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堂路144号 作者:斯继东 白莲堂路是官河南路上一条邋里邋遢的弄堂,它夹在另外两条小弄中间,前 面一条叫东绣衣纺,后面一条叫罗星亭。小弄象一个人一样晃晃悠悠朝东走去, 走到144 号那地方就停下了,因为郊区那一大片败落的茭白田拦住了它。其实那 片茭白田是拦不住它的,可能它走着走着就烦了,于是就打住了脚。白莲堂路144 号在小弄的最东端,白莲堂路144 号住着一个叫蒋干的未婚男人。 五中化学老师胡一萍现在就走在去白莲堂路144 号的路上。 五中在城北,而白莲堂路在城南,因此不管是从五中到白莲堂路,还是从白 莲堂路到五中,都得沿着南北向的官河路穿越整个县城。县城虽然不是很大,但 如果骑自行车横穿,却也得花上二十来分钟。胡一萍现在就骑着自行车。 五中的教师和学生背地里都管胡一萍叫老处女,因为她31岁还没结婚,而且 一直以来都没有男朋友。她长得虽然不漂亮,但也算不上难看,况且教师现在也 是个不错的职业,按理说要找个男人并不难。她平时不爱说话,不爱窜门,从不 议论别人的是非长短,也不跟领导同事顶嘴拌口,但在学校里她却基本上没有什 么朋友。要说没有其实也有一个,那个人叫张芳芳,是教数学的,就住在她隔壁。 说是朋友,两人的性格却走了极端。张芳芳虽然整天跟几个阿拉伯数字打交道, 感情却异常丰富,看见谁都沾沾乎乎的,男朋友的面孔变戏法一样换。而胡一萍 整天跟一些元素打交道,大家知道一种元素碰到另一种元素马上就会发生反应, 但她的脸却不知是什么元素做成的,再逗的玩笑掷到她面前都起不了反应。 当然,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大家都知道胡一萍有了男朋友。那男的叫蒋干, 是城南一所技校的老师,对了,就是租住在白莲堂路144 号的那个未婚男人。 现在胡一萍就赶在去她男朋友蒋干住处的路上。胡一萍把自行车踩得很快, 她象是在跟时间较劲。 变化发生在一年之前,事情是张芳芳牵的线。张芳芳那时的男朋友也在技校, 是个体育老师,长得五大三粗,还留了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脏兮兮的。他这种 货色能带什么样的人来胡一萍想象得出。但经不住张芳芳的劝,她终于还是有一 搭没一搭的去了。谁知络腮胡子带进屋的却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那个晚上, 在张芳芳的寝室里,头一眼与蒋干目光相交,胡一萍的心不知怎的就跳了一跳。 胡一萍30出头的人了,见过的男人自然也不少,但见了也就见了,总是起不了反 应,所以都是有第一次没有第二次的。谁知这一次却意外地来了电,这种反应对 一个老处女来说是陌生的,却似乎又是由来已久的。 四个人开始玩牌,胡一萍就偷偷打量起蒋干,她想弄明白让自己起反应的是 什么元素,但在对方的脸上她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东西。当然,胡一萍也看出 来了,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天其实有点热,别人都穿了短袖,但他却把衬衫袖 口扣得死死的;另外,他还是个腼腆的男人,当张的男友介绍说这是我们校的才 子是个诗人时,他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红。 牌还没打几圈,张芳芳与她的男友不知怎么一搞两搞就一先一后溜到了里间, 俩人在里面动手动脚,并发出了一些暧昧的声响。胡一萍与蒋干面对面的,气氛 有些尴尬,一张牌掉到地上,两人争着去拾,头与头就撞到了一块。 蒋干红着脸提议出去走走,两人就来到屋外。 抬头却是满天星斗。胡一萍松了口气,跟着听见蒋干也松了口气。然后,蒋 干忽然笑了起来。胡一萍怔了怔,一会儿,她听见另一个声音也跟着笑了起来。 胡一萍有点意外,顺着声音摸过去,就摸到了一张脸,那张脸却长在自己的头上, 此刻生动得象一朵盛开的花。 他们沿着学校那条林荫道走出校门,官河路华灯初上,象是谁特意从黑夜中 开凿出的一条通天大道,胡一萍觉得自己的脚步轻飘飘的,象是踩在城市温暖而 又柔软的腹部。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事后,当他们再一次提起这段往事时,蒋干是这样 描述的“而黑夜也在甜言蜜语地沉默着”。 此刻,胡一萍就走在官河路上。天已经黑下来了,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小 车象甲虫一样悄无声息地驰过。官河路横穿县城,胡一萍曾经无数次地打这经过, 这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路。但白天的官河路是冷冰冰的,它跟夜晚那条官河路并 不是同一条路。 胡一萍刚刚出差回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因为睡眠不足,全身的骨胳象 是散了架。但她必须马上见到蒋干,一刻也不能耽搁。她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 没有过这样迫切的念头。这个念头象浇了油的火把一样在她内心燃着,二十四寸 的安琪儿被她踩得飘了起来。 那天晚上,初次见面的胡一萍和蒋干象对老夫老妻一样无言无语地把一条官 河路从北到南走到了头。两个人都没说话,一句也没有。这的确是一桩不可思议 的事情。通常情况下,两个陌生人走在一块,为了避免沉默带来的尴尬,免不了 会没话找话寻一些话题,但胡一萍没这样做,而蒋干也没这样做。更为让人奇怪 的是,她与他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妥,似乎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走到白莲堂路路口的时候,蒋干停了下来,终于说了一句:“我就住在里 面,进去坐一会?”胡一萍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现在,胡一萍已经来到了这个路口。象往常一样,她下了自行车。从官河路 转进白莲堂路,得跨过一座桥,说它是桥其实只铺了几块水泥桥板,桥下是黑咕 隆咚的官河,官河水又黑又稠,发出一股让人窒息的恶臭。蒋干有一次开玩笑说, 从这股臭味测算,这水肯定是民国之前遗留下来的。在白天,河面上能看到许多 浮着的塑料瓶、动物死尸和黄色泡沫,如果你再仔细找一下,还能发现不少废弃 的避孕套。白莲堂路整条弄堂都是美容院,白天冷冷清清的,一到夜上就闹开了, 美容院一家紧挨着一家,店面一律窄窄的,玻璃门半开半闭,里面的灯光意味深 长。 胡一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问了,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蒋干说,这都是近些 年搞起来的,我刚租下来时这里可一家店面都没有。蒋干又说,这关我什么事? 一年之前,胡一萍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穿过这条恶臭的官河和这片暧昧的灯光 跟着蒋干走进了白莲堂路144 号。从那之后,胡一萍的大多数晚上都是在白莲堂 路144 号渡过的。 通过张芳芳那张闲不住的嘴,五中的教师和学生都知道了这桩事。老处女终 于与人同居了,大家奔走相告,象是所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跟着了却了一 桩心事。 是啊,孤男寡女,整整一年,在一间出租房里,能干成多少事啊?!请充分 发挥你的想象力吧。 但让人遗憾的是,事实跟我们的想象出入很大。老处女胡一萍与壮年男子蒋 干在那么多个夜晚里居然什么事都没干成。 白莲堂路144 号是一幢水泥结构的二层民居,蒋干租住在二楼,包括一个十 五平方的房间和一个略微再大一点的阳台。房东是一对正派的老夫妻,因为适合 不了这条弄堂和这个时代的变化,搬到了郊外,因此一楼长年累月空着。房子的 结构有点特别,进出二楼的楼梯是露天的,不通过底楼。 现在,胡一萍拖着自行车已经穿过那片暧昧的灯光,走到了白莲堂路144 号 的楼梯前。今晚她必须找到蒋干,把该说的话说掉,把该做的事做掉,否则她就 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相信此刻蒋干正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等着她。 楼梯是水泥楼板,一到下雨天就打滑,胡一萍的高跟鞋曾经无数次把它踩得 咚咚作响。楼梯的扶手是铁质的,由于经年累月日晒雨淋,已经锈迹斑斑,胡一 萍上上下下从没碰过它一个指头。楼梯转角处有一个齐腰高的水槽,水槽里放着 只脸盆,那是蒋干洗脸洗脚的地方。如果在夏天,蒋干还用来洗身子。胡一萍看 见水龙头哗哗的流着,蒋干只穿一条裤衩,站在水漕边打肥皂。水溢过脸盆,肥 皂也打好了。蒋干把满满一脸盆水高高举过头顶,“哗啦”一声,满身的白沫眨 眼就不见了,蒋干一般都要打三次肥皂,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然后胡一萍就看 见蒋干丢着湿漉漉的头发向房间走来,这时候,胡一萍已经转过身,去看郊外的 风景了。郊外只有一望无垠的茭白,郊外的茭白在胡一萍的眼睛里不知不觉长高 了、泛青了,一阵风过来,绿浪一浪高过一浪,胡一萍的春心跟着一浪高过一浪。 到冬天的时候,郊野空了出来,胡一萍的心也空空落落的,但春天跟着就来了, 新插下的茭白开始拔节生长,胡一萍的心又开始盈盈荡荡了。胡一萍转回身,看 见蒋干已经换好短裤从房间里出来了,头发已经吹干,手里提着那条刚刚换下的 湿短裤。蒋干简直是个有洁癖的男人,他一刻没停又开始洗那条短裤,阳台角落 有一根竹杆,蒋干把刚洗好的短裤晾到了竹杆上。做完这些之后,蒋干朝胡一萍 走来。风景真美,蒋干说。两个人就靠在栏杆上一起看起风景。 然后,天很快就黑下来了。蒋干离开阳台去穿衣服,等胡一萍走进房间时, 他已经把台灯拧亮了。 胡一萍第一次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等到第二次来,房间里已多 了一盏台灯。两盏台灯,其中一盏被蒋干安置在靠房间门的那张书桌上,另一盏 则被固定在靠墙壁的那张床的床头沿上。十五平方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书 桌,余下的空间几乎都被书柜占据了。在蒋干的房间里,除了书,恐怕再也找不 到其他吸引人的东西了。对了,书桌上有一台录音机,那也算是他的宝贝,一大 摞录音带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边,蒋干喜欢音乐。床头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藏 刀房间中唯一的装饰品,那是蒋干生活的一个佐证。几年前,他莫名其妙地从大 家的视线中消失了,销声匿迹大半年后,他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学校。这大半年 时间里他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再也没人听他提起过,胡一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 人。但最终我还是回来了,我可耻地向生活低头了,蒋干是这样对胡一萍说的。 你坐啊,你坐床还是坐书桌?蒋干说。 看什么书你自己挑吧。蒋干说。 现在,听点什么?蒋干说。 大多数时候,胡一萍是用不着回答的。两盏台灯默契地从两个角落出发,通 过床、书桌和一排排整齐的书脊,在房间中间那块空地上,它们牛乳一样的身体 终于完全交织在一起。熟悉的旋律如经年的微尘浮了上来,是那匣《爱之喜悦》 吗?或许是那张《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吧?在旋律、光影、书籍的组合中,胡一 萍觉得话语是多余的,沉默消解着距离,沉默重组了一个完满的世界。 除了看书还是看书,除了听音乐还是听音乐,蒋干一个指头都没碰过胡一萍。 在所有人的窥视和妄测中,胡一萍和蒋干这一对亲密爱人,就这样在白莲堂 路144 号这间不足十五平方的房间里,在整排整排的书脊中间,在两盏相互交融 的台灯下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隐秘的夜晚。 这的确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连胡一萍自己也忍不住怀疑起它的真实 性。有一次课间,胡一萍与张芳芳靠在走廊的水泥柱子上闲聊,张芳芳就问了: “一萍,你那白脸有没有劲啊?”“什么?”“装什么蒜,我问你那个蒋干劲大 不大?”“什么劲不劲的?”“还有什么?床上那事呗。”胡一萍的脸红到了脖 子根:“我跟他从来没有过那事,连”没等她说完,张芳芳就把话给抢了过去: “蒙谁呢你,咱俩谁跟谁啊?交流交流嘛!”幸好这时下课铃正好响了,算是给 胡一萍解了围。 自己都没法相信的事,怎么能让别人相信呢?后来,当张芳芳再次聊起这事 时,胡一萍就先抢了主动:“有没有劲,我又没个参照,怎么比啊?”没等张芳 芳愣过神,她又壮着胆加了一句:“要不,咱俩交换着使使?”这下反轮到张芳 芳脸红了,“行啊你,小骚货,看不出啊,真是会咬的狗不叫。” 但是说归说,想归想,真进了那屋子,见了那蒋干,胡一萍的什么念头都没 了。情节一环套着一环,又水一样流转起来,哪怕一个最小的细节也无法插进去, 那个局面似乎根本不是局内人所能控制和改变的。 也许胡一萍与蒋干第一次无声无息地走在官河路就是一个前奏,那一夜已经 为他俩之后的关系埋下了伏笔,定下了基调。 此刻,胡一萍已经走上了楼梯,她的高跟鞋象往常一样把水泥楼板踩得咚咚 作响。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把两人交往的整个过程从头至尾回忆了一遍,一切都 是顺利成章的,照这样的流程发展,下一步她将会与蒋干结婚,然后生一个孩子。 但是这一切忽然全乱套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呢? 问题大概就出在她出差前的那一天。 那天早上,胡一萍临时接到了一个到外地去学习的通知。当天下午就得出发, 出差时间是三天。于是那天中午她匆匆忙忙吃了中饭跑去跟蒋干道别。 胡一萍第一次在不是傍晚的时刻走进了白莲堂路144 号,这可能就是问题的 关键。 门没上锁,蒋干蒙了被子睡得很熟。胡一萍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于是她就走 过去把他给摇醒了。蒋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胡一萍。这一 切对他来说一定是不真实的。 蒋干忽然掀开被子从背后粗鲁地抱住了胡一萍。 未婚男子蒋干的手越过内衣和纹胸直截了当地摸到了老处女胡一萍的奶子。 胡一萍听见背后那个男人陌生地说了一句:“我想要你!” 事情来得太快了,没有一点铺垫和过渡。甚至没有给她哪怕一点点考虑的时 间。胡一萍丢开那双手,象一个陌生人一样逃开了蒋干的怀抱。 胡一萍一句都没提出差的事就离开了白莲堂路144 号,她忘记了来的目的。 在走出房间时,胡一萍回头看了一眼,在那一刻她忽然后悔了:那个男人就是他 熟悉的蒋干,而她已经无情地把他给伤害了。但是当她逃开那个怀抱之后,如同 泼出去的水一样,她已经不可能再重新坐回去了。 出差在外的三天,胡一萍一直处于懊悔之中。幸好有一点让她挺放心:她有 办法让他相信她其实是愿意的,她也有能力补偿他,因为接下去他们有的是时间。 后来的事是胡一萍无法相信的。 三天之后,也就是一个多小时之前,胡一萍从火车站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就 在她刚刚冲好澡,往身上穿衣服的时候,隔壁的张芳芳气急败坏地跑来敲门了。 蒋干死了。张芳芳说。 这个讨厌的女人带着一种让人恶心的表情对胡一萍说,蒋干出车祸死了,就 在她出差的当天傍晚,他象是有什么心事,闯红灯时让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给撞 了。她让胡一萍想开点,她说她也刚跟男朋友吵了一架,她说她真希望出车祸的 是她混帐男朋友而不是好男人蒋干。她似乎还有更多的细节想说,胡一萍看都没 看她就跑出了学校。 现在胡一萍已经走到了楼梯顶,她看见了水槽中的那只脸盆,她看见了阳台 上蒋干晒着的那条短裤。 胡一萍对自己说:那骚婆娘一定是吃错了药。 另一个声音对胡一萍说:蒋干死了。 胡一萍对自己说:不!我可不相信那骚娘们的话,我才离开三天,难道你们 就想把什么莫名其妙的车祸横加到我和蒋干的生活中来吗? 那个声音对胡一萍说:蒋干的确死了。 胡一萍对自己说:不!不!蒋干那么活生生一个人,你们不安好心地一说死, 难道他就真的死了? 那个声音说:蒋干真的死了。 胡一萍对自己说:不!不!不!我还没解释那天中午的事呢,他还不明白我 其实是不想拒绝他的,他怎么就能趁我出差的空隙背着我偷偷去死呢? 那个声音说:蒋干的的确确出车祸死了,就在你出差的那天晚上。 胡一萍对自己说:不!不!不!不!就算蒋干真的要死,他也得让我跟他做 一次爱后再走。 现在,胡一萍终于推开了蒋干那间不足十五平方的房间的门。 台灯没亮。借着依稀的月光,胡一萍看见了那张床、那张书桌,那一排一排 熟悉的书脊。 “蒋干!蒋干!”胡一萍喊。 但胡一萍知道蒋干已经死了,现在不管怎么喊,她已经再也唤不回心爱的蒋 干了,胡一萍靠着门框的身子慢慢滑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影子慢慢从床上直起了身。 蒋干的确没死。蒋干的确在等着我。烂泥般瘫在门口的胡一萍象团火焰一样 腾了起来。 “蒋干,我愿意把身子给你。” “蒋干,我其实很想跟你做爱。” 从门到床的那段路很短又很长,胡一萍跑着,喊着,脱着。衬衣、短裙、内 衣、纹胸、内裤一件一件离开了她的身体,轻飘飘地飞起来又轻飘飘地落到了书 桌、台灯、录音机和一排排的书架上。 胡一萍象一只鸟一样落到了床上。 胡一萍喊:“来啊,蒋干。”但蒋干却站了起来。 胡一萍喊:“上来啊,蒋干。”但蒋干似乎更加犹豫了。 胡一萍喊:“快啊,蒋干,来干我吧,来操我吧。” 那个陌生的蒋干终于走了过来,那个陌生的蒋干终于象倒塌的墙壁一样压了 上来,那个陌生的蒋干终于粗暴地进入了胡一萍的身体。 这的确不是胡一萍所熟悉的蒋干,但这个陌生的蒋干正是胡一萍想给予的真 实的蒋干。 “噢,快一点,再快一点!”胡一萍在喊。因为她想更快地结束她的懊丧, 更快地补偿她所带给蒋干的伤害。 “噢,慢一点,再慢一点!”胡一萍在喊。因为她知道蒋干就要死了,这是 时间之外的时间,这是她挽留蒋干的唯一一种方式。 后来,精疲力竭的胡一萍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当崭新的曙光从窗口进入到这个不足十五平方的小房间时,胡一萍 醒了过来。 她的身边睡着那个脏兮兮的体育老师张芳芳的男朋友、蒋干的同事,男人的 嘴角挂着一长溜清亮的口水。胡一萍知道那男人不是蒋干,但她想不到会是这个 猪一样的男人。当然,这一切已经没有区别,因为现在蒋干是真的死了。 在黎明的微光中,胡一萍看见了那把铁青色的藏刀。她掂掂身,从墙上摘下 了藏刀。 随着刀子一寸寸地出鞘,胡一萍的眼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