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读一所大学 作者:谭其森 我曾经是一名最优秀的学生,这是我的中学老师们给予我的评价。这句话曾 经时刻提醒我要读最好的大学,似乎只有这样才是验证自己和让老师们满意的唯 一方法。这个念头和由它衍生的学习的快乐陪我度过了五年的中学时光,却未曾 料想到接临而来的高考会因母亲的病重耽搁成为了一道逾越不过的高栏。我的信 心曾经是那么饱满,甚至于我竟从未为跌倒设想过任何的退路,因为我从为允许 过自己失败。 那些日子里,我面对着理想和身心的双重溃败和因为溃败引发的巨大的黯然 伤感。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个最闷热最漫长的假期里,我无法让自己找得到依托和 丁点的希望。不能埋怨于母亲的病重,我也无法改变眼前不争的现实,即使我是 多么不甘与现实的无情和冷淡。在一个个无泪痛苦的夜晚里,我独自望着窗外的 星空,远远的看着那些与我一样的孤寂着的星辰,在沉沉的哀痛中朦胧了自己的 眼睛,它们与我一样的孤寂,却没有我的悲伤,也未有快乐,只是一如既往的平 静。我自己却因为感到渺茫竟也希冀自己会化作一颗落星悄无声息的陨落在夜色 里,在夜幕的掩遮中带着伤痕离去。 母亲在病中已经很艰难了,滞然的目光从闷不透气的空气中望着我,自己偷 偷地拭着泪水。我呆在书桌前,兀愣地盯着自己熟悉的课本,眼眶里满溢着不知 该流向哪里的滚动的思绪。也轻轻听见了母亲的啜泣,感触到整个房间里怕人的 寂静,终于听到心碎了,我便起身走到母亲身旁,慢慢捧起床边的水碗:“娘, 喝点水吧!”抬起眼,娘和我的眼里都是凝蓄的泪花,我的话音变得哽咽就这样 我在家里呆着。白天扛着锄头下地,让曝日晒黑自己因泅在教室里变得苍白的皮 肤和意志。渴极了便“咚咚”喝一大通凉开水。然后继续挥动锄头,任玉米棵的 叶齿划割自己光着的臂背,用痛楚磨灭着痛楚,妄图把留给悲痛和悔恨的空隙全 部占尽,全部流作臭汗滴进泥土里;下午天擦黑了回到家,给母亲吃药,发现枕 上的湿巾,压抑了一天的悔痛便一下子全涌了上心头,剧烈的膨胀着,利刃般缴 割渴望忘却却无法做到的内心。服侍母亲睡下了,一个人拿着马扎独自在院子里 傻了般数天上的星星,似乎从未见过那星星一般,也似乎只有那样才能感觉痛楚 被麻木占据的另一种轻松。“一颗,两颗,三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数不过 来。透过小院看到的夜空并不广阔,而我却数不完,数不完。 临近大学开学报到了,家里虽接到几个通知书,不外是专科或是民办的高校。 母亲试探着鼓励我:“孩子,好歹选一个学校吧,都是念书。你高中不也没上最 好的高中吗,还不是照样比那些好学校的学生读得好”我静静地坐在母亲的床沿 边,盯着桌上的药瓶药片出神,偶然看见母亲的眼睛,只能从中读出理解和期望, 没有看到那话语仅仅是一个安慰。 我没有执拗于母亲的话,也不想随便挑一个学校潦草的去读。依旧每天下地, 给母亲服侍,数星星,好象从未收到什么通知书。 同学们轮番来劝我,有时支我出去跟母亲商谈。我全然明白他们的心思,也 明白母亲的愿意。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只是感觉到沉重。那时我也不明白自己失 去的是什么,为什么失去的东西是那么重要,而又究竟该如何找回我所失去的。 在即将报道结束的前一天,母亲流着纵横的泪求着我。希望我能像高中时的 自己那样,去勇敢面对重点学校的学生们,勇敢的走自己认定的目标。去读完一 所大学,不要管它是不是一所名牌大学,名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从中读到 的那种成功,就像来自普通中学的我站在中学生奥赛的领奖台上,听着重点中学 的同学们鼓起的掌声,想到了微笑。 那一晚,我没有吃饭,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悠远宁静的夜空,仿佛一块死的 石头永远立在那里,没有过去未来的概念,也没有成功失败的喜悲,只是一块麻 木无知的石头。 当启明星从西方升起的时候,太阳就要迸出来了。我回到屋里,母亲也一夜 未眠,胳膊上满是涕泪。我说:“娘,我想通了,我读”“院子里星星,我永远 也数不完,院子其实很小,但是因为我在数,而且甚至忘记了刚刚数过的,才会 有更多的星,才会数不完,就像难过的心情母亲并未听懂我的解释,却泪怜怜地 抱我在怀里,呜咽的哭了,日渐憔悴的形容里有了从未有过的宽慰。 我想那些星星便是我心里的失落和懊恨。一遍遍的数,一遍遍的想,只是徒 增了沉重,如果不再去数去想,便也没有什么了。 母亲给弟弟搀扶着送我去车站。巨大的树荫里,两个身影仿佛凝落的树叶, 即将远离了我的身畔。我藏不住内心的潮湿和小院给我的离别,掩着冲决的感情, 我迈上了远去的客车,眼睛里都是母亲笑着的泪水和无力挥别的手。后来弟弟告 诉我,母亲是自己走回去的,十分的坚定着。 但是,当我迈出了去读大学的第一步以后,不容我仔细品尝离开病中的母亲 的离愁,更加巨大的悲痛已经扑面而来。我在如火如荼的绿茵场上接受军训考验 时,教官表情复杂的告诉我:母亲病危。 我已想不起自己是怎样奔向车站,赶了几百里山路,声嘶力竭的回到小院里。 只是记得,回到了家,母亲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床沿是她伸出的终未摸到刚 刚出走的孩子的手。我僵跪在床前时,那手已经冰凉了以后的几个月中,我始终 沉浸在巨大的旋涡中,追悔自己的远离和付出的代价,一直难以停下来。经过不 知多少日夜的煎熬,才在痛定之后开始坚毅的相信母亲的依然存在和夜夜藏在我 心灵中的鼓励和叮咛。我像握着一个方向一样,开始在自己起初并不愿意读的那 所大学里平静下来,开始品味着读一些东西。 我是努力的,是不懈和坚定的向着自己要做到的目标奔走的。我希望自己能 全面的被师长被同学认同,为了母亲也为了理想,但更重要的还是让自己接受这 所大学。生活却是一个愚弄者,给了我一个比我想象中的单纯要复杂许多倍的学 习生活,化做一个个阻拦,不时给我一个打击。同学们的猜忌和妒恨,一起工作 的学友的排斥和责难,学校里乱七八糟的言论,再后来是父亲的陷入病中,弟弟 被迫退学我对自己说,我是千万分的想去做好,别人的标准却成为了我的桎梏。 自己无法解脱苦难的时候,便泡在图书馆里一整天不吃饭也不出去;或是一个人 在各样的网站中读空虚的网络小说;或一个人在偌大的操场上秉着月色跑步,想 要累垮为想不通的症结缠绕着的心思某一个夜晚,想起自己曾经给母亲说过的那 些话,之所以我会陷在无休止的苦痛中还是因为我自己在渴望数完那些星星,一 个没有终结的概念是没有结果的,有的只是循环往复的重陷其中的更深层的苦痛。 我感慨良久,这个曾经让我忘记高考前的岁月去读一所平凡的大学的念头促使我 做了另一个决定:放弃做一个完美的要去名牌大学比拼的梦想。 我选择了为自己所热爱的专业全力付出,废寝忘食的顺利考通一个个证书, 屏弃了繁多而无所谓的比赛和竞争的虚荣,让自己伏心于一个方向;在课余闲暇 里,复拾起七年来的文学写作,平静地做起了文学社的主编。有月色的夜晚里, 洗尽铅华,让思绪流泻的白纸墨香之间,让成熟化成文字间的永恒。 一个朋友聊起我以前的魄力和远志,不无惋惜地示意我不该放弃了自己,角 逐之中应该有我的位置。我告诉他,我并没有放弃自己,恰恰相反我正是正确地 认识了自己,开始好好读一所属于我的真正的大学,读一读生活的本味,我要像 自己一样平凡地活着,不一定要活得最精彩,也不一定要求自己默默无闻,正像 我在决定隐心于学业专攻之后,却又做起了文学社的主编,这是我的选择和我应 该做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