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我是一只慵懒的大猩猩,摊开长臂,沉坐许久。这里的光让我想到深山老林那 些似曾相识的洞穴。终于,从洞口进来了一个穿白T 恤的男人。他用游移的目光打 量我,我感到身上的毛很长很长能被人一把揪到。可他并没怀疑我是不是人。他从 左兜掏出一张纸,看了看然后又揣回去,再从右兜掏,慢慢地展开,像要宣读什么, “一共一万两千五百二十。三杯路易十三,是……” “什么?”我觉得后背一阵风袭来,撩起了我的毛发,“那三杯酒是她喝的, 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白T 恤翻了翻眼珠,亮出雪白的鱼皮肚。 “她喝又没跟我说,她是从外面柜台自己拿的,快喝完了才进来,然后把空杯 子搁在上面。”我敲打胸脯,竭力证明自己无辜。 “那你没看见?你怎么不问问哪?” 他对我的否认一点也不在意。是啊,我为什么没看见这是一个陷阱呢?我为什 么不问问这里有没有埋伏呢?“问什么呀,她都喝了。不就是想讹我嘛。”我直言 不讳道。 我面前这位善于翻着白鱼肚的猎人,他刚才一定在那洞口外辗转良久思谋着该 如何宰割。而大猩猩除了会呲呲牙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不时发发情外还会有什么呢? 但我只是把自己想象成大猩猩啊,我还是人哪!我也会设置陷阱,我也会根据动物 日常行走的路线在其中某个比较开阔的地方来它一下子。 “你这叫怎么说话?小姐是你叫的吧,她的消费难道让她自己掏?”白T 恤慢 悠悠地说。 “爱谁掏谁掏,跟我没关系。” “你不认?” “她先斩后奏,要是我知道价我会让她喝?” “打炮了吧,唱歌了吧,消费了吧,然后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我没打炮。”一个掉进阱里的大猩猩对那个在阱边溜达的人还有什么诚实的 义务呢。我已经是一头大猩猩了,我既然不把自己当人了也就无所谓了。 “你看啊,我进门来平声静气给你说,一共多少钱,都有什么,我够尊重你的 吧?” 我对白T 恤十分讨厌,他居然还在跟我讲人话。“你尊重我?你开口就一万多 你还说尊重我?”我提高嗓门说道,抛开了语言上浮搁的鳞甲。 白T 恤的脸突然一变,“你是不是活够了?行,我不尊重你。跟你好好说不行, 你非要来点紧身的倒着活,是吧?” “随便。”我抖擞了一下。 这时进来个矮胖的小伙子,长条板脸。白T 恤就出去了。矮胖子默默坐下给我 递烟,我没要。大猩猩不好这口儿。我躺在沙发上,望着眼前的门卫,开始想出路。 我没有组织,也没有单位。我每天都活跃在大森林的某个带写字间的树杈上。我还 真没怎么可怕的,无非遭顿打呗。那样我就将头一回拖着鳞伤之躯爬向家门,退化 成一只蜥蜴,时不时吐长舌舔舐伤口。其实我真的身体有点儿痒,长时间呆在自然 保护区里,同伴们都说,我的皮肤太光滑了。 六小时前,夏季的黄昏再次降临,廉价的微风丝丝入扣地打动了我的最最敏感 的那一根汗毛。我还能做些什么?天渐渐黑下来,我想我应该退化一下了。我在接 近街心公园时,开始了晕眩。公园里男男女女在跳交谊舞,录音机闷雷般地响。马 路上的大排挡烟尘阵阵,遛弯儿的人们逡巡来往。新春饭店外有个胖女人环顾左右, 我就望了她一眼。 其实我实在苦闷。周围的人一味沉沦于直立行走后被解放的欲望,要么就在回 忆着进化史。我没看见那种恐龙样的草莽汉,也没见始祖鸟般的风尘女。我几近枯 竭,灰心若此。我在这个枯燥的夏夜走投无路。是啊,我进化无门退化无据。夕阳 昭昭,大路迢迢。我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解释我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上了那个胖女人 的钩。那是一条长长的充满了浓骚味道的路衢。我触角收敛四肢无措,寻着这气味, 被前面那只雌性屎壳郎所吸引。 这个歌厅位于城郊结合带。我在一间包房挑了一个女孩,她拥有丘陵般的地貌 和满嘴尚未嚼完的碎羽烂毛。她跨在我身上,她那从天地精神和千禽百兽吸取融化 而得的香气熏得我即使点着松明也看不清对面的獠牙粉黛青面柔情。她的舌水蛭般 蠕动着,钻进了我的树洞,和树洞里的啄木鸟掐在了一起。 她在上面我在下面。她问,舒服吗?不舒服,隔靴搔痒。我的眼睛快睁不开了, 隔壁的歌声时大时小,似乎时刻都会有人进来。你怎么一点激情都没有?我抬抬眼 皮说,你笨。我笨?男人见我都有激情怎么就你特别,不过也好这样更有味儿,是 不是环境不好?也许吧。要不你带我出去吧?好,那怎么算钱?我看上你了,随便 给点儿就行,我要让你有激情。给多少,别太多太多我可就没激情了。先给我二百 定金吧,然后你先结帐结完了等我一下,我跟领班说一声儿然后我就下班跟你走。 我有一个自己的洞穴,它不大两室一厅,厅很小算不上是厅而更像进入洞室前 的甬道。但这已足够,我在这个自己的洞穴里会感到无比安全。我将和一个我也不 知道她在进化史中该归属于哪门哪纲哪目哪科哪属哪种的雌性动物交合,一直呆到 太阳升起露水蒸腾。到那时,我会不会感到我已身在山野旷郊,我会不会变得犀牛 般果断猎豹般敏感。 她又进来了,端了个杯子。你喝什么呢?我问。喝酒啊,培养激情。她用手煽 着说,真热。我问,这空调怎么不开? 如此三次,她便再没进来。 “刚才那个穿白T 恤的呢?”我问矮胖子。 “你别管,一会儿就来。”矮胖子操一口东北虎音。 我站起身说,“我要上厕所。” 他用手阻拦,话音低沉,“等他来了你爱去哪去哪。你别给我添麻烦行不。” 我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演太电影化了,就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又有啥用?我要说个假的呢。” “假名儿也是名儿。我再等他五分钟啊。”我强硬地说。 这时,一只灰狼脸汉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个穿紫T 恤的狐狸。他们离我大约有 一步远,就开始向我这边嗅。 我也不顾自己的气味多么不合时宜了,冲他们嚷,“你们这叫非法拘禁。” “你还得加强学习。《新宪法》知道不?什么非法拘禁,改啦,改叫绑架了, 然后就撕票。”矮胖子恶狠狠地说,“信不信我把你废了,让你后半生在轮椅上度 过。” “我信,我有什么不信的呀。”我摊开双手,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你跟这儿玩儿花词儿是吧!”灰脸汉说。 “别他妈跟他废话,呆会儿把他带走有他老实的地方。到地方了有电话啊你给 谁打都行。”紫T 恤又向外嚷道,“车来了吗?” “好,有电话就好。”我虚张声势地说。 我思忖如何半路逃生如何呼救如何搏斗。 “你,起来。”他们中的一个嚷着。 我跟他们出来,头一次被人这么前呼后拥着。 然而他们却把我带进了一间开了空调的大房间,灰脸汉、矮胖子还有白T 恤围 着我。 “你是干什么的?”灰脸汉问。 “做电脑生意的。” “赚钱吗?” “不赚。” “有什么不赚的?” “疲软。” “你住哪?” “新春路。” “北京的?” “北京的。” “看你也是在社会上混的,你不是不懂吧,这警匪一家,办你不跟玩儿似的。” “是呀,玩儿似的。” “你是不是以前练过,经打?” “没练过。” “你是黑道的?新春路你认识谁?” “……” “怎么着啊?”白T 恤问。 “没钱。” “是不是又是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说对了。你们就这么干吧,早晚有一天……” “嘿,倒威胁起我来了。我们是过一天算一天!” “那你们就这样过吧。” “……” “我也是这样过的。”我补了句。 “把兜里的钱掏出来。”白T 恤厉声道。 “干吗?”我争辩道。 “你没资格问。”他的声音又高了八度,接近狂吠。 从他一开始向我报价那副慢吞吞的劲儿到现在对我叫嚷,可见他是个专门管收 钱的,但更可知他是个新手,他进入角色太慢而且很不到位。 我想如果不掏他们也会抢,反正也没多少钱不到一千。 白T 恤把八张一百的拿走,几张两块一块的仍留在茶几上。 “这后边是一大片公寓,我们开的,没道儿能行?”灰脸汉说,“剩下的怎么 办? 你这连零头都不够。“ “你这是暴利,我只付我该付的。” 突然,这三个人开始对我劈头盖脸拳脚相加。 我有点儿被打急了,便还了手,可不知道该打谁。 不知为什么,他们没几下就住了手。只有矮胖子还意犹未尽,拿着个烟灰缸敲 我的脚。 但我的左脸还是肿了。 矮胖子走了出去。 过了会儿,他拎着个皱巴巴的避孕套进来,兴高采烈地说,“瞧瞧,真他妈湿, 还想抵赖,人赃俱在。” 我心说,小子,爷爷我没射,那女的打飞机打半天也没打下来。你跟这儿装神 弄鬼又有何用? 啊,我想到那个女人刚才是如何地卖力如何地殷情如何地枉费心机,她过于急 切过于暴露过于直接,她以为我也是如此我和她是一样的除了凹与凸的不同。而我 呢,却恰如其分地在一片唧唧呱呱嘁嘁嚓嚓中阳痿了,是的,没有爱就应该阳痿。 我感到这是一种超越了理智的本能,比如一只老虎在对付群狼时决不会勃起, 这是多么智慧的本能啊。我的身体不仅给我快乐,还能预感危险,这又是多么伟大 的身体啊。 我坐在苍白的空间里,坐在这量身特制的陷阱里。时间已止,此时的世界呀, 该是如何的呢? 有人还在哗哗地像冲马桶般做着爱,有人还在苦苦地教育后代。 有人展翅欲飞,有人向隅而泣。 有人寻欢作乐,有人望远高歌。 外边的大厅里还聚着一些女孩吧,她们就像晾晒在岸上的诱饵。她们也曾天真 浪漫也曾幻想幸福也曾有一脸阳光灿烂,但那都是曾经啊,曾经啊,正如我曾经相 信曾经珍视过的那些东西。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从一个黑暗的自由闯进这白漆漆的囚牢从那无限可能方向的徘徊中挣脱出来 奔到这邪恶的原点,一路遗撒着行尸走肉的皮屑。 我越过灰暗的建筑它们高耸典雅妩媚平庸飘过万家灯火还有霓虹街灯月色越过 游走老人孑然男子二轮阶级的身影,最终归入这虚掩的盖着薄薄新土的陷阱。 我灰色的且又黄又蓝的心意啊,我被世界抛弃泯灭湮没的肉体,我那如云消散 如风流转如雾弥漫的思绪。 现在,我只剩下了大脑,这个亿万年进化后才被我获得的化学聚合物,它有着 被无数条生物电路所激发才产生的意志。 现在,这意志被几只猛兽包围着。 然而,它此刻是如此充盈,如此没有了羁绊与畏惧。 “就嫖娼一条,就够拘你六个月。你会身败名裂的。”灰脸汉威胁说。 我差点儿没乐出来,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人,提供嫖娼场所还告客人嫖娼,这不 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他们的威胁不过是一种虚弱的恐吓。我当然说道,“我没嫖。” “我让你以后想嫖都有这心没这能力。”矮胖子扬言道。 他们哈哈笑了。我心中一悸,但脸上还装着凛然。 “你看我敢用蔑视的眼光?别人可都是用崇敬的眼光。”矮胖子瞪着我。 “我什么时候蔑视你了。” “你很傲嘛。看你这样儿,敢是留法画家吧。”矮胖子奚落道。 “说吧,你们想怎么样?赶紧。” 宽大柔软的沙发就像手术台,几束穷凶极恶的目光如飞舞在台前的手术刀,我 等着手术开始。在未失去知觉前,我想他们对我的威胁主要集中在三点上:破我的 相、把我阉了、废了我的腿,也就是说要让我好死不如赖活着要让我倚着半条残命 活在二十一世纪来惩罚我不愿意根据他们所提供的报价乖乖付款。我也想到了其中 的后果,可我真就没再怎么怕了而只是有点儿担心。此前当我徜徉在那条街上时我 已是灰心到了彻底的程度,我破罐破摔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民所以不 畏死恰恰是因为这是位破罐破摔的民啊。 啊,我这位民不仅破罐破摔我还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呢我学过数学和逻辑。我 所以不怎么害怕,因为我开始有了正确的逻辑判断,我的判断是:他们不会这样做! 首先他们不会把我绑票因为我价值太小,其次他们不会杀我因为无冤无仇而且 这对他们有害无益。而如果他们敢于把我变成一个废人,他们就将自陷于万劫不复 的窘境,我就成了他们一生的敌人,我就是本地人我还装出了一副很有道儿的样子 表现得临危不惧其实我是跟电影儿里的江姐学的。生意人一般都不愿意过多或无谓 地树敌,更何况他们还有歌厅公寓这一大片不动产业。我只是担心他们的逻辑思维 能力能不能达到这一步,或者说他们的理智与情感这时谁占上风。 一个长着国字脸的走进来,对矮胖子说,“我们是街坊。” “真没见你这样的。那些外地的可老实了,要多少给多少哪儿敢废话。”灰脸 汉搭腔道,“北方人就是和南方的不一样,轴性。” “北京人都这样。”我说道。 “我也住新春路。你住新春路几区?”国字脸问。 “几区,就新春路北边呗。” 我看国字脸是要和我聊聊,就看着他,琢磨他的用意。 “要不这样吧,我们派个人跟你回家取一趟。”国字脸温和地说。 “我没钱,那三杯酒跟我没关系。”我坚持立场。 “我给你打打折,就一万吧。”国字脸让了让步。 “一万?那跟没打不一样嘛。” “你总不能让我们亏本儿吧,我们那么多人陪你一个。” 本来是我跟他们泡蘑菇,没想到他们却跟我泡起蘑菇来了。我有了底,他们看 来是黔驴技穷了。 “你有刀疤吗?”矮胖子问。 “有啊。”我想到右肩头的一块伤疤,那是被铁钎刮破留下的,权且拿它说事 儿。 “看我的。” 说着,矮胖子像老红军似的把上衣一拉,后背上趴着只八脚蜈蚣。 矮胖子简直幼稚,显示武力也没这样的呀,要是个断指什么的还值得炫耀炫耀, 一刀疤,除了表明自己无能反应慢没躲开医院缝合水平低还能说明什么,真他妈幼 稚。 我开始瞧不起矮胖子了。 “我看看你的,”国字脸侧过脸,“铁丝划的吧。” “哪儿呀,就是小点儿。”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家具体在哪儿?” “问这干吗?我又没钱。” “没钱就跟这儿打工吧,扫地洗厕所。”国字脸开玩笑说。 “行,做长工。”我跟着笑。 “你就算认识俩人,也许你认识的跟我们还是哥们儿呢?”灰脸汉在一旁道。 他这么一说,我更明白了,我果真是个有才华的演员,善于拿腔作势左右逢援。 无为而无不为,说不如不说,实不如虚,聚而歼之不如围而不打——他们缺的 就是这智慧。 “也许还在一起吃过饭呢。”我回应道。 “他也是北京的。”国字脸指着灰脸汉。“都是北京的,算了吧。” “前两年歌厅他妈的真挣钱,现在不行啦。”灰脸汉说。 “所以就讹人?” “欸,你就是掉这阱里了。讹的就是你,我们是得谁讹谁。”灰脸汉直言不讳。 “你们讹谁不行啊偏讹我。”我假装倒霉。 “你这叫糊涂消费知道不。”矮胖子诹出个新名词儿。 “那你们这就叫糊涂经营。”我反驳道。 “然后就糊涂结帐。”灰脸汉说。 “你们家电话局号多少?”国字脸问。 “六八三三。” “还真他妈对。”国字脸无可奈何地说。 过了会儿,白T 恤端着个茶壶茶碗进来。 他们这是轮番过我的堂啊。 “喝点儿茶,喝完让你走。”国字脸说。 “真的?” “嘿,你瞧,我还说了不算怎么着。”然后他就出去了。 “这茶多少钱?”我转脸问白T 恤。 他把它们放在茶几上,“你这次知道问了,十万。”白T 恤笑着说。 他绕茶几转到我左边坐下,开始跟我掰扯。他围绕着我说的那句“你不尊重我”, 一路而下。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把我的话那么当回事儿,而且他的口气已经变得很 和缓了甚至可以说是在恳求。他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跟个碎嘴婆似的他想恳求我什 么呢? 他甚至讲到了国内经济东南亚危机新加坡客人的豪爽,他的嘴皮子像在周游世 界。 我终于明白了,他要我表示表示,既然他已经抛出了和平鸽那给他条橄榄枝又 有何不可。给就给吧,我猜他们想跟我言归于好了,看来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什么人 物了那我就当这个人物好了。 “跟我们一块儿干吧?”灰脸汉说。 “怎么干?”我问。 “你投十万,在这儿白吃白喝小姐随便操。”白T 恤笑道。 “那不就是吃我自己吗?”我打着哈哈。 矮胖子坐在我的右手位,我搂着他的肩膀。 “信不信我当过警察?”矮胖子说,“我十五岁参军,复员当了警察。当年我 也是个好孩子。”矮胖子大大咧咧地说着。又问我,“你多大?” “二十七。” “哎呀,咱俩一样大。你看着比我老,比我成熟。” 我真有那么成熟吗,八个小时之前我还一点儿自信都没有呢。 “你看我给谁递过烟,我还给你递烟呢。”矮胖子套着近乎。 矮胖子之所以转变那么快,其实他就是想弥补弥补刚才对我的不凡身手。我回 想他刚才用烟灰缸敲打我脚踝的情景就觉可笑,打哪儿不行偏打那儿,那个最经打 最不知疼的地方。 我有种异样的感觉,觉得我不仅表演出色处乱不惊判断准确而且还获得了前所 未有的赏识和吹捧。 国字脸捏着我的大腿,说我身体结实头发还特潇洒,自叹没有出路才来此帮忙。 而矮胖子自称就是个盲流,在我这个“留法画家”面前无地自容。灰脸汉呢, 就一味地要我入伙,说他们在外边吃饭从不给钱。 我的英俊外貌帮了我,我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个性帮了我,我一下子从阶下囚变 成了座上宾,我对这突然转型还不太适应。而这又使我陡然对生活有了无限的遐想 与信心,我确实缺一帮黑道上的傻哥们儿。我三教九流都交了,就是没见过两肋插 刀,没进过黑店和人肉铺子。我看过《教父》读过《水浒》知道些亡命徒的故事还 有史记里的《刺客列传》金庸的《笑傲江湖》,可偌大的城市就愣找不到他们的肉 身。 今天可算碰上了,我恍若就坐在梁山的聚义厅上,胖女人可以想象成母夜叉孙, 而和我做爱的那个女的则是一丈青扈,矮胖子肯定就是矮小虎王了,国字脸确有点 儿像及时雨宋,此外白T 恤紫T 恤灰脸汉也各是一位什么就阮氏哥儿仨吧,行了, 我当仁不让就逼上梁山的林冲了。 “那就这样吧。”我高声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走。在外面,又是寻常百姓唯唯 诺诺的行走,又是没有尽头的长路星星点点的故事。但是,我困了,我的精神消耗 太大,我得回家睡觉了。 紫T 恤还不服软儿,在屋门边儿说,“好吧,你要是想告工商公安税务消协都 可以,我就在这儿每天都在。” 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我根本就不想跟他计较,我演得不错万一因为这一计较 给计较坏了呢。 他们计算着,打炮该收五百其余的就算四百吧(包括刚才给小姐的两百)。 紫T 恤从那被夺走的八张大团结里抽了一张还给我让我打车。 矮胖子和国字脸陪我走了出来。矮胖子安慰道,“你一点儿不亏,五百打一炮, 值了。” “啊,值了,还交了你们这么多朋友。”我做作地划着胳膊。 “以后来啊,带个客人过来,给你提二百。”国字脸叮嘱我。 越过绿化带,我向他们挥挥手,抬眼看见繁星满天。 过去了,过去了,一个多么充实的夜晚。 我,又一次进化成了人。 1999年06月19日启笔 1999年06月21日一稿 2000年04月08日稿毕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