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游戏 (一)我爱游戏 黑暗的房间,淡绿色的灯照在墙壁上,白里透着青。电脑在角落里闪着光,显 示器热得烫手。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薯片和汽水的残骸,凌乱而随意地躺在那张绣 着暗花的地毯上,虽然感觉有点脏,但是仍是留着一股香味。风拼命地从窗缝里挤 进来,微小而轻柔的,带着点泥土和青草的腥味,调皮地拂过了地毯上的一切。 她就那么端正地坐在这堆残骸的中间,专心致志地玩着那个游戏,她要抚养那 个女孩子八年,直到她长大成人。 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玩这个游戏了。重复的情节,简单的规则,不同的只是 结局。但她还是用尽了心来调教这个女孩,她宠着她,象宠着自己的女儿。她让这 个精灵般的孩子学音乐、学画画、学仪态……她为调整课程费了一番心思,只为了 把这个孩子变成一个姿态优雅的公主。不时的她还要让这个孩子去工作,当保姆看 管小孩,到酒馆招呼客人,有时候还让她到山里当大工,这个孩子忙碌不已让她感 到心疼。没有办法呀,学费昂贵,而她在游戏里扮演的是一个破落的贵族,她没有 足够的钱喂养她,这个孩子得自食其力。 玩了很久,她从在机子前坐了四个小时,她的女儿仍然停留在十二岁。她便不 停地点击着日期,点击一下就是一天。女孩按着她安排去做着,因为钱不多,所以 去工作的时间还比上课多,而她让这个孩子学的最多的课程则是去教堂,因为这里 的钱花得最少。 度假是最少的,因为花费大,而且不想白白浪费半个月的时间。虽然每次的度 假都能让女儿感受的点数增加让压力减轻,但她仍是吝啬于安排这点时间。她实在 是个刻薄的家长,她望着疲惫的女儿在心里自责的,但那是因为她对她有着极高的 期望,她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有出息。 她以前一直在玩这个游戏,只是从没有达到最高的目标,就是把这只精灵抚养 成人并成为一名公主,可以进皇宫伺候王子。出色的外表加上优雅的气质,有足够 的点数就能入宫,可她抚养的女儿似乎与这无缘,只是成为了教师、公务员、或者 是音乐家。 所以她要不停地玩着,她不甘心。 直到最后一天,八年里的最后一天,游戏告诉她她的女儿成了一名修女,这个 女儿感谢她八年来的辛勤喂养,而且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去读这封信,虽然每次游戏结束的时候都会有这么一封, 可她很少去看。游戏完了就完了,她每次看了结果就退出并且关机,因为一切都可 以从头来过,她不需要留恋什么。只是这一次,她看着屏幕里穿着修女服的女儿微 笑而沉静的样子,感到鼻子一酸,哭了。那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地掉眼泪,甚 至拿着咖啡时,手也是颤抖的。这只是梦工厂制造出来的人物,她对自己说,但她 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有点疼,她舍不得她的离开。她要再见到这个孩子只能从头玩 过,漫长的八年,并不是一个眨眼即过的时间,她感觉自己已经累了,没有时间再 这么折腾下去。 接着她便关掉了电脑,她在那漆黑一片的屏幕前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她重重地 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了空气里的腥味。她要拨个电话,她心里面有个声音在说话。 于是她汲着那双笨重的加菲猫拖鞋走到了电话旁边,然后熟练地拨了一串的号码。 “喂?”一把男声在电话的另一端响起,可她在发呆。 “喂喂,您找谁?”声音开始不耐烦了,惊醒了发着愣的她。 “是我。她成了修女了,但仍然不是公主。我想,她将来也是做不成公主的了……” 她对着电话慵懒而淡然地说着,然后慢慢地挂了电话。她不知道可以再说些什么, 在他面前,她一直不善于说话。 (二)两个人的游戏 曾几何时他是她最好的游戏伙伴。酷爱游戏的他常常会买一大堆的游戏碟,五 颜六色的,散满在房间的四个角落。他有两台电脑,一台用来上网,而另一台,专 门用来打游戏。他喜欢把电脑放在地上,因为随便一抬手,便可以拿到想要的游戏 碟子。她同样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的电脑也是放在地上的。 他买的碟子都是关于战争的,现代社会里的打斗,或者三国时的纷争战乱。她 在一旁看着他应接不暇地指挥着士兵如何攻占山岭,如何放火,有着撕裂的惨叫, 还有战鼓的轰鸣。 为什么男孩子总是喜欢玩战争游戏呢?血腥和暴力让人觉得残忍。她问他。 他笑了,为她的善良和单纯。因为争夺领土让人满足占有欲,而杀戮只是为了 对付敌人。他告诉她。 她不太懂。她不喜欢碰他的那些宝贝游戏。她在那些模拟的战场上常常突然地 就感到头晕,然后便在迟疑的一瞬间被对手灭掉。竞争就是这样残酷,你不在意的 时候,就会措不及防地被敌人灭掉,死得惨烈,没有还手的余地。 于是,在他家里的时候,他玩《红色警戒》,而她,则玩最喜欢的《主题医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建这样那样的医院。看着那些肮脏的病人、到 处乱串的老鼠把她的医生和护士折腾得半死,她竟然没有一丝的感觉。只是在那些 时候——休息室里挤满了人而诊室里无人看病是她才会动动手指,把那些容易疲倦 的人们从休息室里调出来,然后看着他们累得提出抗议,而她则拒绝加薪接着把他 们踢出门外。 也许在这里她是领导者,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任何人,所以这里不需要同情,也 不需要怜悯。她会不停地赚钱,不停地换人,她觉得沉浸在游戏里很满足,她能自 由地安排一切。 他有时也会坐在一旁看着她玩游戏。他常拿着一罐可乐,一边看着一边咕噜咕 噜地牛饮。当她提出抗议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头说知道了,然后便在她的 怒视之下一口解决了剩下的饮料。他喜欢看着这个女孩玩游戏时的表情,从容镇定 的,没有一丝焦虑。那种沉静让她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也让他感到满心的喜 爱。 为什么你能那么从容?游戏里你应该有自己的角色。他疑惑地问着,想知道答 案。 角色?我只在生活里扮演角色,在游戏里,我只是一个虚拟的人物。她笑着, 说的话同样让他不解。 后来他们便经常在一起,谈得最多的是游戏,玩得最多的也是游戏。他们喜欢 背对背地坐着,有着自己的天地。他总会在一旁大声地叫着,然后电脑里厮杀声不 断,而她这边有的只是柔和的音乐,游戏里的人物常常是大眼睛、长头发的女子, 温柔而又有灵气。 她在攻破了《主题医院》之后开始玩《美少女梦工厂之梦幻精灵》,这个游戏 要抚养一个女孩子,八年,让她长大成人。游戏的结果是任意的,可以是教师,也 可以是画家,但她说我要把她抚养成公主,因为那是最好的结局。 公主?他揉了揉她的短发说,你就是我的公主。 她听了羞红了脸,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三)为什么要分离 他们玩了整个暑假,然后便是漫长的分离。他考上了一间北方的大学读计算机, 而她则留在了南方。 他常会给她写信,用的是E-mail,短短的几行字里,说的最多的是他自己。而 她也常给他写信,用的是一些有着漂亮花纹的信纸,一写就是好几张。听了他的故 事,再讲讲自己的看法,她在这里平淡无奇,只想聆听他的故事。 她告诉他她还在玩那个美少女的游戏,因为她还是不能把这只精灵变成公主, 她感觉有些吃力,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他给她回信,说不要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便在鼓励中执著地玩着, 看着那个女孩不断变化角色,不断变成另一个人。 大一的那年暑假,他没有回来。她数着日子等待着他的归期,可是没有E-mail, 没有半点消息。她终日喝着可乐,呼唤着那个想念的名字,游戏碟子在她漂亮的地 毯上散了一地,全部都是浓浓的回忆。 他旅游去了,他说这个假期不想回来。他的家人在电话里很冷淡地抛出了一句 话,然后便听到挂断的声音。她拿着话筒呆呆地站着,她感到累了,便静静地把头 埋在了臂弯里。 她停止了那个游戏,因为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开始学着在傍晚散步,在那 条幽静的河水旁,她释放着所有的感情。清凉的河风,粼粼的波光,在那条繁星落 尽的河水旁边,她感到无比的美好,她该停止回忆了,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就这样过了一年,她在没有游戏的日子里平淡地过着,她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 一点地老去,她望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游戏碟,想起了那些开心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有答案?她问自己。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给自己一个离别 的答案。 只是在那个下午,她打完篮球的那个下午,回到课室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信, 那么安静地躺在她的桌子上等待着她。 天蓝色的信封,熟悉的笔迹,她拿起它的时候心在强烈地颤抖着,有一种恐惧 攫住了她。 “青,我承认,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她看着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忍不 住哭了。“我无法再去面对现在的你,因为我在这里,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时间能 改变一切,正如我,在这座北方的小城,我不能守住诺言。改变也希望如你,能在 时间的流逝中将过往的一切忘记。”她不想看下去,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他不会再 回到她的身边,那个喝着可乐看着她玩游戏的男孩已经不在了,他选择了另一个温 柔如水的女孩。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看了下去。 “我记得曾经说过,你是我的公主。因为你在玩游戏时的沉静,让我的感情无 法自持。你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都是那么遥远而美好,就象是天上的仙子一般不可 亵渎。但是你知道吗?这种感觉是不真实的,当我在这里默默地思念你时,却感觉 你是那么的远,那么地陌生。我发现我从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你,我们更象是在一 起玩游戏的好伙伴。真的很对不起,青,我需要一种真实拥有的感觉。” 为什么呢?是她把自己收得太过密实而把他拒之门外?可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的 这种感觉,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感情粗糙的孩子。 “后来她出现了,她身上同样有着你的那份气质,我无法不被她吸引。原谅我, 我爱上了另一个女孩……” 在她面前讲述他现在的爱情真的是一种很残忍的方式,她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但不能阻止自己的无以复加的失望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她羡慕那个女孩,曾几何时 她也拥有过他的爱情,可是现在,他却把那份廉价的爱给予了别人。为什么要分离 呢?她只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事罢了,可现在,却成为了分手的借口。 她觉得无奈,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未曾懂她。 “青,你是个好女孩,我曾经那么深那么深得投入到这份感情里,我不曾后悔, 因为与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还记得你说一定要把那个女孩抚养成公主,我知道 你很努力地去做了,所以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功。到了那天,我希望你能打个电话 给我,让我也一起分享你的这份长远的喜悦。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希望你 不要拒绝……” 信的末尾署了他那漂亮的签名,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泪肆意地流着,在脸 上划过了清晰的痕迹。 为什么要分离?为什么要承受这种伤痛?她还只是一个无知而单纯的孩子。 (四)独自游戏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她给他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只 是为了告诉他她放弃了,灰姑娘在她手里成不了优雅的公主。 挂电话的时候她哭得很厉害,她知道自己正在告别一个过往的回忆。那曾有过 的快乐,在那串断线的声音里灰飞湮灭。 以后便要独自游戏了,她把那张美少女梦工厂的碟子拧成了一半,然后把它的 残骸丢进了家里的垃圾桶里。碟子破碎时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回旋往复地回荡在 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