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几乎就在王天山回乡的同时,神鳖集团的第三大股东,董事成耀华从湖北武汉 乘飞机到达位于广州二沙头的公司总部。 见到正在办公室等候他的公司副董事长兼常务副总经理黄水根,成耀华劈头就 问:“你算么回事嘛,老根,你讲得天花乱坠,哄倒天山盘下了长新公司,这才几 个月,怎么就搞不成器了?” 黄水根接下他的密码箱,拉着他便往外走:“车子就在楼下等,你先跟我去东 莞啦,路上我再跟你讲嘛。”两人上了楼下的奥迪,朝东莞飞驰而去。 位于东莞市东平镇东林大厦8楼的东林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东林集团董事长 兼总经理、爱神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洪正金将套着一双老布鞋的脚架在宽 大的老板桌上,眼睛盯着手上的一份材料,漫不经心地听着爱神公司常务副总经理 郑凯的汇报。 郑凯讲了半天,见洪正金一点反应也没有,有些摸不准老头子的心思,迟疑起 来,提起暖瓶给他茶杯里续了些水,试探着问:“董事长,您看这事……” 洪正金这才抬起眼皮,拿手上的资料朝他摆了摆:“你说,接着说。”顿了一 下,又象是对郑凯又象是自言自语道:“这姓王的小王八蛋还不错嘛,有点象我, 啊,是不是?” 郑凯马上附和:“对对,您是靠种植起家,他是靠养殖发家。88年他从湖南 大学机械系走读毕业;89年接手他父亲的一家专门经营甲鱼的餐馆;90年开始 有意识地收购蓄养并经营野生甲鱼。据资料报道,他自己摸索了一套简易的甲鱼快 速人工饲养法,并把技术传授给当地村民,由他负责提供种苗并进行销售;92年 在长沙成立三湘神鳖公司,在93——94年间的甲鱼大战中暴富;95年与广州 甲鱼经销商黄水根和湖北人成耀华等组建鳖神集团,将公司总部迁到了广州。” “你们看看人家!”洪正金将手中的报告摔到桌子上,打断郑凯的介绍:“人 家干得多好!你们却把好好的一个爱神搞得乱七八糟,都让人家给ST(特别处理) 了,你倒是说说,你们一个个硕士博士的有个屁用!我读过什么书?他姓王的读过 书吗?”忽然记起王天山也在什么学校走读过,便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郑凯有些委屈,嗫嚅着申辩道:“我到爱神不到一年……” 洪正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口气和缓下来,安抚郑凯:“我不是责怪你们, 包括林同兴,我没有免你们的职嘛。你这次在收购长新这个事情上干得不错,我不 是还推荐你当上了常务副总经理?我只是提醒你们,做生意,最要紧是要赚钱。花 架子要不要?也要摆,可最终还是要赚钱才行!这几年你们,啊,当然,主要是林 同兴,名堂玩尽,高科技,赚了没有?资产经营,赢了没有?95年爱神上市的时 候每股利润多少?5毛4!去年亏了多少?6毛5,今年再亏人家就要把咱们劈了 踢了(PT,特别转让)。爱神靠什么起的家?就是做传销嘛,我洪正金是干什么 出身?菜农!我就知道三担牛屎六箢箕。”说着,他拈起郑凯的报告摇了摇:“你 们不要搞这么大块头的东西给我看,我不会费这个神的。你就告诉我,这桩买卖赚 不赚?赚多少?做生意最要紧是直觉,懂吗?” “那您老的直觉是……” “我看这姓王的小子不错,你们就把他的王八公司收过来,让他帮我们赚钱嘛。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当领导,除了出主意,就是用干部。你们要学会让别人帮我 们赚钱!” “可是林总对这个方案有些保留意见……” 洪正金朝他扬扬手:“林同兴的工作我来做,你先干吧,这事我拍板。” 郑凯心中喜不自禁!他尽量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去取洪正金扔到老板桌外边 的报告,可他感到自己伸过去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郑凯取了报告,刚要离开,腰上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还没开口,洪正金 桌上的电话也响起来。他不敢影响洪正金,立即跑到了屋角去听电话。 电话是黄水根打来的,他告诉郑凯自己和成耀华已经到达了郑凯的办公室。郑 凯向他简单了解了情况,告诉他自己正在洪正金办公室,要他等一等,自己马上就 过去。他接完电话,忽然想起是不是让洪正金见见这两个人? 郑凯走到洪正金面前。 洪正金电话还没接完,见到郑凯过来,突然不做声了,他看了郑凯一眼,朝郑 凯挥挥手。 郑凯立即知趣地退开了。他想,老头子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倒象是在同哪个 野婊子说话呢。这时他听见洪正金哈哈一笑,称了一声“买老弟”,然后眼睛望着 自己,毫不掩饰地说:“你不愧是个干大事的!不错,我这里有人呢,待会我再跟 你联系!” 郑凯知道自己可能猜错了,看来与洪正金通话的是个姓买的男人。怎么有人姓 这个的?对了,说不定他们在说暗号呢!看洪正金神秘兮兮的样子,仿佛是正同人 在电话里谈论什么机密的事情。不知这老狐狸同这个什么买老弟在搞什么阴谋?郑 凯想,不过我现在没心思去管这个,我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 郑凯将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一生的代价! 看到洪正金挂了电话,郑凯赶紧上去请示:“董事长,鳖神公司的人已经来了, 您是不是接见一下?” “小王八蛋来了?”洪正金饶有兴趣地问。 “是他的两个副手。” “那就免了吧!”洪正金把套着老布鞋的脚朝桌上一伸,双手往头上一抱,身 子一仰,靠到了椅背上。 郑凯把洪正金办公室的门带上,他听到那“膨”的一声,感觉到是自己提在嗓 子口的那颗心落地时发出的。这是一个转折!他想,如今我郑某人尚方宝剑已经到 手了!从现在起,我要让你们见识见识博士的屁有什么样的妙用。 对于一个三十五岁的经济学博士而言,郑凯觉得自己早就过了冲动和做梦的年 龄,他所应该拥有的只能是计划,精确、缜密、切实可行的计划!大学毕业之后, 他苦苦熬了三年才考取了人民大学的市场经济研究生班;为了弥补没有学位的缺陷, 又经过一个艰难困苦的五年计划,他才终于玉汝于成,拿到经济学博士文凭。然而, 信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郑凯此时却仍然一无所有:没有房子, 没有位子,没有票子,甚至没有女子!除了一个博士的空头衔,除了满脑子天才的 计划。看着那些他素来瞧不起的同学同事朋友一个个升官发财娶妻生子,日子过得 红火惬意,他再也在象牙塔里呆不下去了,他舍弃了教书的机会,应聘来到了爱神 这个正在走下坡路的上市公司。他坚信越烂的地方就越有机会。他忍耐了几乎一年, 也努力了将近一年,苍天不负苦心人,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如今机会终于 来了,他完成计划第二步——资本原始积累——的机会,马上就要到来了! 郑凯没有急于去见正在办公室等候他的刚从广州赶过来的黄水根和成耀华,而 是在离办公楼不远的地方拐进了奇香茶馆,在走出最关键的一步棋之前,他需要把 计划的细节再仔仔细细地梳理一遍。这是他办事的原则。 奇香的老板娘阿真一见郑凯进来,马上默契地把他让进了最里面的包房,然后 亲自给他送来一壶功夫茶,为他斟上一杯,靠在他身边坐下来。郑凯伸手揽住阿真 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脸偎着她的背,嗅着这个结束他处男生活史的成熟女人 浸润在浓烈香水气味之下撩人的体香,他发达的大脑紧张地运转起来。 首先要考虑的是林同兴的反应。这位华裔马来西亚总经理是一个董事会矛盾调 和的产物,以行家的眼光看,他虽然不失为一个精明的管理者,但他绝不是一个天 才的商人。郑凯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取而代之。林同兴显然也已经感觉到了来自郑凯 的威胁,可他在爱神两年多的作为已经把自己逼上了不归之路,尤其是在长新公司 收购事件中的败笔,简直就是他为自己买下了回吉隆坡的单程机票。 想到长新事件,郑凯不禁对自己天才的作用得意不已,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事件, 才使得自己在爱神的地位异军突起,迅速达到了可以与林同兴抗衡的地步。想到长 新事件,他的思路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成天骄身上。这个天生尤物,这个冷面美人, 这个自己多年以来可望不可及的梦中情人,有朝一日,我郑某人终会教你低下你那 高贵的头胪,跪倒在我的胯下! 他开始兴奋起来,呼吸节奏加快,搂在阿真腰上的手也有些僵硬。阿真明显感 觉到了郑凯身体的变化,她扭动身子,换过姿式,让自己的胸贴了上去, 郑凯突然站起,解开裤带,急不可奈地将阿真的头摁了下去。 在包厢昏暗的灯光下,郑凯幻想着成天骄,很快在阿真嘴里达到了高潮。 阿真被他惹得欲火中烧,狠狠咬了他一口,扑到他身上,骂了一声“死鬼”。 郑凯眯上眼,躺到沙发上,开始琢磨另一个对手:王天山。到目前为止,诱使 王天山置换长新公司的股权是郑凯最得意的一着棋。王天山这种类型的暴发户是他 最痛恨的一类人:人类都进入了知识经济时代,我这个高智商的博士至今一贫如洗, 王天山这样的白痴凭什么腰缠万贯?在他印象中,王天山这个傻瓜就象小时候他家 牛栏里饲养的那条听话的黄牛,他愿意牵到哪,牛就会跟到哪。对于这种暴发户, 他自信可以毫不费力玩弄其于股掌之间。但在大战前夕,他宁愿自己把问题考虑得 复杂些。 对王天山应该注意些什么?很显然,王天山所以能取得今天这样的地位,肯定 在某方面有其过人之处。从自己所掌握的有关王天山的资料来看,这个人是个胆大 妄为的亡命之徒,办事心狠手辣,有朦胧不清的黑社会背景。对于这个人,在战略 上可以藐视他,在战术上却要重视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逼他狗急跳墙。 感到阿真在哼哼唧唧地磨擦着自己的身体,郑凯轻轻地用手摩挲了她有些发硬 的脖颈。阿真似乎得到了他的暗示,又开始套弄起他来。 郑凯惬意地享受着阿真温柔的嘴唇。现在他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同志”。一个 好汉三个帮,要想实现第二步计划,研究生班的同学谷旺龙是最重要的人物。但从 严格的意义上说他还不能算是“同志”,充其量,他只能算是个中介人。作为鸿达 证券公司的总经理,他只是为郑凯物色了几位股票市场上呼风唤雨的实力派投机大 户。他当然会对我的计划一无所知,郑凯想,这只鄱阳湖里的老麻雀!他只会在恰 当的时候以偶然的方式取得他应得的中介费,有形或者无形。至于其它的合作伙伴, 他们将以娴熟的技巧玩一场报酬丰厚但有惊无险的游戏,只要他们及时将郑凯该得 的部分转入他在当地银行设立的户头。 想到那些5位以上的数字将象永不枯竭的小溪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虚位以 待的账户,郑凯不由得热血沸腾。正在他身下卖力地刺激他的阿真以为自己精湛的 技艺取得成效,匆匆站立起来,搂住郑凯的脖子,想将她滚烫的唇凑上去。 郑凯忽然冷静下来,他想起了就在一百米开外爱神公司的办公楼里,还有另外 一位“同志”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出现,这个人在整个计划里至关重要:他就是阿真 的前夫、鳖神集团的黄水根。郑凯轻轻地吻了一下阿真凑上来的额头,扶住她满怀 渴望的头:“晚上吧,阿真,现在我必须去见你的老根。今晚你找两个好帮手,帮 我把他们搞掂。” 阿真意犹未尽地在他胸脯上乱拱了一阵,强压住横流的欲火,开始给他整理零 乱的衣衫。摆弄领带的时候,她突然将领带结猛地锁向他的喉咙,恶狠狠地警告他: “你要是敢象死鬼根那样去找别的女人,我就勒死你!” 郑凯微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志得意满地走出了奇香。 门外的天空阳光灿烂,正象他此刻的心情。 在霏弥的细雨中,黎颖度过了她一生当中最惊心动魄的下午。她从来也没有想 到,与她一起工作生活了将近5年,她心目中一直认为是善良淳朴老实巴交的这些 工人们竟然也会变成一群暴怒的狮子。 接到总厂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时,黎颖正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办公室的小田通 知她公司有200多职工聚集在总厂办公楼前示威。当她打的赶到总厂大门口时, 她看到这里贴满了各式各样白纸黑字的标语,大门的上方挂着一条让人触目惊心的 横幅,横幅上用红墨水写着七个血淋淋的大字:坚决不当亡“国”奴! 办公楼前,站着一大片义愤填膺的示威者,外圈零零落落地站着一堆一堆的支 持者或围观者,大家或叽叽喳喳议论,或慷慨陈辞诉说。由于下着毛毛雨,工人们 带着各式花花绿绿的雨具,使黎颖无法准确辨别哪些人是自己公司的员工。 她越过人群看到在办公楼的台阶上有一堆人在混乱地蹿动着,其中大多是长新 公司退休或在职的人员,他们围住总厂办公室的刘主任等几个留守人员情绪激昂地 辩论着;有几个爱来事的小青工象一头头焦燥不安的野兽在人群中来回挤,时不时 发出一两声吼叫起哄。 面对这种乱糟糟的场面,黎颖感到很茫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她听到有人 喊“黎总来了!”然后她感到许多的目光“唰唰唰”从分散在各处的焦点转投集中 到了自己身上,她只好象一个突然被推上马戏表演前台的无辜观众一样,控制住身 体的紧张,机械地行走在众目睽睽的聚光灯下。 人群自动地为她分开一条通道,当她走过的时候,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她,这 个清秀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女人。黎颖觉得这条人巷是一条世界 上最长的巷子,但她终于走过来了,就象当年挤过拥挤不堪的高考的独木桥。 她走上水泥台阶,看到刘主任象垂死的溺水者似的向她伸出求救的手,她刚想 对他回报一个微微的点头,横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扑嗵”一声就跪倒在她面前, 吓得她差点没跳起来。当然她根本就没法跳起来,因为那人象电影中苦大仇深的李 勇奇找到救星解放军一样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哭喊道:“黎总,你可要救救我们呀!” 黎颖脑子里一片空白,楞了好一阵,当她听到有人在乱糟糟地哄笑时,她才认 出这人是公司里一名叫耿爱珍的退休女工,平常脑筋就有点毛病。她本来惨白的脸 一下窘得通红。她赶紧弯下腰,想将耿爱珍扶起来,却扶她不动。耿爱珍死死抱住 她的一条腿,嘴里习惯性地象放机关枪一样“嘟嘟嘟”控诉着所有她所不满的那些 人们的罪行。 周围的人们哄笑的声音越来越大,黎颖急得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她心一横, 决定豁出去了。她挣扎着转过身,向台阶下的人们举起右手,象一名正在面对党旗 宣誓的新党员那样,坚定地说:“请大家放心,我黎颖绝不同鳖神合作!” 台阶下的人愣了好一阵。这时办公楼前一片沉寂,静得每个人几乎听得见自己 心脏跳动的声音。然后有人带头稀稀落落地鼓起掌来,跟着掌声汇成了一片。 刚刚摆脱众人纠缠的刘主任这时过来给黎颖解围,他扶起耿爱珍,然后站到黎 颖身前,慷慨激昂地宣布:“请大家相信,总厂的态度和黎总的态度是一致的,只 要我们两家的意见统一,在长新公司说话还是能算数的,我们绝不允许鳖神公司乱 来!今天请大家先回去,等总厂领导同你们公司的领导协商之后,一定给大家一个 满意的答复!” 表完态,趁着大家还在交头接耳议论之时,刘主任连忙拖着黎颖退进了办公楼。 黎颖听到电修工孙大炮响亮的“誓死不当亡‘国’奴”、“把乌龟王八蛋赶回广东 去!”的口号从身后追上来,如双锤掼耳,直冲她的耳鼓。 一进办公楼,黎颖鼻子一酸,眼眶里澎湃已久的泪水终于奔泻而下,仿佛要把 这三个月来的苦闷和烦恼涤荡一尽。她今天终于将那句压抑已久的话在大庭广众之 下说出来了,可此刻她却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痛快还是更加的痛苦。 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长新公司是她青春风采最华艳的剧照,五年前,她 这个24岁的在读硕士生以她在实验室开发出的“细胞活性因子促生技术”在她的 家乡南京举行的“高校在校学生科技成果交易会”上大出风头,被独具慧眼的长沙 新华日用化工总厂以300万元的价格买断,为她平淡的青春岁月描下了色彩浓艳 的重笔。为了回报厂长石中青的知遇之情,她欣然应允以200万元的出资成为新 华总厂新组建的长沙新华生化护肤用品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对于她这个至今仍然沉缅于科学和事业的单身女贵族而言,长新公司就象她最 宝贵的孩子,为了长新的生存和发展,她倾注了所有的心血,甚至可以说放弃了个 人的享受和自由,以至在今天当她在遭受沉重的打击而感到心力交瘁的时候,她才 发现自己连一个可以依靠流泪的宽厚的肩膀也找不到。当她面对员工们渴望的眼光 终于说出“绝不同鳖神合作”时,她感觉到了一丝放任的快意,可是在这片刻的快 意背后隐藏的将会是怎样深切的痛苦?她对此简直不敢做任何深入的探究:大股东 之间的不合作,很可能为公司打开通往末日的墓门! 黎颖茫然地跟着刘主任上到办公楼二楼,她感到浑身无力。走到接待室门口时, 她实在想进去坐坐,可刘主任却领着她径直往前走,莫名其妙地一直走到了走廊的 尽头。 刘主任掏出钥匙开门时,黎颖感到很奇怪,她从来没有进过这间房子,也不知 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在刘主任打开门的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 了什么问题。 一切当然马上就真象大白了:这是一间秘密的休息室!她看到总厂党委书记石 中青站在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向下观望。 黎颖简直有些愤怒了:自从她接到电话通知的那一刻,她心里就一直有某种预 感。此前她并没有明确这个预感是什么,看到石中青,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预感就 是石中青这个现任的党委书记一定会在现场!对于黎颖而言,石中青就是她的主心 骨,只要他在场,黎颖相信,再难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看到石中青,黎颖也同时 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到现场心里就紧张起来,那是因为她的预感没有应验。而眼前 的景象让她明白了,她所信任的人,堂堂新华日用化工总厂的党委书记,原来却一 直躲在这幅华丽的金丝绒窗帘后面,冷眼观望着几百号职工愤怒的请愿!她在感到 愤怒的同时感到不可思议,她也感到自己同这个共事多年,自己一直信赖有加的长 辈之间开始产生了距离,就象目前两人所处的位置。 石中青这时放开掀起窗帘的手,缓缓地转过身来,自言自语地说:没事了,要 走了。也不同黎颖打招呼,径自坐到了沙发上。 黎颖此时却忘记了落座的欲望,她楞楞地站在那里,冷冷地说:“你觉得蛮好 看吧。” 石中青明显感觉到了她口气中的火药味。他一机灵,拿眼睛瞅着黎颖,苦笑了 笑:“小黎,你辛苦了。”接着又解释道:“他们是冲我来的。” 黎颖不为所动,依然冷冷地道:“难道你就不能出去听听他们怎么说吗?难道 你就这样害怕你的职工吗?” 一听黎颖将问题提到了上纲上线的高度,石中青不禁有些恼火起来,他收敛了 笑容,冷冷地回敬道:“小黎,你不要把问题讲得这么严重,你可能是头次看到这 种场面,你们长新公司的职工可能是第一次来,我这个党委书记可是三天两头的就 要接待一次。可是我能解决什么问题?我这个党委书记也没有三头六臂,我家里也 没有万贯家财,我拿什么去给他们发工资?我拿什么给他们发放生活费?” 黎颖听出来石中青反问句中的含义:我石中青在长新公司的时候从来没有欠过 大家的工资和生活费! 确实,在石中青担任长新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三年间,长新公司的效益一直 都算可以。两年前,由于新华总厂在激烈的日化产品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市经委 和主管局调整总厂领导班子,将石中青调回总厂担任党委书记一职,乞望他能带领 新的一班人挽狂澜于既倒。可惜为时太晚,回天乏术,到一年前,由于亏损累累, 告贷无门,生产难以为继,新华总厂被迫全面停产,只剩长新公司等一两家控股子 公司尚在勉力维持。 黎颖自然明白长新公司目前的困境主要是公司现任领导的责任,可她对石中青 对群众避而不见的态度仍然愤慨不已,不依不饶:“你没看见他们打出的口号吗? 工资根本不是主要问题!我们只欠了两个月的工资,职工也都能体谅公司的困难。 主权问题才是关键!他们要你们回答的是股权问题!” 一提到股权问题,石中青不由火从心起,声音也不知不觉高了起来:“别人提 股权问题倒也罢了,你也跟我提这个问题!股权转让不是你们董事会讨论通过的吗? 你们想从人家那里搞流动资金,欧天鹏一提出来你们马上就全体通过了,我的责任 最多也就是没有阻止你们。再说,国有资产的主权在主管局,我石中青一不是局长, 二不是新华总厂的法人代表,三不是你黎颖这样的大股东,你们不去答复难道还要 我去答复?” 说到这里,石中青忽然意识到话中火气太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换了和 缓些的口气:“小黎啊,我是了解你的,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你主要是从事技术 工作,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不只是你,就是我这个混了这么多年的老头子也说不 清道不明啊,有些问题不是光凭我们善良淳朴的愿望就能解决得了的。我也听说了, 今天这个事主要是昨天下午王天山在中层干部会上提出长新公司要大规模裁员引发 的,他的态度可能是张狂了点,可是我们也设身处地的替他想想看,你也是个大股 东,假如公司象现在这样下去,天天亏损,你能忍受得了吗?今天来的这些人,你 最了解,他们个个都是最优秀的吗?有些个偷奸耍滑的,他们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妈, 你真的就愿意白白的养着他们吗?那些背地里捣乱的,你就真的情愿发他们工资让 他们来捅你的屁眼吗?对不起,我这话说得粗了点,可这就是事实!经济不景气, 谁都会裁员,难道你就愿意明天的长新变成今天的新华?我们倒是不裁人,反正大 家都没事干了。政府还要求我们国有企业下岗分流减人增效呐,我不躲开你叫我怎 么答复人家?你总不能要我去闭着眼睛说瞎话吧?” 黎颖此时也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裁员的事董事会已 经讨论过多次,公司也已经辞退了好几个调皮捣蛋的员工,可因为大家都觉得公司 还没有走到最后的关头,总是下不了大规模裁员的决心。只是昨天下午王天山在中 层会上突然发难,事先也没和其它董事通气,以至于使她感到有些思想准备不足。 就她个人而言,她不满的主要是王天山独断专行的作风,更要命的是自从王天山置 换股权入主长新以后,长新公司市场形势便一泻千里,每况愈下,而公司内部也矛 盾重重。内忧外患,让她这个对公司整体经营情况绝少插手的技术副总经理兼总工 程师也开始忧心忡忡,情不自禁地怨乌及屋,将满腔的怨恨发泄到了王天山身上。 石中青似乎也看出了黎颖思想上的矛盾,见她不再吱声,便又接着侃侃而谈起 来:“我们再来看看股权这件事。当然,我并不排除这里面可能包含了某些个人因 素,但从整体上来看,整个事件都是合情合理的。欧天鹏提出出让部份新华总厂持 有的长新公司股权,这是经局里研究决定的,也得到了总厂的许可,这可以说是一 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既可以收回一笔资金,给总厂正在贫困线上的两千多职工发 点救命钱,又可以让你们长新找个势力雄厚的新婆家,让她注资缓解你们流动资金 短缺的燃眉之急,你们这些董事也是一个个举双手投了赞成票的。有人说长新公司 当时还过得去,根本就没有必要把股权转让出去,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要是等到 长新走到了新华这种地步,哪个笨蛋还会要?至于那些说是因为卖了股权才害得长 新走入目前的困境的人,那纯粹是瞎鸡巴扯蛋嘛,我又说句粗话,这叫‘卵背时怪 裤裆!’王天山不收购长新股权,人家美国佬就不上你中国来卖产品了?最多也就 能说他王天山不走运。关键的问题还是我们自己不行!这个问题才是你们公司董事 会和经理层应该好好反醒的。” 跟随石中青丝丝入扣的分析,黎颖终于在苦恼彷徨而致冲动之后,开始对王天 山进入公司这三个月来公司的整体经营情况认真地反思起来。 王天山自春节前入主长新之后,只是委派鳖神公司驻长沙办事处主任林星宇暂 时代他处理长新事务,对公司董事会和经理层人员并未作大的调整,人还是那些人, 产品还是那些产品,设备也还是那些设备,经营状况却已面目全非。问题显然并非 出在王天山身上,看来,确实还是我们自己不行。 欧天鹏不行吗?自他接手石中青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职位后,公司虽然比不上石 中青在任之时,却也还是红火了一年多。从欧天鹏个人的背景、经历、能力和工作 表现来看,基本上还是胜任本职工作的。当然,自从股权转让之后,他身上确实发 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对公司的事务有些淡漠,但这也吻合他本人身份的变化:他 从第一大股东的代理人降格为第二,一旦调整董事会,他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的位 子很难再坐下去,他对此采取观望态度应该说也是正常的。 或许是我黎颖不行?可自己的技术工作应该说还是卓有成效的,产品质量稳定, 技术研发也取得了很大进展,不仅成功开发了活性促生因子系列护肤产品,还秘密 地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取得了继活性促生因子之后的第二项重大科研成果,目前正在 申报专利。 至于其他同事则更谈不上有什么变化。假如要说有什么因素变化了的话,最大 的变化就是:市场变了。而我们自己跟不上! 如果我们这些人都不行了,谁行?黎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