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国游记 前言 有一条路直通小人国,你感兴趣吗?我是不会做你的导游的,你还是找别人吧, 那里没什么值得看,除非你嫌我们这还不够热闹。 小人们在小人国的小人城里推举出他们最伟大的拳击手的时候,热闹的场面让 我当是赶上了小人国的节日。他们伟大的拳击手身高五寸,“我们最伟大的拳击手 不仅打败了所有的对手,而且将一只凶猛的老虎打得服服帖帖,抱头鼠窜。”拳击 手当众示范,照我的经验,他打的不是老虎而是东南亚体态轻小的猫,可怜的猫牙 都掉了却被那五寸长的家伙追打得到处钻躲,猫的每一声惨叫对应着一阵欢呼。在 小人国,那只猫象只老虎,跟在普通人世界里见过的老虎几乎一模一样,但确是一 只猫。我是见多识广的正常人,我跨过小人国的国界,我的身高聚然降至三寸半, 我特意带了一把塑料王制成的硬尺,所以我的数字不会错,有稍许出入属于我的眼 误。我一听说自己有一次进入小人国的机会,我当即买了一把最经用的尺,我不明 白这把尺为什么不会跟着缩短,事实上它就是不缩短,象真理,无论放到什么地方, 它都是真理。尺本来在我腰上别着,现在扛在肩上,尺上的格子变得稀疏,数字大 得在藐视我,照我看没有变小的包括那只猫,有一会我突然心生恐惧,一只狗不就 足以扫荡整个小人国了吗? 我是比小人国里任何一个人都见多识广,但如果我指着伟大的拳击手说:你, 你打的不过是一只小猫。那么,他会认为我这句话是一个挑战信号,那么随之而来 的将是那家伙蚕豆一般大的拳头,我扁豆一般大的脸经受不住,我会象大屎壳螂一 样翻翻滚滚,失去我打扛在肩上的标尺。看清形势后,我识相地跟着欢呼:“伟大! 史无前例!”,不可一世的拳击手因为打跑小猫赢到手一幢别墅(我看象一只破箱 子)一部豪华轿车(象儿童的破玩具),所有人都倾倒于他的体魄、力量和矫健, 他们把心目中的宝贝堆到他的跟前,而后剪了些纸片用浆糊贴在他的胸口,类似于 正常人世界颁发金牌的仪式,据我观察,这是小人国最高的荣誉,我估计一系列热 热闹闹的仪式结束后,拳击手会顺势成为小人国的青春偶像。我的估计没对,随后 我才知道他们没有青春偶像,他们谈不上青春不青春,年老不年老,他们没有年龄, 象孩子一样不计数,如果伟大的拳击手算是没老没少的小人国全体公民的偶像的话, 那么他们的偶像比我们那的偶像来得快去得更快。 伟大的拳击手刚刚走下一尺高的伟人台,一转眼,他们推选出了最伟大的建筑 师,因为他建造了最高大的宫殿(跟我们那的衣柜差不多高,样子也差不多),于 是建筑师的脸成了最灿烂的脸。那个拳击手,他也拥在人群里,他胸口的纸片片不 知是给挤掉了,还是被摘走了,他也一脸欣喜地朝着建筑师挥手。 小人国的每一个人都诚服地对突然得如同爆竹一样炸出来的伟大人物欢呼,而 后献上他们能献上的宝贝以及贴纸片,不是红的就是黄的,不是黄的就是绿的,我 忍不住咕噜了一声:有什么啊!小人们的耳朵尖,顿时哄笑象钢琴的轰鸣由小到大 朝我压来,我承受着压力,强作镇定满面汗水地喊:“伟大!史无前例!” 一个接一个的伟人被选上了台。 我实在闹不明白在小人国里到底是什么缩了什么没缩,有时候我甚至产生另外 的感觉,好象不是人缩短了,而是某些东西伸长了,比如我的尺,比如那只猫,但 很快就知道这不过是错觉,因为有个很重要的东西缩短了,这个重要的东西就是时 间。在小人国,白天短,夜晚也短,我适应不了时差,天一下亮一下黑,恍惚惚做 梦似的,明明又不是梦,令人不停地想睡觉,我困得左摇右晃。小人们没完没了地 欢呼,赶着推选出一个又一个史无前例的伟大,他们宛如密麻麻的青蛙,睡着了也 在高叫。我想找个角落休息休息,办不到,他们人小声音大,有一会我以为自己在 睡觉,随着人被喧嚣抬起来,往墙上撞,撞得我脑袋一痛,我痛醒了,我担心会被 他们吵死。 正当我往城外挤的时候,聚光灯突然对着我打亮,脚下的土地在上升,我也一 只爆竹被他们点炸。他们推选我做最伟大的思想家,因为我的面容比任何人都平静, 因为我总是喊一种欢呼:“伟大!史无前例!”因为我扛着一件最精妙的仪器,现 在他们异口同声地把我的欢呼送给了我,他们异口同声地喊:“伟大!史无前例!” 接踵而至的是庄园和飞机(象是风筝) 以及纸片片。在同一时间,我也看出了自己的伟大。 他们发现我了,我当然与每个人不一样,我的表情虽然并不绝对平静,与周围 任何一个人相比,我就是绝对的平静,这种平静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我脸上, 当然与我深刻的思想有关,再说满城的人里谁会想到用一把尺来衡量事物的大小, 有谁会想到自己原来是在小人国里面,没有谁,只有我!我当之无愧地接受最伟大 的思想家的称号,我的思想是史无前例的,如果不以我肩上的一把尺来衡量的话, 我的前任们也是同样伟大的。用一把尺能量出什么,一寸就不能说是一米?一寸在 这里就是一米,甚至是十米,这里就应该这样衡量,如此说来,那个建筑师是史无 前例的,那个拳击手是史无前例的,那个铁匠是史无前例的,这里还有谁能与我与 他们相比呢?公平!伟大!我得到了我应得的那份,他们送到我手上的东西说起来 不算什么,但这种形式是有意义的,这就是荣誉的形式,人得到荣誉的时候才知道 荣誉是多么的可贵,是多么令人激动、幸福,以前我以为我永远只能象石头子一样 被踩在烂泥中,其实我这粒石头子芯里包藏着一颗闪亮的珍珠,正常人发现不了我 隐藏的光彩,而这些身长几寸的人却发现了,伟大的小人国,在这儿我多么光彩夺 ……,哎!他们为什么不多向我欢呼几句,“伟大!史无前例!”又轮到我为人家 挥舞手臂了,我喊的词太傻了! 我没等到第二次被选做伟人,好象这里不兴给任何人第二次同样的荣耀。我的 收获转瞬间被人夺走了,那些破玩艺!我挤出喧嚣的蛤蟆堆往正常人世界走,没有 一个人跟在我身后,世上最伟大的思想家应该是这样,小人国与大人国,所有的人 都没什么两样,他们推选的这伟大那伟大也没什么两样,是不是伟大,大家说是就 是,大家说不是就不是,或者我说是就是,我说不是就不是,就象我在小人国,我 说我是小人我就是小人,我说我不是小人我也可以不是小人,我把尺扔了。 在小人国和我们正常人世界的交界处,那棵高不可攀的冬青树枝叶乌压压地探 过了边界,乌压压的象一边云,没有变小的树叶落下来象一块席子,我在一片叶子 底下看到了一个小人。 这个人被树叶盖住了大半个身体,他在树叶下面喘气,我当是遇到了野兽,这 个人在树叶间问我:“你从城里来的吗?他们还在推选最伟大的城墙设计师吗?” 我说:“不是的,他们在选别的伟大。”他说:“那一样。”我朝这个人的后面左 面右面仔细看了一遍,他竟然也是一个人,这是我第二次在小人国看到落单的一个 人,第一次我看到的是我自己,我以为他是个隐士。他听不懂隐士的意思,我给他 稍做解释,他点头承认自己是个隐士,至于缘由,他说:“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唯一讨厌这一套的人,他们周而复始地循环着推选世上 最伟大的人,我讨厌跟他们一起大喊大叫,他们简直太无聊了,他们的神经总是需 要伟大来刺激,他们是在制造伟大来取乐,就为了能大喊大叫,我讨厌大喊大叫, 我不得不逃得远远的。“我朝小人城的方向望,那城远在茂密的林外,仍能听见城 里的欢呼,他们正时兴喊:”卓越的创意!“” 非凡!“叶子下面的人说:”他们又选谁做最伟大的车夫,最伟大的理发师, 最伟大的军事家,最伟大的石匠,最伟大的农夫?“我说:”不,他们先推选的是 最伟大的拳击手。“那人接过去说:”是这么高的(他用手一比,相当于多少寸, 我估不到,我没有尺了)的大汉?“我说:” 不是,是身长这么高的大汉。“他说:”那一样。“我说后来是伟大的建筑师, 他问是不是长着绿头发的人,我说好象是长着蓝头发,他又说那一样,这腔调象我。 他问:”那么你被选为最伟大的什么?“我让他猜,他猜我是最伟大的逃跑者,因 为我一个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虽然跑得不够快,可是方向很正确,所有小人国的 人从来不往这个方向走,我大笑着说:”我被选为最伟大的思想家。“他说以前选 的是他,这并不令我感到意外,我说:”你真是个非凡的人,也是个罕见的人。 “那个藏在树叶下的人突然加大声音说:”我讨厌,我讨厌自己的讨厌,我讨厌穷, 我讨厌饿,我讨厌没有伴,我讨厌什么都没有,真叫人讨厌,我讨厌被人喊叫,讨 厌对人喊叫,讨厌一个人被叶子埋着,我讨厌罕见。“我说:”你跟我到正常人世 界去吧,那里又饿又穷的人很多,不饿而穷的人也很多,不管你是怎么样总能找到 伴。“他降了声音说:” 那一样。“看来他是个厌世的人。我走开几十步转回到他身边,我说:”什么 才不使你讨厌?“ 他大声说:“他们永远对我呼喊,永远把我想要的都给我,我的胸前永远戴着 彩标,永远最伟大。”我冷笑一声。那个人在我身后叫:“讨厌!”我一跨过那条 线,马上变得又长又大,有那些冬青树可以做证,可惜我的尺没了,要是尺还在, 我又可以把它别在腰上了,我离开小人城的时候,小人国里一个说得出谁的牙最多 的呆子被选做最伟大的数学家。 后记 现在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有部分小人走出小人国,他们成为正常人世 界的来访者,我的那篇小人国游记使我成为小人国不受欢迎的人,因为我的游记用 轻蔑的语言歪曲地描述小人国,我蔑视了他们共同的仪式,他们共同的行动,他们 共同的荣誉,他们共同的心情,他们共同的成就,他们共同的物质文明,他们认为 我的傲慢不过来自一把塑料尺,一件没有用处的物品。我承认这是我的问题,我不 应该用我的标尺去衡量人家,我的藐视伤害了另一个国度。虽然我不喜欢小人国, 但我不想成为不受欢迎的人,因为这很危险,因为那条界线,我走过去缩短到三寸, 他们走过来个大的甚至能伸长到二米,而且后来我还发现,当年我进入小人国,我 立即同样分不清谁的牙齿更多,只到回归正常人世界的时候我才发现里面的问题, 即是说,在这里我会的,他们过来他们也会,我有的,他们过来他们也有,即是说, 我走过去,我并不比他们强,他们走过来,他们也不比我差,我无端得罪他们,说 不准走向我的身材魁梧的某某就是小人国的公民,正打算为祖国的文明荣誉给我应 有的惩罚。我声明:本人在此向全体小人国公民致以最诚垦的歉意!本人由于愚昧、 无知和偏见在一篇名为《小人国游记》的文章里极大地侵害了伟大的小人国的荣誉, 本人特此声明,那篇《小人国游记》纯属无稽之杜撰,本人已经在心里彻底进行了 省悔,本人向伟大的小人国,伟大的拳击手,伟大的……,致以最诚垦的歉意,本 人有意收回一切愚昧、狭隘的自大偏见,本人将收回一切故事文本并将其付之一炬, 如有必要,本人愿从经济上弥补伟大的小人国的名誉损失。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