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鸟 笑鸟突然变得一声不吭,它的妻子- 一只不会笑的雌鸟以为它害了病,笑鸟不 说话解释,一个劲摇着它滑稽的长着三根竖羽翎的脑袋。 之前的笑鸟一张嘴即笑,仿佛世间本来是一座天堂而且永远是一座天堂,欢快 的笑声为它引来一只雌鸟。 笑鸟除了笑之外什么也不会,笑鸟勉勉强强在树上搭了个巢,又没遮又没盖, 逢下雨,两只鸟被淋得象两只秃头鸡。雌鸟埋怨笑鸟,埋怨它穷,埋怨它没本事。 笑鸟捱骂的时候也是一付乐不可支的样子,雌鸟每每气得两眼发绿。 现在笑鸟富了,有人为笑鸟夫妻搭了一座光光亮亮的香木巢,巢里什么都配得 全全的,又舒服,又干净,又气派。隔三二天,笑鸟会给雌鸟带回一堆财物,不会 笑的雌鸟差点学着笑鸟的样子叫起来。唯一遗憾的是笑鸟不肯张嘴笑了,那怕是半 声也不笑,雌鸟觉得所缺的就只是笑鸟的笑声了。 林子里传说笑鸟变成了哑巴,因为神仙抢走了笑鸟欢快的舌头,也有传说笑鸟 卖掉了它快乐的舌头,不然笑鸟家怎么陡然发财了呢。笑鸟的妻子扳开丈夫的大硬 嘴,发现里面的舌头完好无缺,却象木头栓子一样不动弹,雌鸟实在找不到答案。 答案在一位商人那里。 原来,穷困的笑鸟为了让妻子高兴,为了脱掉穿了半生的穷困衣衫出卖了自己 的笑声而不是舌头。笑鸟试过别的办法,帮人抓鱼被水呛了个半死,帮人逮兔子结 果被兔子踢岔了气,它恨不得把自己做成标本卖掉,但一切一切都行不通,正当笑 鸟穷极无聊之时,一位富商对它稀奇古怪的笑声发生了兴趣,他问笑鸟能不能出卖 笑声,这一问笑鸟的命运折出一段笔陡的变线。 笑鸟以为出卖笑声是件极为简单又极为划算的交易,它简单的小脑袋瓜做不出 仔细的思考,笑鸟呼呼噜噜跟商人定立了合同,笑鸟用它爪子蘸上黑水在那张看不 懂的字纸下方踩了一下,笑鸟还当好玩叽叽咯咯笑个不停,它的爪子刚往纸上一落, 不等它提起爪子,富商一伸手从桌子底下变出一个大鸟笼打算把笑鸟塞进去。笑鸟 急了,“不行,我卖给你的是笑声而不是我自己,尽管我是鸟,出卖自由的年代已 经过去了。”它边说边笑,象是刚刚听了一大段相声。富商和和气气地说:“你知 道这是一项专买专卖的生意,看看合同,专买专卖,你一张嘴就笑,如果让你随便 走动,这项生意有什么意义?专买专卖,懂吗?你只能为我笑,不能把笑随便给了 别人,这可不是我剥夺你的自由,你已经定了合同,得守信用。”笑鸟犯傻了,它 是鸟,可不想一辈子待在笼子里被人拎来拎去,那等于是把它关进了地狱,它宁愿 被人掐死做成标本,但富商出了个让它想都不敢想的大价钱,但但但但但。笑鸟又 笑了起来,笑得全身打抖:“你可以放走我,我绝对不出一声,一辈子做哑巴,除 非见到你,我一定不出声,一定,我以我父亲的名义起誓。”富详对信誓旦旦的鸟 儿点点头:“如果你违背合同,无论在什么场合对别人笑了,我将到法院告你,到 法院,告你,那你要向我交付一笔巨额赔偿,即使你坐一百辈子牢也抵销不了的赔 偿,懂了吗?”商人拿走了笼子。 笑鸟难受了,它本是个好喳喳的鸟,一纸合同加一个黑爪子印,笑鸟从此连嘴 都不敢随便张开,打哈欠都有犯法的危险。离开商人,笑鸟就如同在嘴里含上了一 把锋利的匕首,匕首尖直指心腑,稍不留神匕首会从喉管落到肚子里刺穿心脏。笑 鸟又是个厚道的鸟,它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即便商人没有威胁要告它,可是它拿 了钱财回家,看到欢天喜地的雌鸟,自己木头木脑不能响应,真让它受不了。夜里, 笑鸟频频惊醒,它是怕说梦话泄漏了笑声。 笑鸟实在受不了了,它找到商人说:能不能让我跟妻子说上两句话,悄悄的, 不给别人听见,两句。商人微微一笑:合同在生意场上是崇高的,任何理由都会破 坏它的崇高和严密,如果这次同意了你,下次你还会有别的借口,然后漏洞越来越 多,我们的生意不就泡汤了吗? 笑鸟笑得飘飘忽忽的:就一次行吗?绝不会再有别的借口,我保证。笑鸟恨自 己无法改变的快乐的口音,它笑着是越发让商人不能理解它的苦衷,它想自己的舌 头生来时就疯了。商人缓缓地摇着头:我不能违背合同,你也不能,谁也不能。 传递消息的通道千万条,笑鸟的妻子终于听说了笑鸟与商人的买卖。笑鸟依旧 一声不响地钻进巢来的时候,雌鸟跳到它跟前说: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对我当哑巴吗? 笑鸟点点头,雌鸟低声说:你偷偷跟我说上几句吧?笑鸟摇摇头,雌鸟放大嗓门: 我跟着你,因为你是个会笑的快乐鸟,那时候我们穷得光啷啷你还笑得吱嘎嘎,现 在我们富了,你却变成没有声响的木头鸟,我有高兴的话要说,你却象块不长嘴的 石头,别人又没盯着你,你笑几声!笑!笑? 笑鸟摇着头,雌鸟眼睛又绿了。 紧接着第二天,雌鸟领着一帮黑乎乎的鸟朋友飞进政府大楼闹事,抗议商人与 笑鸟之间的不公平贸易,但那里没人理会它们叽叽喳喳的聒噪,等它们闹得凶了, 就轰它们,警卫动用了冲锋枪。黑乎乎的鸟朋友逃得飞快,只剩下雌鸟,结果雌鸟 的尾羽被打得稀烂。 一位万事通记者得悉了这场人鸟纠纷,迅速采访了商人。“鸟儿认为你同一只 会笑的鸟之间的贸易非常不公平,因为你使它丧失了言语的权力,是这样的吗?” 商人摊了摊手,从容自如地回答:这不过是那些不懂事的鸟儿幼稚的想法。你知道 鸟儿是懒惰的、只会空想的动物,我与笑鸟之间的交易是在双方自愿而且双方都能 获益的前提条件下进行的,那只笑鸟除了卖出它的笑声外别无求富之路,而这唯一 的一条路还是靠我多年经商的敏锐和经验为它指出来的,它既然不能守贫,当然必 须有所付出,而这一点付出对它实在微乎其微。有句话说:鸟儿既不种也不收,上 帝依然养活它们。现在没有了上帝,一切得靠它自己,它想什么都不付出就过上好 生活,那不是鸟儿的妄想是什么。鸟本来是简单的动物,它们的语言单调重复,说 不说关系不大,不出声的鸟多得是,何况那只鸟在我这照样能畅所欲言。世上并没 有过单一的固定不变的权力,比如说我手上有一块钱,你手里有一枝笔,你可以说 你具备这只笔的拥有权,一旦我们双方自愿,进行一次小小的交换,我的钱给了你, 你的笔给了我,那么你的对这只笔的拥有权就不再存在了,但你同时得到了我现在 手上这一块钱的拥有权,这个时候,你再想用这只笔写你的文章,那得经过我的允 许。这就是贸易,而且是公平自由的贸易,我与笑鸟之间的交易也正是在同样的基 础上进行的。从我与笑鸟间这一项特殊买卖来说,当然只有专买专卖才有商业意义, 既然它畅快地同意了,当然,它当然是在心情舒畅的情况下与我达成的交易,等会 我可以给你展示我们进行交易的这段录相,整个过程笑鸟都是欢欢喜喜的表情,它 的表情和笑声很有感染力,不过你暂时不能完整地听到它的声音,它的声音现在是 我的商品,将在本月上市,你迟早会喜爱上我的特殊的商品。话归正题,既然笑鸟 同意达成这项交易,定下了正式的合同,我又付出了它想要的价钱,那么它必须遵 守合同,这是天津地义的事,前前后后没有半点不公平。记者再没提新的问题。日 后,各报作出反应,纷纷严厉批评了鸟儿对自由贸易的无知以及非常不负责任的无 政府主义。 笑鸟继续过着难受的富裕生活,雌鸟抱怨说它的家是一口漂亮棺材,它在跟一 只死鸟做伴。 笑鸟定期赶到商人的录音室,它快乐的笑声配上优美的音乐被录进一盘盘唱片, 然后笑鸟再领了丰富的报酬回家发闷。雌鸟觉得拗不过命运,只好慢慢适应,它经 常自言自语,或是看着笑鸟点头摇头,反正一切应有尽有,什么也不愁。笑鸟家不 正常的富裕倒是引来不少邻居的钦羡,有的甚至开始教它们的孩子象笑鸟以前那么 叫唤,小鸟们学出来的声响吸引了一大群野猫。 春天,笑鸟家孵出了自己的孩子。 商人以第一速度获得了消息,又以更快的速度招来了笑鸟,商人搓着手对笑鸟 说:祝贺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我已经为你的笑声申请了专利,而且为这项 专利支付了很大一笔保险金和永久使用金,如果将来你的孩子同你一样笑,那么我 们的合同对它们一样有效,如果你的孩子不加入我们的合同,那么它们将彻底变成 哑巴,我这是特意提醒你,能理解吗? 再次祝贺你。 笑鸟慌慌张张飞回家,把那些刚刚睁开眼的小鸟逐个刁起来抖了一遍,直到它 们象普通小鸟那样啾啾尖叫。雌鸟冲上来狠狠扇笑鸟一翅膀,打肿了笑鸟的左眼, 这回笑鸟可真想笑。 第二年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笑鸟的老板- 那个商人破产了,另一家公司吞 并了那个商人的公司。笑鸟由此犯了一个常识错误,笑鸟以为一切噩梦终于结束了, 当天晚上它与妻子歌舞通宵,笑鸟奇特的欢笑在林子里响了一夜,那夜,听到它笑 声的人把它们的林子称为快活森林。第二天一大早,公司新老板赶到快活林带走了 快活的笑鸟。 新老板表情严肃,他对笑鸟说:你昨天夜里严重违法了。笑鸟瞪着猫头鹰一般 大的眼睛说:违法?商人说:对,你以为你脱离了合同的约束,恰恰相反,你原来 所属公司归我所有,你原定的合同也归我,你必须照旧遵守合同,否则后果自负, 昨夜的过错我念你无知,从轻处罚,再犯同样的过错,我叫你坐一辈子牢。现在你 马上为我工作。笑鸟颤抖着笑:还…还… 还有…合…同。新老板点点头:对,一切照旧。笑鸟从鸟架子上跌了下来,两 脚朝天,一动不动,老板一口冷水喷过去,笑鸟一个激冷醒过来,老板说:不许这 样,工作,马上工作,你们这些懒家伙,你想让我也破产吗?说完转身而去。 笑鸟重新回到噩梦之中。 严厉的老板在第五个工作日召见笑鸟,他一只手放在笑鸟的背上,把笑鸟压得 蹲在他的大办公桌上,他说:你的表情富于喜剧性,你的体型也很滑稽,你是个天 生的喜剧演员,应该挣得更多,怎么样?我们再定一个新合同,把上次的处罚免掉。 笑鸟大笑一声,回头猛啄老板的戴了钻石戒指的手,翻身扑翅就逃,三次撞了玻璃, 第四次才从窗口逃出,一路不停,径直飞上月亮,落在荒凉的尘岩上,一架航天器 又惊动它,笑鸟喘息未定再次振翅而起飞往深不可测的太空,途中遇到古老的哈雷 慧星,笑鸟与它结伴流浪太空。 新老板摸着手背吃惊地对着笑鸟逃走的窗子,屋里还飘着笑鸟深绿色的羽毛。 笑鸟的绝版唱片上市了,这是当年最畅销的唱片,大大小小的城市里回荡着笑 鸟欢天喜地的笑声,人们乐滋滋地听着,甚至用来充当喜庆之乐,但没一个人听得 懂笑鸟辛酸的唱词。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