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能考试 职校就是这点好,文化课成绩永远不会出现在需要我们担心的位置,所以可以 有我们三年时间连破多门学科0 及格的记录,相信这些记录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已经 无人能破。这种远离文化的日子,让保安99成为了海职高真正的文化苦旅。 任教我们班的老师,都比较轻松。他们永远无需为某个学生的提问进行详尽而 繁杂的解说,直到天色渐黑,口水流干,双眼泛白也没能把一道题目折腾清楚;更 不需要为批改作业时,为一个中性题目打对打错而与其他老师争执不休,甚至翻脸 动手。 因为他们明白,凡是遇到保安班的学生,一律不谈课程,凡是遇到保安班的作 业,一律痛快的打“×”,绝对不用劳心劳力。 就这样双方按照“你上课来我打呼,一来二去不辛苦”的和平友好条约相处着, 从来是井河两水互不犯。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这群老师着实痛快了一把,可是班主任连续烧心两年,恐 怕第三年还得持续高温,章书记终于坐立难安了,立即作出重要批示,要求全体教 师荣辱与共,坚持不懈抓成绩,势要在最后一年将保安班的文化、技能两部分成绩 进行双提,不仅双提,还要双优。 眼看临近最后一个学期,气氛本就紧张,而保安99专业又被实行了双规——在 学校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进行学习。于是校园内开始乱了,买饭不排队,排队 不买饭,在学习的地方打架,打架的地方学习,什么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鸟事都 出来了。 章书记很无奈,由于升旗没护旗队,食堂没勤务员,许多老师、学生就进行投 诉,老师认为学校连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以前升旗都是12人方队护旗,声势浩荡。 如今升旗,国旗不知不觉就已经跑到旗杆顶端了,感觉像是偷鸡摸狗。 而学生则认为食堂已经成为无政府武装的主要聚集地,如果没有足够的胆量和 底气,最好不要去食堂,因为一不小心就要血溅餐桌,命丧食堂。 学校已经没有任何秩序可言,长此下去恐有更大的骚乱。 于是,章书记有些紧张,他生平最怕就是学生闹事,虽然89学潮已经过去10余 年,可只要想起当年那些血气方刚的学生不顾生死冲向坦克的场面,实在让他心有 余悸,这些事无不在警醒自己,要替国家管好学生,就要给他们进行充分的洗脑, 最重要的,更要以暴力的手段进行控制及约束,双管齐下方是王道。 章书记总是聪明。 眼看学校乱了,他找到阿耕,要求借人,用以维护食堂内部秩序。 而阿耕这块木头这个时候还毫不买账,认为这势必影响学习,坚决不同意借人。 但是章书记执意借了,还一次借了4 个。 很不幸,我又入围了。 我现在想起来,章书记就是聪明。他对二班那批爆裂分子的不信任让他书记的 宝座十分稳当。当官最基本的就是要懂得擦屁股,但是屁股擦多了手上难免要粘屎, 所以章书记一般不去动二班的人。 那么我们班就成了章书记无赖耍横的第一发泄对象。 章书记确实是捏软柿子的一把好手。 就这样,我与崔棍等人再度登上了阔别许久的公益岗位。那身洗的已经严重褪 色的迷彩服放在这个地方,让人看来是那么的令人厌恶,更别说裤子上那两个明显 的补丁。 站在这个熟悉的岗位上,我突然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厌倦的感觉,崔纯锦不这么 认为,他永远是那种对生活充满希望,对前途充满期盼的优良分子。所以他就在那 里开始严肃的履行工作职责。 当然,在我们的护卫下,就不会有下乡插队的事情发生,所有人就老实了,井 然有序。但是我还是悲伤,莫名的,站在这个岗位上,需要替自己想得很多,感觉 出路已经被堵塞,一片黑暗。 正当我无限哀伤的时候,一个人冲破封锁,顶风插队,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 尽管哀伤,但是我还是尽责的,一个跨步上前,一把拦住趴在窗口要求厨师打菜的 这位知青。 只见他转过头,以一种让我无法形容的嚣张表情看着我。 我礼貌的说:“请不要插队。” 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再次拉住他的手臂,说:“请到后面排队。” 只见这个很强势的小青年一把甩开我的手臂,横横的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去打听一下,我叫朱笑天,我买菜还需要排队吗?” 世道确实变了,我苦笑。这种菜鸟都能狂到这个程度,不能不说这个校园文明 已经进化到岔口的时候了,但我还是礼貌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 还是请排队。” 这个自称朱笑天的人,显然因为我的“不识相”而有些不痛快,他暴跳如雷, 吼道:“你他妈的弄不灵清啊?你哪个班的?” 我又开始笑,彻底的笑了,我从来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会这么可爱,可爱到看 到穿迷彩服的人会不知道是哪个班的。 所以我很耐心的和他解释,我对他说,我是保安99的,如果有问题可以去投诉, 没问题就请排队。 那小子终于见耗不过我,大约也领悟了保安99这句话的概念,于是怏怏的去排 队了。走开的时候还很专业的警告了我一句:“以后在这里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见 你一次打你一次。” 后来在这个学校里我们俩有没有照面我不得而知,也许照过面,他可能也忘记 了“见我一次打我一次”的承诺,我始终没被打,这让我对这些年轻人说的话更加 没有信心。 没多久,这个事情就被我忘记干净。 一个月后的一天午后,朱骁捷、何谓等人突然冲入班内,朱骁捷大吼道:“保 安班的都跟我来,做事。” 于是按惯例,全班出动,包括女生。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开到西教学楼三楼,到 最西边的那个教室。 我还不明所以,就看到朱骁捷、何谓、八盖等人将一个小青年从教室内拖了出 来,这小子西装笔挺,发型标准,我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天发誓不要再见到我的 朱笑天,这时一个貌似他女朋友的女孩子不乐意了,走过来叫道:“你们干什么?” “你妈B 的给我闭嘴,滚一边去。”只见我们班的女生冯郡一把将她拉开,那 女生见我们人多势众随即跑去办公室报告老师了。 这个时候,朱笑天已经被朱骁捷等人拉入西侧男厕所,只听得地板一阵猛烈的 震动,一阵尖锐的吼叫,伴随着一种肉体遭受击打的沉闷的声响,从厕所内传来。 可怜的笑天,几次跑出来都被拉了回去,两侧脸颊火红一片,西装上的纽扣已 经全部下岗,发型也彻底颠覆,当日在食堂所表露的这一份潇洒在此刻也已荡然无 存,剩下的只有一身狼狈与两眼恐惧。 而他的班级内的战友,被我们拦在厕所外,只能远远的聆听他的哀号,爱莫能 助。偶尔有个别头脑发热,想打抱不平的,被我们一句“不想找死就走开”给硬生 生遏止了。 不一会,一个戴着眼镜的四十多岁老师从办公室跑来,只见这么多人围着厕所, 他大声喊道:“干什么?” 查查凑上去恶狠狠的喊道:“上厕所,不行啊?” 见我们的气势汹汹,这位老师一下子软了下去,说道:“这是学校,不要闹事, 有什么事情到校外解决。” 我心想你个老屎蛋,学校里出事让我们到校外解决,责任也不是这样个推脱法, 这种不负责任的老师留之何用,趁早收皮吧。 查查笑道:“老师,在学校里闹事,那只是同学之间的矛盾,学校调解责无旁 贷。要是到校外,这恐怕是社会性暴力事件,弄不好要蹲苦窑的。” 这位老师见我们软硬都不吃,便对一边的女同学:“你赶快去通知章书记。” 这个时候厕所里的修理工作也已接近尾声,朱骁捷等人走了出来,朱笑天跟在 后边,出来后,这小子还是傲气不改,冲着我们喊道:“你们等着,我会让你们看 好戏。” “还看,一出好戏不是刚刚落幕吗?”郭真凑上去就反手一巴掌,声音清脆, 动作利索。 “兄弟们,这小子不服管啊,怎么办?”朱骁捷说。 “那行,你听好了,现在在这里的人,每人会给你一巴掌,你要是敢动一动, 我保证叫你这个月都不用上课了。”何谓指着他说。 随即保安99一班同学的巴掌声此起彼伏,击打在同一个点上,直到把这个点上 的外包装拍得像似要滴出血来一般。 笑天班的同学看得心惊肉跳,好多女生不敢再往下看,纷纷跑回教室。巴掌大 约持续了5 分钟,笑天便直直的站了5 分钟,一动不动,非常配合。钱急毅这次终 于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尊严井喷,这个巴掌抽得特别凌厉,特别使劲,似乎已经 把积蓄在他体内20几年的愤懑一次性爆发出来。 金世达又是最后一个收尾的,所以他特意抽了他两巴掌,说道:“别以为叫朱 孝天就把自己当F4,你连我们家啸天都不如,这一巴掌是警告你不要再嚣张,另一 巴掌是叫你长点记性,以后遇到我们保安班的人赶紧挖个地洞钻起来。” 班上的几位女生决定不打了,考虑到自己的性别差异,虽然已经不是淑女,可 也不想做恶女,而且刚刚冯郡的那句“你妈B 的”已经够雷霆万钧的。 这时,一边放哨的攀斌叫起来:“章书记来啦,撤。” 一众人由东侧楼梯撤退,犹如突袭一般,来去飘忽,不留痕迹,只留下朱笑天 一人站在原地,呆呆地出神。 事情最终没有结论,不了了之,虽然朱笑天的父母与校方进行了严正交涉,可 是校方也无能为力,这毕竟是群体性事件,再说也是因为笑天先伙同他人殴打本班 的八盖老弟,这个债肯定要还的,只不过利息高一点而已。 更何况,章书记还得依靠我们义务完善后勤工作不是? 朱笑天终于在海职高校园内堙没,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大约是转 校了,大约是缀学了,大约是…… 技能考试日益临近,所有人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陈威也抛开一切,着手进行 大练兵,这一份辛苦自然不言而喻。而此刻我们身上的迷彩服都已经陈旧不堪,很 多人都已是补丁加补丁。但是这套迷彩服毕竟陪伴了我们两年多时间,有了深厚的 感情,所以谁也没有更新。 2002年3 月,我们终于背负三年练就的一身本事,坐着那两辆破败的大巴,开 赴下沙教育园区司法警官职业技术学院。 那天一路之上尽是不太平,连续目睹了两起车祸,似乎预兆着此行不顺,但是 临考前的紧张已经让我们无暇顾盼左右。 警官学院很大,海职高与之相比,已经没有了任何噱头,这个学校本身就像一 个城市,内里超市,体育中心,公交,桑拿等等一应俱全,就差一个妓院喝一个赌 场了。 为了参加考试,上级领导特意将两辆大巴的外观进行翻新,这一翻新,就像给 个叫花子穿了件新衣,倒也似模似样。 车子一进学校的大门,所有人异口同声的“哇”起来,表示这里很雄伟,很气 派。这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成了乡下人。 汽车开到了我们的住宿地,一栋新宿舍楼,对方校领导带我们参观了一下这里 的宿舍,还风趣的告诉大家,我们当中有一部分人将会入住这里,一番漂亮话说得 我们所有人心花怒放,恨不得立马耍一套格斗给他瞧瞧。 考试分两个内容,第一天考格斗技巧,次日考消防安全,消防考试无非就是拿 灭火器冲向火堆进行喷射,已经练了将近两个多月,自然驾轻就熟。大家基本没放 在心上。 然而擒拿格斗技能却因为需要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所以平时韧带拉得不够宽的 同志有些吃力,心理压力自然重了,杨素、崔纯锦等人清楚自己的韧带还处在“未 加工阶段”,自然危险。加上陈威在考前已经暗示,腿部韧带十分重要,脚一定要 踢得高,伸得直。于是连夜压腿,期望将这段萎靡了20多年的韧带一夜之间给拉舒 坦,难为这几位大侠的临时抱佛脚的功夫了。 “马拉松”显然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杨素这么坚硬的腿都一次过关。这让崔纯 锦不由得信心满怀,于是当他上场的时候,毫无保留的展示,原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实在没料到的是自己因为玩耍时骨裂受伤的右腿旧疾未愈,发力过度,整个侧踢动 作完全变形走样。 主考官一连给了两次机会,可是崔纯锦的腿这次实在不想帮忙,结果主考官摇 了摇头说道:“我们尽力了。” 可想而知尽力的结果便是不及格,崔纯锦非常失落,情绪跌落低谷,这不是自 己的技能不过关,而是客观造成的原因,或许这就是命。原来路上的那两场车祸是 在预兆他的失利。 这预示着他将从此与学习划清界限,他多么的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与某些希望尽快离开学校的桎梏的人相比,崔纯锦是多么的热爱学习,热爱校 园。他想借酒消愁,可惜这是学校,商店禁止出售含有酒精类的饮品,实在没办法, 他只有狂喝白开水一解哀愁。 他无可奈何之极,我们想开导他一下,可又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看他借水消 愁。陈威与二班的教官两人一间寝室,夜晚无聊便叫了柳单等人打牌消遣,打着打 着,陈威就从口袋里拿出两瓶劲酒。 我奇怪了,就问学校不是不能卖酒吗? 柳单笑着说道:“年轻人,见识短浅了吧,学校的酒是不卖给学生,却没说不 卖给老师啊,何况我们威哥又是领导,他们这点颜色还是会观察的。再说了,学生 要是有足够的钱,买点酒喝那也未尝不可。” 这几句话陈威显然很受用。于是几个人开始赌酒,谁输了就喝一口劲酒,没多 久这两瓶劲酒基本都落入了柳单的肚里,我认为柳单是刻意输的,他太贪恋这两瓶 酒了。 柳单显然有些熏熏,由于脸色本就黑,倒也看不出些红色,但是从他的胡言乱 语中可显而易见他醉了。 由于我不会打牌,只好帮他们跑腿买东西,陈威抽了一张五十元,要我再去买 两瓶劲酒,再买些鸡爪、泡面等下酒。我小跑着去超市,超市离寝室实在太远了, 若是白天大可坐公交,可惜此刻公交早已下班,所幸平时的五公里没有白练,到达 超市我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超市老板娘一看我便知道是外县市来的考生,问我要什么。 我说买两瓶劲酒。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明天要考试,还是早点休息吧。”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把酒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放到了我的面前,我付了钱, 拎起袋子便往回跑。 很快过了凌晨两点,陈威等人吃过泡面继续恶战。 我因为担心崔纯锦,便回寝室,看崔纯锦已经捂着被子睡了,我才安心。 第二天的消防考试基本都通过,崔纯锦因为格斗技能不及格,消防考试已经没 有必要,直接下课。 考试过后,班组彻底改编,没有求学欲望与资格的,直接由保安公司安排工作 岗位,就像生产线上的次品,被廉价处理了。 剩下的,都进行深入再造。 崔纯锦,疯哥,姚远结,何谓,周黎,郭真,攀斌,钱急毅……多数人离开这 个校园,寻求他们人生的另一个港口。 匆匆一别,已是多年。时间这种东西总是不解柔情,就像一支射出去的箭,从 这头起,从那头落,速度总是那么的快。 大学三年的时光里我总是回忆往昔,很多人与事的影像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模糊 起来,我几乎忘记了每一张骄傲的脸,我几乎忘记了每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但是,我没有忘记一件事,我是从这个班里出来的,不管我现在是谁,也不管 我今后将会成为谁,可以肯定的是,我曾今是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