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年纪小 七年前,她还是他的学生。 那个时候,他教的是美术——那门在她眼里极为枯燥乏味的科目。她实在是烦 透了那些脏兮兮的颜料的,她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调料交杂混合在一起时就心 烦。她是没有一点的艺术细胞的,她常常对着自己这样说。 但是她又是极愿意见到他的,可能因为他古怪的穿着打扮、奇特的行为举止吸 引了她。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大热的天时里穿一件棉袄,然后夹着他的 画板若无其事的在校道上徘徊;为什么他能留一头披肩的长发、一把山羊胡子在校 长老师面前也能从容淡定。但这些都成为了她迷恋他的原因,她喜欢他的另类不拘。 他的课上得很好。他不喜欢用枯燥的说理,晦涩的美术理论来充场面,他也不 喜欢让大家一味的画画。这都是大家厌倦了的方式,他能理解。所以,他给他们放 幻灯,在那间被蒙上了窗帘黑漆漆的房间里他让他们看许多很有韵味的幻灯片;他 让他们写粉笔字,然后逐个分析大家的性格;他还给他们讲鬼故事,讲浪漫史…… 他不按牌理出牌,但却俘获了学生的心。那时的她就常想,一间应试教育的重点中 学,怎么会出了这等人物。 但他离她实在太远了。她望着讲台上他的身影常常就恍惚起来,他那自信的谈 吐、那诙谐的表情都那么清晰地印在她的心里,她常想跟他说上些什么,但她还是 把那些炽热的话语埋在了心底,她不想打扰他,她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而心疼。 他只是她的老师,她总是下意识地提醒自己。过了会考,她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她那么平凡,她总是战战兢兢地仰望他,她相信分别会让自己忘了这个少不更事的 梦的。 直至那一天的重遇。 在那间旅游爱好者聚居的酒吧里,她也和朋友来凑热闹。她知道那天有个旅游 的幻灯片展示,她很想见识一下。于是她的朋友带着她来了,而且见到了满满的一 桌子人。她觉得有点尴尬,一直不善言辞的她实在想表现得从容一点,但她不知怎 样融入他们的交谈中。别人都在热情地介绍自己,只有她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 觥筹交错的场面很热闹,只有她拿着柠檬汁,一点一点地啖着。她从来都不觉 得柠檬汁好喝,可那晚,她却独自喝下了三大杯。那酸甜交加的味道象极了她现在 的心情,她觉得整个人都涩涩的,心里长满了疙瘩。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能自然点呢? 她有些恼怒起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想着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常想自己能快乐一点,但那 些扰人的记忆常常会左右着她的情绪,她总觉得自己是生活在记忆中的,这是一种 悲哀。 他的出现是在幻灯片放完的时候。她一直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她,但她不想扭 过头去直视。“你以前是x中的吗?”一把熟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她忍不住 抬起了头。她见到一个剃得光亮的头和几撇黑黑的胡子,还有一双晶亮的眼睛。 她竟然忘了他是谁。 “我教过你画画的。”他一脸的笑容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亲切,她忽然想起了 一个名字。 七年了,他们分开已经七年了。当她抱着遗憾考到了另外的学校以后,她就以 为他只是遥远的一个记忆了。她实在想不到他会记着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女孩,他现 在竟然问她是不是x中的。 他那头飘逸的头发已经剪去了,拉喳的胡子也修得整齐了,印象中他常穿的另 类衣服也被一身简单的服饰所代替了。除了那双清澈如水、总是若有所思的一双眼 睛,他的一切都让她感觉陌生。但他还是那么真实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能让她那么 真实地触摸着他的气息,她有些恍惚,她一时语塞了。 最后还是他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她还是在那间中学任教,校长老师对他都很 宽容,他教得十分开心。他也常写一些文章,常看许多书,他有空就参加一些类似 的聚会,那让他感觉很好。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淡淡地笑着,有什么比现在的样子更开心呢?能那么近地 面对她的老师。 到后来他把自己的call机和手机号都给了她,他说有空联络吧,然后他与几个 朋友离开了这间酒吧。 她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去拨叫这些号 码。她拿着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没来由地觉得沉重,那本是她梦寐以求的呀,她不 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瞬间不敢去触摸。她也许不敢面对这一份真实,那本是遥远的 记忆在此刻变得清晰。 后来她在许多报刊上见到了他的名字。有的是他写的随笔,有的是他帮忙搞的 活动策划,有的是报道他加入了某一画派并小有成就……她这才知道他变得很有名, 他是靠不懈的努力才获得这一切的,她相信他的能力。 再后来她得知他已经结婚了,而新娘子一直留在他的家乡。她听到这个消息时 感到有点酸涩,她没想到自己会哭。那个梦由遥远变得清晰,再由清晰转为模糊, 她想她实在应该把他从心底抹去的,他仅仅是她少时的梦幻。 毕竟过了七年了,再执着的感情也会慢慢褪色,她并不是为了梦幻破碎而感到 悲哀,她只是想她的老师给予他这个有点傻气的学生一份祝福。她是真实地喜欢过 他的,象个孩子一般依恋着这个特别的老师,但那只是少时的梦,她懂得选择遗忘 的。 选择遗忘,选择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