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诚语 作者:属夜 前编 我在哪里?为什么我又再一次回到这里?看到这个小小的女孩? 是我吗?那个……就是我吗? 他们都说我的眼眸很梦幻。可是我没有感觉到。那是因为我自己的眼睛总是 向着别人、自己反而看到的次数不多的原故?可是,人的容颜的确被别人看的机 会多一些,不是吗?至少我一直这样以为。 我的皮肤很白皙、我的眼睛很澄澈、我的面容很精致。 我一直都知道。 我也喜欢我自己的样子,就是那些我在镜子里和别人欣羡的眼光里……所看 见自己的样子。 但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视那些为我全部的优点与特征。 这一天,真是我不顺的一天呢。 那位长得跟格格巫很像的学长,从刚刚饭后就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过。他的身 边还跟着一大帮人,大幅度的轻佻的言语动作都令我嫌恶。 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那位学长的词汇量很少,却很卖力地形容我 有多么多么的漂亮、多么多么的令他“陶醉”。 我觉得很吵。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只管自己往前走着。 学长和他的跟班们对我的态度表示不屈不挠,努力地追问我可不可以成为 “他的女人”。 现在的我,已可以算“女人”了吗?我几乎想笑了。就像童年在马戏团看到 小丑时一样。 没有人清楚我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心里是何等的不屑。这一点我有时会感到 无奈。 当他的爪子已经搭上来的时候,我转过身正视着他了。我是真的生气了。 “我现在要去一个办公室。”我平静地说。 四周一片嘘声。 “干嘛呀?去训导主任的办公室呀,小妹妹??不会这么正经吧? 啊?“格格巫流气地、无所谓地嘲弄着。 一片附和声和起哄声。 那只爪子再度伸过来。我一下子避开。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他们始终在身后追着不放,比苍蝇更加纠缠不休。一路上,许多学生都看到 这一景象都避之不及。 然后,他们不再跟了。他们离我已有几米的距离了。 因为他们看到我停在了校长室的门口。 我直接走进去,对那位被称作“一校之长”的老爷爷行了礼,然后简单地说: “我要转学。” 接到我的电话后,爸爸和妈妈分别驱车赶到学校。他们的感情不好。可他们 的共同点就是:一样的宠我。有时候会想:他们是很好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却没有成为很好的一对夫妻。是不是因为,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彼此 根本不属于对方呢?只不过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已,但他们为了爱我,还是维持着。 然后,他们去帮我办手续。手续很繁杂。 我一个人走到校园深处。 樱花树下。 如果非要我说对这个学校有什么留恋的话,我只能说:似乎舍不得这一棵强 劲却又柔美的树木。 风起。我正好走近。樱花阵阵,我头顶的天空忽然下起了粉色的雪。 我有一刹那的目眩。同时,心底一股凄然的自怜一涌而上。 恨极了一些人的骚扰和一些人的不理解。 原来一直觉得自己好孤单、好悲哀…… 从小就习惯偷偷哭泣的我,这一刻眼中噙满了泪。 不希望被别人发现,却又希望有人可以安慰。多么矛盾而令我怅然。 我跪在地上。手放在铺满软软的樱花瓣的土地。我的眼帘低垂着。 等到抬起头的时候,我就一眼看到了她。 上课的钟点已到了。怎么会还有同学在这里呢?我奇怪地想。 我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但我的目光还是被牵引。 她一定和我一样年纪。她面无表情,但眼神让我觉得温暖。她周身都溢着一 份清凉的高贵和雅致,像凝着水珠的黑色玫瑰。 她的美,令我觉得不可思议。我想,一个女孩子,这样才是真正的美丽。我 好喜欢这一种美丽,远胜于我喜欢自己。 她朝我走过来。蹲下来。用她亮亮的眸子凝视着我。 我的心,这一生都不可能遗忘的震动了。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在颤 抖。 为什么?我一下子忘了刚才一个人时的彷徨,却又立刻陷入了另一种难以名 状的忧伤! 她的眼睛,透着那么早熟的坚定、可以使我安心的沉静。 是的。我的心,体会到悲伤了。一种在那一刻原因仍不为我知的悲伤。 那一瞬,我就渴望拥有了吗?那一瞬,我就担心自己无力保有了吗? 她友好地笑了,对着我笑了。这个绝美的画面,一直定格在脑中,好久好久。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低低的,但很纯净。多么动听。 “宁。”除了家人,我第一次想要别人这样叫我。 “不要哭。好吗?” “好的。”我很听话。 “你就是那个到校长室说要转学的女生?” “是的。” “真好。” “什么?” “说你真好。” “有什么好?” “什么都好。” 好奇妙的对白。她像是在哄我。我对自己感到乏力。面对着这个女孩,我觉 得自己好柔弱,也——好快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喜欢樱花是吗?所以在走之前来看一看这里的树……”她轻轻地说着。 “是的。你——不上课??” “你又为什么不上课呢?”她仰起脸,与她的美相当不符的一抹稚气飞上她 的眼,真的是……太可爱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同你差不多呀。只不过,我父母在为我办退学手续。” “你——退学??”我惊讶地望着她。 她浅浅地笑:“是啊。因为我——就要去日本读书了。” “是这样……”我又垂下了眼帘,极其细微的一丝失落悄悄地捕捉了我。 良久。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那时,我幼嫩的心灵还无力去分析我的 感情。 她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为什么你这么不开心呢?在这里——有舍不得的 人吗?” “没有。我没有朋友。”我回答。但是……舍不得的人??舍不得……一分 钟前刚刚找到的,可以算是吗?告诉我啊。 “我也是。”她说。 我飞快地抬头,迎视她的眼。 她的眼睛里,一片澄净和坦荡。 那么、那么温存地注视着我啊……为什么要那样注视我呢?!…… 我再度失语。你、你让我的心轻易地喜悦与详和;你、你使我想要自己的泪 一滴滴落到手心等待你的抚慰;你、你要我怎么样对着你说话呢?? 她转过脸,忽然抬起手,扬起一大片樱花雨。 就是眨眼间,细碎的樱花瓣,千百瓣同时在风中飞舞。我和她的身周霎时浸 入了一个静幽幽的、漾着水雾的、落樱缤纷的梦境。 我完全怔住了。我突然好想睡去。无忧无虑地永远在这样的时刻里醉着。 但我又不愿意真的闭上我的眼睛。 几秒钟后,樱瓣疾飞的景象归于平静。可是我……我知道我自己,将无法再 平静。 我望着她。 她收敛了笑容。她的眸,是深咖啡色的。里面的内容,深深的深深的……是 忧郁。 与先前迷人的笑容一样,这种忧郁的眼神是如此地适合她。 可是、可是,那会把我吸进去、吸进这个无边的凄绝美绝的领域里。 心被抽痛。 她用手指拈起一瓣樱花。问我:“这只是一瓣花瓣,它——是不是很美?” 那瓣小小的樱瓣,外面一圈淡淡的粉红、中间纯白如雪,洁净得令人心颤。 “是。”我答道。 “是不是也很——孤寂?” “是。”我本能地回答。 “不是!”她坚定地说。她紧紧地盯住我的眼睛,我无从逃避。 “你没有看到这里的满树樱花?还有刚才的樱花飞舞,并不只是孤立的一瓣 在飞扬啊!” 我睁大了眼睛。在她的注视下,我不愿循形。 她继续说道:“也许有时候,因为美丽,所以会孤独。但是——那并不表示 肯定没有人站在你这边。和别的一切一样,属于你的,总会到你这里。只要你— —等下去。” 是的,我相信。我用眼神告诉了她。 凝视她。她也凝视着我。 后来,我们都将离去。我惊觉地问她:“你的名字?” 她回眸,眼波流转。看着我,轻笑不语。 “请告诉我!”我不知自己这样的需要勇气。 “就是……非常真诚的话。”她启口,淡淡地留下一句。然后,离开了。 非常真诚的话…… 我一直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然后,离开了。 只是我心里明白:没有得到与她进一步交往的机会,将是我接下来的岁月里 最大的悔恨。 那一年,我15岁。 在台北,中三转学是相当危险的。可是我依然考入了理想的高中。 高中三年,我所有的生活概貌就是:每科功课保持优良、看了大量的翻译小 说、拒绝过二十几位男生的追求、夜晚经常会作很凄美的醒来后想不起具体情节 的梦…… 高中毕业,考进台大。没有庆幸、没有惊喜。联考对我而言,只不是一场和 平时一样的考试。进台大对我而言,只意味着换一个学习环境。 我是大一新鲜人了。^0^ 他们都说我是英文系的系花。身边的朋友也渐渐多 起来。时代真的在变,美丽的女孩子,只要不是过分傲慢刻薄,受到的待遇就是 众星捧月式的友好。再也不会被孤立、被欺侮了。当然,从小我的个性就很细心 温柔,在人前也很开朗随和。所以,刚进大学,我的人缘就好得不得了了。尽管 我从未主动去结识过谁。 只是我感受得到,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依然保留着。 我自己也不敢去触及那份敏感的未知,因为我知道,我还想…… 等下去。 某天,听说某个学生社团有很特别的节目。同系的几个女生拖我一起去看。 那段时间,正值日本最受欢迎动漫作家之一的尾崎南访台,在全岛造成空前 的热烈反响。我不是漫画迷,对尾崎南也没有什么了解。 可是,表演系的人准备在这天,上演他们辛苦筹备已久的舞台剧——《绝爱》。 全校的学生似乎都抱以相当的支持与期待。 “《绝爱》是尾崎南的代表作是吗?台湾的尾崎南迷好多哦!” 我笑着对她们几个说。 “不会吧,康宁!你也该看看漫画的呀!日本的动漫可不是小人书哦,它们 里面都有很感人的故事和很好看的画面的!”她们兴奋不已。拜托,人家正要彩 排,要下午才演呢。她们都已激动万分了。 “好吧好吧,”我就是好脾气啊,“你们谁来说说看,主要内容是什么呀? 免得到时候人家都以为我是刚从乡下来城里的……” “就算乡下来城里的,也会喜欢《绝爱》的!”她们七嘴八舌的,中心还是 在声讨我的“无知”。 “天啊!你们什么意思嘛?”我笑着叫道,“快说快说!” “好啦好啦,我来告诉你吧。尾崎南的画风是很伤感很唯美的,而作品的故 事情节呢,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讲同性恋的。……” “……”瞬间,似乎有一道电光划过我的心脏。难道我真的如此后知后觉? “康宁!喂……!我们的大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的思想落后到以 致于无法接受GAY ……??不会吧?”她们叫着。 “去你的!怎么会呢?我这人最明理最开通了啦!”我立刻笑着澄清。心里 面,有一种情绪在逐渐地明朗起来。“说下去!那么,那《绝爱》里面讲些什么 呢?” “就是一个男孩子和另一个男孩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具体要说嘛也很难表述, 你看过就知道了。反正情节很细腻,很动人……” “你们……包括台湾这么多漫画迷,就为了这个纯感情的同性之间的故事而 疯狂?你们很喜欢这个故事吗?对GAY 都可以接受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怎么说呢?反正这个故事打动人心啊,当然有很多人喜欢了。 对GAY ……应该说在台湾是见怪不怪了。抓狂的是家长,像我们这一代的, 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了。……你说呢?“ “嗯……我同意你的说法。”我沉思着,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么, 两个男主角演起对手戏,会觉得怪吗?演技上要下很大功夫吧?” “哈!康宁,你今天问题好多!这个……你有空去问表演系的那两位学长吧! 问问他们是怎么磨练演技的……呵呵,不过,那两个学长都很帅哦!你想想,可 以扮演阿泉和晃司耶!几个演配角的学长也很帅,毕竟是要演广濑& 秋人啊,还 有要演涉谷啊……哇噢,这次表演系倾全力出击了呀……” “哈哈……原来你们真正的目的是去追学长的呀……”我笑着揶揄着。 “哪有??”她们一个个都死不认帐,明明脸都红了。哈……急着换话题, “康宁!再告诉你哦,这次这出舞台剧的导演,是一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他们特 意从音乐系请过来的天才少女哦!同时她也是音乐系的系花哦,也是一年级新生 呢……听说人在各方面都很出色,只是我们想……康宁,你一定要比她更漂亮!” “什么呀!说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又笑又摇头,“不要三八啦! 人家学音乐的,又可以导舞台剧,人一定很有深度很有气质的!干嘛拿我去 比?“ “不管!康宁你一定要担任起我们英文系的形像代言人……大家都是新生嘛, 你一定可以比她强的。至少你比她可爱!……”尽管她们是善意,但我还是会不 好意思。 “行啦,你们又没跟人家相处过,就知道人家没我可爱了?别忘了哦,待会 儿我们还要集体欣赏由她导演出的《绝爱》哦……”我在给她们讲道理呢。 “是呀,看在这个份上……好吧,先看看她在今天表现出的才华好了……哈 哈……” “她叫什么名字呀?那个天才少女……”我随口问着。 “唉呀,没记住!不过是姓‘千’的……很特别哦……” “姓‘千’?……”我笑笑,“不是姓万呀?‘千’……真是增加我的见闻 嘛。” 就在这时,演员们陆续进来了,彩排就要开始了。 一帮年轻人打打闹闹着开玩笑。一开始来的都是男生,有五、六个。的确每 一个都长得挺帅。接下来,还进来两个约三十岁上下的女教师,她们看上去很能 和学生打成一片。听说,她们要在里面分别客串两位男主角的母亲。后来又有三 名大四的学姐进来,她们分别客串阿泉弟妹的养母、孤儿院的老师、勾引晃司的 女优。 他们似乎还没有立即开始彩排的意思,只是一大群的围在一起闲聊。 我们在台下坐着,也在一边乱聊一边等他们开始。 我心想:他们一定是在等那个一年级的女孩子。她是导演啊。 大约十几分钟以后,演员们忽然笑闹终止,静了下来。他们的眼睛一致地望 向礼堂门口。 我也好奇地看过去。 她走了进来。盈盈然地朝舞台走去。她就像全然不见,近百名来观看彩排的 同学及全体演员的目光都锁定在她一人身上。 那么多人的一双双目光,在她眼里好像仅仅是一缕缕的阳光,无比平常地洒 在她的身上。她的那份从容,是绝大多数女孩子一生都无法拥有的气质。 她有一头及肩的直发,乌黑柔亮。待她走近,我一眼瞥见她左边发际上别着 一个玲珑可爱的甲壳虫造型的发夹。 她的衣着很休闲,设计简单而时尚。同时可以看出,她服饰的配色有相当的 天赋,并且很懂得利用衣装来衬出自己外型上优点。 可是她惊人的美丽,绝对不是被“衬”出来的。 隔着一定的距离,我依稀可以看到她大半个侧脸,秀气的五官透出一种独特 的、清爽的气息。 她缓缓走入演员们中间,面带着和气的浅笑。可是我隐隐感到其中的矜持。 他们与她在相互问候。远远地,我看到无论师生,个个神态里都是折服。 蓦然间,她的脸不经意的一转。我看到了……看到她正对着我这个方向的面 容。 是……是她吗?是她啊——! 那一刻我就知道:无论是不是禁忌、即将是怎样的悲喜,最重要的是有一种 感情和一个真相——我等到了。 是的,是她。我努力地忍着,不要突如其来的泪意流出我难言的心绪。 她。 她! 她…… 时光为了她的长成,化身世间最可人的催化剂,令她的美……渗透了奇迹般 的灵气。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拥有像她这样脱俗的、牵动人心的、予人感 觉似远似近的风度。兼具纤细与坚毅,包含温热及冰冷,溶合纯真和倨傲。 我的内心在大声呼喊:你……看见我了吗? 与之成对比的,是我已濒临崩溃的平静表情。 她眼角的余光,好像刚刚掠过了我的脸……是我的错觉吗? 我好像脑子里充塞了好多好多的思想与渴盼,又好像难以捉摸的一片空白和 迷茫。 但我很清楚,这一瞬,就连我的呼吸……也被她天生的魔力给禁锢了。 后来我才欣喜地发觉,她的魔力原来是为我而生。 我最喜欢听见她对我说:她心甘情愿。 接下来的彩排,我心唯一的律动就是:为她整个人流光溢彩的才华与能力、 还有……一举手一投足的无限魅力而一次次震撼。 一直到晚上的公演。我的心和眼,依然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我确实感到《绝爱》似乎有一定的力量。听周围观众的反应,台上几位的演 技也值得肯定——就像我身旁的那几位女生基本上离痴迷已不远了,都没功夫对 我进行漫画方面的“教育”了。可是那一幕接着一幕的剧情,我真的一点也无法 看进去,只知道那是两个男生的相爱历程。她没有登场的时候,我脑中纷杂不堪; 她一登场,我的视线里绝对无法容下其它任何的一切。 全剧闭幕,我才清醒过来。看了这场剧,我仅仅看懂了一点:她在剧中饰演 的角色是——晃司的妹妹。即使含有别的感情成份在内,我也想真心地说:她— —多么的精彩! 借故让我的同学不必等我一起走了,我一个人来到临时后台旁边。 演员们在卸了妆后陆陆续续地走了。我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看到她出来。 难道她早已走了吗?我不知道自己倒底是不是想要见她。也许,当她真的出 现在面前……我就会掉头离开吧。 心有些酸。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 低着头,只给自己三秒钟的时间,决定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 细巧的秒针毫不拖沓地移动了三下之后,我义无反顾地冲向门口。 立刻地,我下意识地蒙住自己的嘴,返身跑开十几米远。 一时间我心跳得好快、好紧张。刚刚室内的一幕,令还有几个月才18岁的我 ……惊怯不已。 我看到的是:后台里,只有两个人在房间。就是在舞台上饰演了男主角阿泉 与晃司的那两位学长。就在化妆台前,他们两个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自问:康宁,那种事……刺激到你哪根神经了吗? 摇了摇头,想摇掉所有苦恼的问题、想摇掉心头缠绕纠结的凄楚与需索…… 一咬牙,低下头又拼命地奔跑,不管方向。 无意间,与某个人迎面相撞。 轻轻地一撞,我却突然平静了下来。那些焦躁竟然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低垂着头,轻喘着。 远远地,听见了,校园的某个角落轻扬出小提琴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飘 着舒缓的、凄凉的乐章。月光如洗,小提琴的乐音这般的如泣如诉。 面前的女孩,用一种温柔得可以逼迫我滴出泪的目光……俯视着我。 俯视?……我真的这样想……是的,她多么地高高在上。 她的安静,配合着我为了调节紧张而沉默的片刻。 她的耐心,宠溺着我无法快速勇敢抬起头的忸捏。 终于,我抬起了我的脸,面向她。 终于,我再一次捧紧一颗泫然欲涕的心,却将期盼托付给容易泄露悲伤与探 求的眼睛,和她……面对面。 我不会为了刚刚的失礼,而怕生地简单道歉。 我只会为了三年以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在心最深处荡漾的故事,作一个最美 的收场。 同时要让……以真心与永恒为底色的两人戏份,正式开演。 当我有了这个想法,我就知道我体内的勇气刚刚才为爱而生。 “你好。”我微笑着,对她说。 “……”她的眼睛像两潭夜色中的湖水,深幽而清亮,可以使我很清楚地知 道,她正在思考。“你好……” “我是英文系的康宁。可以……认识你吗?”该死!我心中骂着自己,这么 老土的台词,我竟然还会讲得发抖…… “我们以前见过的。是吗?”一朵轻笑,完美地绽放在她的嘴角。 “是的。”我也让自己淡淡地笑,也要让自己在她的眼里显得完美,“你曾 经对我说过一些……非常真诚的话。” 她双眸里面,瞬间有一点一点的光亮闪烁起来。 我为我察觉出她隐藏着兴奋而感到兴奋。 她轻轻地说:“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是吗?……我的名字叫:千真言。” 真言……非常真诚的话……只为了这轻轻的一句,当我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名 字,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不要哭。好吗?” “好的。” 久远以前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荡…… 当两句一模一样的对白在这里重现,我已经不愿也不能再阻止心中难言的甜 蜜与恐慌。 她的视线完全不离开我的眼睛。 我好想说:放心,我不会消失……可是,我害羞的个性,只是把自己的眼光 送进她的眼光里。我喜欢被她包容在她的气氛里。 月光、轻风、倾诉般的小提琴声、幽静凄迷的夜色……仿佛都听命于她,催 促着我心防的崩塌。 她向我靠近了一步。我们面对着彼此站立,贴得好近。 我发现,她的身高和我一模一样呢。一想到刚刚还觉得她在“俯视”我…… 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忘记了脸上的泪滴还未全干。 她见我笑了,也笑了起来。她一笑,竟然像小Baby一样天真。原来她大笑的 时候,是那样可爱可亲的美丽。不像平时她不笑或浅笑的时候,都是冷傲的美丽。 这么近地看着她……她美得像一个天使。 突然,她一边用一种很调皮的眼神打量我,一边开口道:“你美得像一个天 使。” 我顿时笑不可止:“到底谁美得像一个天使啊?” “是你啊!……”她马上说,一本正经。好可爱。 “不对!是你啊……我刚才在心里就想到了。你然后才说的!” 我笑着抢着说。 “不、不、不……我哪里像天使了?你是真的像!”她一脸认真诚恳的模样。 好可爱。 “少来了……知道有多少人崇拜你吗?多方面的‘天才少女’??”实在想 要“吹捧”她一下,反正是事实哦。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比你有才能,那你也就承认你比我有外型吧?好不 好?”原来她私下里活泼起来,皮这么厚啊?好可爱。 “……什、么??”我抗议!难道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哼…… “其实……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郑重地说。 “嗯?” “你……什么都好。” 我望着她,仅怔了一秒钟。然后,我发现自己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将脸埋 在她的颈间,抱紧了她。……太激动了,是吗?可是…… 还不够表达我心中的万分之一! 她的左手轻轻地安抚着我微微颤抖的背,右手慢慢地放到我发际。 我不敢睁开眼,闻到她的气息,我想我一直想要的就是……有她的每分每秒 无限无止地继续下去…… 就是在这年秋天的末尾,我等到了她。我知道接下来,她会温暖我的整个冬 季。 还要……拥有我的每个四季。 “我的爸爸妈妈昨天正式分居了。我想……他们迟早都要离婚的。” “你是不是很难过呢?其实……我想你不会难过的。” “为什么?” “因为你懂事、你解人。” “是的,你说对了。我希望他们可以找到最适合他们各自的生活。 因为他们都是好人。“ “不错。对你而言,他们的身份仅仅是父母。只要他们疼爱你、你孝顺他们, 无论他们作为夫妻是否适合,他们依然是你的爸妈。 OK?“ “OK!哦,另外……我马上要搬出来一个人住了。我跟他们说我要试着学会 照顾自己,不能永远当小孩子。他们经过商量,同意了我的要求。而且也同意我 自己挑房子、设计装修,他们只负责付钱帮我买下来。” “很巧啊……我爸妈昨天打电话提醒我自己买好房子住下,免得他们担心。” “嗯……那么……” “那么……你说呢??” 然后,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她住在一起了。 我对命运,是如此地感激。即使我所计划的和实行的,如果被别人知道一定 会使我名誉扫地,但我依然为了可以与她“零距离”而感到无比幸福。 和她一起到“花树”吃晚餐。 我点的是牛排和羊柳汤。 对面那位看也不看菜单,就立刻说要羊排和牛柳汤。等侍者一走开,她立刻 朝我开心地一笑,问:“是不是配极了?” “是啊!像我和你——配极了。”我很乖地说。 “嗯!”她立显满足状。 有时候一想到她调皮可爱的轻松模样只在我一个人面前坦露,我就觉得开心 得快要飘起来了。那是一份真真正正从心底里冒出来的荣耀和喜悦。 从小被宠坏了,我有在晚餐后喝饮品的习惯。我最最爱喝的就是原味珍珠奶 茶。 “Sorry 啊,我什么茶都爱喝,就是从来不喝珍珠奶茶的!”她抱歉地说。 “为什么?一次都没喝过?” “一次都没喝过。因为前几年刚刚流行的时候,它给我的第一感觉就不好, 不喜欢里面黑黑的所谓‘珍珠’!所以别的朋友都喝,我就是拒绝尝试。” “哼……今天有我在,你非试试看不可了!可别告诉我,你也一样不甩我的 推荐哦!” “不要啊……宁……” “嗯?!……不要撒娇了啦……哈,真言也会撒娇??不要多说,喝了就行!” 很快地,两杯超大杯的原味珍珠奶茶就上了桌。 “喝喝看……不会难吃的!这里的奶茶调配得还过得去的……大不了你别吸 珍珠嘛……好不好?快喝快喝……大口一点哦……” “好啊!你说的……我一颗珍珠都不吸哦!”她如蒙大赦一般,低下头用那 种胖胖的专用吸管吸了一大口。 她毫无防备地,让五、六颗珍珠飞速地滑进了她的口。一时,她瞪大了眼睛, 努着嘴,一脸的哭笑不得和无可奈何。 我大笑:“忘了告诉你,不是你不想吸到珍珠,它就不让你吸到的……” “嗯……” “别‘嗯’了……我想你一定不会没风度地吐出来吧?所以…… 尝尝看嘛!一次都不肯吃,可是会错过美味的哦!“ 她一边用眼神示意她的“悲惨”,一边开始慢慢地咀嚼口中的珍珠。 等她全部下咽后,我急不可待地问:“怎么样?真的很难吃很难吃吗?” 她眼睛亮亮的,嘴边微微笑着,偏着脑袋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坐坐正,有 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说实话……” “请说呀!我要听……非常真诚的话……”我笑着逗她。 “就是……是十分的好吃啦!”她大声说了出来。 “哦!还算诚实!”我的笑加深了,“我的品味不会错的啦!你要相信我… …对不对?这珍珠的口感还不错吧?” “是呀……”她盯住我的脸,目光里一片柔情,“这份口感就像你一样…… 很韧也很甜……” 我的脸顿时发热,心里面很温存。我轻轻地说:“你怎么知道?” “直觉。不过很快我就会证实——因为今晚我将品尝你。”她的双眸里,一 种很令我心动的光彩在流转。那种光彩……是将激情点缀在无限的深情里面。 “真言!我找到你的语病了啦!” “啊??” “应该是:今晚我们将品尝对方……” “哦!是了……罚我今晚通宵不睡觉吧。你也……陪我不睡……” 我很无力,真的。 我很燥热,真的。 我很疼痛,真的。 我很幸福,真的。 我的心,和我的身同样不着寸缕。 我看得到她盈满了怜惜和珍视的眼神。 她离我好近、好近……但又还不够近!多想……让她更加贴紧我一些,不必 担心弄伤我,只要再近、再近……和我……溶为一体吧! 我心底的愿望令我更加的羞怯,我讨厌自己放不开的样子。她好像并不介意 我的青涩,让我感恩不已。 “真言……”我喘息地开口,声音的颤抖让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她的唇轻轻地在我的唇上触了一下,然后温柔地说了一句:“放心。” 于是我真的真的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了。她让我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彼此之间, 爱的无限扩散。这一刻的相互接触已是如此暖昧,欲望也因为真爱而这般圣洁。 我允许我自己、也允许她……将这份缠绵再加深。 …… 在她的注视下彻底地裸裎自己,我绝对不知道什么叫抗拒。 从她的指尖到掌心,流淌着耀眼的殷红。 让一直自傲的自我,从此属于另一个人。是她,我如此喜欢。 室内的空气被搅动得狂热而激昂。 每一次呼吸都是新的动力,让我们愈加紧密。 连她也会这样不冷静。我心底其实非常自豪,因为是我,才可以让她如此热 情。 她眼中放出灼热的光芒,将我席卷进她的身心。 连我竟然也如此冲动。也许我只是笨拙地模仿她的举止,但我真的努力在造 成着爱。 当一滴滴的血也从我手上淌下,我才恍然发觉自己的越界。不敢直视她的表 情,我飞快地吻住她的唇,用我的温度去告诉她:不是为了相互、不是为了公平, 我所做的事也是因为我爱她。 她反守为攻地缠住我,不停地深深吻我。我耐性地用心用动作回应,告诉她 我也想要和她在一起。 尊重身体的需要,不停地索取和付出,得以表达出情感的更高需要。 我终于知道,丢弃了衣料的摩擦,肌体与肌体接触,被心潮挑起的温度一触 即燃。 此时从落地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的丝丝微亮,竟是星光。 原来,终究要穿越的决心,超过了一切客观存在的设障。 等到洒到我身上的丝丝微亮,已变成了曙光。她依然在我身边。 这样的清晨,我衷心地祈求可成为我生命中每一个天亮的时分。 让我满怀幸福和安详睁开眼,开始新的一天。 我望着她沉睡的面容。情绪仍然温柔地起伏着。 经过昨晚,总觉得对她的认识又有了新的进展。我想我了解的她,可能并不 仅仅是初遇时那么简单的。因为我发觉,她对我的爱充满了动性和热力,轻而易 举地卷起我体内的激情,她并不是一潭静水。或许和我所幻想的幽冷沉着有相当 的出入,但现实却是我对她的感情有增无减。 我高兴的是,我可以拥有最真的她。 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发际飘散出清爽怡人的香气。 跟她骨子里那份危险的魅力很形成大反差哦,我笑了。今天下了课一定要去 给她选一款适合她的洗发水和香体液,香味必须是很放任的。一定会很有趣。 坐起身,我想先起床。 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 她……早就醒了吗?我有些被惊动,但没有作声。 她搂得好紧好紧,像在说她这一生都不愿放开我。我知道。 我也向后将手放到她的腰上。 她辗转地吸吮舔舐我的颈,可以感觉到,她的举动如此哀伤。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喘息,说:“请不要对我祈谅。我们的爱和希望都是相 同的。” 她不语。 我转过身看着她,她却转过脸。 我凑过去,逼她与我对视。 她不再躲藏她的眼神,尽管里面全是我难解的忧虑:“宁,你确定你所爱的 ……真的是我吗?”她迫切地等着我回答。那份迫在眉睫,似乎她的命运都系在 我的掌控。 “是的。”本来我想说她不应该对这个还心存疑问,但一碰到她的眼光,我 就无法责备。她要我确定,就说明她深爱着我,不是吗? “我确定,我爱你。真言。”我出自肺腑地说。 刹那间,她的灵魂再度被注满了自信与肯定。 我当然愿意,一直像这样当她需要的时候给她力量。 她微笑地说:“我相信你。要知道,现在你认识的我,是完整的我。我不会 让你失望的。因为我也爱你。” “可以了、可以了!”我也笑着叫道,“不要再放电了!受不了啊……” “宣言总是要让迟钝的你听见的嘛!” “我同意!可是……上课要迟到了!你以为今天周末啊!……还有,我哪有 迟钝?” 我和真言同居了两年。彼此之间的感情发展得很顺利。也许,是太顺利了一 点,以致于当她要飞往东京时,我心里的离愁远远地小于对未来的憧憬。 尽管如此,她一走就会四年不回来,我怎能舍得?可是我以为,只要等到她 回来,我们就永远永远不会再分开。 毕竟她原本是15岁那年就该回东京的。她说过那时本来她是要走的,但后来 换成她妹妹先走了,所以她就干脆多留了几年。 这一个巧合,使她再度重遇我。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相爱的机会终究未曾 错过,那么这次的小别我应该让她安心地去。我应该愉快地度过等待的四年。 这样的心情,伴我送她上了飞机。 她进去的前一刻,只是与我深深对视。 我知道她的心很高,她却在里面用最大的空间装着我。 我的泪已在眼眶里打转了。我不要像那些腻人的女孩一样对情人说“为我而 留下来不要走”,因为我愿意遵从她的生活,持续这份爱,为了得到浪漫的地老 天荒与现实的天长地久。 聪明如她,当梦想唾手可得时,她眼中的不羁像在代言她可以任性地飞翔。 我不要她的羽翼有多余的沉重,我只要她心中的爱永远为我留步。 飞机起飞了。 我相信她将如约归来。 这是康宁从15岁到20岁的记忆。 记忆是唯美而隐痛的。 厮守固然甜美而短暂,有约的分别则浸透着思念与愉悦。 失望有许多许多种。当一亿种痛苦都变成了绝无可能,就会有第一亿零一种 不幸,悄悄地、匪夷所思地降临。 并非忧愁夫人那双灰色的翅膀一定要碰触到无辜的人们,只是在很久以前, 每一个心中存有爱情的人,都亲手为自己生命中的故事埋下了……将情节推向高 潮的、以每个人的血肉之躯和脆弱心灵撞击出悲伤震荡的、宿命的种子。 (前编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