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 从县城到黑牯岭井口,沿途修筑铁路的工地沸腾了,成千上万的修路人马挖土 方的挖土方,打夯的打夯,打石碴的打石碴…… 抗战爆发后,各地形势变化非常快,日军侵占了湘北,湘煤对广西的供应被迫 中断,湘桂、黔桂两铁路因军运、疏散,机车用煤和沿海各省迁桂200 多家工厂用 煤频频告急。为此,黑牯岭煤矿倍受政府重视。省建设厅投资修筑铁路后不久,资 金入不敷出。1938年底,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兼安徽省政府主席李宗仁亲自出面找到 中国银行董事长宋子文协商,宋子文同意,由中国银行再出资400 万元,与广西省 政府合办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为了加快煤矿发步伐,公司决定同时进行开矿 和修筑铁路。 沸腾的筑路工地极大地鼓舞了清江镇的乡亲们。除了在山里挖煤的汉子外,几 乎所有的劳力都来筑路了。身强体壮的挖土方、运土填路基、打夯、开山炸石头。 体质差、力气小的则搬来石块坐下敲打石碴。 阿杏和覃小芹以及镇上许多年轻妹仔也加入打石碴的队伍。阿杏不断地翻动手 中的石灰石,选择最佳的表面固定住,然后举起尖头铁锤,使劲地锤击下去。只听 “答”的一声,石头开成两边,上面清晰地留下两点白色的印迹。接着,她又转动 石头的另一面,继续锤下去,直到把若大的一块石头敲碎成符合规格的石碴。 杨家才下夜班后,回到工棚没躺下一个时晨,又爬起来。他到工地找一副用铁 线编成的网箕,挑石头给覃小芹、阿杏她们打。他一口气挑了十几担石头。 仲夏,正是火辣辣的日头当空照耀的时候。杨家才身上因瓦斯烧伤留下一个个 显眼的钟乳般的疤痕,手臂上、脊背上的疤痕密集得如同蜂窝,汗腺被疤痕堵住了, 体内的热量难以散发出来。因此,他觉得天气热得特别难受。他索性脱掉背心褂, 赤膊上阵,连一顶草帽也没戴。 阿杏看见杨家才在太阳下暴晒,怕他中暑,心疼地说:“阿才,停下来歇歇, 别挑了,这堆石头够我们敲打半天了。” 杨家才抓起脱下的背心褂,抹抹额头上渗出的点点大颗的汗珠,憨笑地说: “我不累,我再去挑两担。” 阿杏一把拉住他挑起的网箕,说:“叫你歇你就歇歇嘛,看日头把你晒成什么 样子了!”说罢,她把自己戴的竹叶帽递给他。 “别、别这样,我晒惯了,没事!”杨家才推辞道。 “我不是叫你戴,而是叫你拿来扇凉。我知道你逞强,从来不戴帽遮挡日头的。 我看用不了再晒一个星期,你准被晒成一根火炭头!”阿杏倜侃地说着,话语中流 露出嗔怪怜惜的语调。 杨家才大大咧咧地说:“火炭头就火炭头,反正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了, 又没有哪个妹仔看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阿杏知道杨家才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扭头看看一言不发的覃小芹,只见 她一直默默地打石碴,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木然,似乎杨家才没在现场干活一样。 三年前,覃小芹对杨家才痴情得要死要活。在那次瓦斯爆炸事故中,杨家才死 里逃生,她悲痛不已,时常来到他身边安慰他,帮助他换药、擦身体、洗衣服。后 来不知为什么,她渐渐地对他冷淡下来,两人见面时再没有以往那种万般传情的眼 神了。其中的缘故只有杨家才知道。姑娘对他的冷落,小伙子并不怪他,恋爱自由, 他不能强迫她的感情,要恨就恨自己没有艳福和缘份。 当然,覃小芹在感情上对杨家才的变化,阿杏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说实在话, 她和家才共同生活十几年了,两人之间的情意不是说没就没的。那时候,双方还不 懂事,两小无猜,一直都以兄妹相称。长大了,阿杏从心里深深地爱上家才,可是, 由于杨厚实作为她的继父和家才的养父,这内中揉合着难以分离的亲情,犹如一座 大山,把她对小伙子的爱慕隔开了。 她不敢大胆坦率地向他表白,心中却在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时机的成熟。她 相信,两人之间只要有缘份,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公司分两套人马负责开采煤炭和修筑铁路,同时对公司机构和职员作了新的调 整和任命,并计划在铁路通车后成立铁路运输处,黑牯岭煤矿矿场总部下将设分场, 在前往黑牯岭井口西南方向五华里远的地方打一个矿井,打新井口的工人也已经开 始动工了。大伙儿把新井口叫做山南矿。 按照公司董事长的决定,乔克仁任公司总经理兼总工程师,甫茂华为黑牯岭煤 矿生产课长兼技术员,山南矿技术员是省建设厅指派来的小吴,单名叫岚。吴岚是 刚从采矿专业学校毕业出来不久的年轻人,实践经验还比较缺乏,因此,乔克仁经 常要到山南矿新井口现场察看、指导。 乔克仁每当到山南矿井口检查指导工作,见到吴岚的时候,他的大脑中无意中 又浮现出余歌林的影子。他和余歌林共过事,因此对他的技术水平还是赞赏的。这 小子在业务方面确实有一套,遗憾的是自己没能把他留住。如今,韦小丽重新返回 了清江镇,余歌林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会跑到哪儿谋生呢?如果有朝一日 在外面和余歌林邂逅相遇,他打算继续邀请他再次踏上清江镇码头。兴许,不再是 搭船回来,而是乘坐火车重新回来,他要想法子说服他留在公司里施展他的才华。 他想,公司要有远大的发展,就必须广纳人才。 这天,乔克仁到新井口检查工作回来,路上,天气突变,下起了瓢泼大雨,顿 时风雨交加,把他浑身淋湿过透。偏偏到半夜里,他就感冒发起高烧了。杨二妹摸 摸他的额头,滚汤得很,她问他还捱不捱得到天亮,他却已经昏昏沉沉说起糊话来。 病情一下子这么严重,把杨二妹吓慌了,她连忙开门出去叫陆医生。 陆医生就住在门诊房里面,公司拓展后,公司考虑到工人比较多,特地开办了 一间简陋的医务所,陆医生是从省医院调来的。乔克仁考虑到韦小丽具有护理专业 的知识,又在医院工作过,因而又把她从财务课抽出来到医务所当护士。 杨二妹叫醒医生后,连忙让他赶到自家去给丈夫看病。 经过服药、打针,第二天清晨,乔克仁感觉好多了,但还是感到浑身没力气, 头重脚轻。杨二妹叫他在家中好好休息两天,别再往山里跑了。交待毕,她又要到 学校上课了。 不多久,韦小丽端着药器皿来了。她一进门,就关切地询问起乔克仁的病情: “克仁,今早上我一到医务所,陆医生说你昨晚发高烧,他还连夜给你打了一针, 开了些药。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吧?” 乔克仁欠了欠疲困的身体,想爬起来,韦小丽上前两步扶他一把,让他倚靠在 床背坐着。乔克仁勉强地笑一下,说:“好多了,头没有这么晕了。唉——好长时 间没病过这么厉害了!” 韦小丽拿起体温针,说:“你别动,让我量量看你身体还烧不烧。” 乔克仁老老实实地让她把体温针插入腋窝内。数分钟后,韦小丽取出体温针, 仔细地看看上面的刻度,自言自语地说:“唔,37度半,还有些低烧。” 于是,她从药箱内拿出柴胡注射液,把针头扎入药水瓶封口胶内,缓缓拉动玻 璃管,把注射液吸入针筒管内,然后,她叫乔克仁转过背,解松裤头,露出半边臀 部。她用镊子夹起卫生棉球蘸上典酒在他的臀部涂抹几下消消毒,然后轻巧地把针 头扎入他的肌肤内。注射完药水,她又用一根干净的棉签压住针孔处迅速地把针头 抽出来。 “克仁,痛吗?”韦小丽轻轻地问他一声。 乔克仁说:“小丽,说真的,你扎针的技术比陆医生还要好。昨晚他给我扎针 的时候疼得我还忍不住叫唤一下。你方才给我注射的时候我只觉得有一种麻丝丝的 感觉,丝毫没感到胀疼。” 韦小丽听他这么夸奖一句,心中好兴奋。她笑道:“你太过奖我了吧。记得我 第一次给病人实习打针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肌肉都痉挛起来,连针尖都被弄弯曲了, 搞得我有一段日子差点不敢拿针筒。” “真的吗,那你打针的技术进步可真快哟!”乔克仁又称赞她一句。 韦小丽听罢,觉得他的语调好甜润好动听,仿佛象他俩当年初恋时花前月下的 卿卿我我。于是,妇人动情地说:“哟,听你这么一说,那我真想每天都来给你打 一针呢!” “你可别这样想,你以为我不怕打针啊!”乔克仁提好裤子,说,“昨晚半夜 发烧一回,病得我现在浑身没劲,本来我想今天到筑路工地走一走、看一看的。” “克仁,你身体还没复原,千万别累着。二妹不心疼,我还心疼呢!”韦小丽 故意娇嗔地说着。言毕,她向他投去一瞥娇滴滴的眼波。如果不是怕佣人覃桂兰出 出进进撞见,她肯定会情不自禁地扑在乔克仁的怀里,送他一个吻。 韦小丽慢慢腾腾地收拾好注射器具,丝毫没有想马上走开的样子,她还想多呆 在乔克仁身旁一会儿。乔克仁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明白她想些什么,他 不想让妇人想入非非,于是说:“阿丽,你回去吧,医务所那儿还有别的病人等你 打针发药呢。下午不用再麻烦你来给我打针了,要打的话,我自己上医务所。” 正巧,覃桂兰走进来,说:“乔经理,你早餐要吃的白米粥做好啦,我是端来 给你吃还是……” “就放在餐厅桌子上晾冷,我马上就去。” 韦小丽听罢,没话找话,连忙插嘴说:“哟,乔经理,早餐吃白米粥,身体营 养跟不上啵,起码煮瘦精肉粥嘛!” “啊,现在没胃口,想吃白米粥就不错了。”乔克仁语毕,想起什么,又说: “呦,小丽,你早上还没吃吧,不妨在这随便吃点白粥算了。” 韦小丽巴不得听到这话,可是她却装作一板正经的样子说:“啊,我已经用过 餐了,我先回去上班了。”她端起药器皿就走,没走出几步,又转回头吩咐道: “克仁,别忘了按时服药,啊!” 覃桂兰代替回答道:“你走吧,我会提醒经理按时服药的。” 乔克仁打过针,吃过药,在床上又躺了一个多钟头,感觉精神好多了。于是, 他再也躺不住,就动身出门来到修筑铁路的工地。 在工地上,他碰前不久从县城辞职还乡的哥哥乔克强,只见他正在用皮鞭抽打 一个民工。乔克强被公司新上任的王董事长指定为筑路工程的副总监,专门负责监 督修路工程的进展和质量。乔克强除了是公司的副总经理外,又兼作筑路工程副总 监。他受到董事长的器重,很是感激涕零。他决心在上司面前干出一番事业来,让 王董事长知道他并非一介鲁莽的武夫。 因此,在筑路工地上,他根据劳力分布情况,特地在清江镇一段分两班人马开 工作业。他象一条闲不住的猎狗,这儿走走,那儿窜窜,发现有谁干活磨洋工,就 举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下去。这时候,乔克强又把手中的皮鞭高高地扬起来,又 想继续抽下去。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转头一看,见是 乔克仁,惊愕地说:“阿仁,你抓我的手干什么?” “阿强,别动不动就乱打人!”乔克仁把他的皮鞭夺下来,大声地说。 乔克强强词夺理地说:“阿仁,象你这样心慈手软,这些人出工不出力,什么 时候才能修筑好铁路!” “阿强,你别太暴躁!你以为眼前的这帮来帮助公司干活的就不想多挣钱,快 修路吗?动不动就打人,谁还愿意在你手下出力干活呢!他们干了一个早上,累了 就让人家歇一歇嘛!你这副牛脾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乔克仁苦口婆心地 劝说道。说毕,他取下乔克强挂在脖子上的铁皮哨子,“嚯嚯——”吹响了几声, 然后,他站上一块土疙拉上,大声叫嚷起来:“各位伙计,兄弟姐妹们,现在我请 大伙儿休息一会儿。” 参加修筑铁路的民工中有不少是从外地招来的,他们都听说副总监的同胞弟弟, 公司煤矿的总经理、总工程师是一个性情随和、平易近人、通情达理的好人,平时 很少有机会接触,今日得见面,而且又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下请大伙歇息片刻,内心 早已感激万分。于是,没有谁招唤,大家便纷纷向乔克仁靠拢过来,围绕在他四周 坐下,好象要聆听他的讲话。 乔克仁看到大伙儿不声不响地围坐在他身旁,环视一下,感到诧异,不由自主 地问一个外乡来干活的中年汉子:“喂,你们怎么都靠近我围坐下来啦?” 中年汉子毫不惧色地说:“乔总,听镇上的杨家才说,你最肯替工人说话,今 天我们见你来了,想趁这个机会给你提个意见。” “噢,提意见,好啊,提什么意见哇?” “本来,你是主管煤矿场部的总工程师,咱们修路工地的事轮不到你负责,可 是,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想请你回去后跟董事长说说,乔总监为什么要在每个月 发工钱的时候,从我们每个民工的工钱中抽红10% ?本来开工前,董事长就讲好了, 按日计薪,月底结算,从上个月起却突然变卦了,公司章程早有条文,重大问题要 提交董事会讨论,你是董事会的理事,对于这件事到底知道不知道?” 乔克仁很惊讶地转过脸,对乔克强问道:“阿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克强不慌不忙地回答:“欧,这是董事长作出的抽红规定,王董事长授意批 准的,不光是对修路的民工实行抽红,对煤场部的工人也一视同仁,没值得什么大 惊小怪的!” 乔克仁不解地又问:“抽红?抽取的这部分钱留作什么用途,我怎么一点儿也 不知道?” “阿仁,你别在这儿乱嚷嚷,我一下子跟你说不清楚,晚上回家后我再跟你解 释。”乔克强说。 “不行,我这就去找王董事长。” 乔克强提醒他道:“阿仁,你忘了,王董事长上个礼拜就回去省城去,他不是 说要跟政府官员去香港向德国鲁麟洋行赊购铁路材料、机车及煤卡么。” 乔克仁拍拍脑门,自嘲一句:“啊,瞧我一急,一下子就把董事长不在的事给 忘了。” 在乔家兄弟俩交谈的时候,民工们在下面也纷纷议论开了。 “连乔总都不知道抽红这件事,我看是总监自作主张的。” “是呀,明明就是巧立名目克扣我们的血汗钱。他妈的,如果不是家里穷得锅 头挂上墙壁,老子就不干了!” “老兄,别这么说,来这儿挖土方、筑路基,日晒雨淋,辛苦是辛苦,多多少 少还有点收入,你回家种田,还不是一样要给地主交租么。有时候辛辛苦苦劳累一 年,收割下来的谷子还不够交租呢!” “噢,照你这么说,他们按我们的工钱抽红10% ,还算是对我们开恩啰”…… 乔克仁看见大伙儿很冲动,连忙走上前几步,蹬上一块高处土坎上,打个手势, 大声喊道:“大伙们静一静,我有几句话跟你们解释一下……” 倏然,工地肃静下来,人们把目光全都集中到乔克仁身上。只见他原地转动身 子一周,环视一遍向他投来火热的目光的修路汉子、妇女们,这群不辞劳苦辛勤干 活的男人和女人,虽然和在井下挖煤的汉子们所干的工活不一样,但都是为了黑牯 岭煤矿生产的发展而来这里流汗流血的。乔克仁感觉到这一张张面孔都是那般的熟 悉,那般的亲切,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乡村,然而,修筑铁路这一浩大壮观的工程 把这些相识的或不相识的男男女女紧密地联结在一块了,他们对他的信任就等于对 公司的信任,他没有理由不解除他们心中的困惑和疑虑。于是,乔克仁重新把目光 停留在方才那伙外乡中年汉子的脸上后,用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然后大声说: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方才所提到的关于抽红的事情,等到董事长回来后,我们一 定会调查清楚的,如果董事会真的有违犯章程规定抽红的事情,我们保证退回给大 家,请大伙儿放心……” 乔克仁的话还没说完,下面的人早已激动得拍掌欢叫起来:“好啊,如果乔总 说话算话,我们保证再加把劲干活!” “我说没错吧,人家乔总经理向来挺关心穷苦人的,一点也不摆官腔吓唬人!” 当然,也有人半信半疑地嘀咕:“向来软的怕硬的,乔总监那么凶,乔总能斗 得过他哥哥么!” “公司又不是他哥哥一个人开的,还有董事长、董事会和省政府主管呢。”不 知是谁不服气地说。 乔克仁看到大伙的情绪如此振奋、激昂,心想,不如借此机会再给大家鼓鼓劲。 于是,他摘下眼镜,用手绢擦干净镜片上面的热气,重新戴上后,举起双手对大伙 儿的欢呼表示谢意。 接着,他又拉开了尖厉的嗓门问道:“各位父老乡亲,兄弟们、姐妹们,你们 说,你们今天为什么要来这儿在太阳底下挖土方筑路?” 一个不认识的外乡女人抢先回答道:“挣钱呗!” “那挣钱干什么哇?”乔克仁再问。 这时,跟着回答的就不止那个外乡女人了,各种各样的回答犹如鸦噪四起: “找饭吃,填肚子!” “买布料缝衣裳穿!” “挣钱建房子!” “不,我攒够钱后回去讨老婆!” “……” 乔克仁压压手势,让大伙儿停止回答。他接过他们的话语说下去:“对,你们 说的都对,大家来这里干活筑铁路就是为了多挣钱,养家糊口过日子。可是,不知 你们想过没有,在你们中间,不是有许多人已经讨了老婆的大男人么,可是,他们 为什么有的携老带幼背井离乡,四处逃难,甚至有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在他们 的家乡,房屋变成了瓦砾,良田荒芜,这些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他把话锋一 转,“今天,政府不惜投资几百万来这里修筑铁路和扩建黑牯岭煤矿,难道是那些 政府官员仅仅是为了找饭吃,填肚子,挣钱建房子么?”他加重语气道大声说, “不!修铁路、建煤矿,完全是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和兴盛,因为落后就要挨打。 今天,小日本鬼子打进中国来了,我们的工厂到处要煤,我们今天在这里修铁路、 开煤矿,就是为了支援抗日战争,为了打败日本侵略者,把东洋鬼子从咱们的国家 赶出去! 所以,希望大伙好好干活,有力出力,争取抓紧早一天时间让火车开入咱们的 山沟里来!“ 乔克仁用干脆有力的语气结束了他的鼓动宣传,那些充满煽情的话语犹如一排 雷霆从人们的头顶上滚动过去,极大地震撼着大伙儿的心田。于是,那个外乡中年 汉子举起手臂喝采道:“对,乔总说的对!我们今天来这里修筑铁路,就是为了支 援抗战,多挖一方土,就等于多制造一发炮弹支援前线;多筑一段路,就等于多消 灭了一个东洋鬼子!伙计们,咱们别歇了,快干活吧!” 外乡汉子在大伙中间很有威信,听他这么一喊,人们纷纷散开干活去了。 乔克仁目睹这样的情景,不得不佩服同胞弟弟的演说能力和鼓动力。他惊异地 走上前去,问道:“阿仁,真不敢相信,你的几句话竟比我手中的这根皮鞭还有力 量,这是为什么啊?” 乔克仁显得很平静地说:“阿强,皮鞭只能暂时压服人的皮肉,却无法征服人 心,更无法让对方贴贴服服地听从你的指挥。所以,要让工人们在你手下老老实实 地干活,你就必须想法子关心他们疾苦,用富有人情味的话语感化他们,软化他们, 使他们明白企业的利润是和自己的利益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样,他们才不会在 你面前一套,背后又另一套。有时候给他们一点小恩小惠,他们也感激涕零好几天。” 乔克强摇摇头,将信将疑地说:“你这种软化管理的方式,岂不是让那些尝到 甜头的人得寸进尺么?” “当然,公司里还必需用严格的规章制度来约束他们,软硬兼施,岂不是比你 单纯依赖皮鞭去管理更好吗。工人不是牛马,他们是有思维、有感情的。要知道, 强权政治的管理,只以增强工人们的逆反心理,你难道不明白‘官逼民反’这句千 年古训么!”乔克仁解释道。 乔克强还是不服气:“我就不相信,平民百姓能有什么能耐斗得过我们。他们 饿了要吃饭,穿衣要挣钱,他们两手空空,还能指望什么更高的奢欲呢!” 乔克仁又说:“你啊,别以为平民百姓只知道干活、挣钱,你还不了解他们的 思想……” “我不管他们什么思想不思想,反正我给他们一份活干,有一口饭吃,就已经 是对他们绝大的恩赐了。他们就应该感激涕零,驯驯服服地给我们干活,多多地干 好活!” 这回轮到乔克仁摇头了,他不赞成其大哥的说法,但他知道一下子也说服不了 他,他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叹了一口气:“唉——你让我怎么说呢……” 二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修筑铁路工程按原计划顺利施工。从县城火车站到黑牯 岭煤场车站,干线全长60多公里,新筑起的35磅轻轨铁路,宛如一条黑色巨蟒,缓 悠悠地在先前荒无人烟的红水河岸边蜿蜒穿行。 这天傍晚,红杏吃过晚饭后,觉得无聊,就到山里邀杨家才出去散散步。这三 年多来,红杏姑娘有事没事就跑到煤场伙房去找杨家才,碰到他做饭的时候,她就 帮他洗菜、切菜、烧火,或者挑水,工友们看见这对年轻人如此相亲相爱,无不暗 暗地祝福他们早日结成夫妻。 红杏赶到山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黯了。她在伙房没见着杨家才,转身向工棚 走去。半路上,她遇见刘石丰,便问:“阿丰哥,你见不见着家才?” 刘石丰故意逗她:“哪个家才呀?哦,是不是你那个心上的亲哥哥呀。” 红杏一呶嘴:“去你的,你少耍贫嘴!” “嘻嘻,瞧你那生气的模样也挺好看的,啧啧!”刘石丰嘻皮笑脸,他觉得逗 一逗眼前这个长得俊美俏丽的姑娘,对于整日整夜在雄性部落里煎熬的枯燥的生活 也是一种精神享受。 红杏转身走开,赌气地说:“懒得再问你,我自己去找他。” “呃,你别……别去,家才不在工棚,他到那边去了。”刘石丰拦住姑娘,用 手指了指方向。 红杏诧异地问:“他去那边干什么?” 刘石丰摆摆头:“我不知道。” 姑娘有礼貌地跟他说了句什么,便按刘石丰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路,红 杏在瑟瑟秋风中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弯腰忙活着。看到这情形,她终于想 起今天是三年前黑牯岭瓦斯爆炸事故悲惨的祭日。当时井下唯一幸免躲过那场劫难 的杨家才特意到死难工友公墓前来缅怀那段恶梦般的往事。 那次工人们从井下把一具具罹难者的尸体抬出来后,由于严重烧伤变形,已经 无法辩让出谁是谁了。公司征得死难家属的同意,把全部尸体合葬在一起,立了个 公墓。 此时此刻,杨家才坐在地上用刚刚摘来的野花野草和娇嫩的树枝,精心编织成 花圈。他把一朵朵野花扎好后,便恭恭敬敬地把花圈摆放在墓碑前,接着双腿跪下 来,双掌扒在地上,叩了几下头。他一边叩头,一边悲戚戚地说:“覃七大伯、阿 眯哥、韦老六大叔、田才、友亮兄弟,今天是你们离开我们三年的日子,家才我上 回大难不死,现在特意看望你们来了。各个工友、伙计,我如今一直忘不了你们那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你们仿佛还在我身边,和我一块挖煤、放炮、打单柱、支棚架、 推煤车……” “覃七大伯,我永远不会忘记啊——有一回,我在井下老塘睡着了,你找见我 后,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再三嘱咐我在井下挖煤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自己的性 命。不然万一发生了意外,不仅给自己带来痛苦,更严重的是给家中亲人带来惨重 的痛苦。你的教诲,我一直深深地记在心里,从那时候起,我再也不敢在井下随便 睡觉了。因为我知道,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本人受到痛苦的折磨便罢,要紧的 是会伤透小芹姑娘的心,伤透大婶大伯的心。 “如今你却自己先走了,我虽然在那次灾难中幸存下来。可是,由于我浑身被 瓦斯烧伤,烧坏了筋肌,我再也不能下井挖煤了,我感到好痛苦,好难受。当然, 叫我感到更痛苦的是,那次事故严重毁坏了我的面容和肌肤,小芹看见我这副人不 人、鬼不鬼的样子,伤心得整日整夜泪水涟涟的。为了不拖累她的美好青春,我答 应和她分手了。大伯,你不会怪我吧,当然,我也恳求你别怪罪她,小芹是个好姑 娘,但爱美之心是每个姑娘天生所持有的本性。她即使不嫌弃我,我也不敢奢求她 赋予我的爱。因为我再也无法再还给她一个完美的爱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啊,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杨家才诉说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声的抽泣,急忙转过身来,才发现红杏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后面。尽管天黑了,但天上弯弯的月亮把淡淡的月光照在 她面孔上,他看见她满脸泪汪汪的。 “阿杏,你怎么来啦?”杨家才用手同情地拭去姑娘脸上的泪珠。 红杏被杨家才那番话震颤得不能自已,忍不住伤感地咽噎起来。她从他的话语 中知道,杨家才仍在爱恋着小芹,想念着小芹。姑娘回想这些年来她一直苦苦地恋 着他,却一直无法获得他胸中那颗男女之情的爱心。他给她的感情,总是哥哥与妹 妹之间关系的那种感情。兄妹之间的感情总有一种隔膜的滋味,难以让她涌发出冲 动的感觉。以前,她一直不明白覃小芹为什么嫌弃杨家才的真正原因,总以为她是 嫌弃他被瓦斯烧伤后留下那副丑陋的面容。直到现在,听了杨家才方才末尾那句自 言自语,她才真正弄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那回事是如何造成的,她还不清楚,那回事到底有多严重她更不清楚。 眼下,看到杨家才用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心里好激动,她急遽抽动的肩胛好久 才渐渐地停下来。 杨家才看见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忧郁的苦笑,这副忧郁的笑靥虽然笑得很不 自然,但总比哭嘤嘤的样子好看。于是,他佯嗔她一句道:“瞧你,偷偷跑来我后 面站着也不叫我一声,差点把我吓了一跳。好得是你,如果是鬼的话,还不把我吓 死呀!” “吓死你才好呢!这样,我每年这时候就到你的坟前,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 内心话都可以无遮无拦地吐出来了。”红杏故意抢白他一句。 “阿杏,你别生我的气。我平时有什么话从来没有隐瞒过你。”杨家才解释道。 “鬼才相信你。”姑娘忿忿不平地说,“你的心里只有小芹,根本就没有我, 你说,是不是呀?” “阿杏,你别、别这样说。你是我妹妹,小芹是小芹,你们两人怎能相提并论 啊!” 杨家才这番看似无情无义却又合情合理的话毕竟让红杏感到伤心了。她忍不住 转过脸,再一次抽泣起来。 杨家才慌乱了,急忙把姑娘的身子拉转过来,连声说:“阿杏,我错了,我说 错了,你打我吧。”于是,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脸庞打几下。 红杏收起手,埋怨他说:“打你又有什么用,再打你也不肯改过!” 杨家才说:“我的事一下子跟你说不清楚。阿杏,天黑了,我们先回去,以后 有时间再跟你解释吧!”他看看四周,到处黑茫茫的,虽然苍穹间洒下一层黯淡的 月光,但是山沟里寂寞的夜色还是让人产生一种恐怖的感觉。他不是怕自己,而是 替红杏受怕。如果仅是他自己一个人倒是无所谓。以前,他就经常一个人半夜三更 赶回去和小芹约会。想起心中的恋人,浑身涌上一股说不清的胆量和勇气,从来没 想到什么怕不怕的。眼下,在荒芜冷落的荒山野岭,他没有与恋人在一起的感觉, 所以,他确实有些担心。他不是怕有强贼出现,而是害怕恶狼猛兽从黑暗的地方突 然窜出来,他怕他保护不了红杏。因为烧伤治愈后,手脚和腰肢显得紧紧绷绷的, 一点也不灵活,万一遇到危急情况,他担心自己对付不了。 红杏见天黑了,身旁就是一个偌大的坟墓,不远处,还有几个荒草丛生的坟茔, 不时传来一阵什么小动物的鸣叫令她感到悸骇。因此,她便答应和杨家才离开这儿。 两人默默地往回走了一大段路,走到新铺的铁路边的时候,红杏不想回去那么 快,她感到自己内心有许许多多的话儿要对杨家才诉说。平时,在家里、在工地, 人来人往,叙谈总有许多不方便。她觉得现在确实应该把所要说的话全部不遗漏地 吐露出来,以减释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承受力。于是,她停下来,说:“家才哥, 你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好吗?” 杨家才看看这里离工棚已经不远了,跟着停下来,两人就地坐在铁轨上。红杏 姑娘顺手拾起一颗石碴,轻轻地敲击铁轨。铁轨和石碴互相撞击发生“得得……” 响的声音传出四周,很快又从远处的石山回响过来,声音很清脆。 “阿杏,别敲了,夜里声音显得好单调,让人听见难免心跳。”杨家才无话找 话,他不知一下子说些什么才好。 姑娘扔掉手中的石头,把纷乱的思绪收拢回来。尔后,她心态平静地开口了: “家才哥,方才我听见你说,你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 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家才感到自己面颊有一股热乎乎的气息侵袭而来。他转过脸,只见姑娘定定 地望着他,他不知道她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真的不知道那句话的真实含义, 还是有意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脸渐渐灼烧起来。他怎么好意思开口把 一个男人失去性功能的隐私向一个姑娘说出来,何况她又是自己的妹妹,尽管他和 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在养父继母组成的家庭中生活了十多年,两人之间的亲情 关系是无法分割开来的啊!千百年来旧传统的伦理观念象锁链一样紧紧地禁锢着年 轻小伙子的心,他害怕逾越过那一步。半晌,他也没有启动嘴唇,他无法开口。 红杏见他不声不吭,呆苦木鸡,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有病了就不能 治疗吗,这些年你看过医生没有,服过药没有?身上有暗疾就讳疾忌医,这不是害 人害己么。一个大男人连这点都害怕别人知道,这算什么大男人!” “阿杏,我求求你,别嚷嚷这么大声,让人家听见我就更抬不起头了。”杨家 才恳求她道。 红杏想了想,大胆地说:“我记得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啊。有一下河里摸鱼, 我曾经看见你下身翘鼓鼓的,到底是什么时候患上阳痿啦?” 小伙子听姑娘这么一句直露露的话语,羞臊得连耳脖根都发烫了。幸亏是在野 外和夜晚,不然简直叫他羞得恨不得一头扎入地底下。他不敢看着她那双火辣辣的 大眼睛,他觉得耳边射着两团火。他万万没有想到红杏竟敢当着他的面直问他那种 难以开口的丑事。他觉得这种丑事不管发生在哪个男人的身上都是羞于见人的,更 不敢公开谈论。何况阿杏又是个未婚的姑娘,是自己的妹妹,他就更不敢回答了。 “家才哥,是不是因为上次瓦斯把那东西烧伤了才引起的?”红杏又追问一句 道,停顿罢,又摇摇头说,“好象不对呀,我记得那次听人家议论,你浑身都挨烧 伤了,就是火神爷长眼,没让你的命根子伤着,难道不是么?” 许久,杨家才满腹苦衷地说:“阿杏,我求求你别说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我怎么好意思跟你说哟。别说你,就是我在一帮男人中间,我也不敢跟他们打浑闹 科,生怕让他们知道我的丑处,一旦让他们发现了,我就更丑死人了!” 杨家才说的是确实话。有一次晚上在工棚睡觉前,几个挖煤汉子围坐在一起, 为了寻找精神刺激,一开口又谈论起男人的性功能话题,说着说着,阿眯哥就提议 道:“干脆我们大家脱掉短裤把家伙亮出来,比比看谁的二哥功能够威风!”他的 话音刚落,韦老六立即附合说:“好哇,谁不亮出来谁就是阴阳人!”阿眯哥见有 人赞成,三下五去二褪掉短裤,只几下就把他的阳具弄得雄赳赳、气昂昂,象一只 胀得通红的斗鸡。再拨弄一会儿,他的斗鸡突然喷出一股粘绸的液体足有两尺多高。 顿时,搏得整个房间工友们一片喝采。 房间里的汉子们先后轮流表演了自己的本事,最后只剩下杨家才了。阿眯哥见 他久久不动手,激将他道:“阿才,轮到你了,你那条玩艺儿如果没有用的话,就 干脆用刀割掉,做腌鸡算了,免得枉做个大男人!” 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杨家才被阿眯哥一激将,猛跳起来。他一把脱掉裤子, 说:“你那条玩艺儿算得什么威风,我的二哥站立的时候,能够吊得起两瓶酒!” 在喝采声中,小伙子吊着满满两瓶米酒骄傲地走到工友面前亮相。当时,看到 大伙都露出欣惊叹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就象巍峨的黑牯岭那样耸高、伟岸,英姿挺 拔,浑身充满了自豪和骄傲。是的,男人的雄起就是男人的本钱。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次在水塘边只是想和小芹试一回,由于姑娘害 怕受孕拒绝他的插入,使他男人的尊严受到损害,结果从此一蹶不振。以后不论怎 样玩弄刺激,二哥就象抽掉筋骨一样软绵绵,永远也站不起来了。一个男人失去自 己骄傲的本钱,当然几乎等于失去了做人的一切。小芹姑娘见他再也振作不起男人 的雄风,感到很失望。后来,小伙子不幸被瓦斯烧得面目全非,因此,姑娘更是失 望了,从而以此作为借口疏远了他。 恋人的离去,小伙子很伤心,很痛苦。可是,他不能怪她,因为自己已经无法 给予她深深的性爱,他于心不忍目睹她那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欲望,男女恋人之间的 卿卿我我再温柔再甜蜜,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性爱的欲望啊!这样,小伙子不得不 违心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分手前的那天夜里,杨家才曾经恳求过她,希望她替他保 守秘密,千万不要把他身上的暗疾传出去。 不然,他就难以做人了。姑娘含着依依不舍的泪水答应了他。 不久,红杏一改昔日曾为妹妹的种种做法,大胆而真诚地一而再、再而三向他 表露出恋人的心迹。他诚惶诚恐,既害怕践踏了传统的心理,更害怕害了姑娘一辈 子,即使红杏不是他的妹妹,他也不敢接受姑娘的爱情。眼下,她如此赤裸裸地追 问起他为什么患阳痿的来龙去脉,真是叫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怎么好意思把他和 小芹那回在水塘边的丑事说出来。他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小芹着想呢。人家肯为 自己保密,他有什么理由把那件丑事说给阿杏听。他是她哥哥,兄妹之间的话题总 该有所约束啊。因此,他痛苦地摇摇头:“阿杏,你别折磨我了,不然我会发疯的!” 红杏知道她一下子无法说服杨家才,暗忖道:家才哥说的也是,以后有机会再 慢慢想法子帮助他吧。除了在药物方面帮助他治疗外,更重新的是在精神方面,心 理方面帮助他克服自卑感。一个男人不敢接受女人的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于 是,她鼓励他说:“家才哥,你要振作点,首先要自己从心理治疗,相信自己在那 方面一定能行,一定能够干得比其他男人更出色。平时看见女人,你就拚劲地幻想 那种事,久而久之,你就会热血沸腾和冲动的。知道么,你如果太自卑,才是真正 残害了自己的一生!” 杨家才见红杏没有半点看衰他,而是鼓励他,所讲的话是那样的大胆、裸露、 泼劲,心中很受感动。他抬起头重新审视月色笼罩下的红杏姑娘,他觉得好象是第 一次认识她似的,仿佛她不是自己幼稚的妹妹,而是一个成熟老到的女人。男女之 间的那种事似乎她已经知道很多很多,他不得不从内心佩服她的胆量和勇气。 井口那边,传来了绞车轱辘提升时发出吃力的“吱吱呀呀”声,听见这声音就 让人联想起老牛拉破车的情景。这些年来,矿里一直在使用人力绞车作提升工具, 前些日子,听公司已经派人到外面采购发电机和机械绞车了。到时候,提升速度加 快了,矿井产煤量也将会提高很多。 井口传来的绞车声音,并没有冲断杨家才的思绪。他想,如果身边的红杏姑娘 不是他的妹妹,而是别的少女,他肯定会愉愉快快地接受她大胆炽热的纯情。可是, 他现在不敢想象接受她的爱,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体更无法让他去接受她的爱,以及 天下所有女人的爱。他很清楚,自己酿下的苦果只有自己吞了,不能让人家活守寡, 跟着自己受苦。想到这些,他激动的内心很快平静下来。 红杏见他没有吱声,知道他心里有许多想法,因为她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话肯定 会挑动他沉寂失望许久的心弦。平常人们都说,女人的话是一剂药,女人的心更是 一剂灵丹妙药,女人的药方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具有特别的精神作用的。她暗忖道, 以后要找机会想法子在杨家才的身上多施加药力,不仅要使他从精神上增添战胜性 功能障碍的勇气和信心,而且要使他身体尽快恢复正常,让他在生理和心理重新唤 起渴望女性的欲念,让他残缺的人生重新得到圆满。 “阿杏,谢谢你对我的关怀,我当然希望会有那么一天!”杨家才沉默了许久, 总算想起说这句话了。 “阿杏,只要你愿意,我……我会帮助你的……”姑娘嚅动着嘴唇,声音却比 方才轻盈许多,温柔许多。她感到脖子微微发烫,显得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来。 小伙子好粗心,一下子没听出姑娘话音后面的真实含义,他大大咧咧地回答: “阿杏,你帮助我,那太好啦!说实在的,我自从烧伤成这副丑样子后,没有哪个 妹仔看得起我,她们连话也不肯跟我多说一句,生怕我的样子把她们吓坏了!尤其 是小芹,好象我这辈子欠下了她许许多多的债,平时跟她打声招呼她爱理不理的, 人家都说夫妻不成朋友在嘛,她怎么连我这个旧时的男朋友也不认了呢。”杨家才 诉说着,好象觉得挺委屈的。他心中那颗冷淡了许多日子的心,似乎重新开始萌发 出男女之间的恩恩怨怨,以至连语调都变得有些凄凉悲怜了。 听到这如诉如怨的话语,红杏自然感到很高兴。说明杨家才埋葬在心灵深处的 欲望还没有变成一潭死水、一盆冷灰,只要她真诚地关怀他、帮助他,他还会成为 真正的男人的!因此,她又抬起头,安慰他说:“阿才,你别怪小芹,谁家的妹仔 不爱美呢。你不幸被烧伤成这副模样,当然把她给吓坏了,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 你就别计较她了。她有自己的爱美观,她要爱谁就爱谁,那是她个人的自由,谁也 不能强迫她,你说是不是?” 杨家才听阿杏姑娘说的话句句在理,不由得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意见。一会儿, 他看见远处工棚里面露出一道惨淡的煤油灯光熄灭了,知道大伙们已经熄灯就寝了。 想到天色不早了,于是他说:“阿杏,夜已经深了,我送你回家吧。” 姑娘本来还想坐坐片刻,听杨家才要送他返回镇上,考虑到他还要赶回来,一 来回几十里山路,太辛苦了,于是说:“阿才哥,我不回去了,免得你来回奔波太 劳累。” “不回去怎么行,在山里哪有地方给你睡?” “我不想睡,我就在你们井口的伙房呆到天亮,明天一早我再赶回去。”红杏 很随便回答。 杨家才想这也行,于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其实,红杏是有个心计的姑娘。她想,我就不信你肯放心留我一个女孩子呆在 千疮百孔的破竹寮伙房那里过夜,他肯定会留下来陪我。那样的话,我就想法子创 造机会来帮助他。 回到伙房,杨家才点亮油灯,问阿杏渴不渴,他不等她答应,便揭开瓦盆盖子, 舀了一碗米汤端给她喝。红杏喝完米汤,见碗底粘有几粒粥米,便拿双筷子把粥米 扒入嘴里吞吃了。 杨家才见她那副样子,便问:“阿杏,你是不是很饿了,我马上烧火给你煮点 饭吃。” “不用我,要烧火的话我倒是想煮一点热水洗盆澡,今天白天干了一天活,出 了一身汗。” 红杏说。 小伙子二话没话,立即动手烧热水。不多时,热水就烧好了。他到伙房旁边自 己住的工棚里拿来浴巾,递给姑娘,说:“我帮你把水提到洗澡间去。” 所谓洗澡间,其实就是用几块竹篾围起来的地方,地上放有石板垫脚,简陋得 连扇门口也没有。平常,这儿全是男人展露肌体的场所,不会有女性来这儿光顾。 杨家才怕阿杏看不清楚坑坑洼洼的地面,不小心踩对脏水,便把煤油灯盏端进去, 给阿杏照明。 “阿杏,你放心在里面洗吧,我在外面给你看着,预防有人来。”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泼啦泼啦的洗澡声,杨家才老老实实地站在外面。竹篾那 边传来好听的撩水声,丝毫没能挑动他胸中那颗冷漠的心。当然,多年来培育起来 的纯洁的兄妹之情不可能倾刻之间就会让那种非份的欲念所替代。 红杏洗完澡出来,感觉精神清爽极了。她用手拨弄一下被水打湿的头发,说: “要是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换换身,那就好啦!” 杨家才说:“又不是在家里,随便洗洗一点汗腻总比没洗好。” “对了,过些日子我带一套换身的衣裳放在你这儿,以后来这儿玩也方便些。” 姑娘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高兴。 “你有事没事就跑来这儿玩,我怕人家说闲话。”小伙子有些担心地说。 姑娘大大方方地说:“什么闲话不闲话,谁爱说就让他说去,我才不怕。我要 是害怕呀,我早就不跑来找你玩了!”语毕,她咯咯地笑起来,在空旷的山沟里显 得格外清脆。 三 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乔克仁最近遇到了一件令他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 原因是这样的——自从韦小丽重返清江镇后,她一个孤寡离异的年轻少妇,正值渴 望性爱的年纪。她对自己以往一时贪图享受,而抛开心爱的情人乔克仁而感到深深 的懊悔。她恨自己有眼无珠,更嫉妒杨二妹嫁对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而这个男 人如果不是因她自己一时糊涂弃他而去另择高枝,那她这辈子就有个幸福美满的依 靠。如今,乔克仁有钱有势,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前程无量的仕途,看看人家,想想 自己,她简直对自己的过错和失去的宝贝感到悔恨万分。她不甘心寂寞,不甘心已 经失去的宝贝不能再寻找回来。她决意用自己的万种风情和迷人的魅力去重新俘虏 乔克仁。 乔克仁在井口检查生产工作,有时候吃住在山沟里,她就寻机趁虚而入,她不 相信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爱女人的。常言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她就要甘当这样一 枝芬芳四溢的野花。 几个月来,正值盛夏,修筑铁路工地的民工们在高温酷暑下紧张劳作,有不少 人中暑倒下,影响工地的进展。韦小丽不辞辛苦,每天一大早从田边、沟渠、荒郊 采撷一篓篓雷公根、车钱草、田基黄等草本植物,熬成一大锅凉茶送到工地上给民 工们喝,让大家喝了好解暑。由于她把降温防暑工作做好做细,白天民工们发生中 暑的现象很快减少了。这样,有力地提高了工地的劳动效率,受到公司和筑路指挥 部的好评。韦小丽的这些表现,很快也让乔克仁知道了。 韦小丽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就是要引起乔克仁对她的注意。一个人太平常了就 难以引起他人的注意力,韦小丽深深明白这种行为心理。自从她回到镇后,镇上有 不少男人向她求爱,她一概不理睬。她不是甘心于孤独过日子,而是想把自己昔日 失去的情感全部集中在乔克仁身上。有的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失去了某些东西才 觉得珍贵。因此,她日里思,夜里想,思的是如何把乔克仁的心重新俘虏过来;想 的是如何让她能够替代杨二妹的位置。可是她又不敢当着杨二妹的面硬把他抢夺过 来。欲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她猜不透乔克仁到底还会不会记住她以前的情与爱, 到底还会不会愿意接受她现在的爱。她祈祷上苍赐予乔克仁再多生几次病,这样, 她就可以以护士的身份接近他,接触他,而不致让别人嚼舌头、说闲话。 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当然,生病的不是乔克仁,而是他的儿子雨生。小雨 生不知为什么,突然患起严重的痢疾,连续数天上吐下泻,已经奄奄一息了。 清晨,乔克仁和杨二妹夫妻俩看见儿子病情这般严重,心里万分焦急。杨二妹 说:“克仁,今天是不是请一条船把雨生送到县城医院治疗。” “眼下红水河这么涨水,波涛汹涌,漩涡一个连一个,谁赶出船啊!即使船老 大敢去,我也不敢冒那个险!”乔克仁说。 “那就用公司的汽车送去吧。” “路上那么颠簸,雨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恐怕经受不起路途的折腾。” “这不行,那不行,我们总不能眼看孩子就这样病下去啊!”杨二妹抚摸着小 雨生的胳膊,怜惜地说,“你看,才屙肚子几天,就瘦得皮包骨了。”说着,她眼 眶中的泪水忍不住淌了下来。 乔克强夫妇起床后,双双走进他们的卧室。张凤美弯下腰,伸手为小雨生掖好 盖在肚子上的毛巾毯,关切地问:“雨生昨晚上没屙得那么厉害了吧?” 杨二妹有气无力地说:“屙是不屙得那么多次了,就是每次屙出来的全是鼻涕 状带血色那种粘稠的东西。我担心如果再止不住的话,恐怕连肠子都屙穿了。” 乔克强沉不住气叫道:“他娘的,吃了几天药都治不好,我看这医生简直是一 个草囊饭袋,干脆把他开除算啦!” 乔克仁劝说道:“阿强,你别太冲动,医生也不是对医道样样精通,谁都会有 遇到难题的时候。” “你呀,就是心太软,碰到什么问题总要讲情面。”乔克强埋怨不止。 正当乔家兄弟二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只听小雨生声若蚊蝇地说一句:“妈,我 屁股又流屎了。” 杨二妹急急忙忙把儿子抱起来,脱下他的裤子。果然,他的裤裆已沾满一团粘 稠的污秽。顿时,屋里一片恶臭。杨二妹手忙脚乱,朝屋外喊道:“桂兰,快、快 端热水来!” 正在厨房做早饭的覃桂兰听到呼叫,马上端一盆热水进来。杨二妹用草纸给儿 子揩屁股后,又用热水给他洗了一下。覃桂兰把换下来的脏裤子拿出去涮洗。 杨二妹为小雨生重新穿好裤子后,张凤美从桌子上拎起保温瓶,倒半杯开水, 然后递给杨二妹说:“喏,让雨生多吃点开水,对恢复身子有好处。” 杨二妹把孩子扶在椅子上想让他坐着,可是,已经被病魔折磨了几天的小雨生 哪还有力气坐稳。刚把他放下,他就象一团稀泥瘫了下去。杨二妹又慌忙把他扶起 来,然后一勺一勺地给孩子喂水。 喂罢水,杨二妹又问他:“雨生,你想吃粥么?” 小雨生摇摇头,他已经没有神气说话了。往日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此时此刻 半睁半闭着,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呈现出十分疲倦、困乏的神态。下巴消瘦了许 多,连整个人样都变了。 乔克仁心疼得不得了,一把从杨二妹怀中抱过孩子,连连说:“雨生,过两天 你病好后,爸爸给你吃多多的蜂蜜、鱼肝油、鸡腿,还有牛奶、燕窝粥,你想吃什 么就吃什么,爸爸都给你买回来,让你的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一番话,把他对儿子的满腔深情一览无余地流露了出来。是的,在孩子患病的 这些日子里,他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折磨,白天到井口那边也提不起精神,整颗心 总是牵挂着家中的儿子。 如果不是井下碰到点问题需要他去处理,他真想定定地守候在儿子的身边,把 儿子身上和心上的痛苦和难受全部转移到他的身心上来。可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无法驱赶儿子身上的病魔,无法解脱儿子肉体上的痛苦。他好想把儿子紧紧地抱 在怀里痛哭一场。可是,他把自己内心强烈的感情抑制住。 一会儿,小雨生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爸,今天你……你不要下井了… …在家陪陪我,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细小得几乎让乔克仁听不清楚。 乔克仁把耳朵凑近儿子的嘴巴,总算听清楚他说些什么了。他考虑到井下还有 些难题需要他去指挥解决,只好强忍着内心的冲动,轻轻地说:“雨生,爸爸确实 对不起你。今天井下非要爸爸去一趟不可,过两天爸爸有空了一定在家好好陪你玩, 啊!” 杨二妹听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内心感到一阵酸楚。她望着丈夫那双似乎有点冷 酷的眼睛,恳求道:“克仁,你就答应小雨生吧。他病了这么多天,你一天也不在 家陪陪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份了。” “是呀,井口那边的事可以放一放。再说,眼下公司存煤那么多,就是停产十 天半个月也没关系嘛!”张凤美也劝说他一句。 乔克仁难为情地说:“这怎么行?井下出了事,如果不及时处理,万一又酿成 大祸,会给工人生命安全带来威胁,给公司造成严重的损失。我身为公司矿井生产 安全技术总工程师,对井下的安全生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然,如何去面对镇 上的乡亲们和井下的那一大帮工人弟兄啊!” 乔克仁这番话确实在情在理。在场的妻子和大哥、大嫂三人听罢,内心受到了 震动,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说心里话,他们十分欣佩他这种敬业精神和奉献精神。 他简直把黑牯岭煤矿当成了自己的家,当作自己的生命。为了黑牯岭煤矿事业的发 展,他把自己的满腔心血全部倾注进去了,甚至把乔家祖辈的遗产,把自己的爱, 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全部放在了黑牯岭。 稍时,杨二妹心情沉重地说:“阿仁,雨生的病如果总不好,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总不该眼巴巴地看着他病下去呀!……” 乔克仁正欲启唇,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韦小丽急吁吁的呼喊:“乔经理,药 ……我把药拿回来啦!……” 声音还没停落,人却已冲到乔克仁等人面前了。乔家兄弟妯娌四人转头向门口 望去,只见韦小丽满头汗津津的,额前的头发一绺绺的滴着汗珠,身上的衣裳被汗 水浸透得几乎没有一根干纱。她站在他们面前,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小 丽,你这是怎么啦?”乔克仁吃惊地问道。 韦小丽左手扪着急遽起伏的胸脯,把右手拎着的几包药递给乔克仁,上气不接 下气地说:“这是小……小雨生的药,我刚从黄坡村买……买回来的……” “啊,你是从黄坡村赶回来的?!”乔克仁一听,更是吃了一大惊,“这一去 一回共80里山路呀,你就这么一个人连夜赶回来的。”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柔 弱的女人,为了帮助治好他的儿子的病,独自跑到几十里路远的黄坡村访医寻药, 并且不怕虫豸鬼怪,连夜奔波。 他激动地接过韦小丽的药,又把药交给妻子,然后,连忙搬来一张凳子,叫她 坐下。 张凤美也倒来一杯凉茶,双手捧到韦小丽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小丽,你太 累了,先喝杯凉茶解解渴!” 韦小丽接过杯子,二话不多说,一口气喝完。 稍时,韦小丽喘过大气后,说:“这些天来,我见小雨生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 心里也很焦急,于是,我逢人便打听,昨天中午终于从一个外地来这儿赶集的人打 听到黄坡村老位老医生有一个专门治疗小儿红白痢病症的偏方。于是,我就立即赶 去黄坡村找到那位年愈古稀的老医生,让他给我拣了几服中药。为了不延误小雨生 的治疗,我就连夜赶回来了。” 这时,乔克仁才注意到韦小丽的手肘上擦伤了一块皮,渗出少许血液来。他心 中一惊,关切地问道:“哎呀,你手上摔伤了!” 韦小丽苦笑一句:“天黑看不清路,不小心跌了一跤,只伤一点表皮。” “啊,你膝盖上的裤子也跌破了一个洞!”杨二妹突然叫道。她蹲下身来,说, “让我看看,你的膝盖的伤。” 杨二妹撩韦小丽的裤脚,看见上面果然跌得乌紫了一块。目睹这情形,杨二妹 内心一阵激动,禁不住一行泪水从眼眶流出来。她连忙起身从柜橱取来一瓶跌打红 花油,为韦小丽擦伤口。 杨二妹一边擦药水,一边埋怨她说:“你呀,七、八十里山路,你怎么不叫阿 仁派人去拣药,让你一个人跑来跑去。半夜三更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有谁知道 啊,以后可不要这样了!” 韦小丽用轻松的口吻说:“我看见你们一个个都在忙,当时也不考虑得那么多, 就一个人去了。” “啊,这么说来,连你爸爸也不知道呀!那你得赶快回家,不然,你整夜没回 家,不知他有多着急呢!”杨二妹催道。 张凤美说:“我去告诉韦老伯一声就是了。小丽这么辛苦帮小雨生拣药,不管 怎么样也要让她在这里吃一顿早餐啊!” 韦小丽站起来:“算啦,瞧我这一身汗水浸透的湿衣裳,不回去洗澡更衣怎么 行,不然浑身不舒服!” 杨二妹见说的也是实在话,因此也不挽留她了。待韦小丽一拐一拐地走出卧房 时,她连忙拿起跌打红花油追上去,说:“小丽,这药水你拿回家擦,疗效好灵验 的。” 韦小丽没有推辞,继而她吩咐杨二妹道:“你们马上拿那些药去煎水,让小雨 生尽快好起来。” “嗯,为了治好小雨生,看见你累成这副样子,我们心里真是很过意不去!” “别说这些客气话了。只要你们的孩子病好了,我再累点伤点算得了什么呀!” 韦小丽诚恳地说。说罢,她又一拐一拐地走出乔家大院。 两天后,小雨生的病终于治愈了。乔克仁和杨二妹从心里一直很感激韦小丽, 当然,他们夫妇也很感激黄坡村那位老医生。有一天,杨二妹对乔克仁说:“克仁, 咱们的孩子已经康复了,多亏了黄坡村那位老医生,你是不是抽点时间给人家送点 礼品去,以表示我们的谢意呀。” 乔克仁听罢,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翌日中午,乔克仁布置好山里的工作,在镇上买了两盒高级补品和一件面料极 好的长衫。当他从店铺出来把礼品扎在单车后凳的时候,恰巧让韦小丽碰见。她惊 异地说:“克仁,你买东西呀,看样子是不是要出远门啊!” “哦,小雨生的病好了,我想去黄坡村一趟。”乔克仁感激地说,“小丽,多 亏你帮忙寻访到那位老医生开的灵方妙药。常言道,知恩必报嘛!” “哎呀,你等等我,我回去一下就来。你驮着我一块去。老医生住所好偏僻, 你没去过好难找见他的。”韦小丽不管乔克仁答应没答应,立即飞跑回家。 很快,韦小丽又返回来了。她肩上多挎了一个灌满开水的铝壶。她来到乔克仁 跟前,说:“带点开水去,路上好解渴。” 乔克仁说:“阿丽,路途那么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不嘛!”韦小丽娇滴滴地扭动一下腰肢,说,“你方才还说知恩必报,我那 天连夜一个人走路来回都不怕辛苦,你今天就当作带我去游玩一趟,难道不行么?” 乔克仁听她这么一说,心软了,只好答应她的恳求。 这样,两人搭着一辆破旧的单车,咿咿呀呀地向黄坡村蹬去。骑出清江镇一段 路后,再也见不到农田畲地了。一路上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一个行人,不是清江镇 集市的日子,黄坡村的老百姓一般是不会出远门的。 韦小丽坐在后面,嘴巴唠唠叨叨,不时提起几年前她和乔克仁初恋时的话题, 以期挑逗乔克仁的心:“阿仁,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带我到野外玩耍,伸手想 采撷一束稔子花时,差点摸到一条五颜六色的大毛毛虫,吓得我‘哇’的一声扑在 你的怀里,一下子把你压倒在草地上。当时,你久久地搂着我,叫我别害怕。回忆 起当初你温柔地抚摸揉捏着我的乳房,如今想起来我还感觉到甜蜜蜜的。这情景就 好象发生在昨天一样。阿仁,你没有忘记吧?” 乔克仁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平静地说:“阿丽,别说那些陈年烂芝麻的往事了。 如今我们各自都已经结婚成家了……” “家、家,我的家现在在哪呀,我如今已经没有家了!”韦小丽打断他的话道, “阿仁,本来你就是我的家,我就是你的家!恨只恨当初我鬼迷心窍,让我嫁错了 余歌林。” “阿丽,你别埋怨他了。当时余歌林也是不错的小伙子。” “不错、不错!什么都不错,我知道你为人好,宽宏大量,从不怨恨有负于你 的人,对余歌林是这样,对王秀凤也是这样。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的过去, 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阿丽,你不能这样说。眼下我和二妹感情很好,双方恩恩爱爱,我不能做出 对不起她的事!” 乔克仁想起当初他和杨二妹相爱相恋的情形,就感慨万分。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当时没有杨二妹,我恐怕已经不是今天的我了。听我妈说,杨二妹跳河失踪 后,我因为精神受到深深的刺激,曾一度时间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当时的情形我几 乎都没有记忆了。幸得杨二妹重新返回我家,才使我重新获得第二次生命。因此, 我今生今世是不会做出有伤于她感情的事的!” 他再一次表明了他的态度,好让韦小丽别在他身上打歪主意。 韦小丽听了他的这番没有半点虚伪的表白,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也感到有一 种说不清的哀伤。她更加欣佩他那种忠贞不二的情怀。在如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 有钱有势的男人谁不采花寻柳,娶个三房四妾呢?不过,她转而又想,男人终究是 个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到时候干柴遇烈火,我就不相信他燃烧不起来! 四十里的山路,如果是一个人在寂寞中独自行走的话,大概谁都会感觉到越走 路途越远。可是,在一男一女的倾谈之中,却不知不觉地就走完了。 韦小丽下了车,感慨地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黄坡村了。克仁,外出远路还 是多个女伴好,你说是不是。”说罢,她向他投去一眼媚笑。 乔克仁听得出她话中有话,只是淡淡地说:“走吧,我们快去老医生家,等会 儿还要赶路回去呢!” 到了老医生家,乔克仁仔细打量老人家一遍,看见他果然满头白发,神采奕奕, 尤其是他下颏长着一绺垂到胸口前的银色般的胡须,更衬托出老医生坐堂稳健、老 练。屋里挂满了许多患者赠送的锦旗、镜匾,上面尽写赞美称颂的词句。诸如“华 佗再世”、“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等等,可见他医术高超,绝技非凡。 乔克仁把此次的来意表明一番后,说:“老人家,太感谢您妙手回春,让我的 孩子得到了康复。为表示我们的衷心感谢,恳切望您收下我们这一点点微薄的心意!” 乔克仁把手中的人参大补酒和长衫递给老医生。 老医生推辞一番后,说:“嗨,不瞒你们说,医治小孩子红白痢疾,是我悬壶 一辈子以来最拿手的医术。不必劳累二位行程数十里到我家来表示谢意什么的。救 死扶伤,是每个行医者的天职嘛,没有什么可推辞的。如果你们往后还有事相求, 我仍然会一如既往的。” 这时候,有位患者上门看病了,乔克仁不想再打扰,便告辞要走。老医生转脸 看看门口外面的天气,说:“看样子这天气可能会下雨,二位是不是先住宿一个晚 上,明天早上再回去。” 韦小丽倒是很想留宿一晚。可是,乔克仁却说:“不用啦,家里还有事!” 两人离开黄坡村,行驶了好长一段路。果然,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天边一片 黑压压的乌云急骤地盖过来。乔克仁看见路边前面不远有一个山洞,加速蹬单车, 打算进山洞躲雨。他知道,夏天的大雨来得快,停得也快。 他们刚刚进入洞口,大雨就来了。韦小丽摘下水壶,叽哩咕噜喝了几口水,尔 后趁乔克仁不注意,迅速往壶口里面放入白色的粉状物,接着摇动几下水壶。乔克 仁由于蹬得太急,热得满头是汗,韦小丽从口袋掏出手帕,说:“瞧你,一脸的汗 水,我给你抹抹。” 乔克仁连忙挡住她伸过来的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有手帕。” “哟,难道我的手帕有毒啊,看你那么紧张。”韦小丽不容他分说,就为他抹 了一把汗。 乔克仁从妇人的手帕上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清香,这是妇人肌肤留在手帕上的气 味。她的体香和杨二妹的体香有所异样,他感到两个女人的体香都是一种挺好闻的 气味。 韦小丽把水壶递过去,说:“克仁,你口渴了吧。来,喝几口水解解渴。” 冒着烈日蹬了这么远的路程,如果不是在路上断断续续的喝水,喉咙早就渴得 要冒烟了。幸亏韦小丽替他考虑得周到,不然,半路上到哪儿找水喝。乔克仁没有 多想,接过水壶仰头就喝。“咕噜咕噜”,由于灌得太快,少许的水顺着他的嘴角 淌下来。 韦小丽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乔克仁喝水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欣喜的笑容。 她暗忖道:这真是老天爷恩赐的良机,让她和他刚好到山洞来躲雨。孤男寡女,正 是行云耕雨的绝好时机。原来,她方才往水壶内放下的是春药。中午,她在镇上听 乔克仁说要到黄坡村一趟,心里很快意识到机会来了。因此,她立刻飞奔回家,把 事先准备好的春药藏在身上,又灌了一壶水,打算在返回的路上实现她梦寐以求的 性幻想。她返回清江镇后,自从乔克仁原谅了她的过失,回忆起以往他们两人之间 的恩恩爱爱,又耳闻目睹如今乔克仁的所作所为,她内心曾一度冷漠的情感重新燃 烧起来,她对他的恩恋日愈加深。每到夜里,她被欲火折磨得实在熬不住时,只好 用自慰的方式释放内心的压迫感。 乔克仁很快把水壶里的水喝光了。他放下水壶,抹一下湿漉漉的嘴唇,感激地 说:“阿丽,还是你考虑得周到,不然,这一路上就渴得不得了。” 韦小丽妩媚地笑了笑,说:“克仁,乡亲们都说你人好、心肠好,如果什么时 候我在你面前做错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记恨我一辈子,会不会骂我是一个坏 女人呀?” “阿丽,我不明白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乔克仁有些迷惘地望着她。 洞口外面,大雨仍在哗哗地下着。 韦小丽看了看洞口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雨雾,靠近他的身旁,说:“克仁,我的 话你不会不明白的。我、我一直在想你、爱你,比杨二妹还要爱你,你知道吗?” 乔克仁想叫她坐远一点,突然感到体内涌上一股热呼呼的欲火。他觉得自己从 来没有经历过迅猛的冲动。他双手扯开衣领,惊异地问道:“阿丽,方才你,你给 我吃,吃了什么?……” 妇人帮他脱掉衣裳,娇情地说:“阿仁,你紧张什么呀,难道我不比二妹漂亮 么?” 韦小丽趁机把乳房紧紧地偎靠在乔克仁的嘴唇上。乔克仁无法拒绝妇人的亲热, 一下子被她胸襟透出的乳味气息陶醉了。体内的欲火使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和意志。于是,他一把扯开妇人的衣裳,又扯掉她的裤子。瞬时,韦小丽如玉似雪 的优美的胴体完全展露在他眼前。他风风火火地呓语道:“阿丽,我……我好想你, 快、快给我……” 他话未说完,一下子把妇人搂抱在怀里。接着就用下身火急火燎的往妇人那迷 人的部位不停地蹭去。 韦小丽被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使劲地挣脱,说:“阿仁,你还没脱裤子 呢,猴急什么呀?”她连忙帮他脱下裤子。 这样,两个赤条条的肉体终于粘在了一块。韦小丽紧紧地用双手扣住乔克仁的 腰,不让他抽出自己体内那么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洞口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乔克仁体内的欲火渐渐消褪下去。 云雨结束后,大脑意识才渐渐地清醒过来。他看到自己和韦小丽一副赤条条的样子, 终于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吃惊地说:“啊,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啊!” 接着,他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脑袋,连连自责道:“我混啊,二妹,我……我对 不起你呀……” 韦小丽握住他的手,劝慰他说:“阿仁,别打了。做这种风流事也没什么丑人 的,何况在这偏僻的山洞里,风雨交加,有谁知道呢?我和你情缘未尽,你明天就 娶我做二房小妾,二妹她又能奈何得你么?” “阿丽,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头脑一片浑浑沌沌,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乔克仁几乎失去理智地吼叫道。 后来,不知他们还说什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悻悻地返回到镇上。 四 日子不知不觉地入秋了。本来,在山洞里做出的那件事渐渐在乔克仁的脑海中 淡薄的时候,突然,终于有一天,韦小丽告诉他,说她有身妊了。这话无疑如一声 惊雷,震得他神魂不安。 虽然,这两个月来,韦小丽一直守口如瓶,杨二妹也没从他身上体觉出什么, 总以为事情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了。谁料想,却节外生枝,惹出麻烦来了。 终于有一天,心细的杨二妹从乔克仁那副魂不守舍的表情观察出了什么,再联 系到白天在路上看见韦小丽呕吐的样子。于是,到了晚上夫妻上床脱掉衣裤准备一 番欢爱时,她出其不意地问道:“阿仁,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隐瞒着我呀?” 乔克仁竭力掩饰道:“没、没有哇!” 可是,他回答时流露出一丝惶惶不安的神色,更加让杨二妹肯定了内心的猜测。 她大胆地试探说:“没有?我听人家说,你和小丽……” “啊,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乔克仁由于心虚,一听杨二妹说出“他和小丽” 的话时,心里就更紧张了,顿时脱口而出惊问一句。他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 他以为杨二妹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再也不能躲避了,只好辩解道:“啊,不、不 是我主动的……” 杨二妹听罢,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背着 她在外面胡搞。 虽然说韦小丽曾经是他过去的恋人,但纯洁的爱情是专一的,是排他的,绝对 不允许第三者插足。否则,那就是欺骗,就是背叛,甚至是龌龊和无耻!这个有骨 气的女人仿佛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污辱。因此,她一把推开准备骑上她身 体的男人,愤愤地说:“起来,我不能让你把我弄脏了。” 杨二妹迅速穿好衣服裤子,气休休地下床,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 乔克仁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既没有叫住她,更没有来得及穿好衣服追 出门去。只是一丝不挂的坐在床铺上发楞,好象木头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杨二妹连续两天赌气没有回来,吴玉娇、乔克强和张凤美感到奇怪。第三天早 上,吴玉娇又问乔克仁:“阿仁,你们两公婆那天晚上不是好好的吗?二妹到底为 了什么事不肯回来呀?” “妈,不是为了什么。”乔克仁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感到很受委屈,纵然全身 是嘴,也不好意思把那件丑事挑出来。 “二妹对你那么恩爱,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啊?”吴玉娇又追问 他一句,忽而她改变口气说,“或是她红杏出墙,被你捉奸在床,你把她赶出去啦?” 乔克仁见母亲越说越难听,连忙制住她说:“妈,你别胡说乱猜,我们没什么 事。等晚上我到肖会计家去接她回来还不行吗!” 这两天,乔克仁之所以没有去叫妻子回家,是因为他有他的想法。杨二妹只是 一时赌气,并非从此对他绝情绝义,一刀两断。等到她的火气消完了,她就会回来 的。即使她对他还有怨气,但毕竟夫妻一场,而且他们之间的感情有着结实的基础, 绝非隅遇风雨就会立即坍塌。 再说,孩子是联系他们夫妻感情的纽带,这根纽带是有韧性的,绝不可能一拉 就会崩断!尽管如此,乔克仁还是感到深深的懊悔和内疚。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 虽然那天不是他的责任,而是韦小丽故意布设陷阱使他做出了违背他意志的事情, 他仍然痛恨自己,自责自己,他不想再在杨二妹面前推御自己的错误。 那天夜里,杨二妹冲出门口外面,他呆坐在床上。好一会儿,吴玉娇从外面搓 麻将回来,在门口喊了他一声:“阿仁,阿仁——” 听到母亲的喊声,乔克仁突然回过神来。他见门口开着,生怕母亲一下子闯进 来,看见他一丝不挂。他急忙下床去关门,然后穿好衣服裤子。 “阿仁,你开门!”吴玉娇拍门叫道。 乔克仁这才重新去开门,说:“妈,你喊什么呀?” “我问你,你和二妹吵架了是不是?方才我搓麻将回来的路上,碰见她急匆匆 的跑着,差点把我撞了。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不说,问她上哪儿她也不说。你们之 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乔克仁急得一下子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你还不快去把她叫回来,象上次那样,一时想不开又投河寻短见,那就来不 及了!” 乔克仁听罢,这才焦急起来。他急忙问:“妈,你见她是往码头方向去还是… …” “码头倒不是码头,我就怕她突然改变主意。” 听说妻子不是往码头方向去,乔克仁心中吃了一颗安定丸。他想,这夜深人静 的,她还能上哪儿过夜呢。不是在王秀凤那里就是去肖英家,她跟她们那么要好。 当然,他最终还是出门去找她。 果然,杨二妹确确实实向肖英家跑去。肖英见她气喘嘘嘘地叫开门,脸色很不 好看,还未等她开口问发生什么事,杨二妹却已无遮无拦地说开了:“阿英,我… …我真受不了,克仁他为什么背着我干那种事?难道我的身子对他没有魅力了么?” 肖英倒一杯冷开水让她喝,说:“你别急,先歇一会儿再说。” 杨二妹喝完开水,等起伏的胸口渐渐地平静下来后,又说:“阿英,你说说, 我该怎么办啊!” 肖英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让你气恼得连夜跑出家门?” “什么事,克仁和韦小丽胡搞上了!”杨二妹气咻咻地嗔道。 “啊,是真的?”肖英感到很惊讶,虽然她从杨二妹方才的表情和语气已经揣 测出可能发生了那种事,但她还是吃惊不小。同时她也明白,杨二妹深夜跑来她这 里,无非是想渲泄一下心中的火气,减轻一下精神上的刺激。杨二妹掏手帕揩试一 下沾在眼眶上的点点泪水,说:“他自己都承认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平时看乔经理蛮正经的呀,他怎么也干起那种拈花惹草的事呢?”肖英不停 地摇摇头。如果不是当面听杨二妹说的,她断然肯定是那些喜欢咬舌头的人恶意中 伤乔经理。在镇上,她就经常听到有人专门拨弄那些低级趣味的桃色新闻。以前, 她和杨厚实相处的时候,对于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就几乎塞满她的耳朵。然而,由于 她的坚强、自爱,敢于抗争,敢于面对现实,没有被那些闲言碎语击倒,相反让那 些长舌妇们觉得议论她和杨厚实之间的是是非非,再也谈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久 而久之,便失去了兴趣,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别的话题。 眼下,轮到杨二妹碰到这种不幸的事情了。虽然不是发生在她本人身上,而是 发生在乔克仁身上,并且已经成为事实。杨二妹如何正确理顺好她和丈夫以及韦小 丽三者之间的关系,这将是她面临的新问题。肖英感到很有必要帮助她,于是,她 安慰她说:“二妹,事情不想发生也已经发生了。不过,你不必太伤心,我相信乔 经理的为人和德性,他说他不是主动的,兴许是那件事情的背后可能还有什么原因 呢,使得他糊里糊涂就干出那种事。明天我向他问个明白。” 杨二妹咽泣着说:“阿英,你别问了,那种丑事你怎么好开口。再说,他也不 会老老实实给你竹筒倒豆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然,他怎么会背着我干 出那事情,而且一直守口如瓶。如果不是他做了亏心事,每日魂不守舍似的,让我 从中察觉出一点点迹象,不知道他还要瞒我多久呢!” 肖英扯下墙上的一条毛巾,为杨二妹拭了一把眼眶上的泪水,继续耐心地开导 她说:“你说的也不错,女人有女人的隐私,男人也有男人的秘密。不过,夫妻之 间的隐私如果不发生势不两立的冲突,我们就不必要去计较它。乔经理既然敢于向 你承认了,我想他也会敢于改正错误的。只是你要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你要原谅 他,啊!” 在肖英的耐心劝说下,杨二妹的心才缓缓地平定下来。这时,肖英又说:“二 妹,你气消了,我送你回去吧,免得让家人为你担心。” 杨二妹固执地说:“我不回去,他把我气成这样,怎么能一下子就全消了呢。 你如果不答应我在这儿住,那我就马上到别的地方去!” 肖英知道一下子无法说服她,只好顺着她:“唉,你既然还不想回去,那今就 留在我家过夜吧。”末了,她又故意逗笑一句,“不过,我要跟你老公讲一声,别 让他为他的老婆担心哟!” 杨二妹赌气道:“什么他的老婆,我才不是他的老婆呢!他和韦小丽胡搞,他 心中还会有我这个老婆么?” “好啦好啦,我只是跟你说句玩笑话,好让你开心开心罢。噢,你先坐一会儿, 我去去就回来。”肖英说着,站起来就开门出去了。 她刚走出去不远,正好碰见前来寻找杨二妹的乔克仁。她刚要打招呼,乔克仁 就先开口问她了:“肖会计,二妹在你家吧?” 肖英说:“你们两公婆吵什么嘴啦?杨二妹正气乎乎地在我家呢。” 乔克仁叹了一口气:“唉,都怪我不是。”稍会儿,他又焦急地问,“二妹她 没事吧?” “放心吧,经我劝说一番,她现在的心情已经平静多了。” “我去把她接回去,我要好好向她认错。” 肖英说:“方才我已经劝她回去了,可是她不愿意,就让她今夜在住一宿,好 消消气。明天或者后天她心情好后我保证给你送回去。方才我怕你不放心,所以就 想到你家去告诉你一声,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乔克仁心想:二妹跟肖英这么要好,平时就象姐妹一般,她肯定会把他和韦小 的事讲给她听的,不如我现在就跟肖会计讲清楚,好让她在二妹面前帮助解释一番。 有时候,女人之间劝说一句比男人表白半天还起作用呢。于是,他开口道:“肖会 计,不用我说,可能二妹已经跟你讲了。” 肖英也很爽脆:“二妹是跟我讲了。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你 要知道,一个男人背地里干那种事,不知要伤女人多少心啊?” “我知道,我如今跳下红水河也洗不清了。我只是求你帮我好好劝慰她一番, 就说我不是有意和韦小丽鬼混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说实在话,肖英也想听一听他和韦小丽之间发生的 那种事。男女之间的艳事总是能够给感官带来刺激,带来快感。只要乔经理敢讲, 她就敢听,都是生活上的过来人,还有什么羞不羞的。 乔克仁想了想,就把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简单地叙述了一下,当然,当时的某 些情节他省略掉了。末了,他诚恳地说:“我已经把事情的经过给你说了,你回去 跟二妹解释清楚,当时我确实是头脑一片混沌,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我神 智清醒的时候,已经无法挽救了。 你告诉二妹,我好悔恨、好内疚,如果她不肯原谅我的过失,我情愿把我对她 的一片真心掏出来给她看。“ 肖英相信他说的是真实的。因此,她慰藉他说:“乔经理,你放心吧,我保证 慢慢开导二妹,叫她不会跟你讴气!” “那就先谢谢你啦!” “谢什么呀?我和二妹姐妹一般,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证给你送回的还是 在这之前那个娴慧恩爱的老婆!”肖英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是第一次当着乔 克仁的面说出这样粗俗的话。 当晚,肖英回家后便把乔克仁所讲的事情经过原本本地搬给杨二妹听了。说完, 她凑近杨二妹耳旁逗笑一句:“我的傻姐姐,哪个男人在那样的场合不动心呀?他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做了那事,恐怕连韦小丽下面的东西长的什么样子他还未看清楚 呢。你就原谅他这一回算啦,啊!” 杨二妹听罢,面红耳赤,她把肖英推开,气鼓鼓地说:“去你的,瞧你净帮他 说话,你是不是对他也动了邪念呀?” “哎哟哟,我的好姐姐,瞧你说的,我要是对乔经理有心呀,恐怕现在躺在他 怀里的早就不是你而是我喽!”肖英又笑一句。 杨二妹知道,那年她出走的时候,吴太太就曾向肖英提过亲。因为肖英当时拒 绝,所以才让她有幸和乔克仁结为伉俪。眼下,他拿这件事来开她心,真叫她生气 气不起,想笑笑不出。 她忍不住拍打肖英的脊背,嗔道:“你坏,你坏……” “咯咯……”肖英忍不住笑了一阵。她见杨二妹的情绪有了好转,放心了。她 敛息住笑声,一本正经地说:“好啦,别逗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吧。” 杨二妹也停止了动作,想听她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当今的社会,你看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阔少,谁不娶个三房四妾呀。眼下乔 经理却一心一意把感情放在你身上,你应该感激他还来不及,还跟他沤什么气啊?” “噢,照你说的,他跟韦小丽干那种事是情理当然的?”杨二妹反诘道。 “你别生气,我只是打个比方。”肖英继续解释道,“乔经理已经再三跟我表 白了,除了你之外,他今后绝不会再碰别的女人。” 杨二妹冷笑一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花心,男人的东西,每每一见女人 眼睛就发直,恨不得把人家给吞了!” “哎哟,听你讲得这么厉害,那你又被哪个男人给吞了?你呀,到头来还不仅 仅是乔经理的老婆,当年也没见高岭村那个王金宝把你吞了。”肖英又逗笑一句。 杨二妹哭笑不得,佯嗔地说:“好啦,好啦!你这张嘴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 刀子嘴,开起口来就不饶人,我懒得跟你耍贫嘴了。睡觉!”说着,她一头钻上床 铺就躺下。 之后,肖英也跟着上床在杨二妹身边躺下。她扪了一下杨二妹的胸口,说: “你心里生我的气啦?” 杨二妹推开她的手,说:“阿英,别说了,明天还有日子。” 就这样,杨二妹在肖英家住了两天两夜,在肖英的劝说开导下,她心中的不快 消了许多。傍晚,吃过晚饭后,肖英对她说:“二妹,你已经两天两夜不回家了, 等会儿我该送你回去了吧!不然,少爷会怪罪我的。我怕他说我故意撺掇你离家和 他分居,我吃消不起哟!” 杨二妹固执地说:“我就是不回去,他不来接我,就证明他没有诚心诚意的向 我认错!” 肖英劝她道:“你呀,何必如此认死理呢?少爷他已经委托我向你认错了,你 就宽宏大量一点,原谅他一回。再说,男人有男人的自尊心,你不给他一个台阶, 他怎么好拉下男子大丈夫的脸来向他的老婆公开求饶哟。夫妻恩爱应该是平等的, 有什么不愉快的想不通的话儿等到夜里再在他耳边悄悄提出来。如果他不肯接受的 话,你再制裁他也不迟嘛,啊!” 杨二妹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不来接我,我 就是不回去!” “好好,我说服不了你。”肖英说,“你不走,我只好去叫少爷来接你,你没 意见吧?” “你爱去你就去呗!”其实,杨二妹也想回家了,只是她感到那天夜里自己赌 气跑出来,现在又不声不响地自个回去,心中总有点解不开的疙瘩。这两天来,她 既想自己的儿子,也想她的男人,只是表面上不好意思说出口罢。 不多时,乔克仁果然跟着肖英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牵挂的宝贝儿子小雨生。 乔克仁一踏进肖英家的门口,便对儿子说:“雨生,快,快去叫阿妈回家!” 小雨生跟到母亲面前,拉起她的手,高兴地说:“妈,快回家吧。这两天不见 你,阿爸好想你!” 杨二妹看了看乔克仁,内心爱恨交集。她牵着儿子的手,又嗔丈夫一眼,说: “乖,你骗人的,阿爸才不想我呢!” “真的,骗你是小狗。”小雨生说完,又把嘴巴凑近母亲耳朵旁,悄悄地补充 说,“是阿爸叫我这样说的,他说我如果不这样说的话,阿妈就不回家。” 小雨生的悄悄话,已经同时让乔克仁和肖英听见了。肖英不由乐了,她扯了一 下杨二妹的耳朵,逗笑道:“听清楚了吧。你还不快走,我可不敢再留你了!” 杨二妹推了一把肖英,佯嗔地说:“去你的,我走不走你着什么急呀。” 乔克仁上前两步,诚恳地说:“二妹,快跟我回家吧。该说的我都说,你以后 怎么骂我怪我我都接受,我保证听你的!” 杨二妹伸出手指头点了一下他的脑门:“记着,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哟。”说 罢,她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出去。 小雨生在母亲的怀抱里不停地拍着小手欢叫道:“啊,阿妈回家啰!阿妈回家 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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