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 陈伟喝着茶水。今天的工作还有最后一点。坐在办公室里。呼吸不到新鲜的 空气。他看着窗外。大片的云飘荡在空中。一片落叶。像一个比喻。一个安静的 下午。 看什么呢?这样专著。赵蕊说。一个同事。看着窗外,那里什么也没有。 有一架飞机。已经飞了过去。陈伟说。回头看着她。一个姑娘。长发披在肩 上,遮住了一半的脸。 她笑笑。下班有事?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或者有谁倒了霉?那个人这么不小心。他开着 玩笑。 就没一句正经话。她有些生气。 你是认真的。他依旧是戏谑。是不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让我介绍一下。她 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在他的脸上寻找某些标记。十秒钟。 干嘛呢?满是一种被人怜爱的表情。他喝了一口水。 难道不可爱吗?她真的生气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有好几个人说你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她笑了笑。是谁啊? 他,他们,我,我们。你看有这么多人。 没事了。她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十分钟后,他感觉她在看他。他抬 起头,接住了她的目光。下班后,我要回家。我老婆在等我吃饭。 我已经说过了。没事了。 真的?如果你非要答应为我做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勉强的。我家的煤还没买。 我知道了。他低下头。自找了个没趣。 5 陈伟推开门。屋里一片安静。甚至没有了平时的菜香。他走进卧室。虹烛躺 在床上,脸向着窗外。他沿着她眼睛的方向看去。蓝天上几朵白云。一只麻雀飞 过。 烛儿。他忧伤地喊道。 啊。她从呆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回来了。现在几点了?我还没做饭呢。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他关切地说。眼睛不停地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是不是 生病了? 没事。只是躺着躺着就到现在了。她坐了起来。 不,肯定有什么事情。你不会是这样的。你自己照照镜子。阴云密布的。他 把她推到镜子前。你看看。 哪有你那么夸张。只不过例假过了二十几天没来了。她说。看着他。 真的。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肚子。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是自己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着他的脸。孕育一个孩子是女人的事情。他什么也 不知道。唯有高兴。 什么怎么办?关于孩子?他亲了亲她的脸。 我好像有些怀孕恐惧症。害怕。害怕所有关于孩子的事情。她说。 他笑了。 你笑什么?又不是你怀孕。你怎么知道什么是怀孕。 我不笑。我只是高兴。我快要作爸爸了。 高兴你个头。她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 我做饭。他走向厨房,然后回头,如果你嫌我做不好,你可以站在旁边看着。 他再次笑了起来。这是真的。 虹烛走进父母家的院子。环顾四周。要确认什么。她是不愿意回到这个家的。 整整一个月。它像一座恶魔的城堡。恐惧与无奈。她漫步走着。她并没有真正逃 离这个地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想起自己的父亲。和父亲的那个朋友。他不再 有一个名字。还有一个人,孤单的母亲,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被蒙在了鼓里。 这是一个平静的家庭。孕育着暗流。 虹烛。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母亲的脸上闪着慈爱。母亲对女儿的爱。无私 无畏。自从女儿出嫁,就剩下她一个人,和时常不回家的丈夫。她是寂寞的,学 着打麻将。坐不住,整夜的时间,还没有睡觉好。她看过她两次。只是坐着,说 不出几句话。 虹烛走进屋子。不变的环境。好像自己从未离开过一样。我爸不在家? 厂里很忙,我看过几次,什么也不会做。一个人呆在家里。有时会串门。母 亲看着女儿。在她的脸上看出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我熬了鸡汤。你喝点。她还 未等女儿答应,已经走向了厨房。 你不喝点?虹烛看着母亲。她的脸瘦了。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前天陈伟打来电话,说你怀孕了。母亲多少有些伤心。这件事情应该由女儿 告诉自己。她还是高兴的。知道一个女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奉献一切。这是一 种解脱。或者蜕变。 只是二十几天没来例假了。我也不能肯定。 这说明了一切。好喝吗?母亲看着她,一脸的关切。 虹烛点点头。妈,我想 什么事情?对我还吞吞吐吐的。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这很正常。当年我怀你的时候,还不是和你现在一样。整天想着肚子里的孩 子,害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结果不知道干什么好。而且没有现在的条件。我妈 妈,你姥姥,告诉了我一切,就像现在你来找我一样。 不会整天都这样吧?虹烛说,知道会有一个好结果。 心情可以用许多的方法调节。不要一个人呆着。找人聊天,看电视,或者散 步,适当做些运动。饮食要特别注意一下,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写 下来。 知道了。妈妈,还有鸡汤吗? 有。母亲接过碗。心里那句话没有说出来。这鸡汤是专门为她熬的。一个两 斤半的老母鸡。话还是藏在心里的好。 虹烛走到镜子前。她试图找出些变化。什么也没有变。这是在重复母亲走过 的路。母亲被迫接受这条路。而自己想着用婚姻改变自己的生活。一心一意。她 走到院子里。初冬的天气已经冷了。冷得恰到好处,可以把脑中的一切都忘掉。 你怎么到院子里来了。要感冒的。你应该注意你的身体,现在不是你自己。 母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汤。 知道了。虹烛看着母亲的表情。在那热情底下该是什么呢? 你爸爸今天又不会回来了。在这吃饭吧。有好多的东西。一个人吃不完。 陈伟一会就该下班了。我做饭。他做的饭吃不得的。虹烛很快的找了一个借 口。无可挑剔。 打电话叫他过来,有些日子没在一起吃饭了。 她是寂寞的。虹烛看着她。好吧。 6 虹烛拿着电话,等着有人来接。好几天没有看见吴燕了。想念她和她的孩子。 自己也将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孩子。是吴燕吗?终于有了声音。为什么没过来? 啊。是你。我妈妈的身体不好,脱不开身。我是想去的。真累啊。 这样。 有事吗? 我俩在一起是件高兴的事情。可以忘记一切。吴燕。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 你在听吗?吴燕。 听到了。恭喜你啊。你应该是一个好母亲的。这样爱孩子。扬扬整天想着你。 都是你惹的祸。她笑笑。却似苦的。 你有什么心事吧?声音不是你的声音。 真的是累了。一个病人,一个孩子,一个不在身边的丈夫。电话那边又是一 阵沉默。你爱你的丈夫吗?小声的,自言自语。你爱你的丈夫吗? 这次轮到虹烛沉默。爱与不爱。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不知任何出口。 也许是我不该问。你怎么不爱你的丈夫呢。我真是一个笨蛋。 虹烛听着她的话。不是说自己,而是说她。她与张锐。那个曾经追求过自己 的人。已经是过眼云烟。为什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好了,不说这些了。给我准备些酒。我也得休息一下。可好? 当然欢迎。说好了。不见不散。 再见。 扬扬躺在床上睡着了。天空有很多的云,堆积在一起。有一场小雨或者小雪。 该是下雪的时候了。今年的冬天有些反常。是一个暖冬。 吴燕和虹烛。两个女人。对坐着,喝着酒。不说话。酒香飘满整个屋子。 吴燕放下酒杯。什么事情也不想,真是一件好事。一切都是这样安静。为什 么要有疾病死亡与分离。 虹烛看着这样的一个女人。和自己一样的。都是不幸的人。女人。说好了不 讲这些的。看看自己的孩子。他的笑脸。会忘记一切的。都是为了孩子。 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好。再给我来一杯。 虹烛没有给她倒。她想必是要醉了。我给你弄点吃的。有许多的东西。每天 都要研究菜谱。知道很多好吃的菜。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胃口。 每天闻着中药味。想吐。吃不下东西。那都是些什么。黑色的东西。竟是药。 她睡着的时候,看着她的脸。那就是我的妈妈。相依为命。 虹烛走到厨房,做一个清淡的汤。吴燕站在门口。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在 子牙河河堤。我抱着孩子。一个下午。广阔的田野。那里曾有过我的土地。真高 兴到地里,跟着爸爸。什么都是自然的东西。泥土和野草,还有喜鹊与苍鹰。 虹烛笑笑。现在就回忆过去了。忧愁的人活在过去里。有谁说过,我看到了 一条河。一条流向远方的河。什么都在里面。 吴燕不说话。她看着锅里的汤沸腾。已经好了。可以安慰自己的胃。 妈妈。扬扬喊着。看不见亲人。只能喊。消除恐惧。 吴燕答应着。和虹烛一起走回卧室。手里端着汤。扬扬喝汤。好喝。 扬扬不再闹。擦着眼泪。孩子的眼泪这样的容易流下。妈妈就是一切。 这是一个平静的下午。没有人打扰。 7 我可以进去吗?陈伟对护士展开一个甜美的笑。 护士上下打量着他。没有理睬他的笑。她看过太多这样的人。可以麻木。你 和她什么关系? 我是他丈夫。他的笑依旧挂在脸上。 里面有什么好看的吗?护士说,又不是没有看到过。 我给她帮忙。她有些行动不便。 护士笑了。行。会找理由。进去吧。 虹烛躺在诊床上,撩起衣服接受检查。医生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转移到 显示器上。扇状的图像区内,不停变化的图像,看不出确切的东西。那个生命在 哪里。 行了。医生停止工作。递给陈伟一些纸巾。擦擦那些油脂。 虹烛整理好衣服。看着医生写些什么。B 超报告。子宫的形状,婴儿的位置, 生长发育,都挺好。三个月就该是这个样子。回家后的注意事项都在这上面。医 生递给陈伟一个小本。就这样。把报告交给门诊大夫。 陈伟接过报告。仔细看着。映入眼帘的婴儿发育时间是三个月。没有错。他 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结婚只有两个月。 虹烛走了出去。他依旧站在那里。医生。这孕身时间没有搞错吧? 怎么了。我做这一行已经三十年了。你还没出生呢。不会错的。 啊。那谢谢。走了。陈伟走了出来。麻木。不知所措。这是真的。一切都是 一个骗局。自己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怎么了?虹烛和陈伟回到家。在车上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虹烛看着 他,想知道是为了什么。这有些反常。 陈伟看了她一眼。认真而严肃。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就好。 那你还不躺会儿。 不用了。你先休息吧。我到我妈那一趟。昨天就叫我去的。太忙。只有现在 去了。 那好。快去快回。 陈伟走在子牙河河堤上。这条路并不通向父母家。他站住。斜射的阳光把影 子拉得很长。感觉不到温暖。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甚至没有了愤怒。心情的极 度平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像身边这条干涸的河流,找不到发怒的动力。 堤下,一对男女正牵手走过。他的眼睛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他看着整个 小镇,静谧无动。还是下午,就已经这样了。无忧无虑的人们躲在屋子里,知足 长乐,偶尔的几声狗吠,更加寂寥。 就要有一座火山爆发了。 他用手搓了搓脸。冰冷的感觉。这不是自己的错。他还要站一会儿,想着怎 样做一个处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 陈伟走进屋,饭菜的香,使人陶醉。那是以前的事情。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虹烛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刚熬好的骨头汤。 那是给自己的。 没事。外面很冷。陈伟尽量地装着若无其事。这是最后一顿饭。 你没去你妈那吧? 陈伟抬起头,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你打过电话。是。我没去。我是在撒谎。 撒谎? 是。你为什么要打电话?你不相信我?还是想做什么?他想不到会这样做。 你说什么呢?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虹烛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关于孩子的事情。他保持着平静。这是难以做到的事情。 孩子不是挺好的吗?而且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刚看了那个手册。我现在知道 该怎么办。一切正常。虹烛看着他。他的脸露出了不悦。 什么都是徒劳的。 徒劳?虹烛有些生气。她抑制着。她是不能生气的。她知道这一点。有话就 直说。 还不是让你逼的。陈伟大声叫道。刚才的平静已经不知去向了。你肚子里的 孩子到底是谁的? 你疯了。 不。是你疯了。我们结婚只有两个月,而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你 难道还能抵赖。我问过医生。 虹烛坐着。医生是说过。三个月就该是这个样子。而且丈夫迟迟不肯B 超室 里走出来。车上的沉默。这一切都让她明白过来。全叔。那个混蛋男人在她肚子 里播下了种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承认了。那个男人是谁?你别不说话。不说话就能算 了。他的怒火越烧越旺。双手抓住她的前襟,使劲地摇晃着。你说话啊。我到底 哪一点对不起你? 她依旧看着眼前这个不可自制的男人。眼泪流了出来。为自己。 你还哭。陈伟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五条手指印。通红的。他看着虹烛的脸, 再看看自己的手。这一个耳光把什么都了结。对她的爱和对自己固执的信任。什 么都静止了,陷入了风暴的中心。无法挽回。只能随风旋转。旋转使得对眼前和 脑中的一切希望与悸动消失殆尽。永不存在。 陈伟慢慢地走回卧室。他不想也不能再看到这个女人。她是女巫。她是恶魔。 她是一切的罪恶。永远的地狱之火。他把自己抛到床上。床的柔软像女人的身体。 他讨厌这种感觉。他躺在上面,极度的宣泄之后是极度的疲倦。他直视窗外渐暗 的黄昏。冬天的黄昏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来得早。他闭上了眼睛。 虹烛依旧坐在餐桌旁。饭菜的馨香充满了整个屋子。她没能忍住泪水。全叔 的影子和丈夫的手。一切都不能遗忘。长久的呆坐使身体僵硬。她看了看那间卧 室的房门。她走进另一间。拙笨地拉出被子,蒙住了整个的身体。包括脑袋。她 没有争辩的权利,而沉默更是一种罪恶。 她一直没有睡着。 又是一个清晨,太阳像一个灯笼挂在东方。麻雀早早地出来寻找食物。一如 往昔。虹烛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静静地看了看窗外,然后开始洗脸。 陈伟已经不在。应该是上班去了。 她穿上外套,再一次走向医院。她想确认一下。不管结果怎样。 今天的医生已经换了人。不变的依旧是她的年龄。可以给人信任感。她是个 老医生。但信任感也是一个虚数。上床,解衣服,擦油脂,下床,然后仔细倾听 和询问关于婴儿生长发育的一些问题。这是最重要的。 她走出B 超室。一切都无法挽回。蹒跚地走向门诊室。她走出了一条曲线。 一个护士扶了她一下。她坐在门诊大厅的椅子上。耳际是一阵阵的轰鸣声。人们 络绎不绝,行色匆匆。医院的那种味道。还有呻吟与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站了起来。 虹烛从手术台上起来。撕心的痛。她没有流泪。她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虽然她不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是谁的错。 出租车把她送到父母的家门口。一路上闭着眼睛,等待疼痛消失。心痛。她 又一次回到这里。这一次她只能留在这里。留出谣言和诽谤。她静静地站着,看 着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她走进屋里。 烛儿,你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了?是不是陈伟欺负你了。快告诉妈妈。妈妈 为你出气。母亲看着她走进来,放下手中的拖把。 没事。她看着妈妈的脸,想哭,强忍住了。妈妈她想说些什么,什么也想不 起来,只是往屋里走。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母亲看着她。疑问和关切。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你先坐一会。我给你弄。 虹烛奋不顾身地吃着。不管是什么。要把空虚的胃填满。那已经不再是一个 胃,那是一个空洞,无底的深渊。她忽然停住。慢慢地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坐 在对面的母亲。四目相对。交流,和解,妥协,仇恨。 到底出了什么事?母亲仍是那一句,带着怒气。 没事。虹烛收回了视线。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还是自己走时的那个 模样。我想睡一觉。没事别叫我。她的声音温暖而柔和。 现在是十一点,不是睡觉的时间。 虹烛没再理睬她。顺手把门插上。她真的想睡觉。 陈伟坐在办公室里。虹烛和某个男人做爱的情景挥之不去。随之而来的是整 个人的麻木。他看着窗外的天。很大,很遥远,无边无际。 你没事吧?赵蕊说。她没有抬头。他的沮丧已经影响了她。 他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沉浸在自我的翻腾的海里。没有一根救命稻草。 她抬头看着他。他的不理不睬吸引了她。她凝视着他,扔过一只圆珠笔。响 声惊扰了他的遐想,浑身一颤。他在恐惧之中。有什么事情吗?他看到了她那张 纯净的脸。关切,安慰,疑问。 你没事吧?她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 他停顿了两秒,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没事。 她眨着那双湿润而纯真的眼睛。不说话。 你是说,我在说谎。陈伟的不愿说话变成了向她解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 在她面前要这个样子。我有什么必要向你说谎。这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 她笑了。你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伟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这不关你什么事。 她正要说些什么。电话铃响了。虹厂长,找陈伟。陈伟挥动着手,示意他不 在。他不在出去办事情去了。下午四五点才能回。我会通知他。她挂上了电话。 她看着他。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你对他还说谎? 只是不想见到他。许是不想见到虹烛吧?她有些戏谑。 你说什么?他的心里一颤。他的心是一条不能平稳流动的小溪,带着太多的 不情愿或者恐惧向着下坡流淌。他宁愿这不是自己。 开玩笑嘛。 他没再说话。静静地让自己沉浸在那痛苦中。既然不能逃避,就只能深陷其 中。哀痛,厌恶,仇恨。还有自己的不得以。 下班了。他没动。她也没动。他看着窗外。她看着他。该走了。 该走了。她说。 是该走了。他说,你可以陪我走走吗? 走吧。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个无助的男人。有痛楚在他的心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亮了。他俩默默地走着。不说话。冬天的风吹着, 砭彻脊骨。他们在子牙河堤上。他无动于衷。她受不了这样的寒冷,贴在他的身 上。这里一片寂寥。西面是广袤的土地,无法辨认的空旷。凛冽的寒风从那里吹 来。东面是灯火阑珊的小镇。生活的和谐在这里延伸。她抓住他的手,他的胳膊, 他的身体。胸膛对着胸膛。无声无息。他抱着她的身体。冰凉然后温暖。他们喘 着气。在黑暗与光明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两个单薄的身体,一动不动。 他们往回走。在市集的十字路口分手。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用眼睛看着。 他走。她走。各自回家。 他站在家门口。门是锁着的。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生的气息。虹烛不在。 他拉开灯,刺眼的光。他坐在床上,开始感到饿。他走进厨房,给自己熬粥。里 面胡乱放了些米,山芋,苹果,葡萄干,还有白糖。他站在那里,等待着。不知 道粥什么时候能熬好。 虹烛睡着了,然后醒来。反复几次。不断的支离破碎的梦。有几次推门声, 她没有理会。她不想动,不想见到任何人。一个人的世界,看不到光明。 陈伟看着报纸。他的心突然紧张起来。他抬起头。他的岳父站在他的面前。 一脸的肃穆。这是第一次看到。爸爸,您怎么来了? 赵蕊看着那个男人。在这个小镇里。他是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我们应该谈谈。他的脸并没有因说话而放松。一个犯了错误的人。 我知道。迟早要解决的事情。陈伟开始放松。那种神经质式的紧张已经不在。 他回头对赵蕊说,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回家了。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离开。她有些担心。 他们相对而坐。一个像警察。一个像罪犯。 虹烛对您说了什么?陈伟先发制人。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看着自己的女婿。虹烛,而不是烛儿。微妙的变化。没有。昨天上午回家 就大吃特吃,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理。他的叙述像是做报告。她为什 么这样?咱们开门见山。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 应该是这样。陈伟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虹烛的B 超报告。您先看一看这 个。注意一下怀孕时间。 他看了一遍。这有什么问题吗?不是一切都正常吗? 一切正常?但是那个怀孕三个月是怎么一回事?我和她结婚只有二个月。您 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吧? 他再看了一遍。以证实陈伟所说的话。他是正确的。在婚前,她有过性行为。 谁知道你们做过什么? 陈伟笑笑。你可以不相信。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你可以问你的女儿。她 可以告诉您一切。 他看着陈伟。这不是可以随意编造的谎言。他沉默不语。我知道该怎么办。 已经是下午五点半。虹烛从床上起来。浑身酸疼,脑袋昏沉沉的。她坐在那 里。她要适应一下。 她打开门。屋里关着灯。另一间卧室里传来电视的声音。她径直走向厨房。 她要吃点东西。 父亲从外面走了进来。阴沉着脸。他看着她。眼中是憎恶。他什么都想了起 来。她的变化,她对婚姻的恐惧。都是前兆。她在隐瞒着什么。她低下头不去看 他。她能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耳光。疼痛锥心刺骨。她抬起头,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不说话,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罪 恶。她的眼中也有仇恨。她走回自己的房间。 母亲匆忙地走出来。她看到了女儿走进房间的背影,倔强的。你这是干嘛? 你应该听一听,你那不要脸的女儿怎么说。父亲的愤怒并没有消失。一切都 是真的。他这是第一次打自己的女儿。竟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情。他被女儿那最后 一眼所激怒。那不是自己女儿的样子。 母亲站在那里。她没有想到男人的愤怒竟是这个样子。不说话,不能动。她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站在那干嘛?父亲的矛头开始指向她。都是你给惯坏的。你怎么养了这么 一个不要脸的人。 母亲听凭着父亲的责骂。她始终不能从这场灾祸中解脱出来。她不知道自己 犯了什么错。她跟着他走进卧室,始终看着他,想找出些发怒的理由。 你看我干嘛?你的女儿怀了别人的孩子。他把那张B 超报告抛给她。她没接 住。如蝶般飞舞。她弯腰捡起来。她的眼泪开始流淌。 虹烛不能说话。不能告诉孩子的父亲是谁。沉默。忍受。一切从天而降。她 不想看到父亲,母亲。父亲的身上有全叔的影子。母亲的身上有痛苦的样子。有 一团黑暗在她的心里生根。离婚,分割财产。陈伟和她成了两个陌生人。仇视的 眼睛可以杀死一切。还有痛苦,恐惧,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