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鸟,图书馆 作者:十三尘微 自从那对不知名的鸟儿飞临我家门前的那片竹林,我就告别了我的童年。 现在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在明亮的街灯照射下,在人流中,我走得从容而 悠缓,我仿佛能听到这城市的脉搏,这车来人往,便是它的血液,它兴奋而又有 节律的快速跳动着,似乎忘却了它的古老。 或许,几百年,对于它来说是年轻。 而二十九年的时光,对于我来说,是否年轻呢? 我走到三岔路口,正前面是河,我往左还是往右,我可以随便,但我有点慌 张,我看着一群少年唱着歌跳着舞从身边欢快而过,我便忍不住回头张望,于是, 我便在流火岁月中望见了我的童年。 从家到农校图书馆的路,大概两公里多一点,路上要经过十几栋散落的平房, 那是五七干校留下的,很红的砖,很大一片的瓦,很童话的长方形状。从家里出 发,先要经过一条两边长满荆棘的小路,路边常常有野猫出没,很妖艳的黄眼睛, 散着惑惑的光,很小心的从你面前走过,你一回头,它便钻得无影无踪。过了小 路,便是黄泥的宽道,道两边不时的突兀出几棵苦莲树来,黄黄圆圆的苦莲,让 麻雀啄得落满一地,小巧而精致,仿佛它们从来就是静静密密的散落在那里,自 然而安静的,让你不忍踩上去。绕开,便是桔林,旁边长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 象桔子们的守护神,安祥而高傲的守望着岁月。下一个坡,便走入茶山,葱绿的 茶树招摇的开着白晃晃的花,不时从路边的草丛中钻出几条蜥蜴,象精灵般闪烁, 你不动,它也不动,你一动,它便一闪而逝,一会儿,前面又闪现出一模一样的 一条。一直上坡,过了马路,便是水泥道,很宽,路边种着很少开花的木兰,从 校门一直延伸到教学大楼,教学大楼后面有一栋两层小楼,二楼,便是图书馆。 从我五岁到十岁的时光中,我的记忆,便是我幼小的身体,在黑白的光影中, 不停的在那条来往家和图书馆的路上独自行走着。 我天生孤僻,不合群,形单影只的我却从不觉孤独。 我想,走在那条孤单人生路上童年的我经历的那些充满人性幻想的日子,永 远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图书馆的管理员是校党委书记的太太,一位很和蔼的戴眼镜的中年瘦高妇人, 因为我是校长的小儿子,所以,她让我自由出入其间,自由的找自己想看的书, 自由的带走。 三百多平方米大的藏书厅,对于我来说是阿里巴巴的宝库。 从看童话开始,到神话,到游记,到各种世界名著,我悠闲的读着,一读, 便是五年,我的童年便是在那些神奇而壮阔,美好而忧伤的故事中度过,那时心 间的幻想,让我那般真切的感觉到飞翔的快乐,我在荒岛上飞,在海洋上飞,在 古堡驿道在欧洲古城上飞,那种无比自在的自由,此生再难体会。 有时快乐,有时也忧伤。 我不记得那时的我心中会思考些什么,或者从未思考过,只是不知不觉的在 书中那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中不经意的长大。我只记得,我的忧伤,是看那本狄更 斯的孤星血泪而始的,那时六岁,从此一发无可收拾。 那是深深烙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忧伤入命。 六岁以后,孤单的走在那条来往于家和图书馆路上的我的心是忧伤着的,纯 洁的忧伤,不为丝毫自己的利益得失,只为书中那一个个悲哀而鲜活的人物,眨 一眨眼,没有眼泪,却是满心的酸楚,纠缠不去,让我伤感着去睡,伤感的做梦, 伤感的在二十九岁这年之后还无来由的伤感着儿时的伤感。 那是我的生活么?那梦般洁白的茶花,我躺在茶树下的草丛中,手捧一本基 度山伯爵,阳光洒落在我的四周,云端有鸟飞过的痕迹,那是载着我灵魂飞过的 痕迹,飞到伯爵的家乡,飞在那棵他和情人幽会的老橡树上,张望着他们的身影, 为他们以后的生离死别着急而黯然神伤。 天堂?那便是我的天堂,我此生再难抵达的童话乐园,象子夜的昙花,在亿 万年间的荒野,粲然一放,便永逝在岁月无影的飘逝中。 和那个大我七岁的女孩相识,是八岁那年在一次看露天电影的晚上。 大家搬着凳子挤坐在一栋平房墙前的空旷地上,墙上挂着白色黑边幕布,那 晚放的是巴黎圣母院和红与黑,我和喜欢我的小学老师及她的大儿子坐在一起, 电影一放,我就能准确无误的讲出以后情节。 小时候的我记忆出奇的好。 老师微笑着听着我不时的对她讲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还不时的问我情节发展, 我边看边应答着,那种莫明的神奇心境让很少激动的我分外的兴奋,我似乎成了 故事的主宰。看到红与黑时,我身后的一位女孩忍不住问道,“你都看过呀?” 我往身后一看,女孩是学校新调来的教职工的子女,只是偶尔见过,并不认 识。 “对,我看过小说。” 我话中带着几分得意。 “你看过小说?” 女孩惊讶了,怀疑的眼神。 “当然。” 我说得坚定,不以为然的回头看电影。 “那你能借书给我看看吗?” 过了很久,那女孩拍着我的肩小声的问道。 我回头又望了望她,很干净的一张脸,很长的眼睫毛。 那时的我已对美的人和物有着分外的敏感,我连忙点着头。 她叫海英,住在小岛上,名叫小岛,是因为那里是一座小山坡,上面住着很 多教职工,离我家住的地方大概七八百米的样子。 于是她常常来找我借书,有时我带她到图书馆,有时我借好了交给她。 她也竟是那么爱看小说。 我记得我们之间很少说话,也很少在一块玩过,半年里就是维持着借书和还 书的关系。 那时到了冬天,开始下小雪的一天清晨,我被一声接一声凄厉的鸟叫声惊醒, 连忙起了床,循着声音来处跑到竹林边,在那棵五米多高的老桂花树下,我看见 一只分外奇丽的七彩鸟死在树底,在桂花树上,另一只哀鸣的七彩鸟扑漱漱的飞 离。 我甚至不敢去触碰那只安祥的躺在雪地上不知名的美丽鸟儿,看了许久,捧 了几捧雪把鸟儿盖住,满怀心事的离开。 夜里,那只鸟儿悲切的声音不时的传来,送我入梦。 第二天中午海英来还书,我把鸟儿的事告诉她,还带她去看了那只死去的鸟。 下午,放学时,她的大哥出现了,和几个留长发的小伙子,杠着一把汽枪。 他们在竹林中转悠着,我怯怯的远远的望着,看见他们把另一只鸟儿从树上 射下。 那对不知名的鸟儿不知为何而来,不知又将要去哪儿。 海英没多久来了,手中捧着那只被射死的鸟儿,急急的敲我家的门。 我不肯理她,不管她怎么道谦,我父母怎么劝。 她走时说她去竹林埋了它们。 我忍不住不久后跟去看,她已把它们埋在竹林深处,我远远的望着,我看见 她在哭,不时的擦眼泪,我们的眼光相遇时,我的心一颤,我看见她眼光中那无 尽的忧伤,仿佛一下触到了我的灵魂,让我感到冰凉冰凉的心怯。 这就是忧伤吗?原来我一直都是忧伤着的啊! 她向我走来时,我却又躲开,她便走了。 那时的雪,下得大了,大得能把她的扎着辫子的黑发盖住。她脖子后的红围 巾不停的在我眼中晃动,瘦瘦的身影单薄走在雪地里,留下两行楚楚的足印,让 我心怜。 我想我应该当面原谅她的,也便是在那刹那,我感觉到我已经长大。 那仿佛是告别童年的仪式。 现在,我站在这城市的河畔,抽着烟,望着悠缓的河水,想着后来再没有来 往联系的女孩,想着竹林,奇鸟,想着图书馆中搬着高木凳爬上书架取书的那个 幼小身影,一份时光永逝的伤感涌向心头。 我往回走,孤单的走在那条来往于家与图书馆之间的路上,在黑白色调中, 我感觉我的灵魂在飞,在飞。 我一直喜欢一首叫光阴的故事的歌。 昨日看水妖的童年,深有感触,今晨忍不住也草草作一篇,下午刚回家,稍 改,以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