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很久没有看见西蒙了。所以,见到他时,我有些吃惊。 他正往我家门走来,我从二楼远远地就看见了,但我没有下楼去。我一直从窗 口看着他走来,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看到他在离我家院子不远处向我挥手、微笑。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深蓝的军装,脸上挂着隐隐约约的笑。 我哥哥,丹,迎了出去,于是我来到楼下。 “莉娅,好久不见,更漂亮了。”西蒙轻轻地拥抱了我,又很快放开。虽然只 是一瞬间,但他的怀抱传来我熟悉的气息,温暖如昔。 我笑笑,“真的好久了呢。” 丹接着我说,“从你加入军队后就再也没见过你,大概有九个月了吧。” 西蒙笑语,“昨天才回来。” 丹问,“大约呆几天?” “明天就要去基地报到。” 丹很失望,我也是,可我不想让西蒙因此而难过,所以维持着笑脸。 我们三人在后院的树荫下坐定。时近傍晚,拂面的微风已带着秋的凉意。 时间在丹尼和西蒙的说笑中流逝得飞快。我看着西蒙的侧脸,浑然不觉夜幕降 临。他的眼睛依然明亮,饱含愉悦的视线不时转到我这边来,但并不逗我说话。我 长久以来都只是忠实的听众。 终于,西蒙站起来,说,“我现在必须回家了,母亲等着我。” 丹也站了起来,“我和莉娅送送你。” 西蒙笑着答应了。 九月的夜,空阔,寒意淡淡。 从我家到西蒙家要走大约十来分钟,本来可以用陆上车的,但我们每次都是走 来走去。 快到的时候,西蒙停住脚步,“你们回去吧,别让伯母等着。” 丹有几分不舍。我们认识西蒙有十几年了。丹上小学时与西蒙同班,经常一起 回家,有时他会到我们家来玩,我们也常去他家吃饭。 西蒙笑着摇头,“以后还会再见的。” 我点头,说,“自己小心。” “我会的。”西蒙看了丹一眼,转过来看着我,“丹、莉娅,你们也要保重。” “当然。”丹大声回话,“你也是。” 西蒙再次微笑,转身走了。 我凝视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一阵风吹过,我不禁有些颤抖。 当颤动的感觉加深时,我突然发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这种振动是生 命维持器的唤醒功能,目的是让星际旅行的人从长期的假死状态中自然苏醒。 推开生命维持器盖,丹和安笛已经站在我面前。 “睡美人,怎么花了那么久才醒?”安笛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和丹一小时前 就醒了。” “睡得可好?”丹问。 我走出生命维持器,对丹说,“我做梦了。” “现在醒了吧。我们要上工了哟!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赚钱是最要紧的头 等大事,开工了,开工了!”安笛大声嚷嚷。 “其他人呢?”不理安笛,我问丹。 “差不多都醒了。离目的地还有一天,你和安笛赶快把各部分的机械检查一下。” 我点点头,很轻松地往机械室走去。 一路上,见到了许多同伴,大家都刚从长时间的假死中恢复,精神特别好。 这次宇宙航行是在公元2213年春天开始的,目的和以前的几次一样,是寻找稀 缺资源。这是一项颇为艰巨的任务,因为在地球附近较为繁荣的星域,现在已开发 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的航行大都是去远离地球且资料不完整的星系。但也许反而 安全,虽然旅途可能遇到不明危险,却不会遇上宇宙海盗。 然而,丹和我是另有目的的。 我仔细检查了全船的情况,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后,就直接去船长室向丹报告。 丹是这艘“安杰洛斯号”宇航船的船长。从小他的理想就是成为宇航船船长, 等到他大学毕业之后的第四年,他和几个同样爱好宇航的朋友们一起集资,又向银 行贷款买下了这艘宇航船,成立了一个公司,专门从事对外星系的资源调查。 此刻,丹正与副船长凯文商议事务。他注意到我,转向我问,“船的情况好吗?” “没大问题。” “那你有什么事吗?”不愧是丹,一眼就能发现我的心事。 “想和你谈谈。” “一会儿我去找你,现在不行。” 我不说话,点头。 “没事吧,”凯文看着我,有些担心地说,“脸色不好。” 我摇头不语,走出了船长室。 “安杰洛斯”的船仓很宽敞,乘员有各自的房间。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 电子书,但一行也没看进去。 先前的不是梦,是真实的记忆。在从假死中苏醒的过程中,这段回忆跳了出来。 西蒙失踪已有近五年了。那一天他走后,过了五个月,传来了他在执行任务中 失踪的消息。这五年来,丹和我并没忘记他。 陈设在我书桌上的立体照片是我高中毕业时与丹和西蒙的合影。他们比我大三 岁,丹当时正在宇航学院就读大三,西蒙则在军事大学学习。那个时候还是处在三 十二年的和平时期,我身处小城镇,根本感觉不到战争的临近。总觉得快乐的时光 永不会消逝。 那时的自己是太天真了,却也因为天真所以才能快乐,即使不喜欢说话,至少 还愿意与人亲近。战争爆发后,西蒙因为成绩优秀,立刻被掉往前线补充。这之后 就只见了他一次。 也是因为战争的原因,在开战一年多后,丹被迫为军队服役,直到又一年多后 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以我国退让而告终。从战场回来的丹变了许多,几乎和我一样 地在人前沉默寡言,但为人处世比以往成熟了不少。我有一种感觉,现在的丹需要 平静的生活,但他却选择了目前这种近似流浪的生活方式,仿佛在逃避现实。 我从古代历史系转学到机械技术系,是为了丹,也是为了西蒙。 丹和我都相信西蒙还活着,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生存着,所以我们一直以来不 懈地寻找他。从西蒙曾经的战友那里,我们了解到他最后发出消息的星系,于是我 们就到了这里数次,目前已经探索过了一小部分的星球,但都没有西蒙乘坐的飞船 的踪迹。这次已是我们第四次进入这个星系了。 西蒙真的还活着吗?有时侯我问自己。一次次地失望让我逐渐失去了信心,也 许忘记会比较幸福。经常有人责备我冷漠,有时我自己也觉得如此。这么长久地惦 记一个人,我不习惯。五年没有见到他,他的存在感已经淡薄了,有时我甚至怀疑 他是否真实存在过。一直记挂着已消失的人,真的有意义吗?对于丹和我而言,这 样的生活合适吗? 我轻叹了口气。虽然考虑这些问题过许多次,我却从来就无法解决它们。我不 忍心承认西蒙已死,所以这永远是我心中的死结。 也罢,就再坚持个几年吧。反正已经这样了,现在放弃也没什么意思。 我收拾了自己的心情,继续看书。 丹来找我时已经是地球上的深夜时分了。一般地说,生命维持器都是在与地球 时间相应的早晨唤醒乘员的,也就是说丹已经连续忙碌了十几个小时。 “有什么问题吗?” 丹摇头,“研究了附近星球的情况,决定明天派无人卫星拍照。” 看着疲惫的丹,我有些难过。 “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谈?” “我查看了所有设备的情况,目前没有问题,但这次回航后必须做全面检修。” “是机械老化了吗?” 我点头,然后问,“经费上会有问题吗?” “上次的利润不少,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 室内静了下来。片刻后,丹问我,“是梦见西蒙了吧。” “嗯。” “你没必要一直跟着我。”丹的声音很温柔,“你不适合在宇宙中流浪。” 丹的温柔让我又一次回忆起西蒙。西蒙的声音从来都是轻柔的,像春风吹过。 在我选择报考首都大学的哪个系科时,我一个人跑去军事大学找西蒙。只是一 时冲动而已,半路上我就有些后悔,所以没直接把来意告诉他。但西蒙看出了我的 心事。 “就选择你喜欢的古代史吧。虽然不是什么热门的学科,但你不适合做太实际 的工作,最适合你的工作就是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是吗?”原来西蒙对我的看法与大家别无二致,虽然我明白我给人的印象, 却稍微有点失望。 “其实以你的能力,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做什么工作都难不倒你。”西蒙 像是看穿了我,“但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实在不希望你改变。” 我正视着西蒙,他也认真地看着我。 “我们认识有十几年了。在我的印象里,在你身上,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我也 好,丹也好,都喜欢你坐在我们身边听我们说话。看见你,心里会有很安稳的感觉, 能让我们放松下来。你让我们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永恒的存在,对我们非常重要, 我们都不希望你因为现实而改变。” 他真心诚意地对我说了那一番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尽管最后放弃了, 但我仍然感激他的帮助。 可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别哭,莉娅。”丹轻轻地擦干我的眼泪,可我无法克制自己。 我从来没有对西蒙说过,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看见他就会觉得平静,他对我 非常重要,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也许我永远都无法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