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猫和乌龟 作者:水妖精 1、章没有长肚脐。女孩儿说。 嗯。我说。 屋子里光线极暗,我又没有带眼镜。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模模糊糊。窗子是开着 的。这是八楼,如果苍蝇不变异就不可能从窗口飞进来。窗外,夏的热浪乘坐的列 车隆隆驶过,没有乘客在这个窗口下车,这是个被遗忘的站口,我坐在这个被遗忘 的空间里。 他为什么没有肚脐?女孩儿问。 我摇头。 在此之前,这个女孩子在我这里坐了半个小时之久。她来的时候我本不想让她 进来的,可是她现在是章的女朋友,她要进得这个屋子也似乎天经地义所以我只能 让她进来。进来后,她一直跟我东扯西扯,我则百无聊赖的喝啤酒,只在鼻腔和喉 腔发些音应筹。 你没发现他没有肚脐么?女孩儿问。 我点头。 这不正常。她又说。 嗯。我再点头。 这是为什么?她再次发问。 我摇头。 怪物!女孩儿发愤了,气势汹汹的站起来,拿了手袋摔门而去。 2,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出门了。不想再与陌生的人有任何的接触,不想再给别 人留下任何印象。 3, 章睡着之后。我侧身趴到他的身上,头枕在他的肩上,手指在他小腹部寻 找,很快就找到了那块应该长肚脐但却没长地方。那里是一个浅浅的小坑,坑里的 肌肤出奇的细嫩,触摸的时候总能想到高级巧克力在嘴中溶化的情形。 你干什么?章含糊的声音问。 摸摸。我说。 他伸手把我的手移开:你又不是不知道。 手被他移开之后,突然就感觉饿了。于是爬将起来走进厨房翻冰箱。里面有晚 上拌的酸辣白菜丝和一小碗米饭。把这些拿出来,站着吃了。吃得胃里冰冷,又喝 了点章泡了洋参酒。胃袋里再度煦暖之后,感觉十分满足,重新爬到床上。 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章突然发话。 我不去。我回答:我不认识心理医生。 可是你病了。 我影响你们了么? 章有许久不再出声,最后说:随便你。 4,铃~~铃~~铃~~~ 咔。 …… 喂? …… 喂喂? …… 我知道了,你是跟章住在一起的女人是吧? ——听声音是今天来过的女孩子。—— …… 好吧,我跟你说也一样。 …… 请你告诉章,我越想他没有肚脐这件事心里越不舒服,我不能忍受这样一个怪 异的男人,你告诉他以后不要找我了。谢谢。 …… …… …… 随便说一句,你们两个怪物真是合适! 咔! ……嘟~~~嘟~~~~~~ 啪!啪!啪! 什么事?章被我拍了屁股之后醒来。 你的女朋友。 哦? 她说要跟你分手。 把电话给我! 嘟~~~~~嘟~~~~嘟~~~~~ 咔! 章对我怒目而视。 4, 我闭着眼睛趴在窗口,腮枕着凉丝丝的铝材。这窗子是向阴的,虽是没有 风却也无比清凉。 门响,回过头。是章回来,手里提着个纸箱,上面画了录音电话机。 复又闭着眼睛趴下去,听见章在身后嗦嗦祟祟的按装电话。 以后不想说话就不要听电话,章说:已经很多人问我家里是不是闹鬼了。 我闭着眼睛笑了一下,懒懒的点点头。 一阵风骤然袭来,感觉到头发翻飞,根根努力向上拔着我的脑袋。睁开眼睛, 眼下是万丈深渊。 你好,我是章,现在家里没有人…… 你好,我是章,我现在不在家,但是断在,如果有人接了电话没有声音就是她 …… 你好,我是章……他妈的。 你好,我是章,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请听到嘟的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快回 电话。这么说,嗯?我趴在窗台上说。 你好,我是章,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请听到嘟的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快回 电话……谢谢。 5,我存在,可是我不想让任何人意识到我的存在。 6, 开了瓶喜力啤酒,返回窗台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一只蚂蚁。八楼怎么会有蚂 蚁? 我把蚂蚁放到桌子上,它疯狂的逃窜。我把右边脸贴到桌子上,闭起左眼,试 着以蚂蚁的视角看世界。 它跑,我跟着移用脑袋。桌面光滑,脸在上面滑动起来毫不吃力。 蚂蚁突然停下来,触觉四下里探寻,身体转了一个圈,停在那里不动。这只蚂 蚁,似乎在这个平坦的,光滑的,没有任何障碍物又反着光亮的平面里迷路了。 我也静止的趴着,看看一动不动的它,又越过它去看看周围,阴暗的房间里, 巨大的电视屏幕,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同样静止的家柜和窗帘,处于阴面的窗口。 大约趴了十五分钟,我烦了,起身用两个手指捏起它扔到抽水马桶中去。 八楼怎么会有蚂蚁? 情况可能是这样子的:住在这楼附近的蚂蚁一只闯进了一楼的住户里,发现这 里有很多可食之物,于是传回消息便有很多蚂蚁到这食库里取食。但是好景不长, 很快,这带有一丝警惕性的住户便发现了有蚂蚁在家里倒处跑。于是杀蚂粉被买了 来,很多蚁兵丧命。剩下的蚂蚁在逃窜中很偶然的跑到了二楼,又是发现了很多可 食之物,于是消息再次传开,蚂蚁再次来取食。蚂蚁接着试探着爬到三楼,四楼, 五楼,可吃的东西越来越多,于是它们发现越是高层居民越是对蚂蚁这一昆虫疏忽, 面包宵,吃得一半的水果到处都是,而且上面没有杀蚁粉。蚂蚁聪明,越爬越高, 得到了食物也越来越多,最后它们在每一层楼都设下了蚁骞,就如古时的驿站一样, 从七楼得到了食物,由七楼骞里的蚂蚁送到六楼,再由六楼骞里的蚂蚁送到五楼, 以此类推最后送到大本营。没有人想到自己住在七楼家里也有蚂蚁,根本不想,根 本不看。蚂蚁便只只过得有滋有味。一日,一只更聪明一点的蚂蚁想到了爬上八楼 看看,想必那里有更多的食物和更疏忽的人。但是它没有想到,这里的人竟在它刚 刚登陆时就发现了它,并把它搞得晕头转向后丢进了抽水马桶(如果它认识抽水马 桶的话)。但愿它的水性好,从下水道里爬出来之后可以通知其他的蚂蚁不要到八 楼来,因为里面住着一个观察仔细且有的虐待倾向的女人。 7,家里有蚂蚁。 多少? 一只。 哦,那无所谓。 有一只就会有两只。 那么买杀蚁粉来。 你去买。 我不去,不认识卖杀蚁粉的人,你去。 你去。 …… 没有人买杀蚁粉,也再没有蚂蚁出现在我家里。 8,认识章是一九九五年的事。那时我上大四。本是想着毕业之后回到老家去, 于是在那一年里疯狂的走遍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发觉,只剩下天主堂没有去。 我信佛,那地方不曾去过。知道只剩天主堂没去过时刚好是十二月中旬快到平安夜 的时候,心里决定平安夜那天去一次,只算是满足了猎奇的心理。 平安夜那天,我一个人偷偷从宿舍里跑出来到了天主堂去。在门口等到七点, 跟着人流拥进天主堂。人实在是多,我进去的时候不旦没有了坐位连站着的也人山 人海了。摘了眼镜,凭着人小体瘦拼命往里挤,不多时便挤到了人山的最前端。我 看到了乌压压的人头和台上的一个修女。 戴上眼镜大至看下这个空间,高而空旷的顶棚,上面的吊灯发着万道光芒。面 前当然是挂着耶酥像的,很瘦且胡子拉茬的男人耷拉着头被钉在十安架上——这便 是救世主。四壁上挂着一些描写宗教故事片断的画,每张画上都安有一个帽子般的 灯,那些画便在这些灯的半封闭的光辉下发出神圣的气息。 那个老修女实在是老了,戴着圆而小的老花镜,脸上的皮肤洁白但是肌肉松驰, 那些肉仿佛灌了水银似的垂着,随时会掉下来也似的。她低着眼睛,两手按在像似 学校里讲桌一般的桌子上讲述着圣经故事。我直听到她讲到大天使来告诉玛莉娅她 将生下一个非同寻常的婴儿时便没有兴趣。再次摘下眼镜挤将出来。呼吸到了新鲜 的空气。 打听到我想看的狂欢要到十点以后才开始不免心中有些怏怏的,看看表,还不 到八点。于是信步走出天主堂,随便在附近遛腿儿玩。看到路边有一家咖啡店,落 地玻璃上贴着圣诞老人的像也写着merrychristmas。玻璃上面上着很厚的霜,显得 室内热气蒸蒸。刚好我走冷了,便钻了进去。里面满坐,只有一张四人桌边坐着一 个男人。我走过去问他可以不可以坐在这里。他说可以。坐下后我四下张望,他低 看着一本什么书,不多时又走过来一个男人。这个后走过来的男人便是章。 9, 章逼着我出门,啤酒没有了他不买,蔬菜没有了他也不买。我不出门。七 十二天里,字不曾写一个,书不曾翻一页,电视也决对不开。我与这个世界无关。 10,你好,我是章,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请听到嘟的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 快回电话……谢谢。 嘟~~~~~~~ 小子,今天晚上兄弟们聚会,你来吗?带了你老婆一起来,给小周做个夫妻相 致如宾的典范,好像他们夫妻关系不太好啊…… 你好,我是章,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请听到嘟的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快回 电话……谢谢。 嘟~~~~~ 没有人?断也不在?你们都在忙什么?唉……儿子,这个周末回家吗?你妈想 你了,你跟断很久没有回家了…… 你好,我是章,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请听到嘟的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快回 电话……谢谢。 嘟~~~~~ 章,我想通了,没有肚脐不算什么的,而且……我问了医生,医生说不关遗传 的事,我们合好吧,你还爱我么?…………断你在吧?那天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 你好,我是章,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请听到嘟的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快回 电话……谢谢。 嘟~~~~~~ ……………… 咔! 11,养只宠物怎么样?章问我。 不养。 你连小动物也不喜欢了? 有什么可好喜欢的? 随便养一只什么吧?狗?猫?兔子?鱼? 不养…………若是养,就买只乌龟送我吧。 那东西有什么好养的,长得丑,性情又不活泼。 那就什么都不养了。 不行,你需要什么东西来激发一下你心里的爱心与快乐感,嗯,明天我带只猫 回来给你。 ………… 你不能天天这样在家……我没法把她带来。 你可以到她家去。 不行,她的家人在。 ………… 12,打开章买回来的猫食,小心翼翼的闻了一下,立即缩回头,打了一个喷嚏。 不同的物种,胃口也是不一样的。很饿,冲了速溶牛奶喝。 那只大猫有我的一只手臂那么长,毛的长度跟我的头发差不多。章带回来的时 候说它是纯种猫,不会对任何人有攻击行为。最后他说:这猫得好好养得,是我找 朋友借来的。 猫趴在沙发上,我搬了椅子坐在沙发对面。我们面面相觑。 饿吗?中午的时候问它。它不回答也没有做任何饥饿的表示。我便不再理它。 猫跳下沙发跑进卫生间,然后听见冲马桶的声音。我张大了嘴巴:果然是纯种 的训练有素的猫,会自己上厕所还会冲马桶!了不得。 13,两天都没喂猫。 14,猫食怎么一点都不少?章问我。 我问了它,它好像不饿。 胡来。 猫把脸埋在章倒好的猫食里狼吞虎咽。 你看它饿不饿。章说。 你的猫了不得,会上厕所还会冲马桶,我以为它饿了自己会开猫食吃。 章白了我一眼。弄了几个垫子给猫围个窝出来。 我站在一边看猫吃东西,这时候才觉得它有点像猫了。 我也很饿。没有人想到我。 15,她是谁?一九九五年的章问看书的男人。 不认识,这里没坐位了我就让她坐了这里。看书的男人说。 一九九五年的章对我微笑,我回以微笑。 等人?他问。 不。我回答:本来是来看狂欢夜的,可是没到时间,所以来喝咖啡坐坐。 信教? 不,好奇。 一九九五年的章和蔼的笑笑。 看书的男人不再看书,跟章说了些我不懂的什么话。在此期间,为了不让他们 觉得我在听,我一直东张西望。 读书么? 谁?我?我扭过头对一九九五年的章说。他点头。 对。大四了。 哦,快毕业了? 嗯。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回家,做个自由撰稿人。 学中文? 学中文。 为什么做自由撰稿人呢?会很幸苦。 就是想拥有大把的时间给自己用。 呵呵,倒底是小孩子,家是哪儿的? 不是这儿的。 不想留在这里? 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16,一九九五年的狂欢我没有看到,那个晚上跟一九九五年的章说了很多话。 最后是互留了电话号码分离了。 一九九五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清早,章打来电话约我出去玩。我想了想就逃了 一天的课与他出去玩。那一天他告诉我他大我六岁。六岁是冲相,他说:相差六岁 的人不会和睦相处。我说我信佛,但不迷信。之后他就告诉我他爱上了我。 17,猫可爱么? 没觉得。 你这么麻木,朋友说它很爱玩,只要一逗它它便玩个不住。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它是公猫?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一直觉得猫是没有性别的—— 这几天你都吃什么? 喝风。 不想上街买点东西? 不买。 我跟她合好了。 知道了,会结婚么? 不清楚,也许会。 如果会那是什么时候呢? 明年春天吧。 哦。 到时候你真的同意离婚? 我从来没反对过离婚。 那么……离婚之后呢? 我自杀。 你别吓我。 嘿嘿,我搬回娘家住,不会给你麻烦,放心。 哦。 ——章松了一口气—— 猫蹭到床上来,我挥手赶它。章把它抱过去,说:别这样,这样没有爱心不像 个女人。猫在章的脸上舔来舔去,章说你看这猫多好。猫舔到章的嘴唇,章翻身坐 起用手擦嘴。我转过脸笑了起来。 18,今天做了一个统计,从一九九八年我订下了那个只要对方找到合适结婚的 人便离婚的那个合约后,章先后交了三个女朋友,我交了一个。 章的第一个女朋友我还能记忆尤新。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无论身高面貌都无 可挑剔。我跟她的关系也很不错,每次她来我都给她洗好水果然后再出门。而如果 我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走的话,走时她也必说声谢谢。我很喜爱这个女子。也以为 他们会结婚,但是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儿后来离开了章,原因不得而知,只记得章喝 得酩酊大醉。但不久,也就跟没事儿人儿一样了。 章的第二个女朋友我就很不喜欢,那个丫头过份招摇。跟章交往不多日便把她 的化妆品内衣裤扔得我家倒得都是。而且跟我说话也摇头摆尾劲头十足,俨然一副 马上就接任的女主人的样子。后来是章甩了她,我为此大大快活了一场,给他弄了 顿庆功宴。 章的第三个女朋友就是嫌他没有肚脐可后来又反悔了的那个。 我的那个男朋友是什么样子来着?好像是长着很长很细的脚,是在一次笔会上 认识的。他本是说喜欢我,但后来我告诉他了我的婚姻情况之后就改了口说喜欢我 的文章了。就是这么个男人。 19,在厨房里倒热水喝,猫在冲马桶。喝着热水觉得不对味倒顺手在水槽里倒 掉了。 看着猫气度不凡的从卫生间出来,它是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 上厕所,冲马桶而已。也许它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猫。 猫趴到沙发上,懒懒的看了一眼关着的电视机,十分扫性的闭上了眼睛,我又 是大惊。如果我给它摇控器它会不会自己选频道看? 真是个怪事百出的年代。 20,你好,我是章,现在有事不能接电话,请听到嘟的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 快回电话……谢谢。 嘟~~~~~~ 章,我离婚了。离了婚就感觉真他妈爽啊。发现满街的女孩儿都那么漂亮都在 等我去泡,你呢?你怎么样了?今天晚上酒吧里见,我有好事告诉你。 21,我想要一只乌龟,一只无论是在水面游泳还是缩了头脚沉在水下都不会有 人以之为异的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