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工作 王华所在的县是个山区县,县林业局靠卖木材一直是县里的富有单位,四年前,家 里人才会把志愿填到了林学院。四年过去了,木材的价格一泻千里,林业局成了人见人 弃的贫困户,由于有关领导被辉煌时期的业绩冲昏了头,为了个人私欲大卖面子,大搞 关系,把社会上许多非正式人员招进单位并转成了正式职工,如今家道没落,仅靠国家 有限的财政拨款维持生计,这哪喂的饱一大摊子人?可人家领导说走就走,甚至连屁股 也不拍一下,一大摊子事留给了下一任,下一任领导人生地不熟,虽说国家出台精简机 构,精简人员的政策,说穿了就是砸一些人的饭碗,可这么个小县城就那么些人,拐弯 抹角说不定能沾亲带故,你敢砸你舅舅表哥的儿子,还是爷爷表姐的舅妈的表哥?砸我 饭碗!那不是不给活路吗?老子跟你拼命!温柔点的,我拖儿带女赖你家吃你的用你的! 人家领导也是人,也就拿那点工资,何必下那个脸为难人家又给自己惹身骚哦,我们是 社会主义国家嘛,将来是一定要到共产主义社会滴,虽说共产共妻是不可能滴,但起码 共产共食总要嘛,机构臃肿就让它臃肿点,不是常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嘛,怎能一 碰上困难时期就说砸人家饭碗,不给人活路呢?那跟资本主义有什么区别?当然,再穷 的单位是不可能穷了领导滴,领导还是领导,还是要坐他的轿车,吃他的饭局,做他的 报告滴。 王华的毕业正凑上了这个大好时期,年轻人嘛,不要怕吃苦,到山区去锻炼锻炼有 好处滴,局里的位子总要留给那些年纪大的同志,他们都是为山区的林业做出贡献的人, 虽说一些人连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但林业嘛,说穿了就是种树砍树,凭的是力气,老 子就不信,你们读了那么多书就能让树木变成稻子,把森林变成钢材?不能吧,不能就 一边凉快去,别在老子面前说大道理,你们这些读书人竟练嘴皮子,没一个实干!当然 喽,局办公大楼能摆下桌子的地方早摆了,就局长办公室空点,总不能说就凭你是大学 生就坐局长办公室吧? 王华背上条棉被,坐上汽车到了一个离县城三十几公里的小镇,小镇上有个林业站, 报到后,王华就成了这个林业站的一名普通林政员,工作很简单,就是到这个镇所管辖 的地方收育林费,由于这个县是个香菇种植大县,种香姑需要把杂木磨成粉,然后装进 一袋袋的塑料袋里,植入菌种就能长出味美的香菇,王华每天跟着站里的同事,到各村 香菇种植户去,按一袋三分钱征收育林费。 林业局已无力支付下面林业站职工的工资,这些职工的工资就靠这些征收上来的育 林费维持着,王华的运气还比较好,所在镇种植香菇的农民多,年终时除了发工资还有 些盈余,还能发点钱算是奖金拿回家过年,有些林业站倒霉的连工资都没着落,更别提 什么年终奖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一月月的流,开始的时候,王华还装出不会抽烟喝酒的样子,工 作积极表现,希望领导能发现他这个大学生的价值,但这里需要的不是大学生,而是个 会数数的人,王华从迷茫到失落最后终于堕落了。 某一晚,王华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读完古月给他的第七封信,忍住泪水冲进一家小店 买了瓶白酒,跑到河边猛灌下去,等酒劲上来,便豪气冲天的大喊:“老子以后不再是 个大学生了!”说着把眼镜远远的抛向河中,他终于把自己开除了。 是啊,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上了这么多年的学,最后跑到这里每天数袋料,一个月 拿五百来块工资,到何年何月才能存够钱娶心爱的女人呢?他一直没敢给古月回信,是 想等到工作有所转机,现在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最后他给古月寄去了一句话:“对不 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是的,找一个自己爱的人是难的,找女朋友是容易的,王华 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爱的人了,吴凤给了他初吻和纯真的微笑,这早就在他心中定格成 一道永恒的风景,古月给了他一份真挚的爱,这份爱是真实而神圣的,象一眼永不干竭 的清泉滋润着他。在这残酷的现实里,既然不能给所爱的人带去幸福和快乐,那索性就 不要爱吧! 李义是和王华同年毕业的,在清华学的是水利,毕业后进了上海宝钢,虽说专业不 是很对口,但他自己还是挺满意的。项立第二年考上了省师范大学,学的是计算机,毕 业后不想当老师,通过他爸的关系分配到县城的社会保险处,也就是以前的统筹办。吴 凤学的是英语专业,加上她相貌好,毕业后分配到地区台当播音员。小雪学的是商贸, 毕业后找到了地区一所商校当老师。这样一来,能够经常见面的只有王华和项立,但项 立一直都比较乖,大学时没谈恋爱,上班后,除了白天上班,晚上就看看球赛什么的。 王华则不同,当他对现实不满后,又找不到新的方向,就开始放纵自己了,抽烟喝酒不 必说,麻将打牌之类的赌博活动也开始参与了,由于对性的渴望,渐渐的和社会上的青 年混在了一起,舞厅歌厅也常常光顾,凭借着年轻和不错的相貌,加上日渐老练的嘴巴, 他已经能轻易的把一个女孩骗上床,他喜欢跟不同的女孩子做爱,抚摩着不同的身体, 聆听着各异的叫声,满足的不仅仅是性欲,更重要的是,他只有在这时才能找回一点点 自信,发现自己的存在。 那一段时期,他财运挺好,赌博总是赢多输少,赢来的钱当然不会存起来,因为他 根本看不到未来,他要的只是及时行乐,王华带女孩子不需要花什么钱,跳完舞唱完歌, 最多请女孩子吃顿夜宵,乘着夜色喝的兴奋,然后就一同上床做一场刺激的性游戏。有 的时候,王华清晨醒来,对身边躺着的陌生女孩特别反感,希望她能马上离开,可一到 夜晚,他依然会带女孩回来睡觉,这就是那时的他,仅剩一副躯壳,任凭自己的欲望摆 布。 李义和小雪的恋爱经过大学四年依旧持续着。吴凤虽早和王华分手,但还是以朋友 的身份常和他联系,倒是王华由于自卑,老躲着她。此时的项立还是个未开窍的处男, 对于女人还处于一种朦胧的想象中。 直到有一天,吴凤和一个美国佬结婚,他们的婚礼在县城举行,作为吴凤,当然要 邀请自己最好的朋友来参加,王华不可避免的在邀请之列,那场婚宴,他没吃多久就退 席了,可那一晚,他独自一人把自己灌的烂醉,他的精神彻底跨了,他的跨不是因为吴 凤的结婚对他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对于初恋的感觉,早在与古月那段真实烂漫的爱情 中渐渐消隐,只是吴凤的结婚,让他一直逃避的残酷现实又如此近距离的摆在了他的面 前,压的他根本无力承受,此时他想到了自杀。 其实有时生比死更可怕,当你无力承受现实生活带来的压力时,一种终极追问便迎 面而来,死便以它永恒的神秘向你敞开,如果命运是无法选择的,那我现在已无力承受 这份既定的命运,那就走吧,我要重回死的世界去寻找幸福,这就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反抗。 在他参加工作的那一年,王华看到了父母开心的笑容,他发现老爸的白头发和老妈 脸上的皱纹明显的多了,是啊,他们老了,当他们终于看到自己的儿子有了一份工作, 以后可以独立的生活,作为一个普通的工人和一个淳朴的农村妇女,他们已经很知足了, 如果说他们还有什么奢求,那就让老天再赐给他们一个贤惠的媳妇,好让他们在死之前, 再为自己的孩子尽一份力,带带孩子的孩子,他们就能安然的合上双眼了。 想到这些,王华流下了泪水,其实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生命并不仅仅属于自己一 个人了,如今要独自一人去结束生命,那生他养他的父母该怎么办?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王华最看重的是义气,既然跟兄弟们要讲义气,那就跟父母也讲一次义气吧!他们为了 你的成长付出了他们所能付出的一切,为了他们你难道不应该好好的活着吗? 想到这些,王华心中又有了股求生的勇气,他要为父母去活一次,但这个小县城是 不能再呆了,他要出去换换空气,寻找另一种生活,最终他把目标选在了上海,那里有 他最好的兄弟李义,还有跟他同届很要好的同学周建,他也是清华毕业后分配在上海的 船舶研究所。 第二天,王华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老爸老妈死活不同意,他们真的老了,总觉 得自己的儿女永远没有长大,需要他们永远的庇护和照顾。王华没有和他们太多的理论, 与其说是商量还不如说是通知或告知。 林业站的领导听了他的打算,面露喜色拍案而起:“对!你们年轻人嘛,趁着年轻 出去闯荡几年,将来说不定能干出番事业!这几年林业不景气,好多工人连工资都没了 保证,我们年纪大了,没办法,只好呆在这混口饭吃。” 其实王华心里是清楚的,站里少了他一个,其他人奖金就能多分点,领导当然高兴, 可对于他,什么奖金已经无所谓了,他要的是一种新的生活。 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王华搭上了开往上海的长途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