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4 周小春是闯进虹烛的屋里来的。脸因兴奋而有些变形。虹烛不在。她在吴燕 家。 周小春和虹烛的相恋,因他的父母或他的工作而只能一个星期见一次面,但 这并不能影响他对她的爱。她对他的精神控制。这是无法解开的结。如果自己不 愿意,是任何人都解不开的。 虹烛的母亲走了进来。她说不出是不是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却也说不上讨 厌。一个平常的人,再普通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疯狂地爱着自己的女 儿。这种爱是不曾在自己的丈夫身上看到过的,更不会体验。她所能解释的是,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在心底,她何曾不想让 丈夫这样对待自己呢。 是有什么好消息吧?母亲看着这个兴高采烈的小伙子,心情似乎被感染了。 没有立即看到虹烛多少让周小春失望。但是对于自己和虹烛的婚事,眼前的 这个女人可以阻止,亦可以赞成。他不想怠慢。他未说先笑,是好消息。他望着 这个微笑的女人,那是鼓励。我爸爸妈妈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是这样。母亲的态度有些冷淡。她管不了自己的女儿,但对眼前的这个人。 她是有些把握给一点打击的。就是不知道她爸爸同不同意? 周小春从她的态度中多少看出些意思。每个母亲都是这样。一个月前,我门 下棋的时候说过这件事情。只要我的父母同意,一切都好办。 虹烛的父亲,他是想让女儿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让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不可 告人的事情,都烟消云散。她的脸上写着对于他的恨。一张平静的脸,仇恨至深。 就是不知道房子怎么样?是不是适合你们住。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改。她说 出了另一个问题。这需要很很多的钱。 我的积蓄有几万块。只是重新装修一下。周小春说。希望虹烛回来。 她忽然觉得这种把戏一点也不好玩。自己的脸会暴露自己的心思。她想结束 这次谈话。我是为你们感到 虹烛走了进来。她的漫不经心在母亲看来是对她的一种漠然。她与她之间有 一条无法弥合的鸿沟。 今天怎么这么早?母亲躲避她嘴里的酒精味。没等虹烛回答就走开了。 虹烛没有理会母亲,她对周小春的期待远胜于和母亲的谈话。周小春脸上的 喜悦,参杂些忧郁,使她明白,在此之前有一场无所谓的谈话。让我猜猜。你爸 爸妈妈同意我们的事情了。对不对? 周小春张开双臂,这是一种庆祝。虹烛躲到他的怀里。宽大的胸膛,温暖的 感觉,还有一种安全感。她的脸上是迷人的笑。信任与真诚。在这一刻,从这一 刻,她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还有这样的一个男子,跟着自己,保护着自己。 两个人相互望着。交织的眼神,深邃而宁静,激荡而澎湃。万事万物都被遗 忘。 这是一种感觉。永远对于快乐而言,是一个荒谬的词语。快就不能永远。 两个人走出屋子。一切都变得和谐。父亲,母亲,全叔,前夫,吴燕,张锐, 那个有丈夫的女人。屋子太小,不能够随心所欲。 我们出去散步。虹烛对母亲说。 这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她从不对母亲说这样的话。母亲看着女儿,她是 惊奇的。但这种惊奇也是她所想要的。这意味着和谐与美好。如果永远这样该多 好。 依旧是觥筹交错。依旧是满脸喜悦。庆祝的人儿在新的一轮干杯之后,已是 酒足饭饱。 依旧是你和我歌。依旧是心满意足。闹洞房的小伙子们已然散去。 现在只剩下新娘和新郎。多喝了几杯的周小春并没有醉意。他对酒的习惯和 对女人的习惯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在他的手里感到的是紧 张。她真正的属于他了。就在眼前。洁白的婚纱下美丽的胴体。 只留下一盏壁灯。粉红的灯光。两个人凝视。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两具光 洁的裸体,相拥而卧。一点一点地接触,一分一分的欢喜。 我不行。周小春怅然地仰躺在床上。无助而慌张。 虹烛感到失望。也只是两秒钟的事情。她坐了起来,用双手触摸他的身体。 身体的每一部分。她要让他变成自己真正的男人。她的努力逐渐地起作用。你能 行,你是最好的。虹烛在他的耳边低语。温柔而甜美。如雪中的碳。 周小春像一个孩子,虹烛的孩子,在对自己失望。在对虹烛的崇拜中寻找自 己的位置。我能行。我是最好的。他放松,鼓励着自己。他把虹烛压在自己的身 体之下。他能够控制自己。虹烛的脸带着微笑。 仅仅是三分钟。虹烛看着自己的男人。这是第一次。以后会逐渐好的。他抱 着她,不均匀的呼吸。这是一个安静的夜。 她仰望着屋顶。就是这样了。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一切。有个男人陪着自己, 在黑色的夜里。轻松,平静,还是她有些失望。他的手在抚摸着她的身体。那是 一双粗糙的手,有一些压迫感,让她在他的怀里安睡。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那 是一个坚实的胸膛,该是她的依靠。 夜出奇地长。虹烛很久才进入梦乡。她还没有习惯这个地方,这张床,身边 的这个男人。但这是她的家。她走出去,必须回到的地方。这里远离她的父母。 她是真的逃了出来。应该有个更好的方法才对。她没有想过。她要的是这个结果。 清晨。虹烛醒来,已经是八点多了。她慢慢地回忆这是哪里。她没有看到周 小春,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穿好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新娘。她走到院子里。 秋天的早晨凉气袭人。又是一个秋天。仿佛总是秋天。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然后 是现在,两次的结婚,真像是一个梦。让人不可思议。 周小春回来了。手里拿着早点。脸上带着微笑。起来了。 虹烛走过去,看着这个会给自己买早点的男人。不知不觉睡过了头。应该是 我买的。她推开门。 今天想做什么?他说。这样的日子,说不出的高兴。 是要向父母大人问好的。虹烛说。先吃早点。这样的天气多睡一会,没有谁 会说什么的。冷了。出去时应该多穿点。 周小春看着虹烛,忘记了吃东西。这是一个体贴的女人。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悉听尊命。他笑着。 这是另一个开始。有人想这样,就有人想那样。 15 虹烛一个人在家里。周小春外出工作。这样的分别是经常的事情。她可以习 惯,也可以到公公婆婆家。她能控制周小春。但在那里,她是一个听话的好儿媳。 能做一切的事情。学着和婆婆织毛衣。五十岁的一个女人,温顺的脾气,有时很 倔强。生就一双巧手,可以手上生花。这是一件花心思的事情,让时间在不知不 觉中流逝。虹烛看着自己编织的毛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穿在丈夫的身上。她 只在婆婆面前才织一些,她想出去工作一段时间。但是大家不允许。周小春的工 资可以养好这个家。 虹烛站在厨房里,她的手艺是一流的。周小春刚刚回家。这次去的是河北, 五天的时间。他靠在门上,看着她给自己做饭。她只是在他回家的时候才做一次, 其他的时间是他做。他在外面有时自己做给自己吃。这是一个有良好习惯的男人。 周小春拿出白酒。这是他的嗜好,没有酒不能吃饭。这对于一个司机是危险 的。他知道,她知道。总是改不了。就像女子喜欢往自己的脸上抹化妆品一样。 什么时候咱们能有一个孩子。他说,我喜欢孩子。像自己。不管是男孩还是 女孩,我都能接受。 你看到了什么。这次出去?虹烛看着他。他总是把路上看到的说给她听。他 喜欢,她也喜欢。 我看到一个男人推着一辆小车。车里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他在笑,对着一切 看到的东西。那双小手伸在空中,想抓住些什么。周小春说,一副神往的样子。 虹烛笑着,听起来真的很好。一个孩子。可以给我做伴。当你不在的时候。 她说,但在自己的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征兆。已经是四个月了,自己没有一点 怀孕的迹象。 只是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周小春喝了一口酒。那是二锅头,他可以喝半斤。 你快吃饭吧。这不是你能决定的。虹烛取笑道。不去理他。 我的好孩子,你在哪里呢?周小春唱道,小宝贝,我的小宝贝。你听到了吗? 是我在叫你。我是你的爸爸。好爸爸。 小心噎到。虹烛笑着,然后顿了顿,制药厂招工,我已经报了名。她说出自 己的决定。这只是通知一下他。她不想一直呆在家里。一个人的家不是一个真正 的家。 周小春看着她。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做事。你应该学一下她们。家里 是要人收拾的。他本想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只是想想。工作是累的。你要做好心 理准备。可不能半途而废。但是我的毛衣怎么办?今年是穿不上了。 肯定穿得上。虹烛站了起来,走向卧室。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毛衣, 正是他曾经看到的那个半成品,现在是完整的一个。 你什么都做好了。让我穿穿试试。周小春放下了筷子。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是她给的,一针一针。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他是高兴的。怎么样? 虹烛笑。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为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只想快些织出来, 没有想到这些细节。他也看了出来。只是看着。你说怎么办? 我可以改的。用不了多久。虹烛说,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短的正好,长的可以把手放到里面,保暖。周小春就这样 穿着,没有脱下来。 虹烛坐在沙发上。工作很累。站八个小时,真的想不到是这样的累。只想找 一个地方睡觉。这样也好。她想。可以不想入非非。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离父母只是六里路。虽然经常路过这里。虽然在 这里呆了十个月。虽然有一些认识的人。有一种感觉,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拿起遥控器,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六点钟。天气很热。七月是一个难 以忍受的季节。多雨,多汗,多烦恼。知了叫个不停。很久没喝酒了。自从到了 这里,嗜酒的习惯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很想喝一点。家 里没有葡萄酒。只有他的二锅头。不适合自己。 她站起来,电视节目无聊,就如这天气。冰箱里有西瓜。周小春还没有回家。 她拿了二锅头。透明的液体,辛辣的酒气。 电话铃响了。 烛儿。她的婆婆,我做了汤。过来喝。 虹烛放下电话,静静地站在窗前。真的不想去。她换了一件衣服。工作服还 没有脱。看看房门有没有锁好。有一个小偷,很狡猾,好几家被盗,还没有抓到。 太阳挂在西天,一样的灼热。有时候心里很矛盾。在夏天的时候,很想置身于冬 季。严寒可以用衣服来阻隔,而炎热,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婆婆正哄着外孙子。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望着姥姥手里的冰激凌。伸出手, 没有抓到。大家都笑了起来。周小春的姐姐,爸爸。虹烛坐在那里,看着这个欢 乐的小集体。这是自己没有体验过的。没有什么汤让她喝。 虹烛手里拿着一块钱。叫姨妈。 小男孩看着姨妈的钱,再看看姥姥的冰激凌。这次伸出了双手。这是一个聪 明的孩子。姨妈。一只手抓钱。姥姥。一只手抓冰激凌。他一个也没抓到。 大家哄堂大笑。 周小春走了进来。他也来到了这里。有吃的吗?他说。看着虹烛。然后望向 他的母亲。 我做了汤。枸杞甲鱼汤。母亲说,厨房里有米饭和炒的青菜。 虹烛站了起来。这是她要做的事情。只是在这里。她也饿了。 妈妈好像有什么心事?虹烛说。 不知道。周小春答道。他一口把一碗汤喝掉。想不通。吃你的饭。有事她会 说的。你没看到她高兴的样子。 虹烛和周小春一起走回家。真的是叫他们喝汤来的。老人家哄着孩子玩,然 后是看电视。一切都像平常一样。可是在虹烛的心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感想。 自己多虑了。 夏天的夜晚,终于有了风。由西南到东北。稍纵即逝。 16 虹烛回到家。父母的家。一年的时间。该忘记的已经忘掉。忘不掉的永远忘 不掉。这是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心中永远有这样一个位置。爱与不爱是另一回 事。 母亲炒了好几个菜,都是给虹烛吃的。屋里干干净净。两个做了亲人的夫妇 习惯了默契地相互给予。父亲还是经常不在家。一切如常。 母亲看着她吃饭。自己只是吃很少一点。胃口有些毛病,吃一些管不了作用 的药。那是一种安慰,欺骗自己的感觉。 虹烛没有抬头,她能感到母亲的目光。有一种犹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 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都是吃的,放在冰箱里。母亲说。你能住几天吗? 虹烛喝了一口汤。还要上班,请了一天的假。旷工是要受罚的,有可能会被 开除。 是这样。你还不如到你爸爸的厂里上班。可以有一个宽松的时间安排。工资 还会很高,不那么累。母亲说。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依旧是那样美丽,而且还有 一种健康的肤色。红润,光洁。这是自己没有的。 虹烛吃完了饭。收拾桌子。这是母亲的义务。现在自己做。她不给母亲一个 认为自己仍是她的孩子的机会。她们是平等的。都是一样的女人。 母亲坐在沙发上。真的不认识她是谁。 电话铃响了。是母亲的。三缺一,她是第四个人。她没能推掉。那是经常一 起玩的人。可以输一些钱,但可以找到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 你去吧。我一个人呆在这。你不用管我。虹烛说。她走到自己的卧室。这里 保留着原来的一切。是母亲一手照看的。有儿时的一切回忆。 她躺在上面,蜷缩着身体,像一个孩子。当一个孩子真好,可以什么也不用 管。有人照顾,有人为自己负责。可以为所欲为。静静地看着窗外。在某个夜晚, 数着星星。一直到睡着。 她坐起来。不知道吴燕怎么样。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或者变好,或 者变坏。这都是自己想看到的。 她拨吴燕的手机。信号声不断地响起。她不接。 虹烛放下电话。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干什么好。这个家不能回来。已 经失去了一切。她走到门前。就这样离开。 电话铃响了。 你好。我是虹烛。她说。这个时候有谁打电话。 电话那端一片嘈杂。好久没见了。吴燕的声音。她站在大街上。城市的噪音 充斥到每一个角落。人们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即使在夜里。突然的安静会不适应。 想知道你怎么样?我找了一份工作。已经做了半年。虹烛说。看着自己的手 指。有些粗糙,却是有力的。 吴燕沉默。然后说,真的很羡慕你。能够走出去。三岁半的孩子,还需要照 顾 吴燕,干什么呢?有人大声喊她。烦躁的声音。说好了让我陪你逛街,有什 么事情都回家在说。 电话那端一片沉寂。她捂住了声音。她在说什么,对那个人。该是她的丈夫。 烛儿,你还在吗?吴燕的呼吸有些急促。 在。发生了什么事?她想知道。 我丈夫。什么事情都是这样不情不愿 还没说够。真的想不通你们女人有这么多的话。她的丈夫说,甚至是喊。 有事再说。吴燕挂断了电话。不知道她还能容忍他多久。 虹烛锁上门。她要到子牙河堤上看一看。今年来了洪水。退却后的田野,不 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景象。 到处是一片水洼。纵横的河沟,高大的树木,没有一点庄稼。洪水毁掉了一 切。或许会有许多的鱼。一群水鸟飞过。鸣叫着。它们找到了自己的家园。一件 事情的两个方面。有祸,有福。就像物质守恒。 虹烛走着。熟悉的地方。很小的时候,看着男孩子们游泳。家长告诉自己, 一个女孩子在河里是危险的。所以至今都不会游泳。对父母有爱,还有恨。如果 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会这样对待他们的。一个人的限制,只能让自己去爱,而 不是去恨。 有一只木船,由远处划来。船上是一家人。他们在撒网捕鱼。这样的情景已 经消失了很久。在这样一条河里。这是一条河。现在才知道。 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有鱼的地方就有渔民。这真的是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