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1999年6月28日。星期一。 上周五沪深股市大跌,全国股民一片恐慌。 鉴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从七月一日开始实施,股评人士都认为这是股 市违规资金在证券法实施前大规模撤离,普遍看空后市。 当天ST爱神随大盘跌停。沈玉打电话问李大千是否买进,李大千听见大势变 坏,决定看看情况再说。 晚上,中央领导发表电视讲话,宣称沪深股市自5月19日以来的行情属于恢 复性上涨。 周一开盘,大盘报复性跳空上涨,沈玉守在电脑前,却发现爱神停盘。她急得 不行,立即翻阅公告信息栏,在公告栏内,她找到了有关爱神的两则消息。 第一则消息是新疆雪莲投资顾问公司对爱神举牌收购的公告,公告称到上周五 收盘止,新疆雪莲投资顾问公司通过二级市场已经收购了爱神公司5.01%的股 份,成为爱神第三大股东。 另一则消息则是爱神董事会发布的对雪莲公司通过二级市场收购本公司股票表 示欢迎的公告。 看了消息,沈玉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时无法判定这一事件对爱神股价会产生什 么样的影响,她隐隐约约记得李大千曾给她讲过“宝延风波”一类的中国证券市场 上所发生的收购案例,知道一旦发生收购事件,股价无一例外的总要大涨。可现在 爱神股价已经从五块多涨到了将近二十块,这是不是股价已经提前作了反应?她感 到自己拿不定主意,她马上抓起电话要了李大千的手机。 当她将这一消息通报给李大千之后,她听见李大千在电话里半天没有吱声。沈 玉还以为李大千正在干别的什么事,一时顾不上理睬自己,便追问道:“喂,李大 千,你在听没有?你怎么不说话?” “沈玉,我他妈的真是头蠢猪!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件事的,可我却把这匹大黑 马放走了!”沈玉终于听到电话里传出李大千懊悔不已的声音。接着她又听见“啪” 的一声:“我操他妈!”沈玉知道,这一定是李大千在抽自己的嘴巴! “喂,大千,那我们还买不买?”沈玉钉着他又问了一句。 她听见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李大千终于说话了:“沈玉,你别动,中午 我过来!” 就在沈玉同李大千通话的时候,在深圳鸿达证券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谷旺龙 正同手下的几位心腹谋士神情忧郁地商议雪莲对爱神举牌一事的对策。 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雪莲这只大鳄竟然真的瞄上了爱神这头猎物,这让谷 旺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从周五收市后,在他的纠集之下联手做庄的机构大户就 不断来电话询求对策,谷旺龙立即同郑凯联络,郑凯证实了雪莲公司已经正式将这 一情况通报了爱神董事会,他告诉谷旺龙,目前东林集团董事会正在商议如何反收 购。 今天早晨,郑凯通知谷旺龙,东林集团董事会为了阻止雪莲对爱神公司的进一 步收购,已经私下委托广州银风证券为公司从二级市场收购部分流通股,以防可能 发生的雪莲对爱神的控股事件。 根据各地反馈的信息,鸿达证券的市场分析人员对雪莲公司手中爱神流通股票 持筹的情况作了推理分析,认为雪莲公司介入爱神流通股的时间应该在爱神第一波 行情之后的洗筹阶段。当时他们从庄家手中抢得了约占总股本2%的筹码,到目前 为止,综合成本应该在15元左右。 可是这种结论只有傻瓜才会真的相信!谷旺龙想,雪莲投资顾问公司是证券市 场上兴风作浪的老手,假如它真的预谋对爱神进行收购,那他绝对不会在爱神股价 翻了一番之后才开始下手,而雪莲目前手中掌握的筹码也绝对不会象对外公布的那 样只有5%,并且仅仅集中在北京的三个户头!他们肯定会不动声色地通过多个交 易席位去达成收购。 最让他恼火的事情还不在于此,而是雪莲公司为什么要花大本钱来收购爱神这 家质地一般甚至可说是不良的上市公司。对于雪莲公司的那一套做法,谷旺龙心中 有数,他们一般是收购那些拥有良好的历史盈利记录,通过适当努力即可保住配股 资格的上市公司;然后再通过一定的资产运作,使收购下来的公司取得配股权;再 以配股权为抵押或筹码从银行获得巨额贷款,开始进行另一项有利可图的收购。从 这个意义上说,爱神可谓一钱不值。何况,这样大张旗鼓地进行收购,也不符合雪 莲一惯的做法。可是假如雪莲并非真的收购爱神,那它又想干什么?难道是另有图 谋? 他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谷旺龙感到不寒而栗。虽然他不相信雪莲公司会是针对自己和郑凯的计划而来, 但是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大鱼吃小鱼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对此聪明人应 该时刻小心! 一瞬间,他对困扰了自己一个周末的问题迅速作出了决定。他立即抄起电话, 通知分散在各地的大户:控制风险,兑现利润。同时吩咐自己的自营操盘手:将手 中的爱神股票全部清仓! 谷旺龙拨通了郑凯的电话,向他通报了自己的决定。 偷听着谷旺龙与郑凯的通话,洪正金坐在安乐椅上,左手一杯茶,右手一枝烟, 望着自己架在桌子上的老布鞋哑然失笑:晚了,小伙子们,你们跑不掉了! 为了防止电话泄密,买买提的信使上周四就已经飞到了广州,眼下,他就住在 洪正金的家里,专门负责同买买提的通讯联络。洪正金对买老弟的这份谨慎佩服不 已:买买提能有今日的成就,谁能说这跟他小心行得万年船的一贯作风没有关系? 大胆地决策,小心地实行,这就是买买提成功的秘诀! 尽管对谷旺龙和郑凯这两个年轻人的阴谋感到可笑,洪正金仍然对他们年纪轻 轻就胆大包天和防患风险的敏锐佩服不已,他想,假如他们不是遇到了我洪正金和 买买提这样的对手,没准他们的计划还真有几分把握呢! 可惜啊,谁让你们犯到我们手里呢?小伙子们,现在,你们就只能出师未捷身 先死罗!洪正金对这两个出色的人才即将遭遇的厄运唏嘘不已。 按照买买提的擒龙计划,从雪莲公告对爱神举牌起,就开始实行关门打狗。所 有想发爱神股票财的大户散户,一律通吃。洪正金知道,只要下午一开盘,买买提 就开始在跌停板上出货,谷旺龙纠集的那班乌合之众一旦筹码无法兑现,就只能往 上做。小伙子们,你们使出吃奶的劲去拉吧,买买提将喂到你们的钱包里不剩一分 钱!然后,他还会让股价从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买买提的专家已经通通算过了, 你们的平均持仓成本大约在14块五,而他们的平均持仓成本只有10块9毛9! 想到对手被杀得遍体鳞伤片甲不留的惨状,洪正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兴奋,哈 哈大笑起来。 中午一下班,李大千立即赶到鳖神长沙办事处,沈玉正在焦急地等着他,他让 沈玉叫了两个盒饭,自己坐在电脑前仔细研究起来。 到中午收盘,大盘已经报复性地上涨了100多点,K线图大有阳包阴之势。 他翻看了涨幅榜,发现沪深两市列在涨幅前列的股票无一例外全是流通盘超过50 %的所谓标购概念股。从7月1号起开始实施的《证券法》对收购举牌限制标准的 放宽使这批流通盘超过50%的标购概念股红极一时,近来股价已经大幅飚升。 而爱神则正是一只流通股达到54%的典型的小盘标购概念股。难道雪莲真的 打算成为证券法实施后第一个从二级市场收购一家上市公司的明星? 李大千研究了两家公司的公告,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他又仔细查看了股评,股 评人士对雪莲在证券法实施之前对爱神举牌的做法莫衷一是,各执其辞。有认为它 巧妙地利用了规则打时间差的;有的则断定它要趁利好胜利大逃亡;有认定它是真 心想收购的;也有判定它是恶意炒作的,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李大千也看不出谁的说法更有道理。但至少有一点 他能够肯定!李大千感到有些灰心,他对沈玉道:“算了,看也不用看了,下午爱 神肯定会涨停开盘,上个星期五没在跌停板买进,发财的机会已经让我们错过了, 吃饭吧! 沈玉道:“唉,不买也好,免得我一天到晚神思不安的。爱神从五块多涨上来, 价格已经翻了两番,我看庄家只怕是要借利好出货了。” 吃完盒饭,时间已经是下午1点。 一开盘,爱神股价竟然被封在跌停板上!这让李大千感到大跌眼镜,他盯着屏 幕看了一阵,却不敢下单,好象是问沈玉,又好象是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呢?就算雪莲公司不是真要收购爱神,也该利用这大好的形势把股价再做上去些才 对呀?难道是旺龙和郑凯的那帮大户要出货?他妈的,要是在涨停板上,没什么好 说的,追进去就是了!他却做个跌停板,到底买还是不买呢?” 沈玉担忧道:“大千,我看还是别买的好,爱神这一波一口气连拉了十六个涨 停板,我追了好几次都没买到,那庄家又不是个傻瓜,他这么让你们都能吃到,我 看肯定就要跌了。” 李大千盯着盘面又看了一阵,这时候大盘又涨了几十个点,爱神的买单渐渐多 了起来。李大千身子动了一下,道:“你看,有人开始买入了。沈玉,话不能这么 说,爱神这只股票还有它的特殊性,至少我们知道郑凯和谷旺龙他们也在做它,就 算雪莲不是真心收购,这两家都想出货,谁能跑得掉?再说,从中央领导的讲话看, 这次政府对股票市场的观念好象跟96年那次有所不同,现在国有企业普遍不景气, 政府再蠢也知道打股民的主意,他们那么多的新股要发行,这股市一跌,老百姓没 得钱赚,都不肯拢边,那政府到谁身上去刮钱?我看这次政府是真的想做多呢!中 国的股市历来是个政策市,听党的话总没错!沈玉,只要爱神一出大买单,我看一 定还得杀进去!” 正说着,沈玉突然喊道:“你快看,大千,还真的来了个1300多手的买单 呢!” 李大千一看,果然出了个1389手的买单,跌停板上的封单只剩了4105 手,他双手一握拳,仿佛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沈玉见李大千伸手在键盘上一摁,放 在桌面上的外置式MODEN红灯闪烁,线路接通,李大千双手如簧,飞快将单报 了进去。。 待李大千退出大户室一看,爱神的最新成交价已经被拉起了3毛钱!李大千呆 呆楞了1秒,突然用手狠狠在自己脑门子上拍了一巴掌,懊悔不已道:“他奶奶的! 我真是晕了头了!怎么报了个缺省价,就忘了多填一毛钱?” 再看爱神的成交回报,只见单涌如潮,眨眼之间,爱神股价已经翻红!李大千 双手一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道:“沈玉,完了,这回我们又 吃不到了!” 沈玉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是福是祸,她好象怕吓着自己似的,轻声道: “我的天,真是吓死人了,怎么跟装了弹簧样的,上蹿下跳的,一下就上了五个多 点呢。”她话音未落,只见一笔巨单从天而降,爱神股价飞流直下,竟又被砸到了 跌停位置,将底下所有的接单收拾得一干二净! 李大千突然挺直身子,好象不敢相信似的问:“沈玉,我们吃到了?” 沈玉颤抖着答道:“又被封死了。肯定是吃到了。”说着看看李大千,担心道: “大千,要是今天再打不开了可怎么办?” 李大千双眼一闭,再一次将身子靠到椅背上:“沈玉,要相信党!既然吃到了, 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听天由命吧!这一把要是再赌不中,我圣手这辈子再买股票我 就是你孙子!” 沈玉看见李大千脸色铁青,相信他真的是在赌命!她想,男人真是天生的赌徒! 她好想能象李大千一样听天由命,可刚把眼睛一闭,眼皮一弹又倏地睁开了:到底 会怎么样?她想知道赌局的结果! 只见爱神在跌停板附近打开又封上,封上又打开,股价上下翻飞,成交急剧放 大,把个沈玉看得是娇容失色,她将分时走势图换到K线图,发现仅仅半个钟头的 时间,爱神的成交量已经差不多是上个交易日的5倍! 当成交量达到18万手时,沈玉觉得抛盘有所减轻,多方渐渐占领了跌停价这 个滩头阵地;当成交量增到20万手时,空方似乎弹尽粮绝,力不能支,多方明显 已经占据主动,并开始组织反攻。看见爱神股价似撑杆跳高般拨地而起,沈玉抑制 不住内心的狂喜推了正在闭目养神的李大千一把,忘乎所以地大叫起来:“李大千, 你快看,又出红字了!” 李大千缓缓睁开眼睛,他看见爱神一路高歌直奔涨停而去,毫不掩饰自己得意 的心情,兴奋地连甩了两个漂亮的响指,嚣张地骂道:“该死的空头!早就跟你们 说了要听党的话跟党走,你们还想造反呢?简直就是些右派份子嘛!这下你们该知 道是党指挥枪呢还是枪指挥党了!你们不投降?轧死你们这帮狗杂种!” 沈玉看见李大千目露凶光,如一个赌红了眼的赌徒,两粒眼珠子瞪得溜圆,简 直就要脱眶而出。 望着那根代表着40%换手率的擎天一柱,饶是久经沙场的谷旺龙也感到胆颤 心惊! 刚才那一场殊死血战历历在目。看见爱神股价一开盘被死死钉在跌停板上,谷 旺龙心知大事不好:雪莲公司真的要借利好出货!他办公室里的两台电话和腰上的 手机BP机一下就响个不停,大户们的电话象没头的苍蝇般嗡嗡地从四面八方蜂拥 而至:手中的货出不了,到手的桃子吃不成,怎么办? 谷旺龙一时也没了主意。他立即将谋士们再次唤入自己办公室,紧急磋商对策。 在确信雪莲手中的流通筹码最多不过1000万股之后,他又对大户们可以动用的 资金情况一一进行了核实,匆忙作出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拚个你死我活,出 不了货,那便只有将股价做上去! 做上去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任它跌下去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反击开始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雪莲手中的筹码竟如长恨绵 绵,无穷无尽,刚吃完这一把,下一把又砸了出来,那势头,简直就是要置多头于 死地而后快! 当成交超过14万手后,大户们一个个囊空如洗,叫苦不迭。眼看空头得势, 多头就要全军覆没,杀得性起的谷旺龙横下一条心,不顾手下的反对,同意了大户 们透支的请求,下令动用客户存放在公司帐户上的保证金买入! 爱神股价终于被拉起封上了涨停!精疲力竭的谷旺龙却象一个失魂落魄的失败 者,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没想到雪莲那帮老奸巨猾的家伙竟然不动声色地收集了这 么多的筹码!望着20多万手的成交天量,谷旺龙感到自己背上凉嗖嗖的,心中一 阵后怕:现在鸿达证券的帐户资金已经几近枯竭,任何一个客户下一张象样些的入 单就可能让自己爆仓!人算不如天算啊!早知雪莲如此凶恶,此时的谷旺龙真是悔 莫当初!他看看表,此时离下午收盘还有8分钟! 谷旺龙感到自己度秒如年!他下令操盘手将公司的自营盘悉数抛售,并通知各 大户紧急筹集资金,想尽一切办法融资,以解燃眉之急。 从现在开始,鸿达证券已经是名符其实的爱神公司第一大股东了!谷旺龙心中 一阵凄凉:要怎样才能将这块炙手的臭肉击鼓传花送出去呢? 股市一收盘,洪正金马上要信使向北京探询消息。当他得知买老弟已经将手中 筹码派发四分之三,兑现利润1·5亿时,他高兴得简直就要跳起来:五千万就这 样到手了吗?他觉得难以置信。我真是个十足的蠢货!他想,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 么干呢?早知道在股市里挣钱这么容易,每年这么来它一二回,爱神何来亏损?应 该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绩优股呢!林同兴也真是个笨蛋,就知道认死理,从来没听他 说起过钱可以这样赚来的。倒是郑凯这小子还有些头脑,知道从股市里面打主意! 可惜啊,这小子胃口太大,只想一个人发财,那可不行,光少数人先富起来还不行! 我们的目标是要共同富裕! 洪正金兴致勃勃地来到郑凯办公室,推开门,他看见郑凯正在里面打电话。是 不是同谷旺龙联系?看见郑凯脸上焦虑的表情,洪正金感到兴奋得不行,他觉得身 材魁梧的郑凯在自己眼中突然变成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妙龄少女。这是个善解人意的 可爱的小伙子!他想,他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当他看到郑凯一发现自己进到屋 里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心中不禁对他产生了一股怜爱的感情。 郑凯对他挤出一副笑脸点头招呼时,洪正金想起了买买提手中尚余的800多 万股爱神流通股票。那是一把悬在这个英俊小伙头胪上的达摩克利斯利剑!他悲天 悯人地想,这个英俊的脑袋很快就会被这把利剑象切菜瓜一样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