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时代的镜中人 作者:剩泣士 六月时和齐馨聊起青春,感觉那是某日的薄雾晨光或整夜的的惨绿曼靡,却 离得远了。记忆中都模糊成一片,分不清哪些恬然一点那些残酷一点。 两个女人为此惆怅了整个夏季,终日躲在家中抽着薄荷烟疯狂上网,既避开 了阳光也避开了花裙子,枯败得很。 整整三个月,我俩没有画出一张画,相继被停了连载。眼看着抽屉里的钱越 来越少,有些恐慌,却没有了振作的欲望,对比窗外的火舞艳阳,屋里弥漫着一 种冷飕飕的玉兰花味道。时光如蛇,盘踞成冰亮而斑斓的意象。 十月初,收到了高桥漫画展的邀请信。齐馨有些想去,说去一趟日本也好, 看看吧,听听吧,不然会枯萎的。我想也是,便关掉了电脑,屏幕映出了一张苍 白的脸,很瘦。我说我真是不够健康,出去晒一晒也好。她凑过来看了看,说我 有病。 是的,从认识齐馨开始我就病了。那时我十六岁,娇柔窈窕如风中柳,满脑 子葬花哭秋。等看到她时一切都变了。她纤细得象一握月光,让我心痛。在她面 前,我无法娇弱,只想广阔无边,张开怀抱,让她躺进来好好睡一觉。与她相比, 世间一切都是粗鄙的,不只是男人,所以,我不是同性恋,我只爱她。我拥抱她, 吻她,抚摸她,和她住在一起,到现在七年零五个月。 有人说上帝抽出男人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女人,我不信。我觉得男女是一样的, 谁也不是谁的肋骨,我恰好爱上一个女人而不是男人,这仅仅是爱情,不是寻找 失落的肋骨,不需要对上帝解释。所以,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享受爱情,到现 在七年零五个月。 因此,当她说我有病时,我搂住了她,吻她的颈窝,那里是一片黛色。她呻 吟着搂紧我,搂的很用力。在怀抱中象一只小动物,这样的感受让我鼻子发酸, 我不想流泪,她看到我流泪会很无助。于是我叫她去收拾行李,想让自己平静下 来。 等她走进了卧室,我就站到镜子面前不断地对自己说“平静、平静”,慢慢 地我平静下来了,便要进卧室去帮她收拾。然而在我转身的一刹那,镜中分明有 一道闪光刺痛了眼睛,等回头再看时,就只有我自己。 生活总是有一个角度折射意想不到的心绪,这样的感觉会让我迷茫一阵子, 但总的说来,我的生活平淡无奇,连去日本都是第一次,很难说不紧张。 这种紧张让我在飞机上产生了幻想,云朵都是毒气,一个劲儿地膨胀,然后 “轰”的一声炸开了,什么也没有,只是嗡嗡地叫,齐馨看出了我的紧张,伸出 手来让我握住。我握住了一线希望,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一切生活皆没有预兆, 暗示让我更加难以平复,把齐馨的手捏得失了血色。 其实一下飞机我就平静了下来,倒不是怕坐飞机,而是看到了光滑的地板如 一面镜子,映出我的影子与家中并无两样,似乎连箱中的衣物都多余了,出门拦 一部车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床上。 接机的是贵之小姐,非常热情地邀我们上了备行的巴士,目的地是“全日空” 饭店。很不错的一间饭店,只可惜贵之小姐为我和齐馨定了两个房间,似乎不方 便退掉,再加上是一个人五十万元的全包,只好分房睡了。 由于旅途的劳累,东京的第一夜意外地沉闷,各地来的漫画者一番寒暄之后 都回房睡了。齐馨哈欠连天地也向我道了晚安离去。不大的房间显得异常空旷, 两张床尤为刺眼。想避开地往窗外望去,建筑物镶嵌着各色的镜子,夜的灯红酒 绿十分耀眼,我恨恨地想,你们全城镜子,反射着我。 第二天的讨论会似乎很有意思,因为与会者包括齐馨都有些激动,大家大声 地说着,把翻译小姐忙得团团转。而我有些格格不入,冷眼看着形形色色的人。 似乎香港的都胖些,韩国的都平淡一些,只有翻译小姐绯红着脸,毕竟在这分喧 闹中听和说都是费力的事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为我配备的翻译小姐叫大越朋美,斯斯文文地坐在一旁, 轻声细语地为我讲解着讨论的发展。可惜我都没听进去,只是盯着坐在她旁边的 齐馨。有好几次我都从大越小姐面前伸过手去制止激动的齐馨,这样很不礼貌, 我知道。对不起了,大越小姐,请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一群令人发疯的人,还 有这铮亮的长桌,它反射的光晃得我想吐。 本来等讨论会结束后准备和同胞的姚先生和赵小姐一起吃饭,结果他们被媒 体拉着做访问。我和齐馨只好先走,好在大越小姐帮忙,我们找到了一家中餐馆 吃饭,那里的人都是从中国出去的,很好交流。就是菜做得不怎么样,连汤面都 有些冷。弄得我没了胃口,一顿饭吃了很久。到最后要了点清酒喝着,感觉才好 了点。 老板倒是很蛮好客的,听说来了同胞,就跑来和我们聊天。从谈话中得知他 叫马正阳,是八五年从哈尔滨出来的。不过这位马正阳长得即不象一位餐馆老板, 也不象一个东北男人。瘦瘦的,有点黑,个子只有一米七左右,说话缓缓的,不 问国内怎么样了,也不说在日本的创业史。只是聊漫画,聊起来还颇有见地的, 看来是位漫画迷。果然,后来便请我务必帮忙要到车田正美的签名,并为此给我 们打了五折。 我想车田在中国火起来时,他已经在日本了。而在日本,车田不过是一个一 流末的漫画家,何至于搞得这么崇拜?无非有两种可能:一就是他并不是八五年 出来的,而是这以后出来的,但我们素不相识,他不至于骗我,这种假想可以推 翻,那么只可能是他在国外有个亲人或朋友想要车田的签名,其实一般的亲友也 好打发了,要让他这样请一位陌生人帮忙的,那应该是很亲的人。会是谁呢?恋 人吗?如果是的话,我为他们鼓掌,因为那么长的时间会使人忘掉所有的目的和 思念。执着不是件容易的事,清楚地执着就更难了。 第二场讨论会定在两天以后,姚赵两人便邀我俩同去京都玩。好好的我却感 冒了,齐馨想留下来陪我,被我劝走了,还叮嘱她给我带点纪念品回来。看着她 不断回头地离去,我突然有些气紧,想到她会在京都记挂我的病痛,便有些不忍, 但想到她可能会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玩得开心,又有些不甘。我这是怎么了?她过 得好不是我的心愿吗?我这是怎么了? 等他们走后,我蒙头睡到中午,发了些汗,感觉也清爽了些,肚子开始饿了, 便走向马正阳的餐馆。而他只是笑了笑,问我这两天过得习不习惯,有没有四处 走走,闲扯开去。我有些失落,想就算人家怎么样,也犯不着告诉我。就平白无 故地赌起气来,把这些天来的郁闷都归结在日本身上了。马正阳看我忿忿的,觉 得不好说话就走开了。 结帐时照例给我打了五折,却意外地邀我去浅草湾游玩,说那里的雷门寺有 很多纪念品可买,还说欲为日本正名。不知为什么,我答应得挺爽快。 可能因为是下午的缘故,雷门寺显得很冷清,卖纪念品的摊贩也静静地守着, 没有一点观光地的样子。再加上马正阳话不多,我得以十分悠闲地看来看去。 出售的纪念品各式各样,有的粗糙得象过家家的玩具,有的精致得如工艺品, 这些都由白塑料的价格牌划分开来了。想人生亦是如此,熙熙攘攘地一眼望去, 衣着光鲜的和褛衣裹体的自然分离开。城市,天空,目击者,音乐,诗歌,甚至 我,都映射他们的骄傲和自卑。毫无道理的照不出他们的善良和高尚,如同一面 镜子。又是镜子,可恶的晃眼睛的镜子。这一面面价格牌也刺痛了我的眼睛。 结果,什么也没买。在马正阳送我回宾馆时仍一脸的迷茫。他可能是多心了, 细细末末地问我是不是对他不说要签名的原因不高兴。我说那是你的事,我只管 帮你要,其它的管不了那么多,他有些尴尬,就走了。 晚上齐馨给我打了个电话,得知我感冒好得差不多了,便松了一口气似的叫 我早点睡。我听得出来,她玩得挺开心的。七年零五个月只和我在一起,今天她 和别人在一起玩,她很开心,我听得出来。我是不是想多了? 次日一早,大越小姐便来找我,见面便连连道歉,说是不知道我病了,以为 我去京都了,照顾不周之处请见谅。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便想请她吃饭。结果, 由于她不肯点馆子,而我只知道一家,于是又是马正阳的餐馆。也许只因为这些, 或者是我现在只想得到这些原因吧。 马正阳见到我的到来,有些笑意自嘴角蔓延开来。等问清楚了便说要做东, 吃什么倒不用考虑了,一共就那几样,清酒倒要来一堆。大越小姐先是推辞,后 来便开始喝。 大越小姐是个文静的人,喝酒总是浅浅的一口再浅浅的一笑。我和马正阳莫 名合契地劝她多喝,不断地敬上,不断地相视一笑。这个男人也有调皮的一面, 让我异常兴奋,或者单纯是酒精作怪。 渐渐地,大越小姐口中的中文越来越少,马正阳反而成了我和翻译之间的翻 译。大越小姐似乎一直在念叨一个名字,到后来叽里咕噜地糊涂一片。问马正阳, 他说似乎是和洋什么的,或许是大越的恋人吧! 于是我鼓动大越小姐把她的恋人叫来一起喝酒,她也很大方地打了电话。当 大越小姐开始站起来大唱演歌时,她的恋人来了??竟是贵之小姐,和洋贵之! 贵之小姐一来,大越便静了下来,小鸟一样偎在贵之的腿上。我和马正阳都 有些沉默,倒是贵之小姐大方地和我们交杯换盏,开始谈一些琐趣。似乎大家对 生活的异样都心照不宣。从这时开始,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我记不得这聚会是 怎样散的了。 只记得回到宾馆时,齐馨已经回来了。看到我便一把抱住,唧唧喳喳地说着 见闻,还不断地拿些纪念品向我解释。我只是微笑着看她,象个姐姐。贵之小姐 见到这样的情况,冲我笑了一下便告辞了。那一笑似乎意味深长。 世界不过如此,每种爱情都有相同的注解,你只爱情绪如初,有些感觉甚至 不足提起,但这就是生存的法则,不是说一切皆没有预兆吗? 而后几天照旧是面红耳赤的讨论会,没有共同主题的人群努力地找寻同道者。 我比初来时平静了许多,只和大越小姐聊些闲话,看到齐馨的激动,也只是一笑 置之。 生活平淡,时间就飞快。十二天的日本之行很快就要结束了,姚先生和赵小 姐似乎有了恋恋不舍的情绪,由他们去吧!我的告别对象有大越小姐、贵之小姐, 还有马正阳。 那天马正阳似乎有事,只打了一个招呼便匆匆离去了。我和齐馨少了些拘束, 偎在一起喝着酒,大越和贵之有了同情同命的感受,大家都聊得很开。我和贵之 的话要多些,半个小时聊下来一看,齐馨已醉在旁。只好买些酒回宾馆再喝。 剩下三个女人聊得十分感动,酒一杯接一杯的喝,感觉视线都模糊了。这一 次,我仍然想不起聚会是怎样结束的??等我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似乎是晚上两点, 有些饥饿。我摸索着出门想买点食物。 街上仍然车来车往,每一阵风都增添些落寞。我似乎茫然无措,又似乎知道 该去何方。不可否认我步履蹒跚,头发散乱,在这个光影的意象中分外怪异。有 路人避我远之,也有路人扶住了我。抬眼看去,似乎是马正阳。 “醉成这样了?”听声音似乎又不是马正阳,仔细看看,却是中学同学林白 桥。他在日本几年了?怎么会遇到他? “太巧了吧!”我仍然知道生活没有那么多偶然。看来我很清醒。 “你怎么样了?你这是干吗?”他焦急的脸清晰了一刹那,黑黑的,又迅速 模糊在城市的光影中了。 没想到他居然也说自己在开餐馆,似乎华人大多以餐饮业为生,上下五千年 只剩了“能吃是福”。相互开着玩笑,却感到他笑得很苦。想几年的漂泊不仅是 生理上的,心理上的更甚。我不也是一样,虽然静静爱着,仿佛与世无争,但始 终喘不过气来,总觉得没有归宿。没有人可以活在真空里,社会的接触面浅薄得 透明,只映射与常伦的不轨。和齐馨之间会被赤裸裸地解释,让我心痛也让我心 悸。 我在异乡遇上故知,相互倾诉。他的不安比我具体多了,妻子在国内向他发 出了离婚通知,似乎不想管孩子了,想尽做父亲的责任,却很难把孩子办过来, 回去吗?心有不甘;不回去?可能吗? “你孩子喜欢看漫画吗?”这是我记得清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吻了我,很 热很温和,这之后我的身体和思维都迷乱起来,似乎是塌塌米,白床单,一切不 由自主,我太累了。 蓝山咖啡,青瓷小碟,白花花的光,是的,光,那么刺眼。我的眼睛开始痛。 我的周围是什么?茫然不知,睁开眼了,我终于睁开眼了。两张单人床,这是 “全日空”酒店的房间。之前只是梦吗? 是的,是梦。因为我的同学里没有一个叫林白桥的,在日本开餐馆的应该是 马正阳,梦中的人和他那那么象。是梦到他了吗?是梦到他了,为什么呢? 梦中我问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孩子喜欢看漫画吗?对了,我忘了把车田 正美的签名给他。那个签名就在桌上,记得交给他。 离开“全日空”的时候我跑去把签名给了马正阳,他没说一句感谢的话,只 是盯着我,那眼神意味深长! 在飞机上齐馨怕我象来时那么紧张,便伸手握住了我。这次我十分平静,只 看着窗外的机翼,银白色的,反射着阳光,似乎不那么刺眼。看来这次日本是来 对了,才想起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那张签名的背面,象历史一样。 归国后的日子忙碌起来,我和齐馨又开始画画。和齐馨带着激情的创造不同, 我只是觉得该做点什么,似乎十几天的日本之行又变得不堪回首,隐约觉得那十 几天挥之不去,不是个好现象。 果然,两个月后,我接到了马正阳的电话,头一句就是??我回来了,为了 孩子,也为了你。 看来那一夜并不是梦,如果是梦,那我这两个月都没醒过来。浑浑噩噩地跟 他去了,没有对齐馨说起。对齐馨来说,我也许象蒸发了。 今天,我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十分想念齐馨,想念抱着她的感觉,总觉得她 会突然拨响我的手机,也许一开始我就想等待她找到我,对我说爱我。因此,我 一直没有换手机号。可她一直没有打过,她甚至不想问我去了哪里,只是默默地 接受了一切。 突然我又想起,我也一直没给她打过电话,也许她也没有换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