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阿一》、暴力忍学以及侵华 作者:飕飕飕 惊惊呕呕,看完了《杀手阿一》,这部号称超越北野武的三池崇史暴力美学 电影。 暴力美学是近年来世界影坛上一个鲜红耀眼的印戳,盖在影院入场券上,是 撕票速度加快的象征。 但是,虽然同一个词,因地域不同,风格也自然迥异:美国的暴力以钱取胜, 拼的是弹药消耗量和爆炸强度,享受的是感官震撼;欧洲少见暴力,即便有,体 现的也多是灵魂的痛楚度;香港打造的是枪林弹雨里人的气度和诗意;日本,则 是用现实的手术刀在人的心脏上挖掘人性的隧道;内地最可怜,依然处于拳打脚 踢扇耳光的原始手工业阶段。 看美国片过瘾,看欧洲片肃穆,看香港片快意,看日本片胆寒。 日本暴力片的美学之美远远超出了可接受界限,因此,更愿意称之为“暴力 忍学”,看的途中,也不由得不一再发出幼稚复幼稚的疑惑:日本人怎么会这样? 哪怕到今天,只要看到红圈白底类似日本旗的图案,可能中国人都会不寒而 栗,这就是日本人暴力忍学的绵延韧度,在你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时候,突如其 来猛噬一口。 纳粹和奥斯维新固然可怕,但那只是残酷和毁灭的可怕;日本人的可怕则不 在于其残酷,而在于对残酷吸毒般的享受,它要的不是毁灭,而是让濒死的那一 刻无限期延长、无限量丰富。 区区一场越南战争,美国人能以此为标本,拍出一系列电影,像挖井一样越 挖越深,如《野战排》的酷烈、《猎路人》的伤痛、《现代启示录》的异化、 《天与地》的凄婉,甚至连《阿甘正传》也不忘重彩描绘那个上尉以残破的灵魂 与上帝对决。 可是,中国至今都未有一部能够在民族本性上深度审判日本侵华罪行的作品, 到现在似乎依然处于小兵张嘎双拳紧握的义愤水平。日本军人在电影中标志性的 形象无非仁丹胡子、缩头缩脑进村,枪上挑两只鸡,最后跪地举枪投降。尤其令 人哭笑不得的是当年谢晋那部矫情之作《清凉寺的钟声》,声称要以佛家大慈悲 化解两国冤仇。唯一稍具撼动力的镜头是《南京大屠杀》中,一日本军人用手撑 开男主人公眼皮,强迫他看女友被强奸的情景。 好在虽然我们只会发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痛不痒的声讨,日本人却 一直在主动展露他们的民族癖性。 不得不承认〈杀手阿一〉这部电影很惊心动魄。 电影的主题是享受残忍,这里的享受不是闲情逸致的赏玩,残忍也不是穷极 无聊的奢侈,而是比空气和水更基本的生命元素,即:没有残忍,生命将一片空 虚。 剧中的垣原因痛失长期残虐他的“恋人”而惶惶不可终日,直到得知阿一要 来杀他时,他的生命之火才又重新点燃,并道出剧中最经典的一句台词——“我 会努力不被他杀死,越不想被杀死就越绝望”。对他而言,生和死都毫无意义, 生命唯一的乐趣在于绝望的挣扎。最后他终于成功地达到绝望的极限:被阿一踢 中,单脚立在高楼边沿的铁栏杆上,生死一线,他努力维持平衡,几度俯仰,挣 扎时间异乎寻常的长,之后,大笑着坠落,尽情享受向死急行的超速快乐,直到 摔成肉饼。 至于阿一,则是一个因杀死父母患上强迫失忆症的少年,平时异常怯懦,但 在极度威逼下却能突然狂性大作、闪电反击,并不可遏止疯狂渴望酷虐对手,成 为顶级施虐狂。他的性格突变中,暗藏这样一种心理需求:常态的生命永远是脆 弱的,生命的光华只能在拼死反击中突然闪现,并倏忽即逝。 阿一和垣原虽为对手,但有一点是共通的:生命之为生命,不在生,也不在 死,而在生死一线的短瞬一刻。 所以,他们都拼尽全力积蓄全部生命能量,孤注一掷投身那血光四溅的残酷 深渊。 看完这部电影,忽然发现:日本人之所以发动战争,在本性深处,并不是为 了土地、财富和荣耀,而是为了抗击自身心底那种阿一式的怯懦和不安,他们的 目的也不单是占有你、统治你、毁灭你,而是要在你的毁灭中获得自己对生命的 见证、拥有和享受。 你死,所以他生;你痛苦,所以他快乐;你绝望,所以他永生。 同理,日本人也似乎并不怕人侵略他,至于道义的批判,对他们而言,则更 加虚弱可笑。 你侵略,他就反抗。只是,他不会因为反抗成功而欢欣,相反,如果你进攻 无力,他会顿感无聊,就象垣原被阿一的懦弱哭泣所激怒,几乎以自杀来表达自 己的失望。他不怕死,怕的是无法被你逼到死的悬崖。 这就是日本人的可怕,他们不以生死论成败,而是以绝望的彻底度来衡量生 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