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黎颖坐在电脑前,感到一筹莫展。 自从上午接到林星宇的开会通知,她便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参加吧,自己 昨天才当众表了态,绝不与鳖神合作。不参加吧,那等于是将自己亲手参与创立的 长新推上绝路。长新于她,不仅意味着超过500万人民币的资产,更意味着她自 身的价值。她感到左右为难,最后决定还是躲为上计。她跟办公室打了招呼,说下 午有事,便关掉电话,象一头受伤的小母鹿,躲进了去年底为解决投靠自己的妹妹 黎娴的住宿问题才购买的这套三居室。 当初买房的时候,她面对三十万的要价踌躇不已,觉得太奢侈。住进来以后, 才体会到有个家真好,就象现在,可以不受任何威胁地躲在自己的窝里舔舐伤口。 她中午睡了一觉,到下午三点才起来,往肚子里填进一包方便面,刚想上网排遣一 下郁闷的心情,这台今年初为协调新居才购置的Pentium多媒体电脑却突然 莫明其妙地死机了。她捣鼓了半天,竟然找不出问题出在哪。此刻的她真可谓失意 透了,人一倒霉,连电脑也要欺负你。她坐在电脑前,感到心灰意冷。 这时她听见门铃响起,她猜可能是妹妹回来了,心想这个疯丫头怎么又忘了带 钥匙。可一看时间,又觉不对,妹妹黎娴很少这么早就从她的美容店回来。再说假 如是生性活泼开朗的妹妹的话,肯定早就把铁门擂得山响了。 不是妹妹那会是谁呢?她自己的同事除了搬家那回以外,平常是绝少光临的; 妹妹由于生意的关系,也因为知道姐姐喜欢安静,一般也很少带人上家里来。 黎颖迟疑地打开了内门。隔着铁门,她看见了一张清纯的笑脸,她认出这是鳖 神长沙办事处的沈玉。这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黎颖曾多次这样想过,假如这个去 年才从常德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是王天山的雇员的话,那 她简直就是完美无缺了。 沈玉冲她甜甜一笑,甜甜地唤了一声“黎总”。 黎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将这样一张甜美的笑脸拒之门外。她开了门,放弃 了她对鳖神的第一道物质的防线。 在黎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两位不速之客跟在沈玉背后突然闯了进来,她来不 及阻止,被他们吓了一跳。然而,当他看清那位高个子来客的脸时,她感到自己的 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仿佛中风一般,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她觉得自己就要 虚脱,脚一软,身子倚到了墙上。 进来的三个人一下慌了神,以为把她吓着了,高个子来客敏捷地一伸手将她托 住,抱歉地说:“对不起,太冒昧了。” 沈玉也赶紧从另一边将她扶住。黎颖靠着两人的依托歇了一会,睁开眼摇了摇 苍白的脸,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今天感冒了,有点头晕。现在没事了。”挣 开两人的手,将客人让进了客厅。 “这就是黎总,”沈玉开始介绍:“这两位是我们王总授权处理长新公司事务 的全权代表。” 高个子客人面含微笑,略一点头:“孔亚。” 哦,孔亚,你这个高傲的家伙!你今天终于向我低了一回头。黎颖心中恨恨地 想:可它来得太晚了,晚了十一年。黎颖的呼吸又变得粗重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 口气,眯上了眼睛。 个矮些的客人满面春风对黎颖点点头:“我是李大千。”说完便四处转悠起来。 沈玉接着介绍道:“孔先生和李先生都是我们王总最要好的朋友。对了,说起 来孔先生和黎总还是校友呢。” 孔亚笑道:“惭愧,论年纪黎小姐是小学妹,论成就我可只能算个小老弟了。 对黎小姐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的。” 看见孔亚酸酸呷呷的样子,沈玉在一边忍不住直想笑。 黎颖却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她只是在努力,努力回想十一年来一直占据 自己脑海的那个英俊潇洒的“霹雳王子”孔亚的形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十一年 来,那一直只是一个模糊的影象,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则是这个实实在在的人。 就是他!黎颖想:也许原先更白一些,也许原先更年轻些,也许——也许根本就是 这个样子!岁月造就他的唯一的改变只是原先不可一世的高傲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平 和。或许就如那词中所描绘的那样,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吧。 一边东张西望的李大千倒早就笑了出来:“黎小姐,你别看他说得可怜巴巴的, 你可要当心他那个小弟弟占你小妹妹的便宜哦。” 孔亚没想到李大千突然说出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来,闻言狠狠地瞪了李大千一眼, 见黎颖和沈玉都没有反应,该是没听懂他这双关的下流话,这才放下心来。李大千 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背着两人朝孔亚做了一个鬼脸。 沈玉道:“今天下午开会,黎总没去参加,孔先生说要过来看您,就叫我带到 这里来了。黎总的身体不要紧吧?”脸上透着纯朴的关切。 孔亚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昨天出了点事,王天山叫我们过去看 看。” 黎颖有口无心地问:“厂里情况怎么样,工人上班了没有?”仿佛离开了十天 半月一般。 沈玉答道:“反正厂里已经停产了,人都见不到。” 黎颖又问:“见到欧总了吧?” 孔亚道:“可能有事吧,欧总他们几个主要人物都没到。”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黎颖忽然想起客人来了连茶也没泡一杯,赶紧起身 要去倒茶,忽听得李大千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哟嗬,黎小姐,你这电脑怎么 死机了?” 黎颖眉头一皱,心中不禁对这个不守规矩的讨厌鬼反感起来,心想:哪有这么 初来咋到就在别人家里乱闯的?连忙折道赶了进去,见李大千大模大样地坐在电脑 前,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李大千把手一伸,道:“给张起动盘。” 黎颖没好气地将早就摆在桌面上的那张DOS启动盘拨过去,李大千也不理会 她的态度,将启动盘插入软驱,待进入DOS状态后,一双手在键盘上如簧般起落, 连黎颖也没看清他输入些什么,只见屏幕飞快地翻动,然后全屏一片漆黑,接着黎 颖听见熟悉的“嗒”的一声,黎颖摆弄了半个钟头都束手无策的死电脑竟又重新启 动了。 这下黎颖可傻眼了: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招人讨嫌的“二流子”竟 然是个藏而不露的电脑高手。黎颖心下感叹不已:真是以貌取人,失于宰予。她暗 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发火,要不然这回可真下不来台了。 李大千仍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显示器。 黎颖问道:“是不是感染病毒了?死机之前我看见屏幕上有一阵花花斑斑的。” 李大千默不做声,沉吟了好一阵,这才又将电脑退出Windows,进入D OS状态,在安全模式下开始仔细检查起来。 孔亚和沈玉见他俩在房里半天没出来,这时也进来了。孔亚靠着李大千的椅背, 身体紧贴着黎颖站着,探头去看屏幕。嗅着孔亚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带着一股淡淡 烟草香味的男人气息,黎颖又一次感到一丝晕眩。我从来没有和他贴得这么近过, 她想,除了那一回。想到那一回,想到那一回他那冷冷的眼神,想到那一回从他高 挺英俊的鼻子里发出的那种轻微的不屑声,想到那一回从他那棱角分明的嘴里吐出 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对不起,我不会。”十一年来让她反反复复咀嚼过千万次的 痛苦和失落又泛着酸酸的泡沫从胃的一角翻涌上来。孔亚,你这个冷酷的家伙!黎 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怨着:你曾经用冷漠的手术刀怎样无情地割裂了一位对生活充 满梦想、对爱充满渴望的纯真少女脆弱的心。而这个故事最大的悲剧还在于,你也 许从来也不知道。也许,黎颖幽怨地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个JGZ是个什么玩意呢?”李大千又象自言自语,又象是问黎颖。而黎 颖此时正神游八界之外。李大千见没有反应,又继续检查下去。他输入JGZ.e xe命令,摁下回车键,电脑突然又死机了。 “嘿,黎小姐,你这电脑里装了什么重要资料没有?”李大千高声问。 黎颖思绪的野马被他这一声拉回到现实,她惊魂不定地问:“啊?没有吧?怎 么啦?” “老二,有人企图侵入这台电脑!”李大千一字一板地说,声音严肃得可怕。 跟他们接触了大半天的沈玉第一次听到李大千说一句正经话,她禁不住打了一 个寒噤。 黎颖好容易回过神来,把头凑拢去,急迫地说道:“里面有些我申报专利的资 料!” 书房里的空气陡地紧张起来。 “要紧吗?”孔亚关切地问。连李大千也站起身来,望着她。 黎颖沉吟了一会。忽然象想起什么似的,神色舒缓了些,用略微宽慰的口吻道: “我想起来了,这里面都是些公开的资料,重要数据我都存在了我那台老的386 里头。”大家这才放了些心。 “到底怎么回事?”孔亚冷静地问李大千。 李大千重新坐下,再次启动计算机,一面操作,一面问黎颖:“黎小姐,死机 之前你有没有执行这个JGZ?” “什么JGZ?”黎颖茫然地问。 “这就怪了,这个程序我以前从没见过,不过我猜它是某种特别设计的数据安 全保护程序。并且是一种比较低级的保护程序,当它所保护的界域受到侵犯时,它 就自动执行,将电脑锁死。” “哦,对了!”黎颖忽然象恍然大悟般打断李大千的叙说,匆匆走出书房,进 了隔壁的卧室。 大家听见她在翻箱倒柜。 过了一会儿,她举着一张软盘进来了: “是不是这个?” 李大千接过一看,发黄的标签上写着:金龟子——电脑卫士。“就是它!”他 肯定地说。 “这还是我读硕士的时候一个同学送给我的,我都快把它忘了。”黎颖解释道: “我那时候因为有些重要的成果,一个喜欢捣鼓电脑的男同学就送了这张盘给我, 说是他自己编的一个数据保护程序。”黎颖故意把个“男”字拖得很长,仿佛要向 孔亚示威一般。“不过我从来没有用过,这次搬家的时候翻出来了。买了这台电脑, 我看见10多G的硬盘空得很,就把一些乱七八糟的程序都装在了里面,难道死机 就是它引起的?” “这就对了,你们看,16:38分它执行了一次。我刚才试了一下,金龟子 是一个基于DOS的保护程序,我从Windows状态执行它,电脑就死机了。 我查了死机的时候电脑自动产生的临时文件,你那时候正在上网,不可能去执行它, 肯定是有人企图侵犯金龟子的领地,触发了它,所以它把电脑整个锁死了。嘿,黎 小姐,说不定是你那个男朋友在想你呢。你把他这个护花使者扔到一边就不管了, 他提醒你别把他忘了。你查查你的收件箱看看,说不定有他发过来的情书呢。”问 题一搞清,李大千又开始贫起嘴来。 “谁想进入我的电脑呢?”黎颖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 “这我就不好说了,”李大千道:“也许是想从你电脑里窃取情报的网络海盗, 也可能是一些无聊的黑客在捣乱。今年春节过后,美国有一个叫什么‘地下军团’ 的黑客组织就袭击了我们国内的好几个知名的网站。” “他们袭击中国的网站干什么呢?”沈玉好奇地问。 “什么也不干,就是好玩,显示自己的势力。” “黑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挺吓人的。”沈玉又问。 “那你看我这样子吓不吓人?”李大千调侃沈玉,大言不惭道:“黑客就是我 这样的电脑高手。” “实际上就是指那些能够找出网络里存在的漏洞的专家,在无聊的时候,他们 就给别人使点坏。”孔亚补充解释了一句,然后试探着问黎颖:“黎小姐,我冒昧 地问一下,你申报的是个什么样的专利?你觉得要不要报警?” 黎颖看了他一眼,又赶紧避开他直勾勾的眼光,模棱两可地答道:“和长新的 那个有些类似。” “我感觉这个事情很重要,也许和长新会有关,你最好先检查一下。如果有什 么问题,可以要大千协助你。”孔亚神情严峻地说。 李大千道:“他要是现在再来一回就好了,没准我能追踪一下他。黎小姐,你 这个金龟子盘借我回去参考一下,看它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黎颖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时他们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了,黎娴一路叫着“姐,姐,怎么这么重的烟味? 你交待,是不是有男人来过?”来到了书房门口。一看到里面真的有客人,她吐出 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北京安定门外,华辰集团的一幢写字楼里,日本青田基金会的中国大陆地区投 资安全观察员青木纯二正对着一份刚从总部发过来的传真发呆。传真纸上只有简单 的八个字:请按第三方案执行。 纯二根本就不知道第一方案和第二方案是什么。对他而言,第三方案就是唯一 的方案,一旦接到命令,他即执行这个方案。 十天前,青木纯二从位于东京的青田基金会总部以投资观察员的身份飞赴北京, 进行方案实施前的准备工作。但进展很不顺利。 对于纯二而言,中国并不陌生,北京并不陌生,两年前,作为青田株式会社驻 北京代办处主任的纯二因父亲在会社高层权力斗争中落败而应召调回总部时,他已 经在中国大陆工作了两年,并成功地组建了自己的业务网络。然而,当他在两年后 的今天卷土重来时,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关系已经随风飘散,物是人非。由于接任的 田中工作上失误,使本来在国际上声誉不佳,早已受到大陆警方关注的代办处工作 遭到严格的审查,相关人员因受到来自警方的压力而作鸟兽散。 在到北京的这些天里,纯二和在京的几个老关系接了头,可除了大耳陈之外, 其他的人都觉得要到长沙去执行计划把握不大。为保险起见,纯二还专程飞赴广州 约见了从香港赶过来的“菊老大”,决定利用他手下的湖南籍的马仔,配合大耳陈, 双管齐下。 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想,这或许只是自己对长沙这个城 市不太熟悉的缘故,他以前从没想过公司会在长沙这样的小地方有什么大动作,他 眼里盯的都是北京、上海、广州,至少是重庆、沈阳、武汉这样的城市,以致事到 临头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他把行动计划在心里温习了一遍,然后又捡起办公桌上一个小时前刚从总部传 真过来的最新情报。 据谍报人员的最新报告,鳖神集团总经理王天山昨天又从他的故乡湘潭请了两 个帮手处理长新公司事务。这两人今天已进驻了长新。下面附着两人的简历: 孔亚,男,1967年生,湖南湘乡人。1988年毕业于湖南大学建筑系, 由中共湖南省委作为培养对象分派到韶山市某乡任团委书记。1989年因涉嫌参 加湘潭的学生运动受到党纪处分。1990年辞去公职到广东等地打工。1996 年在广东惠州承包的某建筑装修业务的施工中摔伤回乡疗养。1997年应聘出任 湘潭涟滨氮肥厂经营副厂长。1998年因工厂停产而辞职。据闻此人知识渊博, 足智多谋,在圈内有“圣人”之称,是王天山少年时期死党之一。 这个人看来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庸碌之辈,不足为虑。纯二在心中判断。再看下 一个。 李大千,男,1966年生,湖南湘乡人。1983年高二时跳级考入北京航 空航天大学。1986年因盗取学校电脑组件自己组装电脑出卖受处分,大学肄业, 遣送回乡。1988年入湘乡某电子厂从事技术工作,1991年因技术开发卓有 成效出任该厂总工程师,1992年盗卖工厂技术秘密被开除公职。现从事个体经 营,为湘潭“大千电脑技术服务部”经理。传闻此人天资聪颖,手上功夫尤其了得, 圈内人称“圣手”,亦是王天山少年死党之一。 这个人如能为我所用,或许倒是一把好手,正可解我人手紧缺的燃眉之急。纯 二暗自思忖。可他们跟自己目前着手执行的计划并无多大关系。他对总部如此繁琐 的情报感到腻烦:这么两个没什么相干的人物进驻长新公司难道还会对我的行动构 成什么威胁?也许他们连长新的情况都没了解清楚我就已经得手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佩服总部迅速而精确的情报工作。关于对手的情况, 多知道一些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掌握对手的一切!”这是会社创始人之一,二 战时期曾在军队从事情报工作的武田纠夫大佐的一句名言。 纯二阖上双眼,将新加盟的两名对手的资料又过了一下电影,然后将传真放到 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从国内带过来的有关资料重又研究了一遍。 整个代号为“CCS”的计划是从3月上旬才开始执行的,尽管总部的谍报部 门作出了巨大努力,资料仍显匮乏,目前手头的资料基本上都是两三年以前搜集的, 当时纯二虽然是北京代办处主任,对情报部门在大陆搜集长沙某公司的情报一事也 略有耳闻,可公司严细的分工和严格的保密制度使他对整个事件的内幕所知无几。 由于他所负责的行动方案被冠为第三方案,他知道第一和第二方案应该在执行,并 且遇到了阻力。他不知道董事会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个被黎颖称之为“细胞活性因子 抑制技术”的专利报告大动干戈,在行动计划拟订之前,总部甚至秘密召集专家仔 细论证了足有半个月! 不管怎么说,既然制订了三个方案,就说明这份资料必须弄到手!根据纯二在 中国从事此种业务两次成功的经验,他知道中国人在这方面的自我保护意识是相当 差的,他坚信自己这次也一定能成功。 青木纯二开始拨打大耳陈和菊老大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