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9年4月8日,湖南湘潭。 这是一个湿漉漉的春天的早晨。孔亚被闹钟的铃声吵醒,他伸手摁掉闹铃,又 躺下,眼皮刚一阖上,一些零星的蒙太奇镜头便从眼皮那肉质的屏幕上蹩足地晃过。 镜头大多与吉莉有关,其中有一个吉莉正在与人做爱的镜头,吉莉娇喘吁吁香汗淋 漓的模样清晰可辨,但趴在她身上卖苦力的男人却模糊不清。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 他自己。他从来没有从这种角度观察过自己。他也不清楚这些镜头是否剪辑于咋晚 的梦境,这样的镜头无论对他还是吉莉,梦与非梦可能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他睁开 眼,感到头有些沉,但他还是决定起床。他喜欢享受所有懒散的生活,除了赖床。 你如果习惯了赖床,那你就别想再振作起来!每次他总是这样警告自己。 他下了床,披上衣服走到门口,象一位将军视察战场一样审视了整个房间,几 处显眼的残余物向他证实昨晚这间屋子里确实发生过一场男女之间的战争。他的思 路逐渐明晰起来,他灰溜溜地把叉在腰上的手放下:我没有资格这样来视察战场, 他想,我是一个失败者。 他悻悻地出了门。天阴沉沉的,正象大多数4月的早晨;生活区静悄悄的,正 象大多数停产将近一年的工厂。他抑制自己回忆昨晚不愉快经历的努力,一溜小跑 来到操场,调匀呼吸,狠命练开了一套潭拳。 几趟拳脚下来,孔亚感到通身说不出的舒畅,沾衣欲湿的桃花雨飘在脸上,透 着一股春日的清爽,看到别的人已经开始起床,他回屋收拾了钓具,兴致勃勃地奔 厂区后山的涟滨水库而去。 时近中午,涟滨镇上来了一辆豪华劳斯莱斯卧车。轿车在镇上转了一圈之后, 驶进了涟滨氮肥厂的生活区,引得氮肥厂那些在家闲得发慌的下岗职工和家属好一 阵猜疑:是不是中央来领导视察来了?是不是要解决下岗职工的生活问题了?有人 看到车里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女人:那是不是外商要来投资买下我们这爿厂了? 后来看到车子在生活区停了一阵又往后山的涟滨水库开,大家便有些失望:早就听 说有外商要来投资开发涟滨水库搞养殖和旅游,原来就是这帮杂种!待到从知情人 那里搞清楚这些人是来找半年前辞职闲赋在家的原经营副厂长孔亚的时候,大家便 有些忿忿不平了:还是他们当官的有路!孔亚这家伙又有“冤枉”捞了!还不是在 位的时候花我们大家的血汗钱同这帮外国佬勾搭上的? 孔亚此时正在涟滨水库一条小溪入口处的浅滩上钓鱼,天气不错,灰灰的湿湿 的,草长莺飞,正是鲫鱼奔食产卵的季节,鱼护里已经装了三四条半斤左右的大鲫 鱼,半老徐娘,一个个腆着大肚子,为实践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庄严承诺,杀身成仁, 死而后已。 看看时近中午,孔亚收了竿,提着鱼护,一路小跑上了库岸,嘴里吹着《巡逻 兵》的口哨曲。一转出山坳,远远便看见水库大坝上停了一辆小汽车,站着几个人, 正向水库深处眺望着什么。他没在意,准备抄小路翻过山脊回去。这时忽听得大坝 上有人喊: “圣人!” 孔亚迟疑地停下,张望过去。 “圣人,真是你这杂种,老子还以为你早就升天做神仙去了,搞半天外甥打灯 笼——你照旧(舅)是个姜子牙呀!哈哈,钩子改弯了吧?” 果然是鳖三这家伙!“我说呐,开春这么久了,怎么就没见过一只团鱼?哪晓 得一来就来个大的,还是背个乌龟壳来的。”孔亚一面回应着王天山的玩笑,一面 朝快步赶过来的王天山迎了上去。 两人打着哈哈回到了大坝上。 “我怎么就没闻到涟滨有什么腥味,竟然把我们鳖神的老总也勾引来了?”孔 亚使劲吸了吸鼻子,调侃地问。 “还不就是你这点臭味!自从上次在淡水医院里见过你,半死不活的,你小子 就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了,要不是早晌圣手到我公司去,我还真不敢相信政府 竟然让你这种阶级敌人混进革命队伍了。怎么样?你老实交代,这工厂是不是给你 整垮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这话他妈是谁说的?张秘书,你帮我找出来,我付他一百万稿费!老大哥不 亏,三弟我到哪去挣这些人民币?”说完王天山又哈哈大笑起来:“来来来,大家 都过来拜见涟滨氮肥厂的孔副厂长,”他把脸转向孔亚:“你这厂是县团级呢还是 厅局级?” 孔亚无可奈何地笑笑,这才正眼打量王天山身后的三个人。戴眼镜穿西装白领 打扮的那位尖脸猴腮的小个子显然是张秘书;身材高大架一付太阳镜的保镖模样的 青年可能是司机;最抢眼的自然是那位一头金发、穿着宽松的休闲毛衣、丰满的屁 股上紧紧裹着一条皮短裙的摩登女郎,当与她蓝宝石般灿烂的目光相遇时,孔亚感 觉心里怦然一动。他移开目光讪讪笑着说:“老三,你还真搞了个漂亮的二毛子。” “我可是正宗的老毛子。”洋美人粲然一笑,操一口流利的汉语。 见孔亚被窘,王天山十分开心,一把将女人揽过来:“娜塔莎,汉语言文学硕 士,我的外事秘书。我是二毛子,她可是真正的波斯猫。” 娜塔莎挣开王天山的臂膀 , 盯上了孔亚的鱼护,一边伸手一边惊呼:“哇! 这么大的鲫鱼,”忽然象发现新大陆一般扬起脸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孔亚:“她们 肚子里都怀了许多孩子哩?” 看她天真的样子,孔亚淡淡地笑道:“她们不执行计划生育。我们的政策是, 上吊的取下来扎,氽塘的拖上来扎。”边说边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王天山与旁边的张秘书一齐笑了起来。唯有那司机不为所动。 娜塔莎显见没听懂孔亚的话,她脸上有些茫然地望望孔亚,再不解地看了看开 心不已的王天山和张重文,又满脸同情地盯着那些鲫鱼道:“这也太残忍了,杀一 条就要杀死这么多的小鱼。” 孔亚觉得娜塔莎太过矫情,见她没听懂,故意逗她道:“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我们中国古代有个哲学家叫墨子的,在他的一篇名叫《非攻》的文章里这样阐述过 这个问题,他说你如果杀死一个人,那你就是个杀人犯,你就该杀;可是如果你杀 了成千上万的人呢,你就该受表扬,那你就可以做将军了。”说着心念一动,有意 为难娜塔莎道:“要说做将军,你们俄罗斯那才叫人材济济,鱼子酱可是你们最爱 吃的东西。” 娜塔莎听出了孔亚话中的嘲弄之意, 她偏着脑袋思索了一下, 反唇相讥道: “这篇《非攻》我没读过,不过我知道你们中国有个叫吕不韦的写过一本《吕氏春 秋》,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可见圣人是最看重生命 的,你这么草菅人命的,哪有象你这样的圣人?” 孔亚没想到娜塔莎这个汉语言文学硕士倒是货真价实,一下还真给她难住了。 他知道《吕氏春秋·贵生》中确有此言,意思是“圣人对天下之事的关心,没有胜 过生命的”。《吕氏春秋》本是秦相吕不韦招门下宾客辑合百家之说编纂而成的, 既保存了墨子的学说,也辑入了反对墨子的学说,其中不乏与墨子“非攻”针锋相 对的篇章。娜塔莎这句引用可谓是恰到好处,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孔亚知道自己今 天遇上了高手,偷鸡不成,反被娜塔莎踩住了尾巴。可他又不太甘心,便讪讪狡辨 道:“《吕氏春秋》最重道家学说,我们中国道家的鼻祖老子在他的《道德经》中 可不是这样说的:‘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可见圣人虽贵生,也得看看 是什么情况。” 娜塔莎心知自己将孔亚难住了,十分开心,笑着用手指了孔亚道:“不许狡辩! 圣人,你输了!” 王天山看见孔亚再次被娜塔莎伶牙俐齿地窘得一脸的尴尬,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爱怜地用手在娜塔莎脸上拍了拍,惬意地对孔亚道:“圣人,我真是开心死了, 平常总是你掉书袋子为难我们,今天我可是搬了个救兵,让你小子也难受难受。娜 塔莎,你今天就帮我报报仇!” 孔亚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最怕伶牙俐齿的女人,我投降!” 王天山今天显见是真的很高兴,他看孔亚认栽了,便扯了孔亚走到大坝的边上, 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还是家乡好啊,圣人,难怪你要回来, 看到这水库,我就想起了我们小时候那些快活日子。等我干够了,我就到这山上建 一座别墅,过过你这样的神仙日子。” 孔亚望着水库深处淡墨的天空下墨绿的山,碧绿的水,微风拂过,水面如绸缎 般飘动,仿佛也进入了境界,喃喃念道:“世人皆晓神仙好,惟有金钱忘不了啊,” 念着忽然笑起来,看见王天山愕然的样子,便解释说,“我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一 个人看见一个懒汉天天睡大觉,很羡慕,就对懒汉说,‘我要是能象你一样舒舒服 服睡上几天该有多好啊。’懒汉便问他,‘那你怎么不睡呢?’这人就说,‘我现 在要去挣钱呀。’懒汉一听就骂:‘蠢家伙,你不晓得如今就睡呀!’” 跟在后面的娜塔莎这回听懂了,她笑着指着王天山:“你就是那个蠢家伙,” 然后又狡黠地指着孔亚:“你是不是那个懒汉?” “也难怪有人要喊理解万岁,一个人要让别人理解你是真难呀,哪怕是从小一 起长大的兄弟!”王天山仰天长叹:“老二,不管你也罢,圣手也罢,都认为我鳖 三只是个爱钱如命的商人,可你们也不想想,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凭我现在的势 力,就连我儿子也可以一辈子睡大觉了。” “老三,我只不过是讲个笑话。”孔亚见王天山有些激动,赶紧解释。 娜塔莎一看势头不对,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画蛇添足之嫌,赶紧岔开话题:“喂, 你们兄弟一见面就说个没完,也不管我们几个死活了。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我可是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王天山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双手举到齐肩,做了个道歉和解的动作:“饿 了你还行?得罪了俄罗斯人民,一个飞毛腿过来,我怎么向国人交代?” “你知道就好。”娜塔莎娇嗔着说。 “圣人,这涟滨有什么好餐馆,到了我的家乡,摆个湘乡‘蛋糕席’给他们吃。” 在涟滨餐馆的雅座间里,王天山向几个部下兴致勃勃地介绍了湘乡的“蛋糕席”。 张秘书等见老板兴致高,都夸张地附和着,娜塔莎大约真是饿了,狠吃了几块,赞 不绝口。 其实这“蛋糕”和那扣肉,大排类似,是过苦日子时候解馋的吃法,用五花肉 斫了馅,掺上红薯淀粉、饼干、花生仁一类的填料,再用鸡蛋摊成薄皮,卷了馅做 成一筒一筒的,上锅蒸熟,吃的时候再切片,断面似太极图,或油炸,或与肉片、 木耳等炖做一锅杂烩。因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有“湘乡不准蛋糕 席”而知名。 王天山同孔亚多年不见,又见众人吃得惬意,很是开心,不觉便多喝了一杯, 见孔亚杯中仍是满的,便说:“人家当干部是七两八两不醉,你却还是老样子,滴 酒不沾,我真不知你这经营厂长是怎么当的,也难怪你们厂开不下去。” 孔亚看着他微带醉意的眼,淡淡地笑了笑:“你也别说我,我们俩个是半斤八 两,”然后对在座的几位说:“我今天揭揭你们王总的底,在长沙读书的时候,有 一次我们两个去火宫殿吃臭豆腐,两个人喝一两酒,喝完了便跑到湘江大桥上撒酒 疯去了。” 张秘书几个头一次听到老板有这种不光采的历史,一听之下哄然大笑。 王天山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别听他的,那叫‘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毛爹说的。” 娜塔莎马上接口:“我知道,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下面是‘粪土当 年万户侯’。” 这时候张秘书包里的电话响起来了,他起身接了,讲了几句,然后递给王天山, 低声说:“是招商局,说要给您接风。” 王天山打着哈哈接完电话,问孔亚:“吃好了吗?”孔亚点点头站起身来。王 天山伸手摁住他:“你别走,我们聊聊。”然后朝其他几人撇了一下嘴,张秘书和 司机知趣地起身出了包厢,娜塔莎却坐着没动。王天山道:“娜塔莎,你叫小姐泡 壶茶来。”看她出去了,王天山这才拉着孔亚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孔亚不解地问:“我们说湘乡话,她也听不懂。” 王天山叹了一口气:“女人嘛,就让她们做女人该做的事,知道多了,对谁都 没好处。” 孔亚心一沉,忽然觉得刚刚熟悉一点的王天山又有点陌生起来:“你带个洋婆 子衣锦还乡,又要搞什么阴谋呀?” 王天山岔开话题,问:“你们厂里如今怎么样?” 孔亚笑道:“你可别打我们厂的主意。”见王天山神情严肃,正儿八经的样子, 又补充道:“停产快一年了,在国企里头也算惨的了,作为朋友,我要劝你,别打 国有企业的主意,莫看媒体吹得天花乱坠,信他们的,只怕你要背时。” “不瞒你讲,时已经背了。”这时包厢门开了,娜塔莎亲自送了一壶茶进来, 给他俩沏上,自己也沏了一杯,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王天山看了她一眼, 接着说:“今年春节前,我用我个人持有的鳖神集团10%的股权置换了长沙一家 国有控股企业30%的股权,原本想调整一下产品结构,哪晓得他娘的我一接手, 一家经营同类产品的美国公司突然杀进来,挤占了我的市场,原本赢利的公司现在 产品堆积如山,连工资也开不出了。” 孔亚瞪着眼睛看他讲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从前只听你吹牛皮,你做什么 什么就俏,搞半天你也有背时的时候呀!你不是看我在这里过得没味道,特意来给 我讲笑话吧?” 王天山懊恼地笑道:“从前是我笑你走背时运,如今我也被你传染了。我请人 算了一下,算命先生讲我有三年背时运。” 孔亚道:“你请瞎子算命不如找圣手算,美国佬不可能从天而降,总有些预兆, 肯定是你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不知敌之情者,不仁 之至也’。你得把自己的情报系统好好清理一下。” 王天山用阴郁的眼光扫了一眼正在低头品茶的娜塔莎,用双手捂住眼睛,缓缓 地说:“不错,是有人在搞我的名堂,我现在对公司里的人一个都不放心,”他慢 慢将捂住眼睛的双手移开,盯着孔亚道:“圣人,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请你和圣手 去帮我的忙。” 又来一个!孔亚忽然想起了吉莉,昨晚上,吉莉在与他举行了那场没有结果的 “告别宴”后,以绝望的眼泪最后一次邀他去长沙,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痛苦 地拒绝了。吉莉摔门而去,并且给他留下了一个新“昵称”:“裤包货!” “我上午到了大千店里,你目前的处境我也基本了解,让人暗算了一回,心情 不太好。也算我老三走运,你辞职都半年了,还躲在这鬼地方当太公。” 孔亚凄然一笑:“我也是叫化子翻卵耍,苦中作乐啊。”说着长叹一声,道: “你这个事要老大去帮你就行了,搞情报算他的。我如今是心如止水,懒散惯了, 打打杀杀的,尤其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恐怕我也适应不来。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再好的事,只要我一拢场,准他妈的拉稀。” “上回我算命的时候,突然想到你,也要算命先生帮你算了一个,你猜他怎么 讲?”王天山狡黠地一笑:“他说你最近要交桃花运!” 孔亚又想起吉莉的那句“裤包货”,苦笑道:“那我肯定是要碰狐狸精了。你 跟圣手最清楚,官场也罢,情场也罢,生意场也罢,我何曾抻抖过?我劝你还是留 着你那点口水去跟女秘书调情吧。” 按王天山原先的划算,以孔亚目前的处境,请他出马应该是十拿九稳,一拍即 合。如今见他油盐不进,王天山不由有些焦躁起来,可他深知孔亚一向傲气,不敢 跟他急。沉默了一回,王天山换了低沉的口气道:“老二,你六年前跟我讲过一句 话我死都记得,只不晓得你还记得不?”说着盯住孔亚,见他不做声,才又接着说: “发财的事情莫找你,背时的时节只管来。” 孔亚不吱声。 王天山摇摇头,叹口气:“唉!我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外地人一听见我是湘 乡人就有点怯火,都晓得湘军的传统就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是你们这些 几十年的兄弟都不肯帮我,那我这次是死定了。” 孔亚忍不住笑起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如今做思想政治工 作的水平比宣传部还狠了,把猪八戒的激将法也搬出来了。” 王天山不笑,一脸的阴沉。 “你别刚刚背点时就做出那付死相,我要是你这个样子,早死了几十回了。天 山,我看过一个故事,”顿了一顿,看王天山不反对,孔亚便接着说:“一个美国 老板,有一阵走背运,生意陷入困境。有一天当他的财务顾问向他报告他的资产只 剩八百万美元的时候,他一夜没睡觉,几次拿起手枪想自杀。我看你现在正是他。 要是你这样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背点小时就要死要活的,我这个穷光蛋哪里还有活头? 你想我要是袋子里有八百美元,会怎么样?” 王天山不理他。 “我也会一夜睡不得觉。不过不是想死,而是笑哈了。” 王天山终于笑了起来。 坐在一边喝茶的娜塔莎突然被水呛住了,鼓着腮帮子朝他俩摇摇手,端着茶杯 出门去吐。 王天山望着孔亚,一脸无奈地苦笑着道:“老二,别个是听爷的故事长大的, 我跟圣手是听你的故事长大的。” 孔亚笑着不信地摇摇头:“你少讲鬼话,我晓得你鳖三是咬八叔养的那些鳖长 大的。” 王天山忽然脸一沉,站起身来,手往腰上一叉,蛮横地说:“你莫跟我扯乱弹, 我还有半句话没讲完:别个是怕爷霸蛮,你们两个是怕我霸蛮。我实话跟你讲,我 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你们两个就跟我去长沙!” 孔亚知道今天可能拗他不过了,也叉了手缓缓地站起来,懒洋洋地扭了扭腰, 伸出两个指头说:“我有两个条件……” 话未说完,娜塔莎紧张地跑进来,看见俩人剑拔弩张的,连忙问:“你们要干 什么?” 王天山忿忿不平道:“他说他要操你,我正要揍他!” 娜塔莎白晰的脸一下飞红。她狠狠地“呸”了一口,飞快又转身出去了。 王天山伸出中指冲着娜塔莎的背影做了一个猥亵的动作,颇为得意地对孔亚说 了一句上海话:“小赤佬,阿拉勿霸蛮,侬勿晓得上海滩小瘪三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