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残 作者:属夜 01——各自之夜 赤裸着坐在床上。深稚一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心口。 心在跳……还在跳……每一次跳动只会更痛而已…… 房间里全部的灯都大亮。 阳台的窗大开着。微凉的风一阵阵拂进来。 电脑荧光屏已切换到了屏保状态。 他深呼吸。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 无力感和无处不在的寂寞一样,耐性而狡诈地抚触着他。 和理智僵持许久,他不愿意再硬撑下去了。 如果再找不回那个精彩的自己,他就必须亲手毁灭掉此刻这个懦弱的小孩子。 万籁俱寂。 他闭起眼睛。 回忆一幕幕,在脑中飞逝,那些明晰的色彩也逐渐暗淡下来。 什么都开始麻木。 什么话都不必留下来,只因什么都不想表达了。 冰冷的尖锐抵住左胸。 深稚的耳边隐隐约约响起,记忆中轻柔婉转的童谣:“我的家在天空那片云 的彼端,但我暂时还不想回家…… 只因这里有好多等我实现的梦想,还有一个人将我牵绊……“ 没有用了,他嘴角轻扬,心底一片凄切地想道,已什么都做不成了。除了将 自己体内残留的生命之焰默默掐灭。 细巧的刀尖轻柔地划了下去…… 自杀吗?……曾经在我眼中如此可耻可笑的事。 可是现在……我想杀死我自己。 我只是想……用刀切开心口,拿出自己的心……这颗不服从于我的心……看 看它为何如此疼痛如此压抑,看看它为何做得到爱到这样坚持,看看它为何对那 个人如此优待…… 烛光摇曳,晃动得近乎醺然。像少女此刻的心思。 那须榛诉举起杯子:“……不知您是否答应了我的提议……”他的嘴角扬起 月光般的笑容。 其实这样的话未免显得生份,甚至这一幕若放在电视剧里,观众不会很快猜 到是在求婚。 少女不以为意,幸福而羞涩地浅笑举杯:“您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了……以 后,一切都麻烦那须君了……” “好的。”那须伸出左手,轻握住未婚妻的左手:“今后由我来照顾你了。 请相信我。” 悠扬的小提琴声,在餐厅内酝酿着梦样的浪漫。 那须一双眼睛注视着未来的娇妻,唇边的笑容久久不曾褪去。心,却突然涌 上僵死般的疼痛,并且溃烂,像在沼泽中失去了求生意志……没有理由的,他想 着,是因为自己终于将放弃自由吧。但是……她的家庭条件,还有温柔解人的秉 性,……不会有比她更好的结婚对象了。就是这样了。这是自己的选择。 “这琴声演奏非常动听……那须君,您感觉到了吗?” “是啊,也许是我们今天太快乐了,连音乐都觉得特别好听吧……”那须温 和地笑说。 其实他真正的感觉是,琴声抒情得近乎感伤,为什么听来别样凄恻?像某颗 受了伤的心哭泣的声音…… 02——此刻的幸福 “我恨他。 我分分秒秒都计划着如何抛弃他。 他唤起了我整个身心都无法负荷的抗拒和挣扎,他使我看到自己身上无处遁 形的污秽,我要将自己傀儡般的迷乱彻底剥除…… 我要离开他。 我终于做到了。 但是,当我看到他眼底的平静和疏离,我居然感到这样疯狂的不适……“ 那须独自一人,置身于全黑的舞台。 仅有的一圈光芒都集中在他的脸上。 心底有些紧张,有些怅惘。可是,不得不笑得更灿烂。 在这个参加者全部是财团少主或高级白领的青春Party 上。 空气中一抹抹无处不在的无形的贵气,犹如酒杯中的冰块,相互轻撞着。 然而在场每个人的眼光,都会有意无意地落到他的身上——那须榛诉——这 个俊美得近乎华丽的年轻男子。 我喜欢。这样的被注目着惊羡着…… 那须心里略微轻颤着地默念。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吧,从今以后便是一路顺畅的幸福了。 小林媚雪悄然地注视着未婚夫。他看上去很满足很快活的样子啊。 同自己在一起的生活,果然是十分适合他的。那么短暂的相遇,带点冲动的 确定,实在仓促的婚约……谁说无法带来幸福? 她下意识地细细打量他的面容,同步地细细衡量自己的内心。是的,爱着他。 从心底里愿意陪着这个男人一辈子。 他看过来了。她冲着他举了举酒杯,嫣然一笑。 他也朝她笑了笑。这种温柔的笑容,让她几乎要觉得在男人中是如此罕见的 迷人。 他一边对周围刚认识的朋友微笑示意,一边向她走了过来。 03——独自一个 “我活着,每一秒都将比前一秒活得更好。 赤裸的尖刀忽然远离了我的胸膛,因我决然将它丢弃。 用我的勇气竭力伸展我闪光的羽翼,悲伤的血流回了伤口,愈合的肌体上没 有难看的痕迹,有的只是崭新与希望、高贵与睿智。“ 深稚一个人走在午夜的街头。 再黑再冷的夜也无法影响到欢乐的人们,不睡的心。有太多娱乐的活动,太 多不孤独的方式。……但是,如果无心参加娱乐,痛得没有力量选择任何方式, 那么,就只能坐以待毙地等着寂寞将自己摧折吗? 心底浮起一个可笑的比喻:自己像花店里日终未卖出去,而又刚巧落到地上 的一枝满天星,有不止一个的不再被注意的理由。 脚步很快。慢不下来一般。 寂寞。是的,我那么寂寞。曾经以为这两个字不会用来形容自己的。总是觉 得自己有太多事情要做,自己是一个无比充实而精彩的人,哪怕偶然发发呆都是 在构思些什么…… 怎会寂寞?怎可能寂寞?……也许,漏说的一点是,心里有一个爱着的人。 是,很爱很爱的人。所以才让“从不寂寞”的心情完全成立。可是,即使现在失 去了,没有了…… 也不应让所有快乐的事情全都无从入手啊! 许多重要的板块构成了一个生命。其中一角瞬间抽身而去,确实可以有更完 美的取替,却为何如此等不及……眼看自己纵情地崩溃。 寂寞吗?是不是想着最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错了!我的寂寞与别人不 同。好友们,一定想不到吧?我此刻最大的愿望便是让你们无法寻到!最好我一 直貌似冷漠、内心碎死地在夜风里毫无目的地冲撞,也绝不会在某个街口与你们 偶遇。 所有认识我的人,请不要遇上我、发现我、抓住我…… 所有陌生的人,也请不要浪费或许只是一丝丝的余光到我身上…… 让我一个人面对自己愚蠢犯下的错、自己选定带给自己的巨大折磨、自己最 相信的人亲手给予自己的封喉一刀;让我自己残酷地对自己叙述着那些真实的来 龙去脉、那些曾经未知的受骗受伤的经过、那些叫作“记忆”现在想来会使我无 言以对的虚假;让我在清晰的过往面前东藏西躲,在自己的伤口上涂抹比血更红 的药,在惊人的脆弱的自我心底不断催促崭新的灵魂的诞生…… 也许和之前相比,我已经进步了。已经不再哭泣。 如果继续下去,当我可以不再疼痛……那么就是开始了,我完整的生命。 微微觉得冷了……深稚望栖……我咬牙切齿地呼唤着自己……你,还心痛吗? 值得吗? 不想做回最棒的自己吗?……既然已经被杀死了,也要起死回生。这才是我。 深稚望栖,你……准备好了吗?…… 身周的陌生人群一下子变成灰调,好像只剩下自己明亮而清晰,不能再逃避。 走着走着,恍惚左边的某间酒巴的招牌映进眼底:Soul……好有名。是自己 应该进入的地方吧…… 深稚保持原来的速度,迎着深秋的风向前行。逐渐地,目光起了命运的刹那 改变。远远地将“Soul”甩在了身后。 ……现在,还不是时候。 枫榛:“‘永远’已是我不想再提的两个字。永远,只是我可以做到,他却 没有做到的一件事。尽管由于他的中止,我也无法继续下去。你也可以说我无法 现在证明。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依然很相信。” 04——梦中的追忆篇 一片红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悠悠地坠落脚边。 他盯着地面看了许久。在秋季飘零的叶,为何依然殷红如血?一直以为,绿 色是辜负,因为每一片由青葱转枯黄的叶,每一年固定的来去。 但是,世间每一类都存有例外,像此刻眼前在风里或地面漂泊的落枫。 走到剑术部门口。 习惯地在窗外驻足几秒,从特定的角度望见练习厅里的那个角落。每天都坐 在那里的少年,比他这个社长来得还要早,却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那里。像在 思索。 有一头柔顺而乌黑的发,在淡金色的斜阳下,闪着剔透的光亮。那是与其本 身极度抵触的柔弱气质。想到这里,他不禁就想到那家伙一贯深不见底的内在。 所谓内在,就应该是不露于外的,是的。那家伙,就可以让他明确清楚肯定地知 道其隐藏的内在有多么吸引人,可是偏偏无迹可寻,仿佛那家伙有多么谦逊,一 点也不想秀出自己。应该,是不屑吧。 眼前很相应地浮现出,平时那家伙冷傲的眼睛、相当有风度的沉默。 他暗暗地都快有些气愤了。这才发现扯远了。再不进去,一会儿成员们都要 来了。 “深稚!”他朗声招呼道。 和每一天一样,那家伙自然地站起身,潇潇洒洒地走了过来。波澜不惊的眼 神,像整个馆内只有他一个人似的。连一路走来的表情,也丝毫看不出是被人招 呼过来的。 很不幸的,他再也不得不想起“目空一切”四个字。 “学长。”他的声音很好听,甚至让人感到这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个“纯情男 生”。但为什么听来听去只觉得他的一声“学长”,会让人误会是不是他家养的 狗昵称叫作“学长”?? 天啊……他想,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都在想什么啊?“深稚,你每天来得 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 “对不起,学长。” “不要紧。”竟然是他觉得不自在起来,要命啊。自己从小学起就引以为傲 的威信,怎么在今天连自己也遍寻不着?忽然想到那种在选科教授已立于前,却 翻遍口袋找不出学生证的尴尬……又想到,也许大学里面,并不是事事以前辈为 尊的风尚了吧。 转眼间,整个馆内只剩他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了。光线都已变了。耳边隐 隐听见人声,已有成员来了。他像是脑子转不过来似的还站在那里。 有些成员走到他面前行礼了。他才反应过来:“马上开始练习了。” 忽然觉得不对劲,猛一回头,看到一身剑道装束的深稚站在距自己一米处… … “学长,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再等个2 、3 分钟,也许全社就只剩下你一个 没有换装了。”讲这句话的时候,这家伙的眸子竟抹上了淡淡的笑谑之意。 什……什么……?他如梦初醒。几乎有些失态地一下子朝更衣室冲去。一边 冲一边心想:奇怪,这好像是那家伙进校以来对我讲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呢。 “请猎我 与你共享地球转每圈,像真的共渡着每天。 因你,有更大想像空间,多不快都可以宽慰。 不管哪一种约会,有你在,都觉得特别。 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自己看见了最后悔。 我真的浪费,专注于你每一句语言,另一些词句竟看不见。 你站得好远,在黑暗的角落里捕猎。 总是梦到你淡淡如风轻吻的感觉,害我再拾起丢失已久的伤悲。 天总是好黑,你远远地藏身着捕猎。 总是晃动你深深了然微笑在眼前,让我再忘记牢锢于心的亏欠。 喜欢你的箭,喜欢你对我挑衅的双眼,我没有转身即使我始终想要拒绝。“ “枫之血……”他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抬眼望向天空,夜色竟如泣血。 明天,一定是个雨天!他垂下头,感到胸口有些热热的情绪在冲击,微微酸痛。 “……这可是,目前唯一一篇略带点人间烟火的词作……为何如此?……” “天气很灰色,灯光很灰色,眼神很灰色。”深稚说道,目光直视着他。 他呆了。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影像,清清楚楚地映在那家伙的眸子里。“随 便讲几句话都这么有水准,我想我是猜对了。”天呢,自己为什么讲话这么不特 别?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尤其在眼前这个家伙的面前啊……唉…… “那不是什么水准。我只是把此刻的情形描述给你听而已。” “咳,深稚,你……”他让自己的表情严肃而冷峻,是否这样看上去深不可 测一些?“ 有时间聊一聊吗?“ “前辈要与我谈话吗?” “是的。”他鼓足勇气逼视着深稚,因为他对自己的双眼还是有累积了多年 的自信的。 “深稚你是一个不太喜欢与人交流的人吗?” “不。” “那为什么不太见你和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讲这句话时有些慌慌的, 很担心那家伙会脱口来一句“你们不配”,这样自己是没面子没定了! “我不擅言辞。” “撒谎。”他笑了起来,连眼光也一起在笑。是忍不住想笑。也许也是忽然 想让彼此放松一些。“……你一定觉得,和我讲真话没有必要吧。” “我不是一个孤僻的人。学长不必担心。” “我猜,你一定有许多好朋友吧?”他信手拈来一句推测,因为从那家伙的 身上哪怕看得到孤傲,却从来看不到寂寞。再加上,他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不 可能在各方面都像在校内一样独来独往的。 “是。” “我就知道。深稚是个慢热型的人吧,一定在接触一段时间以后就想同深稚 成为好友的。 是不是因为作为新生,不太热衷与同学打交道呢?难道,你不认为,稍稍合 群一些,可以让你拥有更多的新朋友吗?“觉得自己很唠叨,真的。可是没办法, 就是想这样说。 “大学不是交友Pub ,不必四处勾搭。找朋友不是赚钱,不必拼命累加。” 终于还是被他冲了!衰啊,觉得自己好笨喏!不过,不能认输:“我想我能 够理解了。 真的。深稚是一个相信缘份的人吧,对朋友也一定有自己的要求。请原谅我 的多事。“ “多谢学长。我也为自己没有满足学长的好奇而道歉。请原谅。” 什么啊!奸狡的小子!这回我可是真的要和你斗了哦……“呵呵。那我们就 原谅彼此吧。 和深稚聊天真的是很愉快呢。你讲话很可爱啊。“ “谢谢。学长‘愉快’得都流汗了呢。” 啊,好像是真的,额头什么时候变得汗泠泠的?还有一背脊的冷汗呢。可恶 啊。“对了,今天不练习。我昨天没有通知你吗?” “不练习?那么我刚才应该一下课就回家的。” “抱歉啊,我一忙就忘了。你也是大忙人啊,都很难找着你。所以……”他 笃定地说着,一边打量着深稚表情的变化,想看看那家伙是不是也憋着气。最好 是忍出内伤。 “不要紧。学长不通知我是很自然的事。否则,怎会有机会同我聊到现在呢?” “……”回应什么好呢?他觉得用哪种方法都变得不妥了。还是输人又输阵 …… “那么,学长,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那家伙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叫人抓狂啊!现在都已经打算滑脚走路了!而他 却还没有讲到什么有意义的话题……不拼不行了!杀手锏要出了——深稚依然保 持着淡漠的态度,不等他发话就自顾自地拿起地上的包,转过身,一步步向门口 走去。 “枫之血!……”他大喊出声。心跳蓦得狂乱。 深稚的动作突然停顿。瞬间,像静止。 他微微喘息,心乱如麻,张着口,彻彻底底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起身!你不是很酷的吗?!不可以倒下!”平剑,右臂在半空中划出漂亮 的弧度。 深稚大口喘气,硬撑着一点点站起身子。双眸激荡着火花。 “再来一次!” “来了!”一下子拾起地上的剑,双手相持,全身力量集中于剑,深稚朝前 方冲刺过去。 尖锐的一声“砰”响,一柄剑打着旋朝上空疾飞,又重重地落到地上。 他再度平剑,平息。深深地注视着半跪于地的深稚。 良久。 当呼吸声不再急促,喉头哽着的生疼也稍稍淡去,深稚悄眼看向他。 他背对着深稚,却恰在此时地吐出一句:“还可以再来吗?” “学长……” 他转身:“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 “你想让我知道,没有人是各方面的强者。你讨厌我轻慢的样子。” “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剑道这样上面,我是你的前辈。” “什么……” 第一次看到那个家伙困惑的表情,他忽然感到一阵释放般的酸楚:“就是指, 在这项特长上面,你要好好地向我学习。” “你本来就是我们剑术部的监督、整个社团的社长啊。……明白了。你不过 是想对我证明,你也是一个有优点的人。” “你……”实在是叫人无法再忍受了!他冲口而出:“我有差劲到必须依赖 剑术来向你证明一番吗?!” “你无非是指,你除了剑术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优点。例如,你有很强的办 事能力,你有极其细致的观察能力,你有对文艺浅浅的鉴赏能力……你还有,纤 瘦修长的身材、健康的肤色、一张比女人还要俊美的脸庞……” 他怔在那里,盯着深稚那两瓣薄薄的淡粉色的唇,轻启轻合,那样不经意似 地流淌出一串对他的“赞美”……至少,那家伙这样子冷冰冰,却把他的特点和 心思都给抓了出来。 “你还有一样不太好的东西。你的好奇心比你的虚荣心还要强烈。”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不该想要研究我。” “我肯定你就是枫之血。” “枫之血并不是明星,就算你当狗仔队也没什么好处。……” “告诉我你是不是枫之血!” “你凭哪一点证明那个虚渺的名字就是我……” “你是不是枫之血!” “都说了那对你没好处……” “你倒底是不是枫之血!” “你想干什么啊……”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还是不是!” “太固执了吧,死缠着会烦死人的……” “倒底是不是??!!” “你必须住口……”深稚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 他的眸子晶亮闪烁,像带着泪色,不屈不挠地迎视朝自己逼过来的深稚,嘴 里又嘟囔了一句:“告诉我倒底是不是……” “是!……”深稚一下子将嘴唇贴住了他的。紧密地、辗转地刻下一吻。 他瞪大眼睛,泪光浮起,心跳已像疾风。感到脸颊上肌肤的触感,细腻而幼 滑。双唇微麻,渐渐地,一直麻到全身、麻到心底…… “那须学长……这样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吗……?”深稚的双眸里,清晰地映 出他的惊悸与恬适。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 05——榛诉的暗夜 “深稚……你在想什么?” 那家伙轻轻地叹息,很短促,却幽雅。低下头吻住他的唇。 他从来不明白,为什么深稚在接触他之前总是叹息。也许,那家伙自始至终 都是害怕失去他的,并且,太了解他了。 每次想到这里,心中的感触就会明确地化成感伤,透着寒气地泉涌而来。深 稚,他…… 一直都在那么不放心的甚至是明嘹故事结尾的心情下,哀伤地持续地爱着自 己么? “……啊……深稚……”他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其实常常是真心不想放开的, 他可知道? “……告诉我,你不会不要我的,是吗?……” “如果我们分开了,那一定是你不要我,相信我,榛……”深稚在抱紧他的 时候,总是紧闭双眼,可是,往往依旧泪迹隐现。 是的,是的。为什么他说的话总是对了?为什么自己无法实现自己的承诺? 是因为,一直都欺骗着他吗?反正一直,都是在欺骗他……这也已经成为背叛他 的理由了。竟然。 “一直记得那个季节,处处都是如血的残枫。四处飘流的红叶总是在你的身 周流转…… 忽然我就想到,也许我就是这片片寂寥的枫叶上面丝丝的血痕……“ “枫之血……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第一次看到那些文字……我就知道,是 你。……是那篇《请猎我》让我鼓起勇气揭穿你……” “从今天开始,我的笔名改掉了。” “什么?” “我要叫……枫榛……” “好啊,趁你尚未成名赶快改吧,如果哪天大红大紫再改可就麻烦了……嗯 哼!……” “别装了!要笑你就笑出来吧,榛!当然,就算你告我侵权,我还是要用这 个名字。” “……怎么傻得这么有方位啊?……我的深稚……” “榛,我常常梦见你。” “很肉麻噢。” “我知道。不过是事实。可是昨晚的梦不同。” “很忧伤吗?” “我梦到你双手紧持着一柄血红色的长剑……” “哇,我成了杀人如麻的凶手?剑都被染红了啊……呵呵……” “不开玩笑。……不是血,是剑刃本身凄厉的色泽,泛着冷艳的光。你用那 把剑,刺穿了我的心……长长的剑身,清楚地从我的身上对穿而过,……冰凉的 感觉高过疼痛……”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把你杀掉……深稚……” 最后的那一眼,他看得透透彻彻:深稚,被自己杀死了。 可是,他无能为力。 除了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之外,不会再有摆脱掉他的方法。 离开的那一瞬,他几乎为自己心底的麻木感到庆幸。 也许,不去爱他、不去介意他的生死、不去研究他的思想,是自己一直以来 的心愿。 “……其实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我!深稚……你可知道,那些虚荣心、那些 强烈渴求被女人围绕爱慕的愿望,一直都是存在于我的灵魂里!……我就是那样 俗不可耐的、让你轻视的一个人!是你自己从不曾看清过……可是,我不想再骗 你了……” 这是最经典的一段剖白,是自己语气激动、一脸不耐地朝深稚喊出的最后留 言。 这段话,原来在自己的心里,是一直笃信着的。 记忆的灰烬,可以奇迹般地合成原形。 深稚留下的一切东西,都不曾被清理。他不去触碰,他对自己说:那是因为 他确实已经做到抛弃。把沾有回忆的物事都一并归放于原来的角落里,让岁月的 轻尘去掩盖。 今夜,光着脚坐在地板上。将自己蜷缩在床边。 很快,就要有另一种不同的生活。 嫁了!嫁了!……心刹那间有被撕扯般的痛感……猛地一震,像在练习时胸 口被突袭般的惊愕,虽是木剑,仍是厚实地钝痛。 应该,是要娶妻,为人夫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的轻唤,像在梦境里…… “……以后不会再称你学长了,不算不敬吧……你算是嫁给了我吗?榛……!” “……是啊是啊!你怎么讲得出口啊?……” 充满生机的笑音,曾经是自己的吗?…… 模模糊糊地睡去…… 竟然会梦见童年时的自己,仿佛此际就是幼嫩的自己。 在好多人惊叹的目光里、一声声“模样简直像小天使”的赞美声里,在碧波 般的青草地上,在四处蝴蝶自由翩飞的环绕下,无忧无虑地追逐着水蓝色的汽球 …… 偶尔,有粉色的蝶翼忽地擦过脸颊,瞬间的极致轻柔…… 就像深稚的留下的轻吻,一模一样。 似是不得不醒转。 醒来看到这一刻的自己,成熟却不懂事的迷茫景象:不知不觉,泣不成声。 06——是否不算关怀 “死神Tsuzuki 急雨纷乱地敲打窗沿,茶色玻璃泪流满面。 我站在窗的这一边,眼神却迷失在外边滂沱的世界。 雨滴始终冰冷的伤悲,永远得不到温暖的慰藉。 灰色的天空不知疲倦,云的下端全是落寞的容颜。 心情不愿意困在暗色的氛围,天气总会雨过天晴,心却依然走不出祭典,有 什么方法让我在死而复生之后忘记从前? 摆脱了你樱僳色的欺骗,九死一生地渡过伤心欲绝。 所有残酷的话都被你讲过一遍,被你丢弃的玩具……还有没有明天? 当你随意地推出这柄剑,漫天飞舞的是我全部血液。 所有回忆都在提醒我恶梦碎片,我竟然成为死神……当我睁开双眼! 我将继续实现我的梦想和诺言,幸福生存但是在有你的地方隐身永远。“ 那须榛诉的十指,无意识地轻抚着冰冷的键盘。 盯着荧光屏的双目,透着阴晴不定的光彩,许久以后,终于迷失。 “……做得好。我的深稚……” 07——原谅我不了解自己 外面下着雨。 凄冷的雨。 几片细碎的樱花瓣,洒落下来。混着雨丝贴在了玻璃门上。 如此狭小的空间,却一样可以为他挡风遮雨。 哪怕只能是一刻。 那须榛诉在这个电话亭里呆了许久。 额头轻触着玻璃。 不断滑落的雨丝在他眼前蜿蜒。诱人流泪。 西装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有那个号码。那个他辗转求人打听、拜托了数位 名记者才得到的手机号。素昧平生的手机号。看到的那一刻便已熟记的手机号。 可是此刻他站在这里。 他将自己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将右手按在公用电话的听筒上。 他真的怕。 怕对方一看到来电显示,就会按下示意“拒绝”的软键。 那样的话,就会连最后的言语都没法说了。 原来,自己也讨厌遗憾。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撑到现在?!因为我在爱你的同时,一直信赖着你 ……相信你说过的那些话,所以我不要我们有遗憾!讨厌遗憾,如果真的两个人 都在爱……”) 深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伴着淅沥的寒雨一起,在耳边清冷地敲打。 仿佛说话的人犹在眼前,真切。 榛诉感受到了泪水。竟然不在眼底,哽在了喉头。 右手握起了听筒。左手开始按键。 听到对方的铃声了。响了,六下。 “我是枫榛……” “枫榛吗?……您的小说专辑一直在销量榜首,恭喜您。” “非常感谢。请问您是……?” “我的声音在颤抖……抱歉,可能我这几天着凉的关系。我想告诉您,您的 歌词也非常棒,让我感动……我一直支持您的每样作品……” “那须?” “……对不起,深稚。我感冒了。” “听得出来。感冒了就多注意休息吧。身体是很重要的……” “是的。你也一样……” “这个号码是那须学长通过媒体得到的吗?” “……抱歉。” “我的意思是,这个手机是专为记者和FANS而开的……至于我私人的号码, 我现在就告诉那须学长……” “……”那须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看,上面赫然 有着另一个手机号。深稚望栖的私人手机号。他将号码保存。然后将手机塞回衣 袋。 “学长收到了吗?” “是的,我保存好了。谢谢你,深稚。” “那须学长还有事吗?” “……不能……再叫我‘榛’吗?” “学长不要开玩笑了……” “是吗?……深稚,我要结婚了。……真的,终于要结婚了,竟然却什么都 想通了。我真想……对你说好多话,可是,都开不了口。我好想……像小说、漫 画、影视剧一样,突然悔婚,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可是我,依然没有勇气。 哪怕我什么都明白了,我依然没有与世俗作战的勇气……我知道这不应该。…… 你一定太清楚了吧?这样子的一个我,确实不配待在你身边的!我离开了以后, 也许你的幸福就写起了开端……所以,请原谅我一直以来,都不了解自己。” “祝福您,那须学长。请一生都要幸福。” …… 雨停了。 夜色中一片清冷。空气寂寥而潮湿。 08——写给你的歌 Soul. 灯如星火,魅惑而幽雅。 各式各样暧昧的语句、如烟的呼吸、邂逅的声音……一起纷杂着起伏着,飘 流在满场激情绝艳的音乐声里。 那须榛诉站在酒巴经理的面前。 冷漠而庄重。 直接递上一张支票。十万日元。 无谓地望着那个经理惊异的目光。 “我唱一首歌。这是歌谱。可以给你们的乐队15分钟的时间,熟悉我的谱子。” 将谱子递过去。 然后转身。 “我坐在最右边的角落位子。15分钟后过来叫我。谱子要还我。” 站在台上。 双手握着麦克风,双眼望着自己的双手。 下面的一切喧闹、挑衅,还有无数好奇眼光,都无法接近他的身体。只因此 刻他的身体被灵魂取替。 伴乐响起。主音是木吉他,琮琮如流水。 “…… 你说,我从来不是洁白的天使,所以不敢与我的双瞳对视。 我想,就是因为我漆黑的羽翼,你才忽略了我已鲜血淋漓。 我知道,我让你的眼前天昏地暗,你以为,再次成全了我的虚荣感。 我亲眼望见枯黄的叶,飘零、打旋、散开…… 原来,不只有死亡代言悲哀。 记忆中每一个你,其实我都记得,像水滴般幻化的感觉,应该怎么说呢…… 也许就此永别了,就是你我故事的最后,假如可以再爱下去,可能彼此还是 无法忍受。 Love,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季节,Love,是我触摸到的那片残叶。 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最后悔的就是与你之间的一切…… Love,涅灭得无声无息的季节,Love,是已经破碎的那片秋叶。 最轻视的人就是你,最哀怨的就是难以失忆的一些…… 我想得到的都已收获了吗?感觉,为何?除了失去还是失去的今年秋天,我 不该比你伤悲,却一样不再相信有人会真的相恋…… 还是,将溶在灵魂里的情感认真抽离,同你一起放逐到绝望空间。 在没有你的陌生场合,我也不清楚我要唱出什么,只是把心中所想的写到纸 上,好像也是当初你教会我的…… 今晚如果你梦到我,是因为我终于要走,将成为别人的身畔饰品,不再是你 手心里的天长地久。 ……“ 也许没有人聆听,也许没有人被空气中的忧伤音符感染。 但是,那须完成了自己最后的心愿。 自己亲手制作的歌曲,在没有他的地方,唱给了他。 09——最后 拿回乐谱,他无声无息地离开Soul. 出了门口。 站在风里。 抬头望着夜空。 满足的感伤。 只觉得胸口凉凉的,由里面透出来的寒意。 为何释放了自己的心意,却更感压抑。 忽然想问问自己:倒底想要怎样呢?! 风好冷。刺得手背一阵阵生疼。 什么才是我要的结果?那须闻到了自己惶惑的气息。 手一松,歌谱落地。 纸张被风吹起,打了个转朝前边飘去。停住。被风卷得一掀一掀的。 他怔怔地望着。 一时的窒息,挪不动脚步。 眼睁睁望着那张谱,被缓缓走近的一人弯腰捡起。 那人直起身,立在原地。目光停在谱上。 一秒、两秒…… 那须愣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应该仓皇而去。可是,他没有。 眼睁睁望着那人审视完了谱子,朝自己步步靠近。 到了自己面前。 “《秋残》吗?……很有意思的一首歌曲。”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闪动着星 样的光彩,“可是和我比起来,有相当的差距……要努力哦,那须学长。” “你说过你绝不来这种地方的!” “你呢?” “我……” “我和你一样。想靠浪费一些钱,来换唱一首歌的时间。”深稚从衣袋里掏 出另一张谱,轻轻一扬。 “是什么歌?让我看!”那须伸手去抢。这一刹,感到整颗心涨满了欣喜和 感动。这是不是……自己其实想要的呢?…… “不要!……学长,你的好奇心应该收一收了……” “那先把我的谱还给我再说!” “不要!……学长,我还没指点你呢。” “我不要听!就算你才华横溢、就算你大名鼎鼎、就算你比我聪明……我也 不要你来教训我!枫榛没有什么了不起!” “不要又叫又跳了!注意一下风度,你都已经是大男人了。”深稚再靠近了 一步。 “是啊。已经长大了。……” “都要成家立业了是吗?”深稚飞快地接口。 “是……” “那么,这次换你向我求婚了。” “什么!!??” “请表示你的诚意。学长……” “我……” “这,可是有关终身幸福的事情。……你,还不明白吗?”深稚沉静地凝视。 那须张口结舌。心跳,酸楚却幸福。 “榛……” “……我们结婚吧!我的深稚……”脱口而出。那须被自己吓住。却庆幸。 “好。没问题。”深稚伸出双臂。将那须整个拥住。 那须闭上眼睛。忽然感到每个细胞都放松了。即使是大街上,都没有了避忌 的心。“我的深稚……” “虽然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但搞定那些基本一个星期就足够了。”深稚笃 定地笑语。 “然后,我们就一起庆祝,永恒厮守的首日。” “喂!……” “嗯?” “我要看!”那须任性地说道。好久,不曾有如此欢喜的语气。 “看什么啊?……” “你藏在口袋里歌谱啊!我要看你写的那张!” “看吧……记住,好好学着啊……” “永远之前那一秒 究竟谁在设圈套,两个人都像猎物被抓牢。 太多太多碰巧,说穿的真相反而更少。 其实是我在计较,你的忽然很坏忽然很好。 越发感到不妙,可是我还要诠释高傲。 就像你无法预料,我也有些事情猜想不到,但唯有继续下去才有可能变好。 永远之前那一秒,为什么就只有我一个人找? 就算有时我看上去像胡闹,但那不是无心的代表。 永远之前那一秒,渡过那一秒才有天荒地老。 就算有时我故意找事争吵,也因为害怕你又会逃。 我一面反抗一面轻笑,笑得眼泪差点往下掉…… 你还是不懂还是不珍惜我的问号,我在鼓起勇气问你要不要? 如果可以我想要你知道,我想要你陪我渡过永远之前那一秒……“ “你有多久没有这么温柔的作品了?” “温柔?你没感觉到它里面的‘哀怨’吗?” “有感觉啊。……但是!你别要求太高了。永远之前那一秒,在之前就已经 ‘滴答’地过去了。不是吗?” “是的。所以我会一直继续。渡过那一秒以后,就是天荒地老。” “这么煽情的话,你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不必讲得这么柔情……” “是的,学长。” “……再叫一声学长,我就带你去剑道馆!” 深稚倒吸一口冷气,转而从容地一笑:“让我们彼此教导吧。” 那须转过脸。怕自己久违的甜蜜表情,泄漏更多的温顺。 片片的枫叶悠悠飘转。深稚微怔地注目。 叶叶微红,零落在那须的身畔。 每年每季的秋叶生生不息。 每一次凋零,是为了再度灿烂。 秋夜的冷风忽然势弱。 秋已残。 (END) 2001/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