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 红水河日日夜夜不停地流淌,它如同大地母亲的乳汁,养育着两岸千千万万勤 劳、聪慧的儿女。一代又一代红水河两岸劳动人民生活在大地母亲怀抱中,男的生 长得彪悍、健壮、伟岸、英武,女的出落得温柔、纯真、漂亮、美丽。 杨家才和杨红杏两个孩子也象无数个红水河儿女一样,吮吸着大地母亲的乳汁, 转眼间长大成人了。杨家才从9 岁逃荒那年到现在,已经过去9 年多了,如今已成 为18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了。他身材魁梧,腰圆体壮,结实如牛。他小学读了两年 书,几乎一夜之间,比同班的学生高出一大截,别的孩子站在他身旁,个子还不到 他的胳肢窝,大有鹤立鸡群的样子。 因此,他再也不好意思和小学生在一块念书了。半年前他退学了,便到山里挖 煤。而杨红杏如今也16岁了,她长着一副圆圆的脸庞,长眉睫,大眼睛,高挑的鼻 梁把两颗眸子衬托得又黑又亮,格外有神。她笑起来的模样特别好看,嘴角微微往 上翘,两片薄薄的红嘴唇辉映出两排白玉般整齐纯洁的牙齿。她脑后扎着一根又粗 又黑的辫子,她走路的时候,垂在腰肢后的辫梢随着她的姿势忽而摆过来,忽而甩 过去,令镇上的小伙子看得想入非非。 杨红杏姑娘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所以,日常生活中她一点也不挑剔、讲究。她 现在穿着一件她母亲生前留下来的碎花衣裳,肩头打了一块十分显眼的补丁。继父 和哥哥家才在山里挖煤,她一个人在家里几乎把所有的家务活儿全部承担起来。每 天做完活儿后,她就利用空闲时间找杨二妹、王秀凤辅导功课。 这天早上,她从河边挑水回家盛满水缸后,就捧着一本书往镇上小学校走去。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那张汗渍渍的脸上,好象满脸布了一层晶莹的珍珠。她一边走, 一边用绾了两道的袖子擦去脸上的汗珠。 “当!当!当!”上课钟响了,她不由小跑起来。 走到教室门口,杨二妹也刚刚走到那儿。杨红杏气喘吁吁地打声招呼:“杨老 师,我迟到了!” 杨二妹点点头,微笑道:“快进去吧。” 杨红杏是个勤学好问的姑娘,她虽然被繁重的家务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她坚 持学习,不懂就问,因此门门功课都没有落下。王秀凤常常当着她的面说,如果杨 红杏出生在县城有钱人家里,走入正规学堂念书,肯定更加有出息。有时候,王秀 凤逗她:“阿杏,你想不想进城里上学啊?”杨红杏总是歪着脑袋、纯真地回答: “想啊,可惜我走了以后,谁帮我家养鸡、种庄稼、挑水洗衣服啊!”“傻妹仔, 家里不是还有肖英阿姨和你哥哥吗?”“别逗了,阿英姨自家的庄稼活儿还忙不过 来呢!再说,我哥哥和我阿爸在山里挖煤,我如果走了,他们的衣裳破了、脏了, 找谁补啊洗啊?我不能只顾自己读书,不顾家里。”“哎哟,你人不大,对家里的 牵挂却不少啊。我说你呀,何不叫你哥早点娶个媳妇,到那时候哇,有心灵手巧的 嫂子忙里忙外,你就能安心进城里念女子中学,可学到许多新鲜知识!” 每当王秀凤逗她叫她哥哥娶媳妇的话题时,杨红杏的脸庞仿佛被烧酒熏醉了一 般,泛起殷殷红晕,一阵消失许久的格格笑声似乎从遥远的山麓又回荡在她耳畔: “阿杏,你做新娘,好吗?” “我做新娘,那谁当新郎倌啊?” “我呀,我来娶你呀!” “嘎嘎嘎,你坏!哥哥,你真坏……” 那还是几年前的一天,幼稚天真的小家才和阿杏在家中床铺上玩耍时,无意识 地玩起娶媳妇的游戏。男孩拿来一块花布巾,盖在女孩的头上,叫她扮新娘。起初, 阿杏害羞,不肯盖头巾,她扯掉花布,咯咯笑地跑到一旁去。后来,小家才装作发 气的样子吓唬她说:“阿杏,你如果不肯做我的新娘,往后我不跟你玩了。”阿杏 急了,忙说:“家才哥,你别生气,我听你的话。来,你再把花布盖在我头上,我 做你的新娘子。”于是,两个孩子一本正经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掀头盖,拜天地,双 双对拜,然后手拉手入洞房双双上床躺下。 那天,阿杏躺在小家才身边,天真地问:“哥,我们以后长大了,你真的娶我 做你的媳妇么?” 小家才说:“嗯,除了你,谁家的女孩子我都不要。” 阿杏听罢,高兴地一把搂住家才的脖子:“家才哥,你真好!”随后,她甜甜 地往小家才的脸上吮了一下。 孩提游戏伴随着兄妹俩度过了天真无邪的童年时光,随着他们年纪渐渐长大, 才渐渐产生小时候玩耍娶新娘游戏的害羞感。从此,阿杏再也不象小时候那样和家 才形影不离了。当然,她对家才毕竟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那种感情不是兄妹骨 肉之情,而是男女之间那种维妙维肖的情丝。那情丝,纤纤细细,不绝如缕,时时 缠绕在她刚刚成熟的少女的心窝。自从家才进山里挖煤后,她每天晚上都面对着黑 牯岭方向,默默地合掌祷告,祈求上苍保佑继父和家才哥平安无事。因为前两个月, 井下又发生了一起溜车事故,当场砸死三个工人。井下久不久发生一起起人身事故, 弄得镇上的乡亲时时为在井下挖煤的亲人提心吊胆,而阿杏更是惦挂家才的安危。 她曾经劝家才别下井了,家才却装作神秘兮兮的样子说:“阿杏,你放心,有个好 妹妹天天晚上在家里保佑我,我绝不会出事的!再说,我下井挖煤也是想多挣几个 钱,以后好给我妹妹买嫁妆出嫁啊!”听了家才的话,阿杏内心又是甜蜜,又是羞 涩。她佯嗔捶打家才的肩背,说:“哥,你真坏!妹妹我以后谁也不嫁,就陪哥哥 一辈子。”当时,家才也只是把阿杏的这句话当作戏语罢,根本不当真的听入耳里。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阿杏无意识说的这句话,竟消耗了她十多年的青春。 阿杏是个懂事的姑娘。自从亲生父母不幸去世之后,她把对双亲的眷念已经完 全放在了杨厚实和肖英身上。她觉得杨厚实对她的养育恩德已经重于亲生父亲了。 在她的印象中,对于生父的抚育之恩是十分模糊不清的。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她几 乎记不清历历往事了,唯有继父杨厚实关心她,体贴她永远难以忘怀。记得有一次, 她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一天晚上杨厚实从山里回来,方嫂见他挖煤辛苦,特意在杨 厚实的饭碗下面盛了一只煎荷包蛋。杨厚实扒饭时,荷包蛋露出来了,恰巧刚从阿 程婆家玩回来的阿杏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气味。她啧啧嘴唇,大声嚷起来:“阿妈, 我也要吃鸡蛋!”方嫂忙制止她:“别嘴馋,你阿爸一年到头在山里挖煤,十天半 月不回来一次,吃只蛋你也嚷嚷啥!去去,上床睡觉去!”“不,不嘛!”方嫂忍 不住了,狠心地拧了一下阿杏的嘴:“叫你嘴馋,叫你嘴馋!”阿杏疼得哇哇哭起 来。杨厚实仿佛被割了一块肉似的,严声厉色地朝着妻子吼道:“阿杏要吃鸡蛋就 给她吃嘛,干嘛要拿孩子出气。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么!”说罢,他叫阿杏把 鸡蛋吃了。 阿杏大概是第一次看见继父跟阿妈发这么大的火,以后她再也没见到第二次了。 这件事,一直深深地刻在她幼小的心灵。她暗暗地发誓,以后长大了,做牛做马也 要报答继父的养育之恩。 在阿杏幼小的心灵中,她对肖英姨同样有着镂心刻骨的感激之情。肖英虽然不 是生她养她的母亲,然而,她觉得在诸多方面,她也象阿妈一样关怀她、照料她, 视她如同亲生女儿一样无微不至,体贴入微,而且对家才也是如此。同时,阿妈去 世后,她几乎承担起了这个家庭主妇的重担。她对杨厚实的关照就象一个温柔娴惠 的女人对待自己的男人那样,家里家外,不停地操劳。每次阿爸从山里回来,她总 是殷勤地帮忙烧好热水给他洗澡,帮他洗衣裳、补裤子、纳布鞋。阿杏十分注意观 察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觉得肖英姨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冁笑,每一句话 语,都是那样的甜美、妩媚。在旁人看来,肖英简直就是杨厚实重新娶的妻子。不 过,阿杏觉得好奇怪,不知为什么阿爸从山里回来,晚上从来没有和肖英姨同床共 寝过。好几回早晨醒来,阿杏曾发现肖英姨偷偷抹去眼角上的泪水,她感到有些害 怕。 心想,是不是阿爸趁她睡着的时候,欺负了肖英姨,骂了她还是动手打了她。 阿杏每次发现这种情形,她不敢问,害怕她的问话会使她更伤心。从此以后,她更 注意细致地观察大人之间的举动。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发现,肖英姨和阿爸依然象过 去一样,平平静静地在一起相处,晚上他独自到肖英姨家住宿,让她留下来陪孩子。 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他们总是相敬如宾,亲近有别。 许多年过去了,阿杏胸中那颗幼小的心渐渐成熟了,小时候许多带着问号的疑 云渐渐被她用理智的思维解开了。她终于明白阿爸和肖英姨两人之间的因由,不过, 有一点她始终不明白,阿爸为什么就是不肯娶肖英姨做妻子,肖英姨为什么除了仅 仅爱阿爸外,再不肯嫁给别的男人!唉,他们之间的内心世界到底隔阂着一道怎么 样的鸿沟呢?不是两人之间,而是阿爸为什么要在肖姨的感情面前划下一道不可逾 越的深渊,不让她扑入他的感情的怀抱中呢?想当年,是阿妈主动追求阿爸,用女 人温柔娴淑的感情俘虏了阿爸的心。如今,肖英的绵绵情愫胜似一阵阵雨露春风, 为什么偏偏不能让阿爸的感情之树萌发出新嫩的枝叶来?难道是上了年纪的阿爸见 肖英姨比他年轻十几岁,怕般配不上么?唉,其实镇上老夫少妻的人家也有好几家, 人家夫妻生活不是照样过得称心如意么?! 终于,有一天,阿杏下决心要问肖英,她想,肖英姨的回答也许会使她心中的 疑云得到诠释。 这是一个炎夏的中午,阿杏和肖英到田里耘禾苗。在一片开阔的田垄,绿油油 的禾苗在和风吹拂下,此起彼伏,微波柔柔,如同给大地盖上一张张嫩茸茸的毛毯。 远远近近,都有人拄着棍子耘田。 阿杏和肖英昨天已经耘了一天的禾苗,那是肖英家的田,今天耘的是阿杏家的 田。其实,她们两家的田地早就不分什么你的我的了。太阳在当空高照,烈日下, 田水温热,阿杏柱着方嫂生前留下的耘田用的过山藤制作的棍杖,左右两只脚不停 地反复交换着在禾苗根部耘过来,耘过去,一会儿用左脚耘左边的禾苗,一会儿又 用右脚耘右边的禾苗。软油油的田泥里印下一只只深深的脚窝,瞬间脚窝又被旁侧 的油泥填满了。阿杏耘着耘着,无意看见一条金边的水蛭一浮一浮地游过来。她吓 得惊叫一声:“哎呀,蚂蝗!”慌忙用棍子把水蛭拨到一边去。 肖英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扑嗤”一声笑:“你呀,这么大个人,还怕 一条小小的蚂蝗。” 阿杏的脸颊微微羞赧起来,低声嗫嚅:“人家怕就是怕嘛,瞧它的模样就叫人 感到恶心,被它叮住脚扯都扯不脱。” 肖英细心地耘着禾苗,忽然,她看见禾苗中夹长着一蔸稗草,便弯下腰,把那 蔸稗草拔起来,扔在田埂上。阿杏从侧面注视肖英全部贯注的耘田的姿势,她感到 她的动作很富有韵味,一下子竟使她看得发呆了,久久地站在原地不动。 “阿杏,你看什么呀?”肖英回过头来问道。 阿杏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原来,她心中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喉咙边又咽下 去了。她想问肖英和阿爸的事,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对于现实 和生活经历毕竟太肤浅了,尤其是女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毕竟是羞于启齿。她噏 动一下嘴唇,没能把她要说的话说出来。她缄默了,把望着肖英的目光收敛回来, 低着头默默无言地继续劳作脚下的活路。 然而,她的头脑中一会儿浮现阿爸那张古铜色的脸,一会儿眼前肖英姨的影子 又占据了她的幻觉中,肖英与阿爸的身影反复交换。她想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 口了:“阿英姨,我有一个一直折磨着我的问题想问你,不知道你怪不怪我多管闲 事?” 阿杏有一段时间叫肖英为“妈妈”,但她长大后,知道肖英和继父还没结婚, 因此不好意思再这样称呼。 “有话就说嘛,你见英姨什么时候责怪过你,生过你的气啦?”肖英显得很随 和轻松的样子,她边说,边躬下身子拔除另一株稗草。 “阿英姨,你说我阿爸好不好?” “好啊。”肖英心不在蔫地回答,倏地明白阿杏话中有话。她嗔视阿杏一眼, 那目光是善良的、温柔的。 “那你为什么不更大胆些,更主动些。当初在这件事,就是我阿妈大胆追求他 才成功的。阿爸这个人就是木头疙瘩,老实巴交得很,这么好的女人自己送上门也 不敢拥抱,真是从头笨到脚了!”阿杏滔滔叙说,半是嗔怨肖英半是责怪继父,她 恨不得用什么办法把肖英姨和阿爸两个人象捏泥团那样把他们捏在一起,使他们两 人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肖英仿佛从混沌中走出来站在清晰透净的蓝天下面似的。她感到眼前是如比般 的明亮,阿杏不再是昨天拖着两条浓鼻涕,扎两根小辫子的黄毛丫头了,而是一个 开始发育成熟的、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她对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似乎很清楚, 也很关心,要不然,她怎么敢于向她提出这种一般姑娘羞于启齿的问题和隐私,这 说明她已经长大了,真的懂事了。她久久地凝视着阿杏,好象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山 乡妹仔的泼辣劲,至少在她的性格里面蕴着一股如风如火的气质。她把她母亲的某 些特点接了过去,再加上亲生父亲方哥的遗传基因,将来绝不会是秉情柔弱的姑娘。 阿杏见她发楞了,用左手点戳一下肖英的头,说:“看什么看,我是阿杏,你 没见过哇!” 其实,肖英注视阿杏时,方嫂临死前留下的忧伤的话语仿佛从遥远的天穹缓缓 地传入她耳边:“……阿杏还小,你要帮……帮我照顾好她,她和……家才以后长 ……长大了,也不要分…… 开……“这些年来,肖英每时每刻都没有忘记方嫂留给她的大山一般沉重的的 嘱托。因此,方嫂去世后,她不顾旁人的闲言碎语,勇敢地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尽情地在阿杏的身上倾注她一腔的心血。她也曾无数次向杨厚实表白过自己对他的 爱情,虽然杨厚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她的爱,她始终不愈无私无畏地把阿杏 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抚养,她还要完成方嫂最后的遗愿才算了结自己的心事。只有那 样,才对得起方嫂。不管杨厚实对她的纯情是接受还是拒绝,她都义无反顾,从来 没有半点怨言、愧疚和后悔。如今,阿杏长大了,懂事了,继而开始关心起她和杨 厚实的事情来。她知道,阿杏纯粹不是为了好开口叫她做”阿妈“,也不是看到杨 厚实孤寡一条汉子而萌起隐恻之心,这是一个善良的少女所流露出来的一片热心。 想到这些,肖英内心如大海涨潮一般涌动一阵阵的激情。她说:”阿杏,我好感谢 你的热心肠。说实在话,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过我的追求,我一直在等待着 你阿爸接受我的爱。“ 阿杏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问他个明白,为什么偏偏在感情问题上搞 持久战,自己拖累自己,自己折磨自己。” “唉——”肖英叹气道,“也许是你阿妈的死,对他的心灵打击太大了,所以 任何女人都无法填平他心灵上的创伤。” “阿爸也真是,阿妈再好,可是她已经去世多年了,把空虚的精神依托想象得 再美丽,也难以弥补实际生活的需求和心理本能的需求啊!人嘛,谁不需要感情和 激情呢!” 听了阿杏的这番话,肖英更吃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妹仔家似乎 在一夜之间长高长大了,说话谈吐简直象一个阅历丰富的女人,一个饱经风霜的女 人,一个从人生道路走过来的女人。她想,这些谈吐议论,大概是她从书本上学来 的。因为她每天除了干活后,其余的空闲都是泡在书本里,她的床头枕边放着两本 厚厚的小说,那是向杨二妹借的。肖英再次用惊异的目光打量阿杏,末了,她以商 量的口吻说:“阿杏,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一片关心。我考虑了许久,既然今天你向 我问起关于我和你阿爸的事,我想跟你提个要求……” “阿英姨,你说吧,只要我能够帮助你。” “等过几天你阿爸回来,你不妨以女儿的身份直接跟他提出来。你软泡硬磨, 我就不信作为他不能不听一下他女儿的话。” “那我就试试看吧。”阿杏又补充说,“不过,你更要大胆主动进攻哟,我们 共同配合,不信攻不破他内心的堡垒。” “嗯!”肖英象一个刚刚懂事的女孩子站在母亲面前那样,轻轻地答应道。 二 杨家才被安排在其父亲杨厚实的班上干活,这也是杨厚实为了照顾这个缺乏井 下采煤知识经验的养仔,特地叫郝队长分配在他班里的,好让他带领指教杨家才打 眼、放炮、支护棚架。 18岁出头的杨家才长得健壮彪悍,国字脸庞,四肢粗长,干起井下活儿来有一 股勤快劲头,不偷机取巧。半年前,他的个子比学校的罗先生还高,他再也不好意 思当大个子小学生了。 他跟杨厚实说,想下井挖煤,本来杨厚实不答应,叫他留在家里帮助种好庄稼 就行了。恰巧,公司董事会经过讨论,决定在井口附近再打一口井,说是作为现在 这个井口的副井,便于井下巷道通风。这样,碰上招用劳动力,杨家才就报名了。 听说弟弟要下井挖煤,杨二妹担心他吃不消。杨家才攥着拳头说:“你别把我 看扁了,力气去了力气在,我有的是力气,不信你瞧瞧。”他握紧右手拳头向肩胛 使劲靠拢,胳膊结结实实地凸起一块块肌肉。 “好好,你下井锻炼锻炼也好,矿工的后代就应该接过父辈的班,你要好好跟 阿爸干活,做出个人样来。”杨二妹勉励他说。 杨家才说到做到,他在井下吃得苦,耐得劳,每天挖的煤都比别人多。也难怪, 年轻小伙子浑身都是使用不尽的力气,别人下班上井后,吃饱饭,连澡也懒得洗, 倒在木板铺就如死猪一样睡到第二天才起来接班。而他下班后,遇到夜班,有时候 还跑步赶回去帮助阿杏妹妹干一两个钟头的家务活。 杨厚实看到家才长得诚实、勤奋、懂事,是个很有出息的小伙子。十多年来的 抚养、操劳,总算让他的父母亲二人的在天之灵得到了安慰,他胸中那颗悬挂了十 几年的心总算放落下来。每天在井下,重活难活杨厚实总是抢着干,尽量让家才少 干一些。而家才呢,事事总是替养父着想。他想,养父辛劳了一辈子,等我在井下 挣了一笔钱,就叫父亲上井回家歇息,他年纪大了,身子骨架熬不了挖煤推车的重 体力活。所以,他拼得命地干,丝毫不吝啬浑身力气,工友们都很拥戴他。 覃七哥对杨家才从心里更是有一层特别的喜欢。原来,他有个女儿叫覃小芹, 今年不大不小,刚好16岁。小芹长得苗苗条条,颀秀的脖子象白天鹅展飞时伸出的 姿势,特别倩美,说话纤巧玲珑,甜润可餐。覃七哥有心想把女儿许给家才做媳妇。 因此,他在井下处处呵护着杨家才,危险的活儿不让他干,生怕有个闪失。杨家才 不明因由,以为是覃师傅对他毛手毛脚不放心。 一天,井下碰上烂窿地带,杨家才在处理顶板碎石时,忽视自身安全的保护, 只顾埋头挖坑木腿窝,没有注意巷道帮煤层的变化,时而有碎煤垮落下来。恰巧, 覃七哥从外面推车斗进当头装煤,他凭着多年积累下来的实践经验,一眼看得出巷 帮即将要塌垮下来。于是,他二没说,拉起杨家才的手往外跑,跑出没几步,“哗 啦”一声,刚挖好的坑木腿窝的地方塌下的煤块和石头几个车斗都装不完。如果再 慢几秒,杨家才非被埋住不可。看到这情形,小伙子终于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覃师傅,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就没命了。”杨家才感激地说。 “家才,以后干活要多长个心眼儿,在井下挖煤不同在地面种庄稼,光靠力气 还不行呀!每在一处干活,要做到敲帮问顶,注意安全。”覃七哥语重心长地说。 杨厚实从别处采煤地点闻讯赶来,一把握住覃七哥的手:“覃七哥,真不该怎 样感谢你才好。 如果不是你手急眼快,我就有负于家才他早年死去的父母亲和方嫂生前的嘱托 啊!“ 从那次垮帮起,杨厚实和覃七哥加强照管好杨家才,对于晚辈的关怀使两位长 辈更加深了情谊。一天傍晚,趁杨家才回镇上的时候,覃七哥约杨厚实到井口附近 的荒地草坡聊天。 两人都是刚下井洗罢澡,匆匆吃完晚餐。杨厚实莫明其妙地尾随着覃七哥来到 一块茂盛的草坡坐下。暮色降临,圆圆的月儿就从天边露出了皎洁的脸,远远近近, 氤氲朦胧,淡淡的月光笼罩着黑牯岭平坦开阔的荒草地。杨厚实不知覃七哥今晚约 他出来干什么,心里作出种种猜测,就是猜测不出他为什么要约他出来,象这样闲 情逸致地出来观赏夜景,覃七哥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俩在一块石头坐下,覃七哥掏出旱烟袋取一撮烟丝装放在小小的烟锅内,用 火镰划燃青蒿捣制的火绒,“叭嗒叭嗒”吸上几口,然后又把烟杆递给杨厚实吸上 几口。吸毕,两人被幽蓝的烟雾熏得精神抖擞了。覃七哥敲敲烟锅内的烟末,心里 在盘算着如何将内心的话题恰如其分地说出来。 杨厚实转脸看看满腹心思的老伙计,疑虑地说:“覃七哥,你好象有什么话要 对我说,你就开口吧。” 覃七哥想了想,终于开口了:“杨大哥,这件事我琢磨好一些日子了,我不说 出来,憋在胸口里总是不舒服。……哦,是这样的,家才是个好后生,今年有十八 了吧……” 杨厚实望着他,应声答道:“唔,辛苦十多年,总算把他拉扯成人了。” “唉!也难为你又当爹又当娘的,不容易啊!”覃七哥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下 去,“杨大哥,孩子大了,是不是趁早给他娶个媳妇啊,让媳妇帮帮家,也省得你 为他操心啊!” 听覃七哥这么一说,杨厚实心中难以平静下来了,他终于明白了老伙计约他出 来闲聊的最终目的。于是,他不等覃七哥把话说出来,自己却先捅破这层窗纸: “覃七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小芹是个人见人家的好姑娘,家才如果能娶她做媳妇, 当然是他的福气。可惜……” 杨厚实把话收敛住,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覃七哥感到有点失望,他望着杨厚 实,小声地探问:“你是不是说小芹年纪太小?” “不是。”杨厚实摇摇头,在他所经历的传统生活中,十五六岁的妹仔抱仔背 女、十七八岁的男孩做父亲,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何况小芹虽然才16岁,但长 得水灵灵的,腰肢颀秀,胸部饱满,乍看去如同18岁的姑娘。杨厚实的思绪一下子 陷入那年方嫂临咽气时留下来遗言的情景。当时,他已经答应下妻子的恳求。晃眼 间,两个孩子就长高长大了,如果不抓紧时间跟孩子们讲明,恐怕事情就糟了!唉, 都怪自己糊涂,怎么不早点考虑到这件事呢。 眼下,覃七哥就跟他提亲来了,要他一口回绝他的话,他感觉到好为难。瞬间, 他缄默下来,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覃七哥是个豪爽通情的汉子。他想,杨厚实内心必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和隐情, 我不能让他为难。于是他用厚实的巴掌拍拍杨厚实的肩膀,豪宕侃快地说:“杨大 哥,我覃七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对于孩子们的事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 一声。如果你不同意或者有着让你觉得十分棘手难办的事情,就算了,就当我没提 出过。我覃七决不会怪你,怪只怪小芹她没有福气。好啦,今天挖了一天煤,也够 累的了,我们回去睡吧!” 半夜,杨厚实辗转翻身,许久也不能入眠,覃七哥的话和方嫂的话反复在他耳 边回响。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关心过杨家才的个人婚姻大事,总把他看作是一个 娃娃。直到今,他才突然意识到家才这孩子是长大了,今年他已经18岁了,我不能 不为他的婚姻大事慎重地考虑。 这苦难出身的孩子自幼失去双亲,与姐姐杨二妹离散十几年,前些年才幸运而 巧合地得以相认重逢。对于如何处理好他的婚事,我要找杨二妹好好商量,他们姐 弟俩毕竟是一母同生,血脉相连啊!于是,杨厚实拿定主意,三天后的礼拜天就回 去和杨二妹谈谈。考虑好了,翻滚了一夜的心绪终于缓缓地平静下来。不知什么时 候,他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日出月落,轮流到杨厚实他们休息了。下了白班,大伙们顾不上在山里洗澡更 衣,匆匆扒完晚饭,一个个拖着疲倦困眨的身子连夜赶回家里。 适逢农历十三,大半个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幽蓝深邃无比的天空,原野披上一层 薄薄的银纱。 山里,二十来个黑不溜瞅的矿工仿佛是从墨池中钻出来的幽灵,摇摇晃晃地行 走在撒满煤粒的山路上。如果不是从他们眼睛辉映着晶莹的月光,辩认得出是有灵 气的活人的话,远远望去,简直就象一群会移动的黑色的石雕。 在这群汉子中,情绪最亢奋的要数阿眯哥了,他的脚步把山路踏得咚咚作响, 他见大伙儿一个个缄言不语,便突然唬叫起来:“喂,老哥们,你们怎么都哑巴啦, 回家的路上就这样一言不发呀。嗨,等会儿到了村边榕树脚下,站在那儿熬不住欲 望的婆娘们就认不出谁是谁的老公了,让她们拉错男人上床那就有好戏看!” 阿眯哥的话声一落,顿时把大伙儿的情绪挑动起来。覃七哥首先回笑他一句: “阿眯哥,罗嫂要是拉错了我,你可别揍哟。” “嗨嗨,我老婆拉错你没关系。不过,你老婆高李拉错我上床那才够味呢!” 阿眯哥淫声荡语,浑身被欲火燃烧得不可耐,他最喜欢和别人谈论关于女人的话题。 不论别人怎样讥讽他和他老婆,在他听来都是一种刺激,一种精神享受。特别是在 干活劳累浑身疲乏的时候,男人之间或者和女人一起议论起猥琐低级趣味的风流韵 事,山乡的这群汉子们一听到这些就从心底爆发出一股雄赳赳的冲劲,疲乏随之消 失在九宵云外,这些大概也算是一种俗文化给他们带来的精神动力。正是这种原始 粗鲁的精神动力,使他们在山里在井下熬过了十天半月没有异性没有老婆相伴单调 枯燥而又饥渴难耐的日子。 覃七哥也随和得很,他懂得自己老婆是个辣椒盆,量阿眯哥胆子再大,凭他那 副猥琐干瘦的相貌,说什么彩梅她也绝不会跟他上床。因此,他大大方地以挑衅的 口吻说:“阿眯哥,我和你打赌,你若能把我老婆哄上床就算你有本事,我覃七说 话算说话。不然,你就自己扒掉裤子,赤条条的在镇上走一圈,你敢不敢!” 覃七哥的话语如同一块石头砸中树杈上的麻雀窝。汉子们轰然笑起来,一个个 揶揄着阿眯哥说:“阿眯哥,干啊,覃七哥敢拿他的老婆跟你赌,你怕什么卵!” “是啊,赌赢了跟辣椒梅美美地睡一觉,输了露卵泡出来晒晒太阳,反正都是 一团肉,给别的女人看看也吃不去,怕什么啊!” “怕什么,哼,他不怕罗嫂把他的肉根子扯断才怪呢!”…… 大伙越讲越起劲,越说越开心,遥遥山路不知不觉就在谈笑风生之中甩在后面 去了。朦朦月色,远远就把镇外的大榕树浓重的身影勾勒出来,投入到汉子们的瞳 孔内。他们还没走近榕树,就听到孩子们和女人们拥过来的叫唤声。每次轮到山里 工人的休息日,家中的女人算计好日子,就携儿带女出来站在榕树下等候丈夫归家。 年轻的妹仔有了相好的也来等候自己的心上人。 茫茫夜色笼上罩大地,从山里回来的汉子们一样的黑脸庞,一样的黑躯体,若 不开口说话,几乎谁也认不出谁是谁了。 “阿牛。”“阿爸——”“狗儿——”一声唤叫,把汉子们一个个吸引过去与 自己的家人团聚。 “阿眯哥,阿眯哥,你耳聋了是不是……”黄彩叶的嗓音象老母牛唤犊子一般 粗,几乎要把所有的叫唤声都盖没了。 阿眯哥连忙走到他老婆跟前,用手捂住她张开的大嘴巴,把后面的呼唤声捂住, 说:“你喊那么粗声大嗓干嘛,让大伙们听见就知道你在家里熬不住了,到后天回 到山里他们又拿我开心了。” 黄彩叶闻着他那只沾满煤粉的汗味巴掌,差点喘不过气。她扳开他的手说: “他们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我喊我的老公碍他们什么事?他们回到家里还不是 象饿狗扑食似的向他们老婆压下去!又想干那种事又怕人家知道,假正经!” “好啦,好啦,人家又没讲你发神经,你在这儿少讲两句行不行,快回家吧!” 阿眯哥把他老婆半哄半拉回去了。 等候在榕树下的女人、老人、小孩陪伴着自家亲人陆陆续续离去,还剩下肖英、 阿杏,离她们不远的是李彩梅,还有她的子女小牛和小芹。她们几个人在拥聚的汉 子们中没有看见所盼望归来的亲人,不免有些惦念和焦虑。 “阿英姨,我阿爸和家才哥哥可能不回来了,我们先走吧。”阿杏对肖英说。 “再等一会儿,你阿爸和你哥肯定会回来的。”肖英说。 那边的李彩梅也对孩子们说:“小芹、小牛,我们回去了,你阿爸这个死鬼看 来要在山里挺尸了,走吧!” 小芹不依:“不嘛,再等等一会儿,人家阿杏和阿英姨还在等呢。” 李彩梅转脸看,见肖英一只手搭在阿杏的肩膀上,正在翘首向山里注视着。那 神态专注的样子,使她感到内心一阵酸溜溜的。前些年,肖英没日没夜地帮助杨厚 实料理家中活儿,她看不惯,时常在镇上和黄彩叶、肥妹等几个长舌妇嚼舌头,她 曾偷偷议论:“你们看嘛,我敢发誓,不用三个月,肖会计的肚皮就会鼓起来,没 见过这般厚脸皮的婊子。人家刚刚死了老婆,她就主动送上门填房。啧啧,她不害 臊,我都替她害臊!搞得我们女人简直没脸见人!” 结果,那次在镇集上,她在众人面前,羞辱了一顿肖英,使肖英好几个月窝了 一肚子冤枉气。 可是后来呢,别说三个月,就是几年也过去了,肖英的肚子还是扁扁的。有人 好几回暗中窥觑,发现凡是杨厚实回家的晚上,她总是被杨厚实叫走开的。杨厚实 连摸也没摸她半个手指尖,别说拥抱上床睡觉了。一来二去,镇上的婆娘们、饶舌 妇们对他俩的来往没兴趣了,逐渐也看顺眼了。相反,随着一天天过去,她们对杨 厚实为什么不明媒正娶肖英做老婆却感到狐疑万分,百思不解。男的问杨厚实到底 是怎么回事,他憨实地笑了笑,缄言不语。女的向肖英细问,她却装出一副无所谓 的样子,或者只搪塞几句:“唉,看着这两个孩子没爹没娘的,帮帮点他们有什么 不应该的。” 李彩梅心直口快,性格泼辣,以往经常和黄彩叶、肥妹议论肖英的怪话。覃七 哥知道后,在家里总是训诉她一番。说人家一个黄花闺女,看在家才和阿杏两个孩 子的份上,出于热心肠主动帮助杨厚实照料孩子和家务活儿,为什么你偏偏和人家 妹仔过不去,人心都是肉做的,将心比心。如果你我都不在世了,肖英她帮助照料 我们的孩子,偏偏又碰上一个泼妇当众辱骂她,出她的丑,你心里又该怎么想呢! 丈夫的话句句是理儿,犹如一石头,不轻不重地叩击着她的心扉。随着时间的转移, 李彩梅感到一阵阵疚愧。尤其是近段时间当她看到自己女儿经常和杨家才在一起玩 耍或者干家活的时候,心中的疚愧越来越浓重。上个月末,覃七哥把他的内心盘思 了多日的想法和她提出来后,她感到胸中那颗不安静的心一阵狂奔乱跳,又是惊喜 又是忧虑,然而忧虑的份量却大大压倒了惊喜。 从内心说,李彩梅是很喜欢杨家才这个后生仔的。他身板结实,健壮如牛,是 干活的好把式。 当然,她更喜欢他憨实的性格,女儿小芹若是能够嫁他,今后一定会过上好日 子。可是,喜欢归喜欢,一想起肖英,她却忧虑重重。她曾经那样没脸没面的对她 流长飞短,谁知道她记不记恨自己。虽然家才不是肖英的亲生骨肉,可是她和那两 个孩子的感情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比的。常言说,血浓于水,情浓于血。养育之恩比 生育之恩还要亲密千百倍。肖英只要说半句不同意,那么,小芹与家才的事就算吹 了。 自从丈夫跟她说起那件事后,疚愧的情感如一块石头不停地撞击着李彩梅的心 头,她好想找肖英叙说,承认自己以前的不是,然而,她又拉不下那张脸皮。因此, 有时候在码头或者是街上、半路上与肖英相遇的时候,她只好尴尬地笑一下,那张 笑脸好象比哭脸还难看。 今晚,镇上的女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榕树脚下,等候在山里挖煤的男人回来。 唉,十天半月,她们才有机会和自己的男人睡一觉,熬了两个星期的欲望谁不渴望 在今夜里让它轰然地释放出来,否则浑身难受得很。平时,男人们每天从井下上来, 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根本没力气从老远的山路跑回来和老婆睡觉。几个月前,附 近村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他新婚燕尔,自以为精力旺盛,每天下井回来,不顾路 途遥远,又跑回家抱住新娘子发泄。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续熬夜,结果最后一次光 着身子倒在赤身裸体的娘子肚腹上面,就这样一命呜呼矣哉。 老人们说,他是因为劳累过度纵欲过度造成脱阳而死的。汉子的死,给山里的 男人们留下了说不完的笑料。当然,也让他们受到警醒。 李彩梅也和别的女人一样,渴望丈夫的归来。但是,镇上的女人陆陆续续地走 了,只还剩下她和肖英,当然还有孩子们。她看见肖英没有想离开的样子,依然全 神贯注地凝视着镇口外面的山路,想上前和肖英搭讪几句,可是她又害怕把对方的 思绪搅乱了,更主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没脸去和肖英交谈。否则,等会儿她又以为自 己把心思想到邪门歪道上去。 就在两个女人等得憔悴不安的时候,她们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暗朦朦的山路了。 三个身影一摇一动,走路的姿态虽然各不一样,他们的说话声渐渐地听得清楚了, 人影越来越近了。 阿杏摆脱肖英的手,飞步迎上去,欢叫道:“爸,家才哥!” 与此同时,小芹和小牛姐弟俩也快步上前,共同喊道:“阿爸!”接着,小芹 在黑暗中看见肩胛上搭着一件布褂子的杨家才,勾下头,腼腆地对他说:“阿才, 你也回来啦!” 杨家才答应一声:“噢,小芹,你在这儿等你阿爸呀!” 小芹轻轻地“嗯”一声。 待他们走近了,肖英和李彩梅才不约而同地走过去。末了,她俩竟异口同声地 说出相同的话语来:“总算把你等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在山里加班加点呢。” 结果,杨厚实和覃七哥也作出同样的回答:“噢,我们见身上太脏了,方才到 村边那张水塘粗粗洗了一遍手脚,抹了一把脸,回家后省得多用一盆水。” 晚风习习,把山乡的男人们女人们的劳累困倦吹跑了,各家各户有说有笑地欢 度难得团聚的夏夜。 高大的苦楝树,茂密的叶子在晚风拂动下,沙沙作响,成熟的苦楝子不时脱落 下来。狭窄低矮的屋子里,黯淡的灯光从被烟火熏黑半截的煤油灯玻璃罩透映出来。 肖英坐在门口旁,手持一把蒲叶扇驱赶叮在脚背上的蚊子。阿杏也坐在她身边,俨 然一对母女俩。她们一边纳凉,一边看正在吃晚饭的杨厚实和家才。 傍晚的时候,阿杏就再三对肖英说,今天晚上不管怎么样,她和阿爸的事情一 定要明朗化,不能再象过去那样若合若离或者貌合神离的样子。爱就是爱,不爱就 是不爱,既然双方心里相互倾爱,为什么就不能尽快地结合在一块呢。不然,双方 再这样痛苦地折磨自己的感情,不如趁早分手各奔东西。 话是这样说,但是真正做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谁也不知道交谈后会有什么样 的结局。等到杨厚实吃饱饭,洗干净澡后,阿杏果真大胆地开始实行她原先预订的 计划。她首先打破一个少女天生的羞涩感,直截了当地对继父说:“阿爸,你过来 坐一下,我和阿英姨有话要跟你说。” 杨厚实头一回看见阿杏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先是愣怔一下,继而纳闷地问: “阿杏,你和阿英姨有急事么?” 杨厚实老老实实过去,在她们的对面坐下,然后将两道疑惑的目光停落在女儿 那双睁亮的眼睛上。他心里反复自忖道:阿杏今晚怎么啦?看她的神态,听她的语 气,好象她不是一个16岁的女孩子,而是一个长大成熟了的二十多岁的姑娘,正准 备要和他掷重地商量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情。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事情呢? 还未等杨厚实猜测明白,阿杏已经开口了:“阿爸,你今晚要当着女儿的面, 如果你愿意把我当作你的亲女儿的话,那你就从内心里好好回答女儿阿杏的问话… …” 杨厚实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阿杏那双深邃的眼睛,企图从她的那两颗黑亮如漆的 瞳孔后面探索出一个美妙的奥秘。月光下,她的眼睛如两汪清澈透明的泉眼,炯炯 有神,看见她,当年方嫂向她求爱的神态活生生地复活在他眼前。穷人的孩子最懂 事,穷人的孩子最知情。听阿杏现在的语调口气非同寻常,他不由屏住了呼吸,一 字不漏地听她说下去:“……阿英姨待我和家才哥胜似我妈。她心地善良,人长得 秀美,阿爸你难道没理解阿英姨的心么?她的心和白玉一般纯洁,她的情如清泉一 般透澈,你为什么就不能拿出男子汉的气质来,对待一个女人的爱情。畏畏缩缩, 窝窝囊囊,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做男人的。每个人都有享受生理和心理生活的权利, 阿英姨是个正常的女人,她为什么在感情方面偏偏要受到你的折磨?你这样绝情绝 义,你不觉得太过分了么?以前,我年幼无知,不懂男人和女人之间事,如今,我 已经不小了,每天看到阿英姨孤身只影,我都替她感到痛苦和哀伤。阿爸,你应该 多想想自己的不是,你以为这样做,就是真的尊重我亲生阿妈生前的感情吗?不, 我认为决不是!如果阿妈的在天之灵懂得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举动,她肯定会生气的, 甚至遣责你的。当年,阿爸不幸去世了,阿妈为了生活有个依靠,勇敢地追求你。 如今,阿英姨为了在感情生活上有个依托,也同样在苦苦地追求你,等待着你,而 你的冷漠的心简直就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你知道吗,你这是用感情的石头狠狠 地砸在阿英姨的心坎上,把她的心几乎砸出血来了啊……”阿杏的话如同开闸的洪 水,越涌越多,止都止不住。 阿杏的语气越来越凝重,杨厚实也越来越感到惊异。他跟她生活快10年了,第 一次听到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话,而且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他第一次看到她用 这种凝重的眼神来正视他,仿佛她不是和他商量事情,而是奉承一起神圣的重要使 命前来同他谈判,并且非要他直接回答不可。否则,她将可能永远不饶恕他,甚至 会责怪他一辈子,怨恨他一辈子。因此,他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正正地投落在她的 脸上,不是脸上,而是投落在她的炯炯逼人的眼睛上。他似乎感觉到阿杏的两只瞳 孔发出一束束灼热的火焰。 “……我问你,阿英姨好不好?”阿杏的语音嘎然而止,屋里的气氛顿时静寂 下来,仿佛空气凝结不动了。 坐在杨厚实跟前的肖英怀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的心情静静地望着他,她期冀 着今晚发生让她等待了许久日子的甜蜜的希望。正是这种时而隐藏时而显现的甜蜜 的希望支持了她的生活,稳住了她的人生支撑点。 杨厚实缓缓地把目光转移到肖英的脸上。这时,他仿佛是第一次发现她象一尊 月光下的美神,淡淡月色笼罩着她。她丝纹不动,唯有两点光泽从妩媚的眸子后面 投映在他的眼睛里。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她的期冀,也看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哀 愁和忧郁。这个憨实忠厚的挖煤汉子,内心受到了震撼,以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 觉,而这种感觉正是由于不是女儿却胜似亲生女儿阿杏的眼神和表情以及她方才的 言辞产生出来的。他想,阿杏已经不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女孩子,她开始长大了。这 些日子,她肯定和肖英商定了什么,当然,这是明摆着的事,就是他和肖英之间关 系的事情,这是很清楚的。既然阿杏这孩子开始过问和关心他和肖英的事,自己还 有什么理由要瞒住孩子们呢?还有什么理由要违背自己内心真挚的感情呢?于是, 他略思片刻,顺着阿杏的问话嗫嚅道:“好啊!” 语音很轻,可是在肖英听来,却显得很重很重,仿佛如洪钟那般宏亮、清晰, 久久地在她的耳膜内震响、回荡。她的心忍不住濡热起来。 阿杏却没有显出半点激动的样子,她依然穷追不舍地连声说下去:“你别光知 道说好。这些年来,阿英姨为了得到你的爱,她一直苦苦地等着,苦苦地熬着,不 管别人怎么议论她、诽谤她,甚至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一直都忍受住了。有多少个 夜晚,她都是以泪洗脸熬到天亮的,你知道吗,她内心浸泡着多少痛苦啊!为了得 到你一片真诚的心,她把一个女人的精力、青春和美丽都耗在了你的身上,而你却 如同冷血动物那样不闻不动,不理不睬,你无情地把阿英姨的青春年华几乎白白耗 尽了。你发现不,她昔日满头的青丝不知不觉生出了好些白发,她光滑如水的脸面 不知不觉地爬出了几道皱纹,这些都是为了等你而付出的代价啊!阿爸,你难道还 要阿英姨付出多少代价才肯接受她的一片爱、一片真情呀?” 肖英听着听着,早已被阿杏的话儿感到得忍不住嘤嘤唏嘘起来,泪水冲出眼眶, 簌簌淌下来。 于是,她把阿杏拉往自己激动得起伏不止的胸怀里,抚摸她的头发,泣不成声 地劝道:“阿杏,我的好孩子。你别怪你阿爸了,他有他的苦衷,阿英姨就是熬到 满头白发,我也不会怨怪他啊!” 肖英脸上的泪水冰凉凉地滴落在阿杏的面颊上。阿杏伸出手去,同情地拭去她 脸庞上的泪珠,一副欲哭的样子,感触万千地说:“阿英姨,你的命太苦了,做女 人为什么这样难啊?” 呆坐在旁边的家才也被阿杏的话儿打动了,更被阿英姨的伤感揪住了心头。于 是,他开口了,劝道:“阿爸,你这样淡漠无情地对待阿英姨,也太过于残酷了吧。 你不该这般痛苦地折磨阿英姨,一个男人在精神上感情上折磨一个深深爱恋着他的 女人,比用刀子伤害对方的肉体还要深重几十倍。阿爸,我也劝你,好好听阿杏的 话,阿杏说的没有半点差错。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你就这样孤单生活下去。自从 我妈死后,全靠阿英姨把我和阿杏拉扯大,她为我们这个家耗尽了多少心血呀,我 们这间屋子难道就不能容留她成为真正的女主人吗?!阿爸,你就听听我们的话吧, 我和妹妹都需要再有一个新阿妈啊!” 肖英更激动了,她有伸出一条胳膊,一把将家才的头揽在自己的怀抱里,哽咽 道说:“孩子,我的好孩子,不管你们阿爸怎么对我,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我愿 做你们的好阿妈,啊!” 融融话语,如一阵阵春风,融化了固结在杨厚实心中的冰块,他来不及反省自 己过去几年中的行为是对还是错,他胸中固执的冰块在孩子们的感情冲撞下,破裂 了、粉碎了,渐渐融解了,化为一泓涣涣春水。他伸过手去,动情地用手背轻轻拭 去挂在肖英眼角和鼻冀两侧的泪珠,内疚地说:“阿英,我真不是个男人,你现在 就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吧!” 肖英松开揽住阿杏、家才的手,转而扑在杨厚实的情里,泣不成声:“杨大哥, 你不要这样,我不怪你……” 阿杏和家才第一次看到他们两个大人抱在一起,心里感到很高兴,继而又觉得 他们再呆在屋里会影响到两个大人交流感情。于是,阿杏闪动着慧黠的目光,对家 才说:“哥,我们走吧。” 杨家才这时晃然大悟。他牵起阿杏的手,转而对杨厚实说:“爸,今晚我和阿 杏到阿英姨那边的屋子过夜,你们好好聊聊。” 没等杨厚实和肖英回话,异胞兄妹俩咯咯笑着闪出门外。看着懂事而俏皮的两 个孩子飞快的背影,杨厚实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是兴奋还是负疚的复杂的感叹。唉, 孩子们真的长大了,他们再也不是年幼无知的童真了。 当然,最值得令肖英感到甚至使她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的是阿杏那张伶牙俐齿 的嘴巴。没想到,自己苦苦等待了6 年时光的感情之梦,一直残缺难圆,而今晚阿 杏只说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杨厚实胸中那颗冷酷的心给说动了,父女之情毕竟是任 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虽然阿杏不是杨厚实的亲生骨肉,但毕竟是血浓于水,情浓 于血啊! 杨厚实轻轻支起肖英的头,用粗糙厚实的手替她拭去眼角上的点点泪珠,愧疚 地说:“阿英,我耽误了你好多年华,真的对不住你啊!” 肖英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你别说了,让过去的都过去吧。在生活上,真 诚纯洁的爱情永远是年轻的,不管我们是50岁,还是60岁、70岁,只要生活在一块, 都是幸福美满的。” “阿英,你的心真是太善良啦!”杨厚实激动不已,又一次把女人搂在怀里。 淡淡的月光如水银一般泻在他们身上,夜色太美了。 镇上,偶尔传来几声单调的犬吠。肖英静静地依偎在杨厚实宽厚结实的胸脯上, 任由汉子粗大的鼻息喷在她的侧脸和耳际。她感到他的呼吸有一种灼人的热浪,她 喜欢这种热浪缓缓地掠过她的肌肤。 不知过了多久,肖英从杨厚实的怀抱中挣开站起来,说:“杨大哥,夜已经深 了,你又劳累了一天,我们上床睡觉吧。” “唔!”杨厚实答应一声。 这一声,肖英企盼了好久啊!为了盼望这个甜蜜美妙的夜晚,她不怕镇上的长 舌妇人咬烂舌头,不怕世俗小人鄙视的白眼,她忍辱了欲流不尽的哀伤的泪水。现 在,她终于等到了,她终于听到了,她相信身边的男人不会再诓骗她,不会是一时 的感情冲动。她抬起眼睛望他,他的眼神比往日都闪亮,有一种特别的光泽,这是 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泽。她知道,这是他的胸怀中压抑了好长时间的那种对异性发 出的渴欲的热能。这时,那天在田里劳动的时候,阿杏的话又回响在她耳旁:“… …你更要大胆主动进攻哟。我们共同配合,不信攻不破他内心的堡垒!”。因此, 她暗暗在心中捏一把劲,今晚一定要展露出自己的万般风情,让他体内的男人的雄 风再次焕发出来。于是,她顺手把门闩紧,然后走到床铺前,拿起一把蒲扇,驱赶 蚊帐内的蚊子。 杨厚实默默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分 外象是复活的方嫂啊!肖英放下蚊帐后,回过身来,也静静地看着他。稍会儿,她 一言不发,满面赧热,两只手轻盈盈地解开了衣领下面的第一颗扣子,她望着他, 嘴角甜美地笑一下,明亮的眸子里飞出一道妩媚诱人的秋波。接着,她又解开第二 颗扣子,衣领耷拉下来,圆乎乎的半只乳房如同一只白兔从兔窝里探出上半截身子, 那模样好俊俏、可爱。看到这,杨厚实浑身涌上一股抵挡不住的如潮水般的热血, 他终于按耐不住冲动的欲望了,一下把女人抱上床铺,三下两下动手将她的衣裳和 裤子全部脱光。于是,女人象一只剥了皮的香蕉,白白嫩嫩地躺在床上,浑身散发 出一种馥郁若兰的芬芳。她望着他,挑情地说:“杨大哥,你快点啊,我要你把我 带到甜甜美美的梦境中去!” 杨厚实扯下短裤衩,只见他的肉柱子雄纠纠、气昂昂地抬起头来,实足一只满 颜紫红的斗鸡。 他冲动地说了句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没听清楚,就饿虎扑食似的扑上去。可 是,肖英却听清楚了,他说的是:“淑兰,我的爱——” 静谧的小屋里,只剩下女人轻盈的呻吟和男人粗喘的气息。松动的床架不断地 吱吱呀呀地响。 这种撩人心扉的声音,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了。 很快,男人把浑身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他满足了,正想起身,第一次痛快快 地从交欢中感到兴奋。快乐的女人伸出长长的胳膊,紧紧地扣着男人的臀部,整个 人儿陷入甜蜜之中,她连连呓语:“不嘛,你不要抽出来那么快嘛!我要你久久地 呆在里面……” 杨厚实白天干活也实在太累了,他的手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于是, 顺势紧紧地趴在女人柔软的腹部和坚挺的乳房上…… 三 行将枯萎的禾苗,一旦饱尝甜美的甘霖,便会很快茁壮葱茏起来。女人得到了 充沛的阳气的滋润,愈发显得秀美、俏丽。这些日子以来,肖英不管是白天还是晚 上,头脑问题经常浮现出那天夜里如梦似蜜的情景。每每回味起杨厚实那一抽一送 的有力的摩挲,内心便立刻涌上幸福欢娱的快感,脸儿仿佛涂抹了一层油脂,红润 透亮,十分亮丽,丰满的胸脯显得更加坚挺、耸立。平时,她想在众人面前掩饰自 己的幸福的表情,可是,翌日早晨总是逃不出杨二妹的眼睛。 那天早晨,肖英到河边洗衣服,正好碰着杨二妹。杨二妹正抱着儿子到码头去 观赏河边清晨的景色。 “阿英,你来洗衣服哪!”杨二妹打招呼。 “噢,是二妹啊。”肖英走到跟前,放下挑在肩头的水桶,满怀欢喜地逗小孩 说,“小雨生,来,给姨妈抱抱。” 小雨生很乖,不认生,谁都肯跟玩,肖英抱起他的时候,看着孩子白白胖胖的 模样,情不自禁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杨二妹目不转睛地盯视肖英那张飞红溢脂的面颊,直看得肖英脸庞更羞赧了。 肖英“嗤”她一下,说:“你看什么哪,连我你都没见过吗?” “啧啧,”杨二妹流露出一种俏皮逗闹的表情,眨眨几下俏丽而慧黠的眼睛, “阿英,你还想瞒我啊!” “瞒你什么呀,今天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哇?”肖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但 是,仍然佯装出莫明其妙的样子。 杨二妹回头看看,发现后面有人走来挑水,便附在肖英的耳旁低声说:“老实 告诉我,昨晚上你得尝鲜藕了吧?” “去你的,你真坏!”肖英腾出抱着小雨生的一只手来,半是羞涩半是嗔恼地 推开杨二妹的嘴巴。 “咯咯咯……”杨二妹一阵爽朗地笑起来。笑毕,她收敛起开玩笑的表情,一 本正经地继续问下去,“阿英,他真的接受你的爱啦?” “嗯。”肖英泛红着羞颜应道。 “这根木头疙瘩是怎么开窍的?” “你问这么仔细干嘛?” “人家想听听嘛。” 于是,肖英把阿杏如何用父女之情打动杨厚实的心一一叙说。说完,她长长嘘 出一口气,似乎要把压抑已久的闷郁之感全部吐出来,以轻松愉快的精神迎接刚刚 开始的新生活。 杨二妹听得很认真,尔后很动感情地说:“呀,阿杏伶牙俐齿,巧言善辩,早 知道叫她出面帮你说好了,免得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把你的感情煎熬得这般痛苦、 这般难受。” “这也不能全怪他,感情的东西你不能强迫它,只能慢慢地感化它,让它不知 不觉地接受你的投入。”肖英感慨地说,小雨生用手抓她的头发,头发挡住她的眼 睛,她把头发拨开一边,笑了笑,“这小精灵,手脚没停过。” 杨二妹伸手抱过孩子,又说:“你去忙你的吧,有空再聊聊。” 幸福甜蜜的情景常常勾引起守着空房的女人的满腔激情,肖英捏着手指计算杨 厚实下次回家的日子。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感到很难捱过每一个白天和每一个夜晚。 白天,她有时候进山里,希望在井口碰见自己的男人。然而,这半个月又轮到杨厚 实上白班,她进山时,男人已经下井了。她回来时,男人还在井下挖煤。 她和他从同房的那天晚上起,算来算去,快有一个月了,可是,这期间她和他 只同床共眠五六个晚上。每逢他回来,她总觉得黑夜消失得那么快,太阳出来那么 早,她在心里狠狠地咒骂黑夜与白天给予她的不公平,希望黑夜越漫长越好,太阳 出来得越迟越好。 在山里,她不敢一直盯住井口不放,她怕别人窥觑出她的秘密。她不愿让大伙 尤其是镇上的女人懂得她已经是杨厚实的老婆,或者最近才真正成为杨厚实的老婆。 以前,她在杨厚实家出出进进,人们已经由不顺眼渐渐地变为顺眼,世俗的眼光早 已把她看成杨厚实的女人。如果让镇上的女人知道最近发生在她身边的隐私,无疑 又会在镇上掀起波澜。世俗小人总是喜欢猎取各种新闻,尤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 桃色艳闻。 前些日子,杨二妹问肖英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肖英说不打算办了,既然她与杨 厚实的关系已经成为事实,至少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把她们二人看成是夫妻俩,何必 还要把早已平静下来的波澜又搅得沸沸扬扬的呢!杨二妹想想也有道理。肖英还对 她说,希望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乔克仁,更不要对别人张张扬扬,免得惹上麻烦。 杨二妹又笑她一句:“过些日子,你的肚子鼓起来了看你还怎么保密,镇上的女人 迟早都会发现的。”肖英说:“管它呢,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话,人家爱议论什么 就让人家议论去,嘴巴长在人家脸上,你能管得那么多吗!” 这天,肖英算完公司的账目了,没事儿,便到街上扯几尺布拿回家里,比照着 杨厚实的旧衣裳的尺寸,操作剪子一下一下裁开。她心情愉快,一边裁,一边低声 哼几句儿时跟她母亲学会的民谣。 阿杏从外面回来,她挎着一只泥箕,泥箕里面装有湿淋淋的竽苗,原来她刚去 地里剥芋头苗,拿到河边洗,准备用来腌酸。她的两只裤筒绾得高高的,露出了膝 盖。她穿一件半新旧的淡黄色碎花格短袖衬衫,没有戴草帽,脸庞、脖子、还有两 条胳膊被夏日晒得红扑扑的,满脸是汗水。衣衫也湿透了,映衬出衣衫里面刚刚发 育的乳房。 女孩放下泥箕,拿下晾在绳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汗津津的脸。她一边擦,一边走 到肖英身旁,看见她正在裁剪布料,说:“阿妈,你帮阿爸缝新衣裳啊!” “嗯!自从你阿妈和你后爸结婚时缝了一件衣裳到现在,一直没有再作衣服。” 肖英剪完最后一块衣料,放下剪子,看见阿杏的衣衫都汗透了,怜惜地说,“你看 你,太阳这么大,连草帽也不戴,你想把自己晒成黑姑娘啊!” 阿杏把毛巾塞入衣衫内,擦擦体内的汗水,说:“晒晒点有什么,大不了脱一 层皮罢,我才不怕哪!” “傻丫头,晒黑了脸蛋,人就不漂亮了,看以后谁娶你!”肖英冁然逗笑一句。 阿杏的脸庞暮地更红了,这是由于羞赧涌出的一种红潮。她娇嗔地捶打肖英: “妈坏,妈真坏!”捶打几下后,她停止小拳头,一本正经地诘问道,“你长得那 般漂亮秀美,那我阿爸为什么又不早点娶你?” 肖英语塞了,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是啊,她一直苦苦地等他好几年,直 到那天夜晚,她才真正弄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不早点娶她为妻的真正原因。她楞楞 地望着阿杏,思绪又重新回到甜蜜的初夜——杨厚实趴在她的肚皮上,浑身的肌肉 筋骨都放松了,他任由自己的高大躯体重重地紧贴在光滑如脂、细嫩似水的女人的 腹部,随着女人的呼吸一起一伏。肖英用手紧紧地接着他的腰部,兴奋地呻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厚实感到下身疲软了,从她的体内滑出来。于是他爬起 来,拿起扔在床尾的短裤衩想穿上,可是,女人兴奋未消褪,她一把拉过他,痴痴 地说:“杨哥,你别穿嘛,就这样陪我睡觉,我感到好幸福,好痛快!真的,我就 爱你现在这样赤身裸体地陪我睡到天亮。在这之前,你不理睬我,你不知道我心里 有多么痛苦,可是我又不敢当着你的面责怪你、抱怨你。我知道你直到如今仍然在 想她,不想想我,甚至在方才你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敢肯定,你还在把我幻想成 是她,你说是不是这样?” 杨厚实一时无言以对,他把浑身的冲动释放出来后,脑子才渐渐地从梦幻中回 到现实。稍会儿,他看到女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哀愁,觉得她太可怜了,打算 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态,坦诚地说:“阿英,我确实对不起你。方才我看到你洁白如 玉的胴体,特别是这两个硕大丰满的奶子,我就觉得你不是肖英,而是我的爱妻方 嫂。她虽然离开我几年了,可是她的音容笑貌一直占据我的心房。阿英,你骂我吧, 我太自私了!” “杨哥,你别自艾自怨了。我阿英十分理解你的心,如果你真的舍不开她,你 不妨把我当成你的爱妻方嫂吧,啊!”肖英抚摸着男人厚实宽大的胸脯,慰藉他。 杨厚实被女人的宽大情怀感染了,不能自已。于是,浑身激情又涌上来了,他 兴奋不停地柔捏她的滚圆结实的乳房,然后又从乳房摸到肚脐眼,再顺势往下摸, 手掌触对了一片茸茸纤毛,接着又摸对一根细小而坚挺的肉柱,继而是一处湿润润 的风水宝地。 肖英激动不已,叫他再次上来。杨厚实说太累了,没有力气蹲起来。她挺不住 了,索怕叫他躺在下面,自己在上面。肖英上下抽动臀部,抽动着、抽动着,不知 为什么,她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微微发热的泪珠滴落在男人的胸脯上。 杨厚实忽然看见她泪水涟涟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阿英,你怎么哭啦?” 不问倒罢,一问更是激起隐积在女人心坎的无限伤感。她再没有力气蹲了,于 是停止动作,软绵绵的扑在男人的胸口上,任泪水哗哗地流淌,把男人的胸脯洒湿 了一大片。 “阿英,你怎么啦?”稍会儿,杨厚实自责地说,“唉,都怪我,这些年来让 你受尽委屈,我不知怎么样才能弥补你失去的青春和感情。我知道,你很爱我,也 很想我,在这之间,我怕和你结婚后,又怕把你给害了……” 肖英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渐渐抬起头来,用手背抹一把被泪水粘得迷迷糊糊 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听他说下去——“……自从方嫂不幸去世之后,我一直认 为是我害了她。如果我不和她结婚,不和她上床睡觉,她至今还是个活生生的女人, 都是我害了她啊!正因为有了这种想法,所以我不敢答应和接受你的爱情,我耽心 太过分爱你又会变成害你,怕你成为第二个方嫂。谁知,我的好心肠却是满腹的自 私,是一种扭曲的变态的爱,这种爱对于任何真诚的女人都是真正的侵害。 家才说得对,一个男人在精神上感情上折磨一个深深爱恋他的女人,比用刀子 伤害对方的肉体还要深重几十倍!阿英,你别哭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啊!“ 杨厚实的坦言,总算让肖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内心苦衷。唉,杨大哥啊杨大哥, 你也真是,难道方嫂的死能全怪靠于你吗?每个人的生生死死都是命中注定的啊! 如果仅仅为了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畸形扭曲的爱而折磨自己,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在被自己所爱的男人的怀抱里,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肖英在心里自言自语。 难忘的人生初夜已经过去了,肖英真真正正地做了一回女人,尝到了人生新生 活的甜蜜。之后,她的脸庞无时无刻不绽开笑颜,她的内心无时无刻充满自豪感, 平时在路上也感到脚步轻快了许多,胸部也挺立得更高了。而眼下,阿杏的话却勾 发出她心中的无限感慨。唉!她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阿杏看到肖英脸上掠过一抹挹郁的阴霾,马上改口转换话题,说:“妈,我到 杨老师家里找两本书看。”说着,就转身出了门。 肖英忙叫住她:“阿杏。” “有事么?” “我是说,你还没吃中午粥呢!再说,杨老师要睡午觉,你现在去,不打忧人 家休息么?” 阿杏想想也是,便去把芋头苗晾在天井的竹架上。她晾好芋苗,进厨房拿碗筷 舀粥。她看见瓦盆里还有半盆粥,知道肖英还没有吃午餐,把粥盆端出来,搁放在 小木桌上,她还拿出碗筷和一碟自家腌制的酸芋苗,叫肖英一块吃。 这对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吃得津津有味。这时,李彩梅串门来了,她手中拿着一 块布料。这段日子,她一改常态,有话没话便来找肖英聊,反正都是些张家长、李 家短的闲话,听得肖英都烦了。可是她不好意思拒绝和她闲聊。 李彩梅的裤脚一边高,一边低,看样子刚从地里回来不久。她穿一件凡士蓝粗 布,衣裳早已洗得褪色,特别是乳房衬托起的地方,原来的湖蓝色竟褪得黄白。随 着她的行走,一对胀鼓鼓低垂下来的奶子如热水袋上下晃忽。她人刚进来,粗亮的 嗓音就灌满了整个屋子:“哟,肖会计、阿杏姑娘,你们现在才吃中午粥哇!” 肖英有礼貌地招呼她:“高李,你也来吃一碗吧。” “别客气了,我是刚放下粥碗就来的。”李彩梅不等主人叫她坐下,自己就随 便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她刚从外面晒太阳进来,脸庞、额头呼呼冒出热气。她抓住 一把蒲叶扇子,猛地摇起来。 肖英吃饱后,放下碗筷,把屁股下的凳子挪一挪,然后问李彩梅有什么事。李 彩梅很勉强地笑一声,说:“嘿嘿,中午吃过了,活儿也干完了,我又没有睡午觉 的习惯,心里闲得烦,所以想来和闲聊几句。” 阿杏也吃饱了,她收拾碗筷到厨房去洗,李彩梅没话找话,望着阿杏的背影夸 几句:“肖会计,这些年多亏你辛苦一番,好不容易才把阿杏姑娘拉扯大了。她好 懂事啊,长得水灵灵的,人又勤快,又知书识礼。方嫂若是地下有灵,不知她要感 谢你几多呢!” 肖英听她这讪媚的话,仿佛觉得吞食了一只苍蝇,心中一阵恶心。她想起以前 她是怎样嘲讽辱骂她的话:“啧啧啧,没见过没要脸的,一天到晚去哄阿杏,没准 阿杏是她和方哥嫖出来的野种呢……”前后对比,能不令肖英感到恶心么?但是, 她忍住了,以往的事已经过去了,她没有必要再去揭李彩梅的疮疤。因此,她以十 分平静的心态说:“哎,有什么辛苦呢。方嫂不在了,帮忙照料孩子也是应该的, 反正日子一天天过去,娃仔就一天天长大。” “你说的也是,你瞧我家的小芹,转眼之间,就长得跟我差不多一样高了。” 李彩梅接过肖英的话茬说。 阿杏在厨房洗碗,听见李彩梅谈论她,就停止动作,静静地想听她在说什么。 然而,她的话题如同没羁绊的野马,东奔西窜没个中心点,她懒得再听下去,于是 麻利地洗完碗筷,重新返回屋里。 阿杏走进屋里,李彩梅的话儿也断了。本来她还想趁着讲到小芹的时候再提起 小芹和家才的事。关于女儿和家才的事,李彩梅一百个满意,她似乎也从平时两个 年轻人相处的时候看出一点苗头,反正他俩有点那个眉目。虽然听覃七哥说,杨厚 实好象没很爽脆地答应下这门亲事,但是,她不死心,她觉得自己只要说服肖会计, 事情就会有办法。她想,杨厚实是个老实大哥,什么事儿都会听肖英说了算。尽管 他俩从未向镇上乡亲们公开举行婚礼,但在大伙眼里,早已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妻。 另一方面,家才虽然不是她生下的骨肉,但小伙子十分尊重她,在感情上胜似母子, 这一点大伙们都是公认的。因此,只要肖英赞成这门亲事,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以上。 李彩梅为了使这件事情如愿以偿,不惜拉下老脸来找肖英套热乎,时而痛悔自 己过去的不是。 她还打算去找杨二妹,通过杨二妹来劝说她,从中撮合。她知道肖英和杨二妹 之间的交情,再加上杨二妹和杨家才是姐弟关系,只要杨二妹出面了,这件事又差 不多成功一半。常言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李彩梅自信自己有能力促成这门亲 事。她忽然看见床铺上摆着刚刚剪好的衣样,转过话题说:“肖会计,你这是给家 才做新衣裳啊?” 肖英过去拾好衣样和碎布片,说:“噢,不是,这是给他爸做的。” “哎呀,这太巧了,我也刚刚在集上扯了几尺花布,想给我家小芹缝件衣裳, 可是小芹嫌我裁不好,叫我拿来找你。正好,就麻烦你顺手帮忙一下。”李彩梅脸 上堆满笑容,她不管肖英答应不答应,便把布料放在床上。 肖英说:“哎,我裁剪的也不大合身,有时候不是肩膀吊,就是衣领宽,我怕 剪坏了你的布料。” “不会的,谁不知道你心灵手巧。你看,阿杏现在穿的这件衣裳多得体,穿在 身上,人都精神几分,漂亮几分。俗话说,三分人才七分妆嘛!姑娘长大了,不穿 着好一点,出门在外都没精神,做妈的都过意不去呀!你就照阿杏这身上的衣裳式 样剪吧,啊!” 阿杏听李彩梅夸她人漂亮,心情好舒畅,她高兴地把李彩梅的衣料展开,往自 己身上比试比试,低头前边瞧瞧,后边看看,赞叹说:“哎呀,这块衣料的花样真 美!” 李彩梅接过她的话尾:“这块布料不错吧,喜欢不?等会儿婶子给你也扯上一 块,好不好?” “谢谢婶婶的好意!不过,我不想添新衣裳,我还有旧的。”阿杏放下布料说。 “啊,阿杏真会当家。”李彩梅又把话题引到自己女儿身上,“我家小芹也是 这样,很会体惜父母亲的养育之恩和辛苦,好多年了都不叫我添新衣裳。不过,如 今她长大成大姑娘了,再不穿好些,就不好意思出门了。” 肖英抻平布料,想了想,就从木箱拿出一件自己的衣裳量尺寸,她知道小芹身 材和自己差不多。 阿杏方才在厨房洗碗时见水缸还有半缸水,便说去码头挑水。肖英说外面太阳 大,到傍晚再去挑,阿杏执意不肯,从屋角取下一顶竹叶帽戴上,然后到厨房挑水 桶去了。 阿杏一走,李彩梅便把今天来串门的主要目的提出来。她说:“上个礼拜,家 才回来帮我小芹干了好多家活。家才这孩子真是勤快,小时候经常和小芹玩耍,如 今长大了,大山里挖煤那么辛苦劳累,回来也不多休息,经常帮小芹干这干那的。 我看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有缘份,也许是天意。肖会计,你说是不是?” 肖英听罢,心里好象被什么刺了一下,不由一阵隐隐疼痛。对于杨家才和李小 芹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平时也看得出来,也曾经找过家才交谈过,希望他别过早考 虑个人问题,可是杨家才当作耳边风,不以为然地说:“我见小芹忙不过来,顺便 帮帮忙,又没别的意思。”家才这孩子哪方面都好,可是在这件事上他不大肯听她 的话,她感到好痛苦。现在,她听见李彩梅说出这番话,心里缄默了,操动剪刀的 手随着停下来。 看见肖英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李彩梅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担忧她之所以回绝 这门亲事,是因为过去自己得罪肖会计太多了,她不肯原谅自己的过去。于是,她 悔疚地说:“肖会计,我以前对你有许多的不是!怪只怪我这个人头发长,见识短, 心直嘴快,其余那时候我对你也是从未有过什么怨恨瓜葛的,只是想开开心罢。我 知道,我在你心上创下的精神伤痕太深太重了,如果割下我的舌头来换得你的谅解, 我都心甘情愿。” “别说了,我不是怪罪你过去的不是。我从未计较以往的是是非非,只是我内 心的苦衷一下子不知怎样才能跟你说。彩梅,关于孩子们的事以后再说吧,过些日 子你会明白的。” 傍晚,肖英去找杨二妹商量关于杨家才的婚事。她是杨家才的亲姐姐,通过姐 姐出面劝阻弟弟,事情可能会好些。 乔克仁正在和杨二妹争论什么问题,声音好大。肖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房间, 两人立即停止争论。 “二妹,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肖英说。 杨二妹用目光征求乔克仁,乔克仁点头示意:“你去吧。” 走到门口外面,杨二妹开门见山地说:“你是来找我商量关于家才的事吧。” 肖英惊讶地望着她,好象是反问她:“你怎么猜得那么中?” “噢,今天下午高李已经来找过我了,她把你的看法跟我讲了。”杨二妹解释 说。 “那你怎么想?” “我么?”杨二妹显得很爽快地说,“我的态度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家 才他只要看准了,喜欢哪位姑娘就任他自己选择去。我作为过来人,是深深懂得自 由恋爱的重要根蒂。父母包办,媒妁之言,将来往往会给家庭悲剧种下苦涩的果实。 许多小说都这样描述过,现实生活中也曾经发生过娄似的悲剧。所以,我不想过多 干涉家才的选择……” 肖英想不到杨二妹竟持这样的态度来看待其弟弟的恋爱大事,感到有些惘然和 失望,但她还想尽力说服她:“二妹,你再慎重考虑这件事好不好,方嫂临死前曾 经再三嘱咐我,这辈子阿杏和家才都不要分开,当时我和杨大哥答应了她。我如果 不能按照当时许下的诺言促成这两个孩子结为伉俪,叫我以后怎么对得起方嫂的在 天之灵哟!” 杨二妹怕伤透了肖英的心,委宛地说:“阿英,这件事情你焦急也不抵事。阿 杏和家才如果前生有缘,不管遭受什么样磨难痛苦,他俩终究会结为夫妻的,比如 我和克仁,还有你和杨大哥,不也是经历了许多意料不到的波折才走到一块么……” “……”肖英怔怔地望着杨二妹,怎么也不明白她说出这些似是似非的话来, 她和乔克仁,毕竟双方都有互相倾爱的意愿;还有自己和杨大哥,双方都没有另外 嫁娶第三者的念头。而现在杨家才却把爱慕之心完全放在覃小芹的身上,他曾说过, 对于阿杏,只是兄妹之情谊,阿杏再好,哥哥也不娶妹妹做老婆。其实,他和阿杏, 只是名义上的兄妹关系,丝毫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即使目前一家四口人,也完全没 有一丝血缘的牵连,只是因于阶级情谊才使他们生活在一起。阿杏和家才为什么不 能亲上加亲,结为更亲密的夫妻呢!如果她撒手不管,方嫂的遗嘱就落空了,我这 辈子都还不清阿杏的情债啊!想到这些,她内心未免感到一阵忧伤。 “……阿英,你就放宽心些,想开些。再说,小芹姑娘长得也不错,能吃苦, 娴慧聪明。家才如果娶上她,我相信他们也是幸福美满的一对。对于阿杏呢,我想 她不会有那种想法,她自小和家才生活吃睡在一块,已经把他当成亲哥哥了,她怎 能愿意嫁给家才呢,与传统观念和伦常之理相违啊……” 杨二妹也尽力说服肖英,侃侃而谈十几分钟,肖英一时无法回答,她承认杨二 妹所讲的也有一番道理,只是一想起方嫂的嘱托,心中就象坠挂着一块沉甸甸的石 头。她脸色有些灰暗。 离开杨二妹的时候,两条脚好象木头一样机械,一拖一沓地回到家里。 天黑了,阿杏串门还未回来,屋内一片漆黑,肖英没有心思划火柴点灯。她替 自己难过,也许前世命中注定,自己的一生都是与磨难和痛苦相处。刚刚艰难地获 得杨厚实的爱情,却又陷入家才婚事的苦恼之中,女人啊,为什么总是这样难做人? 做女儿难,做妻子难,为人母亲也难!难啊,她深深地唉叹! 黑暗的屋子里,响着一阵阵蚊子发出的哼哼声。空气显得闷热,一场秋雨快要 来了。 四 杨家才和覃小芹这对年轻男女正处在热恋的季节,小伙子不顾养父继母的劝说 反对,坚持自己的选择和追求。特别在个人问题上,姐姐亦支持他的观念,他更是 成竹在胸了。 热恋阶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杨家才在井下干活,头脑里时刻浮现出姑娘 的倩影。这天,他一边铲煤,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味昨天晚上甜蜜的情景:从井下出 来,他匆匆忙忙扒完饭,连澡也顾不上洗,就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虽然挖了一天 煤,可是一想到很快将要与心上的姑娘相见,疲倦的身儿又涌满使不完的劲。 山路弯弯,夜幕茫茫,小伙子脚步如飞,他争分夺秒,哪怕提早一分钟赶到榕 树脚下,幸福的感觉就早一分钟灌满他心坎。年轻人品尝到恋爱的滋味,心里涌满 无限的甜蜜。覃小芹吃过晚饭不久,天色刚刚黑,她就独自来到镇外路口的大榕树 下面等候了。她和他已经约好,每到星期天晚上他就要回来一次。等候的时间显得 特别漫长,姑娘不时翘起脚尖,朝通向矿井的山路来回眺望,可是夜幕如一只无情 的巨大的巴掌,把山路那边的景物几乎全部挡住了,隐隐约约只看到一座座黑魆魆 的山峦。 杨家才双腿一步也不停地急走,有时候还小跑一段路。天黑了,他怕小芹一个 人在榕树下等急了,更耽心她发生意外。因此,他赶路赶得浑身发热,汗水夹背。 他穿着一双磨破了底的布鞋,山路上的煤粒石子从鞋底的窟窿钻进去,哽得他的脚 板一阵阵生疼。有时候实在忍受不住,便弯下身子脱鞋把尖厉的煤粒石子倒出来, 重新跑上一段路,弥补因倒掉煤粒石子影响的行走速度。 大榕树下的黑影子终于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不由又兴奋地小跑一段,远远就喊 :“小芹——” 覃小芹听清是杨家才的声音,高兴地迎上前,待他走近时,说:“家才哥,你 回来啦,总算没让我一个人傻乎乎的在这儿白等。” 黑暗中,激情万分的姑娘张开双臂,想贴上去偎依在小伙子火热的胸膛里。杨 家才见自己一身是汗水煤尘,怕弄脏了小芹的衣裳,急忙缩回两步,说:“呃,别 ……别靠我,我刚从井下出来,还未洗过澡呢!” 覃小芹有些扫兴,埋怨他为什么不在前面的水塘洗洗一下。杨家才说,怕把你 等急了。 月牙初上,夜色朦胧,借着淡淡的月光,杨家才看见她穿着好漂亮,那件衣裳 正是前些日子刚刚缝好的新衣裳。细小领子,微微收紧的腰,更衬托出少女的苗条、 颀美。从徐徐拂过身边的晚风中,他闻到姑娘身上散发出一丝丝幽香,他陶醉了, 体内涌出一种热望的情欲。如果不是自己浑身脏兮兮的,他会立刻把她拥搂在怀里, 痛痛快快地享受异性的芬芳体味。 “小芹,我们回去吧。” “不,我不想回家那么快,在家里一点也不自由自在。”姑娘说。 “不回家怎么行,我现在这副样子,又黑又臭汗,浑身不舒服。” 覃小芹想了想,说:“家才哥,你不是不怕冷么,干脆去水塘随便洗洗汗味和 煤尘,洗一遍总比没洗好受许多。这样,我们在野外多坐一会儿,你说好么?” “好吧。” 到了水塘那儿,杨家才脱掉褂子,用手掬水往身上浇,可是手掌捧起的水太少。 他顾不上多想,索性下到水里,蹲下身子,让水刚刚泡到他的脖子,双手不停地搓 去肌肤上的腻物。小芹蹲在他旁边,侥有兴趣地欣赏小伙子的洗澡动作,看着看着, 心潮冲动地说:“家才哥,你起来坐在洗衣石板上,我来帮你搓背。” 小伙子贴贴服服地听她的话,在一块平滑的石头坐下,转过背,让小芹姑娘帮 他搓洗。姑娘用娇柔细嫩的手,一下一下地搓他的肌肤,他的脊背坦露出一块块结 实的肌肉,展现出男人汉伟岸的雄姿。姑娘细腻的动作,使小伙子感到有一种流质 似的物体轻轻柔柔地滑过他的肌肤。于是,隐伏在男人体内的雄性亢奋不已,他感 觉身体下部的阳具硬梆梆地翘起来了。他忍不住,旋即从水里收起脚,转过身,一 下子把小芹紧紧地拥搂在怀里,拼命地吮她的嘴唇、脖子、颈部。 小伙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姑娘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她有些恐惧不安地说:“家 才哥,我怕…… 我怕……“ “别害怕,我实在挺不住了!”杨家才一边说,一边把她放倒在地上,两手把 她的衣裳撩起来,激动地反复揉捏她的成熟而滚圆的乳房,他的手平时在家里摸惯 了硬梆梆的锄头、扁担、木棍,在井下摸惯了钢钎、铁铲、手推车,全是冷冰冰的 没有感情的东西。现在,一下子触及异性的胴体,又柔软、又嫩滑,还有微微体温, 叫他怎么不亢奋啊。他抚摸着、柔捏着,忍不住把自己的短裤衩扯下来,接着又用 手解开姑娘的裤带结。 小芹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她紧张万分地推开他的手:“家才哥,不要、不要, 你现在就把我的肚搞大了,阿爸阿妈会打我的,镇上的人会笑话我的!家才哥,我 求求你,我……求求你,……” “怕什么,你的肚子大了我马上和你结婚,让你帮我把娃娃生出来!”他再次 欲扯她的裤带。 小芹还是惊骇不已,用手死死地捂住裤带,苦苦地怏求:“家才哥,你忍耐过 今晚好不好,我求求你啊……” 黯淡的月光下,映照出少女眉睫下的挂满的点点泪珠,还有那张惊惧、紧张的 脸。杨家才看到这情景,顿时停止动作,他突然痉挛地愣怔住了。不知道她为什么 这样害怕、恐慌,好象她遇到的不是她心爱的男人,而是陌生的歹徒,凶恶的野狼。 姑娘见他突然发呆了,又怕他生自己的气,甚至害怕他以后不再理睬她了,心 里又陡然产生出另一种紧张。于是,她松开手,并自己动手解开裤带结,缓缓地把 裤子退下来,泪汪汪地说:“家才哥,你如果实在挺不住,你就碰碰外边,不要插 进去,啊!” 然而,突遭痉挛的小伙子这时已经疲软了,他想把家伙重新弄起来,可是半点 动静也没有。 他满脸懊丧,一副失魂落魄的窘态。 “家才哥,怎么不趴上来呀,只要你不插进去,你怎么碰我都行。” 杨家才看见家伙软巴拉的,沮丧地说:“小芹,我……我不行了,你起来吧。” 姑娘又吓了一大跳,坐起身子来,着急地问:“你仁么不行啦?” “我下面不行了,方才硬梆梆的,”他指着那东西说,“不知为什么,突然软 下来了。” 小芹看见他的如棒棰状的肉柱子好象发瘟鸡一样,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几分钟 前,她的手无意中还触及对他下面的棒棰,她觉得那家伙又粗、又长、又硬,生怕 自己承受不住,再加上事先没有思想准备,突然让它插进肉体,不疼得要命才怪。 平时不小心被一棵小刺插入肉里,都疼得她嘴牙裂嘴嗷嗷叫,现在突然让这般粗长 的家伙插入身体内,怎么不令她惊恐万状哟! 而眼下,当答应让他触碰外边的时候,他却不行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提不起劲 了。她看见他满脸沮丧、哀伤的样子,便安慰他说:“家才哥,可能你在井下挖煤 太累了,又赶了那么远的山路,疲劳过度,所以身体消受不了。 只要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明天保证会好起来的。“ 由于满腔激情受到挫折,他好象一下子掉入冰窟窿里,浑身热血很快冷落下来。 他无精打采地穿好自己的衣服,然后对覃小芹说:“小芹,你也快点穿裤子吧。” 姑娘把撩起的衣裳扯下来,重新穿好裤子。塘边尽是水渍,她的衣裳裤子早被 水渍弄湿了,上面还被塘边的湿泥士弄脏了,晚风吹来,她感到有些凉,不由打起 冷颤。 “夜深了,我送你回家吧。”杨家才拉站她的手指说。 小芹扯扯湿漉漉的紧贴胴体的衣裳,忧虑地说:“瞧我这身衣裳又湿又脏,等 会儿叫阿妈发现,怎么办啊?” 杨家才说:“你不知道瞒她说,不小心在塘边摔了一跤嘛。”…… 本来是一个甜蜜蜜的约会,就这样有些扫兴地结束了。杨家才铲完当头的煤后, 罗福家看见采煤工作面顶板破烂,而且还有些淋水,便叫他进老塘里面敲脱一根单 柱,扛出来维护顶板。其余的工人操丁字镐,继续挖煤。 杨家才因为睡眠不足,竟然半闭眼睛半养神地向老塘里面走去。井下本来就黑 古窿冬,他拎着一柄斧头,借助一盏小油灯歪歪跌跌地摸行。 他找到一根比较好支柱,又看看顶板,顶板裂开一道缝隙,估计一下子不会冒 顶,便把小油灯放好,双手举起窿斧向单柱敲去。“咚!”空荡荡的老塘,发出很 响的声音,顶板压力比较大,单柱才微微移动一点。他又举起窿斧,再向单柱敲去, “咚!”老塘内又回响一声闷雷似的声音。声音单调、枯燥。他再举起窿斧,可是, 瞌睡的浓意如老酒一般一下子袭上他昏沉欲睡的大脑,双臂半点力气也没有了,刚 举起一半的窿斧便随着他疲软的双臂垂落下来,把油灯砸翻了,暗弱如豆的火苗瞬 间熄灭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头倚靠在单柱上想歇一下,可是很快就不知不觉地 睡着了。 覃七哥和杨厚实二人到别的当头检查布置活儿回来,看见杨家才不在,就问: “罗福家,家才他上哪啦?” 罗福家放下丁锄,他随便用巴掌抹一下满脸的汗水,说:“我叫他进老塘敲单 柱,准备在这儿打根柱子。”他指指顶板。 覃七哥向老塘望去,只见里面映着黑古隆冬的,没有灯光,也没有半点动静。 他朝里面呼喊几声:“家才——家才——” 呼叫停下来,老塘那边死一般寂静,大伙顿时紧张起来了,以为发生了窒息事 故(前些日子井下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故,死了一名工人)。覃七哥立刻吩咐正在摇 转风柜的工人把风柜口掉转,向老塘方向送风,而自己解下扎在腰胁间的汗巾捂住 嘴巴,杨厚实也麻利地用汗巾捂住嘴巴。两人弓着腰,敏捷地冲进去寻找,他们很 快找见了他。为了抢时间做人工呼吸,他们俩一人抬肩,一人抬脚,匆匆忙忙往外 面走。 进入甜梦中的杨家才被折腾醒过来,他一边挣脱开手脚,一边迷迷糊糊地喊: “哎哎,快放下,怎么抬我呀?” 听到杨家才开口说话,两人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把他放下来。杨厚实虎起脸, 严厉地说:“你怎么随便在老塘睡觉呢,使我和覃七哥还有大伙都紧张得很。万一 发生窒息、冒顶事故,我如何跟你姐姐交待,你也不是刚刚才下井,连这点井下的 安全知识也没有。往后没轮到休息天,你不能再偷偷跑回镇去,家里的活儿再忙再 多,还有阿杏和你后妈料理。” 覃七哥抚摸杨家才低垂下来的脑勺,安慰他:“好啦,没出事就好,往后要注 意休息,跑来跑去累坏了身子就不好啦,!” 经过这次教训,杨家才没到轮休的日子,再也不敢跑回去和小芹约会了,他怕 覃七哥为他提心吊胆。虽然他懂得姑娘父亲很喜欢他,但是,他如果不听覃师傅的 话,覃师傅也会狠狠地训斥他的。 思念情人的日子,心绪最难熬。杨家才天天在井下盼望日子快点消磨过去,由 于心神不定,思想分心,有一天差点出了大事。那天早上下井,慢慢爬下斜巷的时 候,他还在回味凌晨梦中与小芹姑娘拥抱亲吻的情景,最令他销魂荡魄的是他下身 那根疲软一个多月的家伙在接触小芹的身体时突然硬梆起来,继而有力地射出精液 来。他浑身充满一阵快感,兴奋地叫出声来:“小芹,明年你要给我生儿子了!” 谁知这一叫,他从梦中惊醒过来,看看身旁,满屋子尽是睡得死猪一般的汉子。他 心里一阵惆怅、懊丧:“嗨,怎么要醒过来呢,让我在梦中久久地拥抱着我的小芹, 那多幸福啊!”忽然,他发觉胯裆粘粘糊糊的,伸手一摸,凑近鼻子嗅嗅,一股难 闻的腥膻味,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做性梦遗精了。象这种美妙的性梦,以前他从未做 过,18岁的年轻小伙子身体发育正常,以往只是在睡着的时候无意识地遗精,一直 没有体验过快感。现在,他体验到了,大脑神经舒服得好象亮起一束石火电光,瞬 而消逝,难怪男人要和女人结婚,原来人生竟蕴藏着如此美妙幸福的感受,这种感 受比物质生活方面的享受还要舒服几十倍、上百倍啊!小伙子感慨万分。当然,更 令他兴奋的是,他的挺直的阳具给他证明了,他还是一个雄赳赳的男人。上个月在 水塘边因姑娘受惊吓,无意中也给他沉重的精神打击,自从那天晚上起,他的那个 东西一直软绵绵的。他不敢让养父杨厚实知道,不敢让姑娘知道,更不敢让覃七哥 知道,生怕他知道他失去男人的雄风后,他不再同意这门亲事。当然,他也不敢让 别的工友知道,怕大伙讥笑他是没用的东西。 现在这家伙又有能耐了,而且一下子射出一大滩液体出来,把整个裤裆弄得湿 粘粘的,身子挺难受的。杨家才不得不爬起来,把短裤衩脱下来。用裤衩的另一面 擦干净大腿、腹部上的粘液。床板被弄出声响来,把睡在他身边的养父弄醒了。 屋里很暗,杨厚实朦朦胧胧看见他光溜溜的屁股,轻声问:“家才,你怎么啦?” 杨家才脸庞一阵发烫,生怕被养父察觉他的窘态,连忙掩饰说:“没……没什 么!蚊子咬,痒得厉害!”说着,忙把脏裤子塞到床头木板底下。 之后,杨家才几乎再也合不上眼了,直到上班下井,他仍然在回味性梦中的情 景。走着、走着,突然一不留神,一个跟头栽下陡斜的巷道,幸亏被走在前面的工 友手急脚快地把他拉住,不然,头朝下,脚朝上急速滚滑到巷底平台,不手折脚断 也要被巷道上的煤粒石子磨脱一层皮。尽管工友们飞快拉住了杨家才,但是他的脸 上、胳膊上、大腿上还是被尖砺的石头划伤了,肌肤流出一道道的血。 下到平台,覃七哥扯下一块汗巾,替杨家才擦干净脸上、胳膊上、大腿上的鲜 血,看着他肌肤上磨破的口子,心疼地说,“家才,除了这上面磨掉点皮,还有什 么地方疼痛没有?” 杨家才惊魂未定,脸色还隐隐苍白,他话不连贯地说:“没……没事。” “要不要上井休息?” “不用上了,不然等会儿刀疤脸来监督检查,不见我出工,又找麻烦。”杨家 才活动一下手脚,便跟大块进当头干活了。 难熬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又是一轮休息日,大伙们仿佛如同冲出牢笼的困兽, 欢呼雀跃地向家里赶回去。乡亲们还是在镇口大榕树下等待男人们的归来。每次半 个月在山里干活,妻子们在焦心地等待丈夫,父母在迫切地等待儿子,姑娘们总是 翘首等待心上的情人。 覃小芹和她母亲出来了,母女俩以不同的心情等待在榕树下。 阿杏和她的养母肖英走来了,她俩也是怀着不同的心情贮立在榕树下。 老人有老人的惦念,女人有女人的牵挂,每次计算到山里的汉子们回来休息团 聚的时候,镇口的榕树成了全镇最热闹的地方,不管大伙等了多长时间,心情总是 有着说不出的兴奋、舒畅。大家互相谈笑风生,仿佛忘却了烦恼,忘却了疲劳。小 孩们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不时在大人们的身后躲来躲去。生长了数百年的老榕 树的树杈上垂挂着一缕缕根须,有的孩子抓住榕树根须荡秋千。 月亮的半边脸儿挂在榕树梢的时候,山里的挖煤汉子陆陆续续回来了。女人涌 上去,问长问短,陪伴自己的男人走回家。 阿杏见到家才,她首先跑上去,帮他拿下搭在他肩头的脏衣裳。她掉头看看站 在后面的小芹,小芹腼腆地站在旁边,勾着脸儿,不敢开口叫她所钟情的小伙子。 但是,杨家才把脏衣裳递给阿杏后,却走到小芹跟前,同她打了一声招呼。 阿杏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复杂的滋味。 肖英和杨厚实也同时看到了杨家才向小芹打招呼的情景。他们心中亦布满了不 快的阴翳,但捱于覃七哥和李彩梅的面子,不好当面阻止杨家才对小芹表现出的热 情。 入夜,杨厚实和杨家才洗净身子,吃过晚饭,一家四口子便团团围坐在一起, 准备讨论约好的一件重要的家庭大事。阿杏在肖英身旁坐下,杨家才在杨厚实身旁 坐下,仿佛形成两男两女双方对峙的阵势。屋里,熏着一把用来驱赶蚊子的青蒿。 袅袅烟雾在屋里弥散出幽幽的清香。 杨厚实吸完一袋烟,磕磕烟锅灰,把烟斗放在门坎边,便神情严峻地开口了: “家才,今天晚上我和肖英特意叫你和阿杏来,商量关于你们俩的婚事。”杨家才 和阿杏感到事情太突兀,一时愣怔住了。 肖英接过杨厚实的话音,说:“阿杏、家才,你们慢慢听我讲。以往的事我和 你们的阿爸一直缄口不语,原因是那时候你们还小,年幼无知。如今你们都长大了, 尤其是家才,你又和小芹姑娘谈得火热,对于你们的婚事不再讲请楚我们就对不住 你们死去的阿妈啊!”于是,她怀着沉痛悲伤的心情,缓缓叙说起方嫂咽气前托付 给她和杨厚实的牵肠挂肚的心事。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了,半晌,谁也没说话。不一会儿,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 怀念母亲而难过的阿杏,嘤嘤低泣起来。 “家才,你如果还铭记住你婶子的养育之恩,你就好好听婶婶的临终嘱托,娶 阿杏为妻吧,啊!”肖英语重心长地说。 杨家才丝毫思想准备也没有,他万万没想到养父母和他商量的竟是这样的婚事。 要他一下子答应他们的要求,心中万分为难。说起阿杏,他向来视她为亲妹妹,作 为哥哥怎能娶阿杏妹妹做妻子呢?前些日子,养父养母只是反对他和小芹姑娘相好, 并没有说明为什么不同意娶小芹为妻,原来其中有这么一段苦衷的隐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