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妈妈 王华辞职后,正打算过几天去重庆,突然接到大姐打来电话:“弟,妈的头得了一 种古怪的病,在杭州医院没有确诊出具体的病情,听说上海华山医院的脑科很有权威, 你上海比我们熟,赶快去联系一下!” 王华一个朋友的哥哥正好在上海华山医院上班,通过他,王华帮老妈在华山医院挂 了号,排了队。过几天,大姐、二姐和爸妈来了上海,在王华租的房子附近找了家宾馆 住了下来,等医院的通知。 这几年,大姐家和二姐家都参与了家乡小水电的建设,家境富裕了起来,爸妈也在 县城买了新房子,三家人在一个小县城离的挺近,大姐和二姐都很孝顺,知道爸妈辛苦 了一辈子,现在生活都好起来,常常惦记着给他们买这买那,周末也不让老妈在家做饭, 常带他们去外面酒店用餐,生活过的挺美满。 老妈的病很古怪,没发作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发作时感到头疼,眼发黑,走路摇 晃,以前发作间隔的时间长,她怕看病花钱,一直没跟家里人提起。到了今年,她每隔 个把月就头疼一次,才跟大姐说了这病,大姐赶紧带她到县医院做检查,由于设备落后, 检查结果只是发现脑电图有异样,建议去地区医院重新检查,到了地区医院做完CT,发 现脑里有黑块,至于什么病不清楚,建议去省医院,到了省医院做完检查,医生说老妈 的脑里长了个良性瘤,他们医院还不具备切除这种瘤的技术,建议去上海的华山医院, 那是全国脑科的权威,那里的医生应该会有办法的。 老妈也清楚自己脑袋里长的东西不简单,不然这么多医院的医生都拿它没办法。这 次来上海她似乎变了些,勤劳节俭了一辈子,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辈子,说不定明天脑 袋里的东西就要了她的命,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辈子她为自己活过吗?王华似乎能感觉 到老妈的一些心绪,这个九岁就死了父亲,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好让弟弟妹妹多口饭 吃,作为家里最大的女儿,只好来到老爸家当了童养媳。当时爷爷是个私塾先生,有了 学校后他便失了业,奶奶又是个不懂得持家的人,老爸老妈当时都只是个孩子,帮不上 什么忙,那个家成了村里最穷的一户人家,老妈清楚的记得,她到十五岁为止没穿过一 件新衣服,她穿的第一件新衣服是她自己挑了好多天的柴到县城卖了后买的,还让奶奶 骂了好长时间,为了这事,她伤心的哭了,还是姑姑帮她说了话,奶奶才罢休。从此, 妈妈变的更要强了,她与老爸一道没日没夜的干活,真正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妇。等大姐 出生后,老爸进了矿山上班,老妈为了能多赚钱,不久也去矿里推矿车,王华小的时候 还记得,那种用厚钢板做成的矿车很沉很沉,装满矿石后要推出两里多路才能拿到一角 五分钱,老妈一推就是十多年,风雨无阻。 对于一个女人来讲,那是个花一样的年龄,如果说女人象花,那妈妈的花季是伴随 着沉沉的矿车,伴随着一身身的汗臭,在劳累中慢慢凋谢、消隐。她用自己一生中最美 的季节换来了一个家庭慢慢的好转,养育了三个子女健康的成长。在王华的记忆中,老 妈的皮肤很黑,老妈的手很糙,老妈你爱美吗?你曾美丽过吗?当王华想问的时候,老 妈已经不能回答了,她已经躺在了地下,如果有来生,真的希望老妈能出生在一个好的 家庭,如果还是个女人的话,老妈,我真的希望你为自己好好活一次!美丽一次!当王 华第一次为老妈流泪的时候,对着的只是一座永远沉默的坟。 王华带着爸妈和大姐二姐逛完了上海好玩的地方,在每处拍照留念,老妈总喜欢找 花作为背景,她喜欢各种花,站立在花丛中,她笑的自然而满足,大姐曾跟她开玩笑道 :“妈,你的照片没有一张能让人知道你是在上海拍的。”是的,在外滩,别人都以对 面的东方明珠塔作为背景,老妈却喜欢那一大坛一大坛的花。三个子女都知道老妈喜欢 花,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农村妇女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王 华明了花在老妈的内心里一定有她特殊的意义,或许是对自己流失岁月的一种回望,或 许是对自己人生缺憾的一种弥补,如果是这样,妈,你真的大可不必了,虽然你如大多 数人一样活的默默无闻,但在你三个子女的心中,早用自己的淳朴和无私鲜活了你的美 丽和伟大!正如那花,虽会随着风雨凋谢,但它的幽香早在人们的心中凝固成了一道永 恒! 一次去饭店吃晚饭的路上,老妈突然对大家说:“今晚我请客,你们喜欢吃什么就 点什么!”吓的大家都不敢说话,这是老妈生平第一次请人去饭店吃,怎能不吓人?平 时她只要看到十块钱一盘的炒青菜就心疼的要命,老跟我们唠叨:“你们看,这种青菜, 菜场买才五毛一斤,随便放点油盐炒下,成本最多不超过一块钱,在饭店吃真是浪费啊!” 她是不是看开了?一辈子为了这个家庭活着,现在三个子女都长大了,生活的也挺 好,她该尽的义务其实早就尽完了,该享受享受了吧,该为自己活着了吧。她变的比以 前喜欢笑了,笑的心平气和,家人都为老妈的这种改变感到由衷的高兴,在上海这段短 短的日子里,一家人过的非常幸福,对于死去的人,那是一种满足,对于活着的人,那 是一种留恋。有时,王华在恍惚中望着老妈的遗像会不禁自问:死去和活着之间到底有 何区别?为何老妈在另一个世界还如此牵挂着自己的孩子? 检查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检查后,医生把患者的家属叫到了一间小会议室,语气严 肃的说:“她得的是四脑室肿瘤,这种病例在全国来说也很少,我们医院到目前为止只 做过二十多例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六十,手术的风险性是比较大的,因为四脑室是调 节人体最基本的一些系统,如血液循环系统和呼吸系统,只要一点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 致手术失败。” “那医生,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大姐急切的问。 “作为医生,我当然建议你们做手术,虽然这是个良性瘤,但只要它一破裂,病人 当场就死亡,当然运气好不破裂的话,就能一直活着,跟正常人一样,可谁知道它什么 时候会破裂呢?” “那还是做手术吧。”大姐无奈的说。 “手术前,我还要跟你们讲明白,经过这种手术,患者的智力会下降,还有可能会 造成其他残疾,在我们华山医院做过这种手术的病人,恢复最好的一个,只是眼睛不能 斜视,你们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医生的话语也显得有些无奈。 大家商量后,把最终决定权交给了老妈自己。经过两夜的辗转不眠,老妈还是决定 去做。是啊,谁愿意自己身上挂着颗定时炸弹活着呢? 手术算是成功的,因为没有当场倒在手术台上。经过半个多月的悉心照料,老妈恢 复了许多,但智力明显下降了,除了家人,对外人只会傻笑,走路还摇摇摆摆。 医生建议回去做高压氧仓,能救活多少脑细胞算多少,谁都知道脑细胞不象其他细 胞能够新陈代谢,死了便永远的死了。 家里人联系好地区医院后,便把老妈转了回去,但到了地区医院没几天,厄运便降 临了,这种手术后最坏的情况出现了,那就是脑积水,由于不能控制老妈的体温不断上 升,刚刚大手术后还未恢复的身体,不得不又进行一次手术,手术后,病情虽然得到控 制,但老妈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大家都以为老妈这次应该没事了,商量着老妈出院后 的生活。 “弟,你还是回老家吧,家里就你一个儿子,老妈以后的生活还要仰赖你照顾呢。” 大姐温和的说。 “恩,我知道该怎么做。”王华根本没考虑就应承下来了。 “我们帮你想好了,你回原单位上班,单位上班的人平时都在办公室里混日子,空 的很,可以再开个酒店,叫爸早点退休,如果妈恢复的比较好,就让他们来帮你打理酒 店,这样一家人能在一起,互相都有个照应。”大姐说。 “好的。”王华答。 “那我们回去找店面,这里由爸和妹先照看几天。”大姐是个急性子。 没几天就找好了店面,然后就开始装修,但半个月还没到,老妈的脑积水又加重了, 接着是不断的高烧,主治医生无奈的对家属说:“没希望了,给她准备后事吧。” 大姐和二姐当场就哭了,当老妈被救护车运回县城医院时,一直在昏迷中喃喃自语, 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直到她躺到病床上时,忽然睁开了双眼说:“笑笑在哪?让我 看看、、、、、”笑笑是二姐的儿子,才三岁。当二姐到家带儿子赶到医院时,老妈的 体温直线上升,嘴唇越来越紫,眼睛越来越红,最后叹了口气就永远的睡了过去。医生 说她是被活活烧死的,体温达到四十八度!至于怎么死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老妈再也不 会醒来,她临死的那刻是清醒的,所谓的回光返照,人或许在那刻便成了佛,但已经成 佛的老妈依然惦记着自己有个三岁的小外甥还没带大,或许老妈成不了佛,因为她人性 太重,她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个家还不够,还牵挂着自己孩子的孩子,或许她早就成 了佛,因为佛是慈悲的,只有慈悲之心的人才能孕育如此伟大的母爱!把自己的一生毫 无保留的献给了这个家!献给了她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