时这条件,我相信陈威是不大乐意让某位女士给我 灌气。弄得不好要是让攀斌来给我灌气,我怕我这一世人就没什么机会再雄起。一 念及此,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小弟弟上面的动脉里的血液都在快速回流,太危险了。 其次,我是个男人,男人晕倒,除了让人觉得这个男人是体虚、肾亏之外,找 不出更合理的解释,这大概也是非常丢人的事情。 想到这些,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能晕,非但不能晕,更要以十二分的精神挺住。 就这样,我练就了伟大而坚硬的小腿肚子。那块砖板一般坚硬的小腿肚子,有棱有 角,一直是我炫耀的资本,只可惜位置不佳,一直没有多少机会拿出来炫耀。 队列里也没有其他人晕过,我自得其乐的表扬自己的坚持,因为自己不晕,保 证了这支队伍的基本完整性,这是何等伟大的一种奉献精神。 由于周黎不断的晕厥,我心里就不断衍生出莫名的怜香惜玉感。男人骨子里天 生的同情心和优越感我一样不缺。 我认为她挺不简单,以一副瘦若金丝雀般的身躯坚持在这个残酷的训练场上, 每次晕厥时候,先行摇晃几下,随即倒下,整个姿势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就 是一个潇洒。在我看来这就是坚强。 况且周黎每一次晕过后,次日还是依然如故的上场训练,如同风雨中的蜘蛛一 样不屈不挠。可以说她就是代表了我们全班一种简单的勇敢,一种温柔的坚毅。 这一次两次的心动过后,我发现内心小小的情感萌芽开始催发,就像绿豆长期 浸泡在水中,不受控制的发芽。 与周黎之间的情感斟酌,让我体验到了人生中第一次不规律心跳,十分兴奋, 爱情滋生于我那苍白的内心世界,就像香木林生长在荒芜在戈壁滩上,那种拔地而 起的翠绿,不受控制的滋生与蔓延,使得这片荒漠瞬间生机勃勃。 那是在我初中时候暗恋许久的女子离我而去之后(其实这种愚蠢的单恋仅是我 自得其乐的臆想),无限的悲痛终于让我在除开机械般锻炼中得到肌体宣泄之余, 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情感世界原来一直处于那么空白与干涩的境地。 当看着自己周围桃花、梨花在没怎么浇灌还能开得遍地灿烂的情况下,我突然 极度渴望结在自己心头的那朵花蕾也早些开放,尽管知道这种美丽一定会短暂的可 怜,却妙在可以让我陶醉其中,这也是我喜欢喝酒的原因。 那一个初秋的午后,太阳很好,微风也很沁人,东方有片乌云,在慢慢往这边 侵蚀过来。所有人都趴在自己的单人课桌上安静的午睡,周黎就在我的右手边的课 桌上睡着。我没有睡意,只是侧头看着她,我俩仅一“路”之隔,她披肩的短发随 着深秋的微风时而柔顺的滑动,仿佛河面的袅袅而动的波纹那般清晰而明朗。 那一秒我突然产生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似乎这种感觉已超越平日里两人随意的 聊天与嬉笑。 那天下午我决定为她写一些东西,于是就写,我告诉自己既然写了,能不能坚 持着每天写点,就当练笔也好。所以我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开始了我对情感类文 字的漫无边际的乞讨。 我喜欢看电影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会让自己莫须有的浪漫借助酒性或者诗意, 毫无保留的挥发出来。这些电影里的烂俗桥段很容易让一个习惯呆滞的人学到很多 技巧。 那些时候,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信放在她的课桌内,再配上一朵冒险从校 园花坛内偷摘的牡丹。 对我的举动她没有断然否决。初尝胜利使我放松警惕,放松警惕的结果让我变 得异常笨拙,开始自以为是的急躁进攻,十分鲁莽的表态,像猎豹,像雄鹰,像一 切称霸于自然界的最赋有攻击性的动物。 最终结果就是引起她的反感。直接而干脆的扼杀了这段才刚刚处于萌芽状态的 弱小情感,就像掐断刚刚抽芽的豆芽菜一般简单。 我们就在这个班级内,完成了为期一个礼拜的超短恋情,这个甚至连牵手仪式 都没有完成的恋情,成就了一个青涩时代的最单纯的记忆。只记得那个阴沉的周末, 她给我回了一封信,信中说道:“你我本是不同性格的人,希望还是很好的朋友… …” 这个美丽的女子,就像一只轻巧的燕子,瞬间划过我的世界,在我心底平静的 水面点起一圈华美的涟漪。久久没有散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