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 (一)过尽千帆皆不是 七月,阳光毒艳。柳舒桐捧着杯子慢慢地啜饮着那香气袅袅的蓝山咖啡。这里 的咖啡在这一带小有名气,所以每当到了下午茶的时间这里就会客满为患。即使它 是在大厦的二十一层,那些懂得享受的人们还是蛮有兴致地上来这里小坐。 上来喝咖啡是柳舒桐一直以来的习惯。她当私人秘书这么多年,学到的东西就 是不能怠慢自己。那个长着一把大胡子的商人总是煞有介事地对舒桐说,有些人挣 到了大把的钱却不会用,真是浪费了。而柳舒桐则会笑眯眯地对着他说那是他们的 事,我还没有挣到几个钱呢。但是她也是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一个人住着60多平 方的单身公寓,快食面和饼干的影子倒是没有见到,她喜欢煮几个精美的小菜,或 者到一间颇有情调的餐厅吃牛扒,总之这个单身的女人,活得倒挺惬意。 “舒桐,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柳舒桐定 睛一看,除了夏惠还会有谁那么风风火火的。 夏惠把长发绑成了一个马尾,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妆。她笑着走过来,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不是总喊忙吗?干嘛跑来这里喝咖啡。哟,挺自在的嘛。”没等柳舒桐招 呼夏惠就自个拉张椅子坐下了,“对了,范青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拜托你别再提这个名字了。”柳舒桐一听到那个名字就不 自在起来,她皱皱眉头,对着夏惠甩了一句话。真是要命,都过了那么久了她们好 象还是没有记住她和这个名字已经没有干系了,范青呀范青,谁说我们注定是一对 的?你走了倒是潇洒,我却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柳舒桐拿着咖啡的手抖了一抖, 差点把咖啡洒了出来。 “好了不说了,我给忘了嘛。”夏惠看着柳舒桐拿着的咖啡的手,责备自己不 小心说错了话。 “别不开心了。怎么样,等会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如何?” 柳舒桐想了想:“好吧,不过我得回家换一套衣服。穿着这身套装,玩起来不 自在。” “好的,那我们七点半在因宁路口见!” 柳舒桐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了家,她今天早上处理了一大堆的文件,现在连拧 钥匙的力都没有了。她用一只手撑着那扇不锈钢门,另一只手缓慢地拧着圈子,总 算勉强开了门。唉,她当这个秘书,就跟全职保姆差不多,什么事都要沾上一点边, 不累坏才怪呢。可是没办法,这套房子的供期长着呢,她一想到没了这份高薪的工 作,心里就一阵慌。算了算了,看看今晚夏惠有什么好提议,好好放松一下就是了。 卧室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叠稿纸。干干净净的,什么笔划也没沾上。柳舒桐昨晚 想写一篇小说,可是楞是动不了笔,可能给那间杂志社编了太多的爱情故事,写得 自己都迷糊了。找不出什么好的题材,她这业余馔稿人的身份,怕是要提前收工了。 舒桐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自顾自地笑起来。 其实她也不图出什么名,这年头靠写字吃饭的人太多,自己只是凑个热闹而已。 在商界打滚多了,人难免会浮躁起来,而写东西能给自己一个倾诉的空间,她喜欢 在文字里寻找纯净的感觉。 柳舒桐把东西整理好后便换了一套便服,也许是做了五年的秘书吧,她的动作 简单利索,半个小时就把事情弄完了。然后柳舒桐在镜子前面补了补妆,看着自己 黯淡的面容说了句你这个可怜的小女人,便拿上她那可爱的小挎包出了门。 原来夏惠带她来的是一间开张不久的网吧。柳舒桐望着那浅绿色的门口就有一 种莫名的好感,可是夏惠怎么会带她到这里来,在公司里她倒是时刻都粘在网上的。 “这是我的朋友开的,在公司上网没有情调,都是办公事,还是来这里上网舒 服。”也是,她在网上似乎都是帮公司查找资料,也没什么时间闲逛,网络对于她 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新鲜感一过,她也不想费力气再去那些休闲的网站 上玩了。但是很久没往那些网站上跑,心也似乎跟着老起来,她想起自己的学生时 代,那时一不上网就好象掉了魂一样。 于是舒桐便跟着夏惠顺着楼梯往上走,刚上了二楼便看见了一大排的电脑检阅 似的摆在了网吧的中间。 柳舒桐挑了一个位子便坐下了,那位子靠着角落,感觉很舒服。她这个人,一 出来玩就没什么拘束,也没等夏惠招呼她她就熟练地打开了电脑,输了一个常去的 网址了。当她一按完enter的时候那蓝色的页面便显了出来,很熟悉的页面,仍是没 有大的变动。 速度还是那么快呀,柳舒桐看着那熟悉的屏幕,上面有一大堆凌乱的帖子。其 实自从脱离了学生时代后她就不怎么迷恋网络了,这个地方是她以前常去的。那是 一间叫做“绿茶馆”的论坛,是她和范青相约灌水的地方。那时范青还在坛子上写 了一篇很长的情书,惹得整个社区都热闹起来,跟的帖子有一长串,在绿茶馆里一 时传为佳话。这都是仅存的一点记忆了,柳舒桐也曾想忘了这个地方的,可是她来 这个地方一碰到鼠标,她就下意识地把那个网址输了进去。可是现在她看到的都是 些陌生的名字,两个月而已,这里就物是人非了。 有的时候真觉得网络是个善变的地方,你离开一会,回来的时候可能就会变了 样子。所以你得不停地跟着它跑,惟恐落下了,再看到的都是陌生的东西了。柳舒 桐看着那些杂乱的帖子想得出神,手指敲着鼠标,任由屏幕凝滞着。 过了很久柳舒桐都没有碰鼠标,她望着这些帖子发呆,那些名字是从来都没有 见过的。她是不是应该写些什么东西呢?譬如袭人到此一游之类的?袭人是她在上 面的名字,因为她写的东西不错,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围着她的帖子转。可是现在来 来往往走了不少人,还有谁能记住她的名字? 是呀?有谁能记住她的名字呢? 柳舒桐正发呆,突然看见屏幕变了颜色,一行清晰的宋体字从右到左缓缓飘过 来,背景是蓝色的水晶。那是柳舒桐从没有见过的屏幕保护,她看着觉得很希奇。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坪洲。” 这行字从右边飘向了左边,最后还带着一个署名——江帆。 江帆?柳舒桐望着这个名字出神?这是个男人的名字吗?如果是,他又在思念 谁呢? 柳舒桐看着这幅精致的画面,忽然羡慕起那个不知名的女子来。如果有个男人 为自己做这样一副屏保,自己不知要开心成怎样呢。可惜呀,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在 键盘上敲满满的一大篇东西给她了,不会有人再说,袭人,我爱你了。 柳舒桐看着屏幕,有一滴泪水悄然而至。 “嘿,谁做的东西?蛮漂亮的嘛!”夏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那急性 子,一看见稀奇的东西就大嚷大叫起来。 “江帆?怎么是江帆呢?”夏惠又叫了起来,她又瞥了一下柳舒桐,看见她的 脸上隐约有着泪痕。“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好端端的,哭啥呢?”该死的夏惠, 柳舒桐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扬起小脸望着夏惠:“谁是江帆呀?” “就是我跟你常提的那个朋友,他辞了职开网吧,是个挺能干的一个人。怎么 样?找个时间见见如何?保证比你的范青好一百倍!”夏惠笑嘻嘻的,拖着柳舒桐 的手往外走。 “我叫你贫嘴,说话老是没点正经的。”柳舒桐拿起袋子便往夏惠头上砸去, 惹得夏惠边走边躲,“还说你是淑女呢,你看你柳舒桐,都成啥样了?” 她们嘻嘻哈哈地往门口走,可一不留神,柳舒桐撞到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很浓的烟草味,柳舒桐红着脸从那个男人怀里挣扎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男 人坚毅的脸庞。 “我说江帆呀,你总算来了,你看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柳舒桐顺着夏惠的 声音,看到了那个被叫做江帆的男人正望着自己。她的脸立即又噪了起来,都是夏 惠不好,刚才干嘛推自己呀。 夏惠没有意识到他俩的尴尬,倒是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江帆,这是柳舒桐 小姐,正职是做秘书,业余的可是一个馔稿人哟。她写的东西呀,哗啦啦一下子迷 死一大堆纯情少女,有空拿给你看看!”然后她把身子转向舒桐,继续自顾自地说 着:“这个就是江帆了,也挺会写东西的。那酸溜溜的文人气,我一见就怕了。” 江帆和柳舒桐都默不做声地听着夏惠的介绍,他和她相视一笑,柳舒桐忽然看 见了这个男人眼里的温柔。她想起了那幅屏幕保护,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到 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呀。 ( 二 )谁爱着谁 柳舒桐开始喜欢上那间网吧了。她有时会在网吧里兜着圈子,细细地看着墙上 的画。柳舒桐在美术学院里学过两年的油画,她一看到那些色彩浓烈的色块,就会 下意识地兴奋起来。她觉得自己有时是个有小资情调的女子,骨子里流着疯狂的血 液,只是她一直隐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 网吧里的画和装饰都很蓝调,也许是江帆偏爱这种风格,也许是都市里的人都 有那么一点的颓废情绪。只是江帆自从布置好网吧后就没怎么放心思摆弄那些画, 任由上面慢慢铺上灰尘。 柳舒桐轻轻地用手指掸了掸,就看见那些细小的微粒飞了起来,灰蒙蒙的,落 在了她的手指上。她再把手指一甩,那些小微粒又飞了出去,轻飘飘的,不知道掉 在了哪里。 “干啥对着这幅画发呆呀?”背后传来了江帆的声音,柳舒桐一回头,便看见 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这幅画干嘛加进那么多的蓝色,看起来冷冰冰的, 我不太喜欢。” “哦?你对这些画有研究?” “不是,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柳舒桐摆摆手,拿起了椅子上的手袋,“怎 么样,去喝杯咖啡如何?” “好的,那可是好东西。” 二十一层的大厦上,江帆和柳舒桐相视而坐。桌上的咖啡香气袅袅,窗外仍是 刺眼一片。 很好的太阳嘛。江帆随口扯上了那么一句。他觉得对着这种沉默很不自在。 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好吗?我想听,真的。 柳舒桐拿起杯子,慢慢地搅着,她想起了屏幕保护上的那段东西,她知道里面 一定有个故事。 不想说,真的,那是我和洁之间的事情,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东西。我只 能告诉你她最后走了,她不愿意再留在一个没有钱的家伙身边。这家伙是个没用的 废物,连心爱的人都留不住。 我真没用。 江帆抱着头俯在了桌子上,痛哭起来。 柳舒桐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她面前流泪,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看起来那 么脆弱的男人。她望了望江帆那头漂亮的黑发,然后把手放在了上面。 别哭,江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喜欢看你哭的样子。 江帆抬起头,把手盖在了柳舒桐的小手上面。谢谢你舒桐,我放不下,真的放 不下。小洁是我唯一真正爱过的人,可是她还是走了。 柳舒桐看着那只温暖的大手,看着江帆眼里的泪水,忽然楞住了。 自从那天柳舒桐和江帆喝完咖啡,他们的关系似乎变得微妙起来。夏惠总是拉 着柳舒桐往网吧里跑,可是却很少见到江帆,她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好象在躲着什么, 她想问舒桐,可是每次柳舒桐总是给她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别瞎猜,我和他只是比 较谈得来而已。 可是柳舒桐对于夏惠的邀请并不拒绝。她也想再见到江帆,就算只有一面也好, 她也想找个机会碰碰他。所以柳舒桐总是在下班之前把文件处理好,一大堆的工作, 她做得很顺手,然后她又回家换一套便装,来网吧上网。一下子柳舒桐的工作效率 突飞猛进,这也许就是爱情的魔力。 那个大胡子的商人看着她的秘书忙个不停,心里有些歉意。他邀请她去吃饭, 可是她总喊忙呀忙的,还是推却了。有间新开的法国餐厅牛扒做得不错,他想找个 人陪他,最后还是一个人去了。 他觉得柳舒桐很象他的小女儿。他那个文静而又略带忧郁的小女儿,如果不是 在那场车祸中死去,她就跟舒桐一样大了。那时他的生意还不象现在那么大,但是 很忙,没有时间跟女儿在一起。现在他有钱了,可是女儿却走了。有时候就是那么 无奈,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又恰巧失去了另外的东西,只是这代价太大,真的太大。 或许这丫头有了心上人了,大胡子自顾自地笑了笑,这个跟他女儿一般漂亮的 女秘书,但愿她这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吧。 夏惠和柳舒桐也不常见到江帆。她们不想专门去约江帆,她们知道除了网吧, 江帆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柳舒桐也知道江帆在潜意识里躲避着她,于是舒桐便一 个人默默地坐在电脑对面,呆呆地看着那行小巧的字从屏幕上滑过。她撑着头默默 地想着,自己是不是爱上江帆了。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坪洲。” 花间集里的句子,她也很喜欢的。她想起江帆在网吧的一角抽烟的情景,她能感觉 到那时他的身上写满了孤独和寂寞。他有时也会望着自己,可是当他掸烟灰的时候,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窗外。也许,他是在思念着谁的,那个叫小洁的女孩,该有着一 张很纯净的脸吧。柳舒桐看着那幅天蓝色的水晶图,抿着嘴不做声。 想什么呢?夏惠有时候会走过来明知故问,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任由柳舒桐 对着电脑发呆。其实夏惠知道江帆心里还装着洁,但是那个女孩已经远在澳大利亚 了。洁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可是江帆,还是放不下,夏惠摇摇头,这个痴情 的男人。 江帆不回网吧的时候喜欢把自己困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那里面除了床,还有 一台电脑。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想着那个叫做洁的女孩子。再也不会有了, 再也听不见小洁噼里啪啦打电脑的声音,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孩子从他后面走过来抱 住他的头亲吻他了。他想念她安静的气息,想念她的笑容,可是这一切,都从小洁 离开的那一刻结束了。 他只是个淡泊的男人,给不了洁华丽的生活。 想回来的话就给我一个电话。江帆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着,他听到洁在轻轻地 哭着,可他只能听着,任由自己的心一点点地被撕裂,然后化成了枯萎的秋叶散落 在地。 那年他才二十三岁,小洁是他唯一爱着的女孩子。 他没有亲自送洁上飞机。他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心爱的女孩穿着一件喜气洋洋 的红衣服,旁边有个高大的男人搅着她的肩膀。洁笑得很甜,偎依在那个男人的旁 边,脸蛋如花朵一般绽开着。他曾经以为这笑容只会属于自己的,可是她现在却给 了别人。原来一个女人在不爱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转交给另一个人,可以是笑容,或 者还有身体。 他倚在大厅里的柱子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他轻轻地推开了拥挤了人群, 默默地向门口走去。 他记得那天的太阳实在很刺眼,因为他一仰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 三 )请原谅,我一直爱着你 一个月过去了,柳舒桐和夏惠依然是网吧的常客。无论江帆多忙总会抽空来一 趟,他见到舒桐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坦然笑了笑。江帆有时会象征性地给她俩的 上网费打个折扣,但更多的时候江帆都是一笑了之,也就那么点钱,江帆嘴角带笑, 望着她们那副拘谨的样子。 江帆发现自己很喜欢看着柳舒桐在电脑前发呆的样子,那个脸上还留着稚气的 女子,有时候会莫名地令他心疼。也许是她和小洁的气质很相象吧,江帆给自己找 了一个理由。 他时常会想起跟舒桐喝咖啡的那个下午,他伏在桌子上哭着,舒桐很温柔地抚 摩他的头。他说不上自己对她是不是有好感,只是觉得和柳舒桐在一起,心里常常 会觉得很安静。他喜欢这种感觉。 柳舒桐有点疲惫的感觉。对于江帆,她开始觉得无能为力。她感觉那个男人是 明白她的感情的,只是似乎有些事情占据在他的心里,让他无法从容面对现实的她。 柳舒桐觉得自己痴情得可笑,在别人为情所困的时候自己却孤独地站在一边等着他 平静后的青睐。 何必呢? 柳舒桐那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片漆黑,她一个人站着,恐惧地想哭。 她不断地走着不断地问有人吗?请回答我。可是没有人应她,四周是死一般地沉寂。 可是后来江帆出现了,他穿着一身的白衣,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直到一个光亮的地 方他放开了手,他消失在那一片刺眼的光亮中,身后,只有柳舒桐孤独的身影。 一连几晚柳舒桐都是做了同样的梦。一样的情景,里面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 在梦里常常会有一种挣扎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种黑暗的恐惧一直笼罩着她。直 到江帆出现的时候她才会安静下来,江帆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很慢很慢的,她不敢 跟江帆说话,怕一出声江帆就会远去,她只能静静地望着江帆牵着自己的那双手, 那富有光泽的指甲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柳舒桐是叫着江帆的名字醒来的。她望着自己的那双手,上面仿佛还留着江帆 的气味,梦境里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她的苏醒的时候还能记得那些指甲的模样。 她想念梦里的江帆,他就好象一个慈祥的父亲,带着她走出困境。她真想摸一摸江 帆的手,看看上面是否留有梦里的温柔。她真的想试一试。 那个梦说明了什么呢?她想给自己一个解释。每次醒来的时候她的心都跳得很 快,她不知道梦里的情景有什么预兆。她有时会想到底弗洛伊德说的那些东西是否 有道理,但那些析梦的书籍实在令她觉得索然无味。还是算了吧,江帆对于她来说 只是梦里的一个影子。 梦里梦外皆是情。柳舒桐耸了耸肩膀,对着镜子无奈地笑了笑。 自从成为网吧的常客以后柳舒桐渐渐恢复了在网上写点东西的习惯。她又回到 了原本的绿茶馆,一一跟以前的朋友问好。当然更多的都是些陌生的名字,一如她 那天来上网时面对这些名字时的无奈。不过网络上只认文字,ID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柳舒桐已经很久没有跟那些杂志社联系了。她好象荒废了自己的笔,兴趣都转 移到了网络上。她开始迷恋起网上那些恣意纵横的文字,相比起从前,她觉得自己 写得有些造作。她虽是受过传统文字训练四年的中文系高才生,可现在一看网上别 人的文字,她觉得很惭愧。以前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她以前在绿茶馆的时候似 乎没有象现在这样那么强烈的感觉,说不上这是一种进步还是审美的取向转变了。 也罢,跟着心情走吧,反正不用被人催着写,喜欢描什么就描什么吧。柳舒桐给自 己说了一大段的话,她忽然觉得开朗起来。 她一看见那些写情感的帖子就会想起江帆,她觉得有种失落感。他和她到底什 么时候才能结束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他不过是握了握她的手而已呀。她还没来得 及碰碰他呢,那双梦中出现的大手呀,她只触摸到了他的掌心。 柳舒桐想着想着不由得打起字来,一段一段地往上贴,很快就有了一大串。这 样总算舒服些了,舒桐摸摸自己疲惫的双手,往后一仰,便靠在了椅子背上。 “我们能到IRC聊一聊吗?”柳舒桐的帖子后跟了这么一句话,有种不容拒绝的 意思。 于是柳舒桐便进去了那个聊天室,满满的人,她就在那等着一个叫闲追风的ID。 [闲追风]我看了你全部的帖子,觉得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你很爱他吗? [柳袭人]也许吧,但是他不知道。 [闲追风]你尝试过告诉他吗?我想他是不相信自己还有再爱的能力吧。 [柳袭人]闲追风你被玫瑰刺过吗?我只想摸一下它,可是被刺得很痛。它不容 许我靠近它,不容许。 [闲追风]…… [闲追风]如果真遇上你喜欢的,不妨亲自告诉他。 [闲追风]我希望你快乐起来,真的。 [柳袭人]:-) [闲追风]我想知道你最近好不好,告诉我好吗? [柳袭人]?????? [闲追风]我是范青。我回来这座城市了,回来结婚,呵,久违的城市。 …… 柳舒桐走了。没有跟范青打一声招呼她便退出了这间令人感到窒息的聊天室。 她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命令自己把它全部都喝下去。她看着空空的杯子, 大声地哭了起来。 她想起那年她把刀子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刀子闪着寒光,发出死亡腐烂的气息。 她用力一切,血就涌出来了,很多很多的血,疼得让她失去了知觉。可是当她醒来 的时候,范青还是走了,他只给自己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疤 痕。 她真傻,有什么不能重新来过呢? 柳舒桐打开音响听歌,萧亚轩的《突然想起你》。她在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会听 这首歌,尽管只会加深她的忧郁。她拿着白开水大声地唱着“一个人的夜,我的心 应该放在哪里,拥抱过后,我的双手应该放在哪里。我始终学不会控制,我的呼吸, 在玻璃窗上呵出你美丽的名字……” 这是她的悲哀,她总是学不会一个人排遣忧郁。 如果你喜欢他,不妨告诉他。她听着歌,脑里却反复回荡着范青的这句话。也 许他是对的,柳舒桐倒吸了一口气,起身关掉了音响。她把杯子放在了电脑旁边, 可是给那个叫江帆的男人写信。 信上只有那么一句——请原谅,我一直爱着你。 ( 四 )空气中有灰尘的味道 江帆病了四天。 虽然不是太严重的病,但却让他有了休息的借口,他想好好在家里静一静,顺 便整理一下凌乱的心情。整天对着电脑会闷出病的,洁以前总是对他说这句话。他 一直记着,却没有放在心上。 江帆把床头放着的相架拿了下来,他细细地看着,里面是他跟洁的合影。那个 小小的女孩甜蜜地偎依在他的身边,他的手环着她那纤细的腰。他还记得洁那天对 他说我们拍个亲吻的照片吧,可是他有点拘谨,还是不能在镜头前面从容地亲她。 于是他们便在那座美丽的荷花池前互相拥着照了一张。那天的太阳很猛,他是眯着 眼睛照的,但是他笑得很大声,白白的牙齿露了出来,一脸都是笑容。 也许那就是幸福吧,他抚摩着洁的脸,鼻子开始酸起来。 江帆发觉自己最近好象越来越想念洁了,他拼命地工作,就是因为要忘却那个 名字,可是躺在床上的这四天,他想得最多的却是这个名字。他忽然想给洁挂个电 话,他想听听她的声音。 那个写着洁电话号码的纸条,江帆好不容易给找了出来。他捧在手上,忽然觉 得沉甸甸的。这个陌生的号码,在他眼前放大又缩小,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去拨那些 数字,他突然害怕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他对自己说着,他不该再去招惹她。 江帆放下了纸条,下床去给自己烧水。 江帆把那只白色的铜壶支在了火炉上。他看着火焰冒了上来,围在铜壶旁边打 转。他走到水龙头前给自己洗了把脸,然后倚在厨房的门柱上等着水开的声音。 柳舒桐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她在打字的时候总会想起给江帆发的信,已经四 天了,她的信箱里没有任何的答复,这是最明显的拒绝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 着什么。 今天又打错了一份文件,柳舒桐低着头默默地听着那个大胡子的训斥,一边用 手暗暗捏着自己的手臂。她不能让眼泪流下来的,尽管她委屈得直想摔门而去。手 上的是自己的肉,捏的时候心里一疼,眼泪就会往回收。这是她在上初中的时候就 摸索到的经验,这点秘密很少人知道。那时朋友和家人总笑话她的眼窝太浅,碰上 一点委屈她的眼泪就要决堤,她总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说我哪有哭呀我哪有 哭呀,只是被风迷住了眼。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忍不得别人小看自己。 所以她不能哭,在这个满脸胡子的人面前她把自己捏得生疼,硬是不让一滴眼 泪掉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的时候,她还没有赶完手上的那堆文件,她只能抱着回家 开加班。她觉得当初那种工作的劲头忽然从她体内跑开了,她成了一个效率低下的 人。她是不是该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了,然后去外面走一走。她一边想着一边抱着 那堆厚重的文件往家里赶,带回了一面的灰尘。 晚上坐在那间单身的小屋里,她又拿着白开水大声地唱歌,她开始觉得孤独象 潮水一样拥来,她无法平息在黑夜中的颤抖。寂寞的时候真想有个人拥着自己,一 起听着那些伤感的曲子,一起听敲在窗上的寂静雨声,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她不 是一个贪心的女人。 或者还是离开吧,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撇撇嘴角钻进了 被窝,渴望在梦里遭遇江帆。那是多么温暖的一双手呀,她又想起那十只指甲在夜 色中闪着亮光,象是一种温柔的召唤。 “什么?他病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柳舒桐原本想在周六 的早上睡个懒觉的,可是接到了夏惠的电话,她马上从床上蹦了起来。 “你也知道我忙吗?焦头烂额的,我哪关心他是不是健在呀?” “行、行,我去看他,今天就去。不一起去吗?什么,你在上海?”柳舒桐一 惊,电话都差点拿不住,“你到底开什么玩笑?出差也不跟我说一声。” 柳舒桐忽然觉得一切都陌生起来,她忙得连好友出差都忘记了。她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起身走到衣柜拿了一件最喜欢的麻质连衣裙。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江帆了, 她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打扮一下?柳舒桐望着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的她,慢慢地开始 抹口红。 在第五天江帆决定上班了。其实也不存在上班这个名词,他就象一个自由职业 者,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网吧是自己的,没有人督促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反之他倒是可以跟别人重复这一条,这很好,他很满意这种生活。 但他还是打算给洁一个电话。这四天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思考空间,他忽然觉得 轻松起来。他把他们在一起的片段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怀念那些美丽的日子。 但是他也知道那一切都过去了,特别是那晚他开始回忆机场里的一幕时,他知道将 会有另外一个男人代替他来照顾他心爱的女孩了。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喜 欢她就应该让她快乐。 是的,喜欢她就应该让她快乐。江帆把这个句子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开始拨号。 “喂,找哪位?”听见洁的声音,他忽然激动起来。他想象着洁坐在一张温暖 的沙发里,歪着脑袋跟他搭话。 “我是江帆,很久没有联系,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电话里一阵沉默,只听见电流走过的声音。 “很好,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挂电话。真的,谢谢你” 江帆听见了抽噎的声音,他想他的洁怎么还是那么容易感动,真是个长不大的 孩子。 “别哭,我没事,真的。只是打电话问候一下你,现在我过得挺开心的。” 江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去开个门,你等等我。”江帆对着电话叮嘱了一句,然后飞快地跑去开门。 开门的时候他看见柳舒桐一袭灰衣站在门口,脸蛋红扑扑的。 “你怎么来了,先进来坐,我正打电话呢。”江帆还没等柳舒桐说话就跑进了 里屋,舒桐望着他焦急的神情,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柳舒桐带了一篮子的水果,她把这些沉甸甸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给自己找 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江帆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自己的担心是否多余了。都怪夏惠 的那个该死的电话,让她瞎操心一场。 柳舒桐坐下来觉得有点渴,便去厨房给自己倒水。一定是外面的太阳太猛了, 她摸摸自己晒红的脸庞。 “我很想念你,真的……”路过房间的时候柳舒桐无意听到了一句话,她觉得 心开始绞痛起来。原来江帆的温柔是留给其他的女孩的,她明白了他为什么没有给 自己答复的原因。 她忽然害怕江帆走出来了,她害怕江帆的嘲笑,笑她的幼稚,笑她的不自量力, 既然他已经有一个女孩在身边了,她何必又来打扰他呢?那种疲倦又铺天盖地地袭 来,她觉得身子变得柔软而无力。 走吧,还是走吧。 江帆打完电话出来,看到客厅里空落落的。如果不是桌上的那篮新鲜的水果提 醒他刚才柳舒桐来过,他还以为是做了梦。柳舒桐的确来过,可是,为什么走了呢? 他好象跟洁没谈多久呀,知道洁开心他也就满足了,他知道那些事是真正地过去了。 江帆拿了一个苹果塞进嘴里,忽然看见篮子旁边的纸条。 “江帆,原谅我不辞而别。你看起来很好,只是我打扰你了。认识你是我的幸 运,我很珍惜这种缘分,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柳舒桐” 这傻丫头,怎么写这些东西。江帆笑了笑,拿起钥匙去网吧。 ( 五 )当生命被思念占领 从江帆家里出来柳舒桐就决定离开这里了。她下定了决心,决定给自己放一个 月的假。她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的,如果她不离开这里散散心,迟早会把这份工作 丢了的。她知道她还有空闲的假期,如果她打报告,上头一定批的。没有什么好留 恋的了,她望着手里的杯子,里面的液体清澈透明。 跟大胡子交代完工作后她舒了一口气,他没有怎么为难她,很快批了假期。也 许他从她这些天的不快看除了一点端倪,他是个善良的人,愿意给她这样一个空间 去散心。 柳舒桐放下电话,她打开音响,开始听歌。 江帆到了网吧的时候见到了很多的人。这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也用不着 他怎样担心。只是墙上的挂画没怎么去打扫过,他能看到上面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 尘。 他想起了那天柳舒桐站在这些画前痴迷的样子,她用手去拂拭那些灰尘,然后 扭转身体告诉他她不喜欢那幅有着很多蓝色油彩的画。 “这幅画干嘛加进那么多的蓝色,看起来冷冰冰的,我不太喜欢。”他还记得 舒桐是这样说的,他竟然记得很清楚。 他嘴角露出了笑意,坐在了墙角旁的电脑前。 将近一个星期没有碰电脑了,他告诉自己要好好休息一下的,所以真的没碰那 玩意。而现在他觉得精神极了,他开始按power键。 收信,玩MUD……他看到自己的信箱竟有十二封的信件,而有一封,竟然是舒桐 的。柳舒桐?奇怪! 江帆把鼠标移到了那封信上,一点击,便看到了一句不长的话—— “请原谅,我一直爱着你。” 江帆把眼睛移到了窗外,他听见树上有小鸟在唱歌。 那晚江帆没有回家。他在网吧呆了一晚,做得最多的便是抽烟。他半倚在那张 墨绿色的沙发里,想着柳舒桐的一颦一笑。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手里的烟头红通通的,闪着异样的光,江帆一直盯着,然后用力把它按在了烟 灰缸里。来一杯酒。他对吧里的侍应吩咐着。 他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舒桐呢?告诉她其实自己一直没有看到这封信。可是 之后呢?他该说什么呢?说谢谢你还是我爱你呢? 江帆苦笑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爱的勇气。 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柳舒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仰头望着那座工作 过的大厦。她决定走了,离开这里一段时间。重新收拾一下心情,对她来说很有好 处。她想起那时喝咖啡的日子,一个人,悠闲自在的,那蓝山咖啡的香味似乎还萦 绕在她的身边,她忽然觉得无比的眷恋。 还回来吗?她跟所有的人都说会回来的。但是如果那里给她安定的感觉,或者 她也会尝试留在那座城市。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柳舒桐笑笑,告别并不是一件很困 难的事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坪洲。” 柳舒桐默念着这个熟悉的句子,她忽然想听听江帆的声音。 江帆吗?我是柳舒桐。她望着远处那对携手走过的老人,对他说,没有什么事, 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我很好,真的,只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江帆觉得有点诧异,为什么呢?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我等会就走。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或者……或者会不回来。 舒桐你别开玩笑,你留在外面谁来照顾你,早点回来吧。 可是在这里也没有人照顾我呀。她微笑着说,或者我碰上一个好人,然后把自 己给嫁了。 …… 沉默了很久,柳舒桐听到江帆坚定的声音:你一定要回来,因为我会想你。 柳舒桐挂断了电话,她把脸轻轻地贴在了手机上,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柳舒桐走了,江帆没有去挽留什么。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真的劝她留下来,自己 可以给她什么。他还没有再爱的打算,或者说没有再去爱的信心,即使他已经从洁 的离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可他还是害怕。 他让自己去看画展,那个毕加索的画展,他找很多的事情来冲淡对柳舒桐的想 念,为了冷静地思考。 他在那幅《奥尔加*柯克洛娃的画像》前站了很久,想起舒桐跟他说的故事。 你知道吗江帆,毕加索是个多情的人,他迷上了舞蹈家奥尔加·柯克洛娃,沉 迷于她秀丽的外表和贵族气质。这幅画是他们在共同生活的时候画的,那个女子总 是赋予了毕加索很多的灵感。 这是一个美满的家庭对吗?江帆把眼睛从画上移开,低头望着自己雪白的衬衫。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给柳舒桐拨号。 舒桐,我想你。柳舒桐一按了“YES”的键,就听到了江帆的声音。 舒桐呆住了,可她还是装出一副愉快的声音说,嘿江帆,我正跟夏惠在一起呢, 我玩得很开心,开心得要把你给忘了。 回来吧舒桐,我……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江帆望着柯克洛娃的眼睛,淡淡地 说着。 柳舒桐拿着电话没有做声,她又在掐自己的胳膊,她还是那个习惯,一想哭就 把自己掐得生疼。 好的,我去买明天的机票,我回来。 柳舒桐很快地挂了电话,她觉得幸福来得太快,她无法抑制想哭的冲动。 江帆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忽然觉得那种声音寂寞无比。 ( 六 )回不去了 江帆看着墙上的时针慢慢地走着,滴滴答答的,让人心烦。他忽然觉得生命正 处在倒记时的状态,那慢悠悠走着的时钟就象是生命的年轮,一圈一圈,清晰可见。 他拿着那杯绿颜色的酒,在手里慢慢地摇晃着,然后他把杯子举在了眼睛的前 面,看见自己绿色的脸。 那是个陌生人,是个脸上写着思念和寂寞的陌生人,江帆看着自己的脸,深深 地叹了一口气。舒桐呀舒桐,为什么你不能马上回来呢?要是你刚才给我一点时间, 我就会要你马上飞回来的。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画,一起喝咖 啡,一起上网,一起对着对方说——我爱你。 江帆又看了看时钟,时针指在四点上。 第二天江帆起了个大早。他在镜子前照了很多次,并开始埋怨睡觉前喝了太多 的水。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黑圈,他用手按了按,便开始梳头。他哼着波兰小调, 一边梳着短发一边给自己说话,江帆呀,等会你见到人家一定要说好话呀,好不容 易回来了可不能又把人气走了。然后他又换了一副语气说,我知道的了,没问题! 恋爱中的人有时就是那么傻兮兮的,对着镜子也能自各说上一大串的话。 到了机场的时候是十点一刻,柳舒桐是十一点的飞机,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空 闲时间。于是江帆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大捧的花,要玫瑰,还要红色的哟。江帆对 着那个弱不禁风的卖花女孩认真地叮嘱着,然后看那个女孩利索地把那些红玫瑰扎 成一束。江帆知道红玫瑰很俗气,但是他看到这种花朵的时候总会涌起一种强烈的 情感,红色的玫瑰总会让他觉得是爱情的象征,很热烈的爱情,如同花儿一般绽放。 以前他也经常送洁玫瑰,可是洁喜欢粉红色的,这是种看起来很清淡的花儿, 可是她却要最华丽的爱情。人总是很奇怪的,喜欢的东西跟想要的东西总是会有不 同之处,是不是因为有欲望而掩盖了他们原本单纯的喜好呢?究其本质,有些追求 华丽外表的人其实因为是欲望促使他们这样选择的,可能他们原本渴望的是平淡的 东西,可在繁嚣社会的引诱下,稍不留神便丢失了真实的自己。他相信小洁也是如 此的,她有着一颗纯洁的心,只是很多时候都弄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幸亏 遇上了一个很好的男人,能让她过着简单又华丽的生活。 江帆正想着入神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递来那扎玫瑰。他从回忆中醒过来想伸 出手去接的时候,却看见因为错失了一秒而让那扎玫瑰掉在了地上。红颜色的玫瑰, 跌在了地上,他看见从里面飞散出来的花瓣,一下子呆住了。 不太好的兆头呀,江帆连忙弯下腰,把那捧玫瑰心疼地搂在了怀里。 飞机很准时,十一点的时候,江帆听见飞机到达的广播。他捧着花站在了出口, 虽然花朵的颜色在人群里有点扎眼,但他还是觉得幸福满腔。 “请原谅,我一直爱着你。”他的舒桐呀,竟然会那么傻。 可是他没有看见柳舒桐,他只看到夏惠一个人走了出来,手里只有一个小盒子。 他迎了上去夏惠便把盒子递给了他,说那里面是柳舒桐给你买的水晶,你好好 收着。 舒桐呢?她不是说跟你一块回来的吗?她还有什么事要忙?是下一班机吗?不 要紧的,我可以等,没有关系的,只要她回来。 江帆一连串说了好些话,他想起玫瑰坠落在地的一幕,忽然觉得心猛地一疼。 他只能不停地说话,不停地重复一些句子,这样才能阻止自己思考,他一定要阻止 自己思考。 别说了江帆,夏惠做了一个手势让江帆停下话,她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江帆看着夏惠近乎悲哀的表情,脑袋嗡地响了一下。 你知道吗江帆,舒桐说记得你很喜欢水晶,你给洁做的屏幕保护就有一团水晶, 她一直记在心上。她是个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的女孩,可是你从未给过她表达的机 会,你对小洁的爱让她很伤心,直到那天你对她说你喜欢上她了。她等了多久你知 道吗?她等了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那天她很开心,自从她来找我后我就从未见过她这么开心了。她决定上街给你 买点手信,买那一早便看中的蓝水晶。可是她一去就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我从 没有看过那么多的血,舒桐遇到车祸的时候,她的白裙子上全都染满了血迹。 她很痴情,你知道吗?她对我说回不去了,我回不去那个叫江帆的男人的身边 了。我很爱他,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然后我们把她送去医院,可她在路上就死了。 她死了,她说她回不去了。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她。 人生原来可以这个样子,江帆手上的玫瑰掉在了地上,他的手捂在了心口上。 柳舒桐,你怎么可以不回来呢? 当他想拥有幸福的时候,幸福却背叛了他。它把他丢在了等待的路上,然后重 重地给了他一拳,他痛得无以复加。他走出了机场,然后仰天大笑,这世界怎么可 以……那么反复无常,他把自己的幸福给弄丢了,丢在了一条陌生的染着血的马路 上。他止不住地大笑着,直到所有的人都停下来望着他。他们看到这个男人手里还 有残留的花瓣,那颜色红得刺眼。 回不去了,一切都在那场车祸中改变。 他仰起头望着天空,霎那间泪流满面。 200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