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集合 我不知道第一场紧急集合是什么时候,我也忘记了我们究竟进行了几次紧急集 合。但是我记住了最残酷的一次。那次紧急集合让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一个人在脱了衣服后睡觉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 陈威总是独来独往,就像一只孤独的猎豹,擅于敏捷的观察猎物,适时的出击, 一击即中,让人防不胜防。 他知道,要管住这批人,首先就要树立那无比臭屁的威严,所以在刚来99一班 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很少见他笑,更多时候只会看到他那张紧绷的脸,严肃的几乎 可以吓死从他面前飞过的任何一只苍蝇。 由于他的严肃,很难让人猜透他究竟是愉快着,或者是愤怒着,这令人很没有 安全感,仿佛世界上的快乐和愤怒,就以他这张严肃的脸作为标准。他的阴狠性格 与后来执教我们的陈过滑的狡猾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威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教官,一米七左右的个子,脸庞微长,瘦削,胡渣脸, 牙口不好,因为抽烟,满口牙齿多数已经泛黄。 由于国家的惯性裁员,他从象山一个边防所退伍回来。其时在本市还算热门的 保安公司在全面铺开“淘宝”计划,专门招纳那些刚刚退伍回来,杆子尚硬的人用 作廉价劳动力,陈威不幸入选,编为教官,执教保安99一班。 他大约也是像我们一般踌躇满志的来到海职高,却发现事实与他设想的相去甚 远,虽说手下有45人可以随意呼唤与发泄,但是自己却还是在保安公司这批青面獠 牙兽的玩弄之中。于是他对生活的不满就使劲的发泄在这群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身上。 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才有了些满足与快感。 陈威到来后,我们班一直鸡犬不宁着,他就以早起晚睡的不良嗜好无休止的耗 着我们,直到把我们所有人拖得筋疲力尽。 那段时间,我从一个渴望当兵的人,逐渐转变为仇视当兵的人。感觉这群血液 里流淌着汽油的怪物,他们的生活总是处于躁动的病态,吃喝拉撒睡,卧立行走坐 无一不显得异常亢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常人做比较。 那种残酷的迸发让人感觉,这个种群具备常人遥不可及的孤傲,这样做人不免 很辛苦。其实谁都有让自己世俗一下的权力,包括兵。难道当兵的把自己的身体献 给了党和国家,连性生活都可免却了?对着国旗手淫虽说不是绝对不可,但是意淫 的对象太单一,选择权都被剥夺,乐趣自然打折扣。 这就是我一直反对将坦克车与大炮隐喻为男人性具的原因,虽说那些玩意功能 强大,火力凶猛,可毕竟是冷冰冰的死物,对人对己未免也残酷。 那是11月的一个晚上,天气阴沉,寒风凛冽。保安班的宿舍难得的早早平静, 一天的训练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因为安静,都可以清晰的听到隔了几间宿舍的攀 斌的呼噜声,这种怪异的声响曾经在无数个夜里让许多同志经脉逆行,生不如死。 大脑随着睡眠的深度抢攻,逐渐屈服,一切都归复平静…… 突然! “吡……”一声响彻云霄的哨子声,狠烈地撕破了这一份难得的平静,仿佛要 把这个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震醒一样。 我一跃而起,大脑却没能跟着身体的速度苏醒过来。我左右开弓使劲抽了自己 两巴掌,一个激灵,大喊一声:“妈的,紧急集合。都他妈给我醒醒。”每个人像 受惊的野狗,不约而同的从狗窝里蹦起来。 我立即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迷彩服,跨上武装带,踩上迷彩鞋冲了出 去。只见陈威一人全副武装,站在走廊上。我看了他一眼,没做声,便冲下楼去。 在紧急集合中,我总是快,因为我在睡眠中对周围的动静十分敏感,细微的响 声都能把我惊醒。这样,我在这两年多的紧急集合中从来没有因为慢而挨过批。 我跑到楼下,发现宿舍楼下场地上还空无一人,便又跑到女生宿舍门口,隔着 那堵高大的铁栏墙,冲里面大喊一声:“99一班紧急集合,都给我起床。” 只见男生开始陆陆续续下楼来,所有人都一边跑着,一边栓武装带,或者纽扣 子,疯哥更是夸张到鞋子都没穿好,拖着迷彩鞋就跑了下来。 女生在2 分钟后纷纷从宿舍内跑出来,相比较男生出窝时候的疯狂与爆裂,女 士们还是显得温文尔雅的,没有脏话,没有吼叫,甚至连跑动都是那么蹑手蹑脚, 却也是不敢落后。所有人都像一枚枚铁钉,围绕着我这块磁铁迅速集拢。 我站在场地中间,大声喊道:“集合” 所有人以我为参照,成四列横队集合完毕。我便将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稍息一套标准的整队动作在5 分钟内耍完后,冲站在一边的陈威工整的敬了个礼, 喊道:“报告教官,保安99一班集合完毕,应到45人,实到45人,请指示。” “入列”陈威低沉的说道。 “是”我跑到第二列,排在右首第一个,这个位置是我给自己我量身定做的。 我觉得站在这个位置很有好处。比如,哪一天队列中窜入一条疯狗,我可以以最快 的速度溜之大吉,而夹在中间的朋友可想而知,就没那么好结果了。 这一晚的风不知道为什么来得十分猛烈,气温降得很快,睡觉前还能光着膀子 在走廊上压三个腿,时下却冷的让人咯咯发抖。 我看了陈威一眼,却发现伊迷彩装里面早已穿了一件圆领毛衣,心想你真他妈 不厚道,有备而来啊,队列中悄无声息,我很奇怪每到紧急集合的时候,队列中总 是安静得绝对不需要全球定位系统,就能精确的找到某人放屁的声音。没有了白天 集合时候的躁动,仿佛寂静的黑夜彻底剥夺了每个人躁动的权力,让一切都归于最 不自然的安静。 所有人便静静等候着陈威下令。这一刻都期待着陈威快点给些能运动身体制造 热量的指令,总比在寒风中消耗着身上仅有的37℃体温来得好。 可陈威偏不。 那晚的北风实在太大,女生宿舍楼上晾着的衣服很有节奏的噗噗作响。仔细听, 这些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急促呼吸与微弱呻吟的声音,仿佛就像男女之间的床事, 这让很多不怀好意的男生有些偷乐。 站在第一列的女生自然没有听出这美妙的韵律,也不懂男生的心事,便这样傻 傻的站着等待,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站在身后的某些极端分子当作意淫的对象。 10分…… 20分…… 30分…… 所有人的身体开始凉了,部分同志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最后一排的几名同 学甚至开始做细微的跺脚动作,动作幅度不敢过大,生怕挨陈威的踢。 陈威双手抱胸,站在一边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仿佛希望借助这双冰冷的眼, 将我们本就寒冷的身子扔进更冷的冰窖里一般。 于是在场的每个人的每个寒战都显示了非同凡响的价值,因为无论如何,都是 体现陈威剥夺能力的有效证据。 有价值的时间就这样无意义的流逝着,没有人敢出来喝止。不知道为什么,此 刻我居然想到了非常扯淡的章书记。我渴望掌书记能天神下凡一般来搭救我们,随 着时间的流逝,望着安静的铁门,却终究失望了。 我敢肯定,章书记此刻一定在暖暖的被窝里抱着自己的或者别人的女人,热火 朝天着。 章书记救万民于水火的重任因为天冷,也不能够了。假设能,此刻顶多也只是 说一句:“大家要保重。”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我发现今晚陈威的脸色严肃到铁青的地步,就像艺术系那 些蹩脚的学生整出来的阿克里巴的石膏头像一般。 50分钟过去后,陈威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解散吧。 “解……散!”大家急切期待的这简单而又宝贵的两个字,从我口中颤抖着喊 出来的时候,所有人有种在赤裸中被拯救的感觉,可能因为冷,这两个颤抖着的字 从我嘴里的发音显得异常标准。我确实很享受这发号施令的快感,那一天这两个字, 无论如何都价值不菲。 一群人就像被尿液冲散的蚂蚁,哆嗦着各自回了自己的窝,多数人是忿忿不平 的,因为刚刚把被窝捂暖,便被拉出去莫名其妙的在寒风中站了50分钟。现在前功 尽弃,就要重新钻入冰冷的被窝制造温暖。 时间实在很晚了,一些人闲话三两句便又安静的睡去了。北风似乎小了些,空 气却更冷了,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脸庞有些冰凉,就像在脸颊边上放了一支冰棒,那 种冰凉是透心的。 这样折腾一下后,我已经睡不着了。四周安静的有些空虚,我害怕空虚,因为 空虚使我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是冲睡在我北侧的查查问道:“查查,你睡了吗?” “嗯”他懒散的回了我一句。 “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嗯”他实在很想睡,又不能不回应我,于是翻了一个身,弄出了些声响,以 表示自己还没睡着。 我说:“这个礼拜六放学后先别急着回家,跟我出去一趟,南苑四里那边有个 碟片店,要改行,在搞处理。看店的是一个老太婆,我们去买几张碟片,到时候再 顺几张。” 查查说:“行啊,到时候叫我一声,就这样吧,我睡了。” “好”看他实在要睡,我也不再跟他耗。 “丰哥,礼拜六把我也带上啊。”一边的钱急毅却叫出了声来。 “看情况吧。”我十分厌烦钱急毅那种专门在别人谈话中途插嘴的恶劣性格, 这让我感觉像是在吃饭的时候,有人突然过来夺去了我的筷子一般难受。 钱急毅不知道吱唔了些什么,不久也便安静下来。 四周实在太安静了,使得冲厕所的自来水管漏水所造成的一种在白天根本听不 到的细微声响,这一刻听来却是那么的清晰刺耳。 我毫无睡意。 突然! “吡……”一声长长的哨声再度划破长空,剧烈的声响把天上的星星都震得抖 动起来。这种尖锐的哨声,让我体内的细胞似乎在一瞬间被煮沸了一般,活泼的跳 跃起来。 我一跳而起,大喊:“第二次紧急集合,他妈的,快起床啊。” 查查一惊吓,嘣一下子从床上翻到地上,嘴里大叫一声:“妈呀……” 这一次由于清醒着,我出门的时间更快,只见陈威还是站在走廊上,脸色已经 从“阿克里巴”已经转变成了“伏尔泰”。我瞄了他一眼,把武装带扛在肩膀上, 慌乱的扣着迷彩服的搭扣,甚至连拉链都来不及拉上,便冲着其他宿舍大喊:“紧 急集合,都他妈给我爬起来。” 其实我这样喊,主要是为了叫醒个别还在床上握着坚硬的生殖器春梦连连的混 球。免得他们遭受50个俯卧撑的厄运。到时候要是他的生殖器还硬挺着,估计地面 得承受他下体50次非理性进攻,那时候,不论是地面或者他的下体,自然要两败俱 伤。 一群人就像逃难的老鼠一样,从一个个鼠窝里窜出来。这一次几乎是连滚带爬 的。 同样的动作我又重复了一便。其他班级的同学的,美梦已经黄了好多次,又不 能投诉,只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做声,就怕在这寒冷的夜晚还得被人从被窝里拖 出来一顿暴打。 班里的几个女生出了门来,只见面容憔悴,脸色惨白。这一刻大家都见识了, 离开睡眠的女人原来是那么的可怕。 简单的动作重复做,队列又一次在陈威面前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陈威还是静悄悄的站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双手反在身后,脸色已经被他那 宽大的迷彩帽遮挡,在昏暗的路灯下,根本看不清造型。 30分钟时间就像3 年,在北极的3 年,所有人心里开始骂了,具体骂什么我猜 不到,反在我自己是骂了一句:“操你大爷。” 30分钟后,陈威还是轻声的对我说了一句:“解散” 这一次我喊得十分吃力,感觉胸口没有一丝气息,身体的温度最多只有20℃。 一群人再次迅速跑回各自宿舍,简直比兔子还快。 这一次返回宿舍后,所有人都没有了睡意,大家都开始进行了分析,认为今晚 陈威的反常行为绝对不是一时性起,肯定是他遭遇了什么打击,所以才报复到我们 头上,这是此人惯用手法。 这一层不安的感觉让大家有些不安。我与查查一商量,感觉这事还没完,估计 还得来一次海啸,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免得遭罪。 于是,在我的提议下,205 宿舍全体学员全部着装而睡,这是很作孽的,武装 带上的金属扣与皮疙瘩,让我的背部肌肉十分不适,要谈睡觉,那是根本不可能了。 钱急毅很害怕,就将迷彩鞋穿在脚上,和着被子睡了。 果然,才没几分钟,刺耳的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大家出来的几乎都是一样的 快,出门的时候嘴里都是骂骂咧咧,呼天喊地。 陈威还是植物人一样的在一边看。三次紧急集合一搞,所有人郁闷到有些抽筋。 当第三次回宿舍后,都已经失去了睡觉的兴趣,一看时间,凌晨2 点40分。 刘丹这哥们干脆开始泡面吃,我们一群人着装整齐,裹着被子,闷在这个狭小 的宿舍里听刘丹吮吸泡面时候的声音,闻着康师傅飘来的独有的香味,忍受着饥饿, 等待着下一次紧急集合。心情简直到了崩溃边缘。 所幸,陈威大概觉得累了,便没有再整第四次疯狂的夜间行动。但是我们宿舍 的全体同僚再也没能好好入眠。这一宿,在担惊受怕中悟到了一个道理:凡事总有 惊奇发生。 那一次以后的一个多星期里,保安99一班全体人员和衣而睡,这真是难忘的经 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