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又回到了2281年,这是我的年代,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忘却那一次旅行给 我带来的奇遇。 事情是由我同利儿结婚开始的。 利儿是与我同一机构共事的女性,她对工作的认真负责令我敬佩,虽然我同 她分属两个部门:我负责发展部,她则是公关宣传部主持人。然而宣传需发展部 的资料,发展部的新产品也要靠她推广出去,我们时常合作,渐渐产生默契,到 了政府规定的结婚年龄,我们顺理成章地注了册,并一致决定旅行结婚,我想我 同利儿会是好伴侣。 自二二五七年政府将超光速穿梭机开放给大众后,旅行被赋于新概念。 事实上自二二四九年实物传真(又称物体瞬间移动技术)公开后,地点移动 已不再具挑战性,太过容易往往失去吸引力。 而在时空中旅游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无论往过去抑或未来,都是去探查一 个未知年代,当然政府亦有法令限制:最重要的是不许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留下 任何痕迹,更不许改变历史,这一条主要是针对往过去的人,因为无疑地我们的 科技比过去的时代进步,若稍有邪念,极可能引起很严重的后果。 还有一些限制则是在时光机上直接设定限制程序,一是不得偷窃时间,即无 论游客在另一个时空逗留多久,回来时必须扣除这一时间段;二是同一个人物的 不同年龄段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这会违反自然规律,不过这一规则以前常 有人明知故犯,因而后来时空机经过另一番改进后亦被输人程序往未来去至少必 须往一百七十年以后,因人类寿命已达二百岁而三十岁以下不可进行旅行,而到 过去则以出生时辰为推,不得在出生日之后的时间出现。 话题扯得远了,且回过头来。 那一日当我和利儿去旅行登记处租用时空机时,得知往未来去的机器全部租 出告罄时,不是不失望的,因我们只有一个月大假,且又下定了决心好好玩一次。 利儿因而说:“往过去的机器可以往未来去吗?” 该处接待机械人说:“可以是可以,但不够安全,因为二二七五年时光机更 新成超极速形,更换下来的旧机器因还能使用,便调拨在过去部门,往未来的点 站所有的接引装置全部更新,旧机器虽可往未来,但很可能会迷失在时间的荒原, 这不行。我们不能安排。” 利儿皱起了眉头,“那往未来去机器最早几时回来?” “半个月后。”机械人不加思索便回答。 不行,太不经济了。我同利儿互看一眼,时间上太浪费。 “那就往过去吧。”利儿掏出支付卡。 “但是——”那机械人还有话说。 “嗯?”利儿沉下了脸,认真不悦了。 机械人毕竟是机械人,哪里懂得看脸色,继续说下去:“两位是蜜月旅行, 最好不要往过去去,不知何故往过去蜜月旅行回来的夫妻往往会离婚。” 这又不好,那又不行,你到说说该怎样?利儿脸色一变,眼看要发火。 的确,我也不悦,然而抢先一步按住利儿,“我们坚持,”而后转向利儿, “分明是无稽之谈,你担不担心一语成谶” 利儿压下气,自信地笑:“当然不怕,从时间上来讲也经济得多,就往过去。”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掷在机械人面前的。 “过去最早的时空点是何时?”我插上前去同机械人交涉。 “2000年,”机械人想一想,“再往前的点站尚未建立完成,还在讨论阶段。” “那我们便往2000年去。”利儿搭腔,真不愧同我心有灵犀,我们相视一笑, 毫无疑问,我们是好夫妻。 机械人替我们校好机器,又给我们那个年代的资料软盘,我们这才知道,2000 年的时空点主持人居然是个ND星人,此人放弃ND星籍而加入地球籍,名为乐凡。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地球此时亦加入星际联盟,而据我们所知ND星人的 寿命已达一千岁,即便在两个世纪前ND星人也已有八百年寿命,是什么令他放弃 了八百年寿命而宁愿仅活一百余岁呢? 带着这样一个疑问,我们开动了时光机。 利儿尤自抱怨:“这个接待机械人可真是笨得要命。” 我笑,的确,利儿手下那组机械人被她训练得最多只有一个问题,而她得力 助手“AW一号”更是能干得永远能毫无疑问地完成她交待的事,利儿早已被能干 的它们宠坏,叫她如何受得了这种迟钝低能儿。 “笑什么?我可说错?”利儿不高兴,问到我眼前来。 “你没留心吗,那机械人也是上一型的,并没更新。”我拍拍她,“同它生 气才划不来呢,它根本无情绪感应装置,不是白白气坏自己。” 她这才真正松下来:“也对,竟同它斗气,咄!”她也笑起来,“看来我还 是不适宜离开工作环境。” “噫!”我马上想起,“我的H585号设计不知试验结果可理想。要命,忘了 关照‘AE一号’将结果传递给我,还有H584号的检验时限是半个月内。该死,不 知可能如期结束,‘AE一号’不知可会和我通信息。” 利儿抿嘴笑:“得了得了,不是说要好好玩的吗,怎么仍那么挂心工作?看 来你比我还不适宜离开工作环境。” 我笑,“谁说不是呢。” 才几句话功夫,已到达目的地:2000年的7 月4 日。 时光机正停在一个极大而空旷的场地。 我同利儿才一推开隔离罩,一股热气马上扑上来,下得机器,才半分钟,衣 服便已贴在身上,马上开始后悔。唉,我们早已被先进科技宠坏,在我们的时代 气温永恒维持二十五摄氏度,晴阴雨全由政府的天气调节仪来控制,可这儿根本 未有该项技术,温度仍随四季变化,此时又恰巧是夏季。天,怕有三十五摄氏度! 我和利儿对望一眼,几乎想跳回时光机立刻返航。 阻住我们的是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我只得挺挺胸,略振作一下,总不能叫人看扁。利儿明白我心思,轻轻安慰 我:“既来之,则安之。” 我又安乐了:“对,反正有你陪着我。” 利儿也笑:“总不能让前ND星人笑我们。” 说话间,来人已走进我们视野。 看清了,利儿失声:“好个气宇轩昂的美男子。” 我并未生气,因我也是这么想。 只见来人相貌普通,衣着亦不见得出众,然平凡的外貌越发显出了他的高贵 气质,真是一个不凡的人。 他走至我们面前,自我介绍:“我是此地主人乐凡。” 啊,难怪那么出众,原来他就是那个放弃了ND星籍的乐凡?!我一边好奇地 深深打量他,一边自我介绍:“我是何平之,这位是我新婚妻子毕利儿。” 他看我们一眼,似觉怀疑:“你们来度蜜月?”随即说道:“你们来的太早 了些,我这儿还未全装修好,空调,喔,温度调节和卫生用具都不齐备。看来你 们只得去住宾馆了,不过时空机可以放我这儿,由我代为保管。”他一边说一边 拎起我们那少得可怜的行李,示意我们跟他走。 女人毕竟是女人,利儿几次隐忍,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开口了:“乐……” 她顿一下,终于想起这个时代的专用称呼,“先生,你为何会放弃ND星籍,用八 百年生命来换取地球人类一百年左右的生命?” 他闻言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那一脸的灿烂的笑令得他看上去几乎有些憨 傻。 “因为地球上有爱情。”回答得极简洁,却令我们傻了眼,我同利儿对望一 眼,几乎笑出声来。 爱情?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古老的词了,还有什么幸福、快乐、性感,诸 如此类,老早已从词典中消失了。 在我们的时代中,人人都理智和平,全力以赴地工作,因为工作皆为自己兴 趣所在,所以无一不出尽全力。通力合作令地球更加进步更加欣欣向荣。因而无 论任何人都无余力去讲究什么闲情逸致,爱情?这个词几世纪前就不同婚姻连在 一起了,到我们的时代更是无从说起。 我们那儿同婚姻连在一起的是速配指数,电脑自会选出速配指数高的一对到 达法定结婚年龄的人,通知他们,而后两人互相看一下资料,签个字,交由电脑 办理注册,就算完成任务。 利儿轻轻推我,我才觉察已失神良久。回过神来,乐凡正同我们说话,“… …宾馆中有我熟人,可以无须证件,我同他联络一下即可。” 利儿同我不愧默契已深,抢在我开口前说:“我们的机器上有通讯器,无急 事不会有反应,如有急事,务请通知我们。” 乐凡点头,“我每天会来看一下。对了,你们身边可有钱?这可是必需品。” 这会儿我可一呆,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利儿答:“有。”并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大叠稀奇古怪的票子。 我瞠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租时光机时,我连此处风俗都大致学习过了。”她白我一眼,“我的办事 能力比你想像中强多了。” 我笑笑,不同她争,女人嘛,天性细致周到一点儿,扯不上办事能力。 乐凡又用那种疑惑的目光扫我们一眼,一边用通话器联络着什么。 噫,他奇怪什么? 等利儿进附设的更衣室更换这个时代的衣服时,我忍不住问:“你认为我同 利儿有何处不妥?” 他略为犹豫地看我一眼。 我补上一句:“我是直性子人,有话藏不住。” 他这才细说从头:“你们刚到,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你们是度蜜月,可我只 觉得你们像好朋友,更近一点儿也不过似兄妹,怎么看都不像蜜月中的新婚夫妇, 完全同我的蜜月两回事。”他似想起他的蜜月,一脸的笑,那个表情一看我立时 脑中弹出一个词:甜蜜。 随即,他说:“也许是我少见多怪了,我对你们那个时代的婚姻制度并不了 解。” 不像夫妻?我几乎怪叫,在我们注册时所有人还异口同声说我们是优秀伴侣, 在这儿我们居然不及格? 他似看出了我的讶异,拍拍我的肩:“有空的时候来找我聊聊你们那儿的情 况。我呢,也告诉你我的故事。” 他神色温柔甜蜜,倒引起我极大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舍弃了长生不老之身后 还有这样的神色呢?爱情究竟是什么? 此刻利儿出现,一身利落打扮,“咦,你怎么还不去更衣?” 我同他点点头,“我很想听你的故事,有空一定来。” 待我出来,利儿正同乐凡谈话,乐凡脸上有省悟的神色。 我走过去:“在谈什么?” 利儿回头一笑:“我正向乐凡解释我们的社会制度。” “婚姻制度未曾说到吧,那是我要同乐凡谈的话题。”我拍拍她。 乐凡也向我们笑笑,“我去看看车子到了没有。”目光中一丝怜悯隐现即逝。 我不悦起来,这家伙,就算2000年的ND星要比我们的时代先进,他也不必如 此吧。 乐凡回来说:“车来了,还有,”他拍拍我的肩,递给我一本小说,“这是 我妻子的大作,望有空一读,必对你们了解我们这个时代有益。” 我接过,谢了他。出得门来,往包里一塞,谁有心思看这个,在我们那儿, 一切资料文件均有电子朗读机帮我们读出来,谁还会逐字逐句地去看。不过书倒 真正是稀罕物儿,因纸张极昂贵之故。 上了车,我才问利儿,“我们往何处去?” 利儿说:“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宾馆。” 市中心?宾馆?我一头雾水。 利儿自我一眼,打开微型电脑,调出资料给我看。 我这才明白,我们正处于一个名为台湾的区域内。对,此刻全球尚未归一, 我们所在地为台北,这儿算得上是经济重心,最著名处有阳明山等。 而宾馆类似于我们的临时落脚点之类的装置,区别在于临时落脚点可以随身 带,而宾馆则是固定的。 正想细细研究,司机好奇回头问:“你们在看什么?” 利儿忙收起电脑,“车怎么停了?” 司机耸肩:“交通堵塞罢了。”似司空见惯。 约过三分钟,还不见松动,利儿喃喃抱怨:“落后,太过浪费时间。” 我劝慰她:“反正我们有一个月时间,浪费得起,无需烦恼。” 利儿默然,脸色仍是不悦。 又过五分钟光景,轮到我脸色铁青,喃喃自语:“忍耐是有限度的。” 利儿紧绷的脸色反而放松,笑出来:“这么老土的话,亏你想得起来。” 司机也笑:“的确是不太听得见了。” 真是的,我怎么会把这个年代的流行语说出来呢?太古老了吧。 但利儿的眼色令我不自在,讪讪地回了一句,“入乡随俗嘛。” 幸好车子又动了,利儿这才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耸耸肩,利儿惟一的坏处,或者说人类惟一的坏处就是据理力争,毫不让 人。 这是难免的,在2 3世纪人人都如此,从小所受教育训练使得人人都似一个 模子里压出来般。 本来我的口齿也是顶犀利的,可对利儿总让她三两分,毕竟她是我妻子,我 这样做是应该的。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我俩不由往前一冲,险些撞上前面座位后背。 “怎么回事?”利儿略微提高声调,语气严厉而不悦,难怪,这是她一生首 次那么狼狈。 司机并未听到,因他同时也说了一句:“怎么回事,你不要命了?”且是摇 下车窗探出头去吼的。 我同利儿也已看见,是一辆黑色大车斜次里窜出来,险些相撞。 那厢车主亦降下车窗,还来不及开口,立时远处跑来一个很妖异的女人,伏 在车窗上,急切地问:“有没有事?伤到哪里没有?” 那轿车上男人脸色转霁,“没事。” “没事就好。”那女人稍稍松口气,作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利儿轻轻对司机道:“开车。”司机应声倒车。 她神色轻蔑,我取笑她:“不屑同那种男人生气?”确实那男人一副脑满肠 肥、满身铜臭的样子,更兼眼光不正,一胜邪气,真正是低俗人物。 不料她的回应令我吃惊:“我是讨厌那个女人,太过做作而艳丽了,一看就 知道她是哪种人。嗤,”她从鼻子里哼出来,“寄生虫。” 我惊诧地扬一扬眉,利儿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不由得我回头再看那女人 一眼。 她的确艳丽,一袭贴身的裙装,熟软的暗色料子将她的女性特征强调出来, 更衬得她露出的双臂和半片肩膀雪白得透明。再加上双足套在一双刑具般后跟极 高的怪鞋子里,为稳住重心,越发挺胸耸臀来配合,更夸张了她的女性特征。 可是:“看不出她是那种人嘛!” 利儿不响,一面孔不屑。 倒是司机笑出来:“那么明显,她是做鸡的嘛。” “鸡?”我疑惑,看向利儿,盼她解惑。 “就是那种靠男人养的女人嘛,所谓风尘女子。”利儿低声向我解释,“这 个时代的特产。” 我仍是糊涂,靠别人养?怎么有人会心甘情愿养另一个人? 不禁再瞄她一眼,她的五官亦描画过,眉眼鼻口都似假的,连耳朵都不放过, 吊了两条亮闪闪的怪东西。 我看得直摇头,又看看利儿,还是利儿清爽多了,看起来顺眼。 车停住了,利儿付了钱一一那种古怪票子。 进宾馆报了乐凡的名字,立时有服务生替我们办手续。利儿正回答问题,我 百无聊赖地回身,本想打量大厅陈设的,却被一种令嗅觉很舒服的香气吸引,徇 味看去,才发觉是那个女人,是她身上的味道,她正同另一位打扮相似的女郎谈 话。 另一位女郎正说:“咦,艾妮,王老板走了?你要不要再找个户头,上次那 个白老板呢?” “不用,我和白老板早散了。王先生留下一笔款子,叫我等他,他十几天就 回来了。” 她原来叫艾妮。 “你真有花头,他迷上你了?”那女郎半带羡慕。 她摆出老前辈口吻,“男人嘛,只要让他感到和我在一起是享受,他就舍得 花钱了。” 听至此,我刚刚的疑惑大致解开,可仍未明白的是男人同她在一起,有什么 好享受的? 利儿已拿了钥匙,拉我向电梯去了。 耳中最后刮到一句是那不知名女郎的话,“那你仍住1206号房?” 电梯中我问利儿,“我们住哪儿?” “1205号房。”利儿扬扬钥匙牌子。 我轻噫一声,怎么那么巧? 利儿轻轻扬眉,“怎么了?” “没什么。”我不欲多说,重新打量利儿。 利儿五官端正,衣着还是在乐凡那儿挑的,不过式样极近我们那个年代的服 装:舒服大方、利落干练。 利儿一向不喜夸张的颜色,故此她现在是一身的白,然而不可否认服装对身 份起极重要的作用,她这一身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她是个做事的人。 而那个艾妮,一看便可知她强调的是女性特征,引人注目。 我恍悟,怪不得她说男人同她在一起是享受,她的穿着的确令男人感到视觉 刺激。 相较而言,利儿便似中性。 我又看利儿一眼,心里开始动摇,利儿的装扮真比她的好吗?无可否认她看 起来更赏心悦目一点。 走出电梯,来到房门口,同利儿正研究锁该怎么个开法,半天都不得其门而 入,不是用声音和指纹,那是怎么锁?我所知最古老的便是指纹锁了,这个天晓 得该怎么开? 这时,又一班电梯停下,而后有人走到我们身边。 我立时全身紧绷,是她。 “怎么,连锁也打不开?”她探头过来看我们“研究”,语气纯然好奇。 那一阵香气又突如其来袭入我嗅觉,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为之 一畅。 利儿微微皱眉,不要说她,连我也不耐烦了。 “钥匙不对吗?插不进锁孔?”她仍在关心。 经她一点拨,利儿立时将那支金属锁匙插入了锁孔,而后本能地一转,门终 于打开了。 进屋前,我正要谢谢她的点拨,不料利儿只轻轻扫她一眼,便进了门。 我心一惊,利儿从未有如此冰冷而轻视的眼色过。怎么会对她这么没风度? 她亦明显地接收到了这个信息,脸色立时涨红了,接着又转白了。 而她亦似是个不认输的人,眼中闪过一道诡异,这才猛然转身,挑战似地抬 起下巴,往自己房间走去。 当她走过我身边时,她的眼珠突地向眼角一转,轻轻斜了我一眼,唇角带着 似怒似笑的讥讽表情。那个表情明显地表达了“你怎么会和这种女人在一起”的 意思。 没来由的,我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心下微微生起气来。 利儿的确是太过分了一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