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记忆中那座南方的小镇,充满着一种死灰般的寂静。 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我出生了。一个乡镇的教师同一个农民的女儿,他们正儿 八经地谈了两年的恋爱后结婚了,于是不由我选择,一个秋天的早晨,我来到了这 个人间。 我不知道什么是命,我的顽皮和任性,几乎与生俱来。 教师常看些怪怪的文学书,经常摇头晃脑念些只有他或者连他也不懂的据说是 诗的东西,小时候,我就坐在他膝前,常常是他一念诗我就拉尿在他的身上,他也 倒是好脾气,一见我拉尿,就赶急叫:“春姑,秋儿又拉尿了!” 春姑是他的老婆,也就是农民的女儿,一个善良的勤劳的女人。这时候春姑就 走过来,狠狠地拧我的耳朵:“叫你拉!叫你拉!”接着就辟里叭啦一阵,我的屁 股常被打得晚上睡觉都喊疼。 我害怕拉尿,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拉尿,就像人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吃饭 一样。 时间久了,在教师的读书声中,我也会念一两首诗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教师就惊喜地走过来说:“天才!真的是天才!三岁就会念诗了!将来肯定高 中状员!” 我不知道状员是什么东西,不过只要跟着教师那么胡乱地念上两句,我的日子 就肯定好过些!这时春姑就会被教师叫来,对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通大道理,说我 将来一定会怎样怎样,说以后要对我好些,就是拉尿也不能再打屁股了。 春姑经常是不屑一顾地看了教师一眼,双眼同时狠狠地盯着我。 因此,我不喜欢春姑,尽管有时我还要喊她一声妈。 这座小镇横竖也就两里路长,周围的村民大部份在这里赶集,每到三六九的日 子,整个镇上倒也热闹,到处可见农民伯伯叔叔阿姨在这里大声喧哗或低声细语, 我坐在家门口,眼睛望着他们,弄不清楚他们这是怎么啦,脸上都是笑。我常充满 兴趣地观察他们,当然也就看到了许多有趣的事儿。 他们——是一群,为了两角钱可以同你拼命的人!他们讲道理,不过讲的都是 些鸡毛蒜皮的小道理!他们很纯朴,纯朴到花了两角钱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豆腐 就唱山歌的地步。但他们很讲义气,只要是碰到那些小偷小摸的什么,不管熟悉或 陌生,都会轰过去非揪出来不可! 这就是这个小镇,我出生的地方!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自豪感,相反,我厌恶这里!自从大伯的女人去世之后,我 发现我更加厌恶这里了! 记不起是哪一年, 在我很小的时候, 有一个女人,她住在小镇一幢老房子的后 院, 一间陈旧破败的茅草篷里。有关她的传说很多很多,但小镇的人们一提起她就 像躲避瘟疫一样可怕! 年轻的时候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是从白溪村嫁过来 的。她很会打扮,有点俗气又有点妖媚,据说她的皮肤是全村公认的美人胚子,没 有人不说她好看,特别是她的笑声,咯咯咯,清脆悦耳,像一串风铃! 常令一些年 轻的男子夜里睡不好! 有关她的绯闻太多太多,只是大家公认一点的是:她嫁 过来第二年,她的老公就去世了。终究什么病,无人考究,就有村民说,她老公终 敌不过像她一样的妖精女人,被她吸干了精力没有了阳气,因此,别人在背后说她 命中克夫,是狐狸精变的! 死鬼老公给她留下个女儿,她收敛了平时的笑声, 一心想把女儿拉扯大。可是小镇上的人都远远地躲避她! 当然这是表面的,背地里 还是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找她搭讪,尽管她克夫,尽管她是狐狸精,但她那风韵 万千的身腰还是吸引了一部份人的非份之想。她开始的时候是拒绝,骂人的时候柳 眉倒竖,时间久了便也厌倦了,便同他们一起说笑,再后来便开始抛媚眼了!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孤独,年轻的她终是无法把持自己。就有人说,半夜 三更,说某某男人从她的窗户爬进去,还有人说夜里在她的窗户旁听到狐狸精在里 面发情浪叫,声音特别刺耳! 说尽管说,她因此也收到不少好处,衣服有人买 了,柴米有人送了,她可以带着她的小女儿逛大街了,体体面面走出去了! 只是她 的背影,有点落漠的味道! 每一次在街上,她都要进一家叫旺记粥铺里喝一碗 粥,常常是留一半给女儿喝。粥铺的老板是教师的大哥, 也就是我的大伯,四十多 岁的一个人,没有结婚,在街头上开粥铺,闲时就打牌谈女人,神情颓废面容猥琐。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盼望, 盼望她到他的粥铺来喝粥。 大伯的粥是远近闻名的,他因此生意很好! 后来他慢慢改了自己的一些坏毛病, 不赌了也不谈女人了,开始每天刮胡须了,穿着也光鲜了! 常常暧昧地看着来喝粥 的她。 他们的眼光总会在空中相遇,那时候她就会笑一下。这时大伯就走过去,给她 的小女儿一颗糖,看她的女儿津津有味的样子,他也笑了,说:“好逗的一个女孩 儿! 好可爱的一个女孩儿! ” “是啊!非常可爱!你也喜欢她吗?”她的笑容不止,眉眼里有火花在闪! 大伯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默默地摸着女孩儿的头。 粥喝完,大伯是从不收她的钱的。 后来有许多人知道了,说我的大伯爱上她了,立时遭来镇上人的议论,教师的 父亲那时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指着大伯的鼻子大骂,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大 伯就从来不屑一顾! 再后来,大伯结婚了,这可是镇上有史以来的头条大新闻 ! 也是族人所不齿的! 女人的再嫁便是败坏门风,男人找一个再嫁婆便是奇耻大辱 ! 于是,这便不是大伯和她两个人的事了,全镇人的反对加上宗族的坚决制止,逼 使他们远走他乡! 后来他们真的走了! 五年之后,他们回来了! 这是因为 大伯在异乡实在不能混下去了! 他们一直在漂泊,身边的钱全部花光了路上忍饥挨 饿,小女儿慢慢长大,面黄肌瘦,他们实在不忍心了! 再加上新添了一个男孩儿, 大伯又弄出一身毛病,于是他们就回到了小镇! 回小镇的时候大伯就一直躺在 床上,常不停地咳! 她就小心地在旁侍候,常常眼里蓄满泪水。他们的目光也常常 纠缠在一起,有一种异样的宁静和温暖。 常常是她这样问大伯:“你,后悔吗?” 大伯在床上摇头,虚弱地笑着说:“怎么会呢?来世我们还作夫妻!” 然后是她笑了,笑了之后,便失声痛哭! 终于在一个月黑的夜晚,大伯因不治离开了人间,而她也就被镇人赶到了小镇 那幢老房子后院的茅草蓬里! 据说她那时不吃不喝神情恍惚了一个月,嘴里不停地叫着大伯的名字,而小镇 的人们却像讨厌瘟疫一样地躲避她. 我那时年纪小,只记得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时是在一场大火中,那是半夜三更,我在睡梦中被惊醒,随着大人急急忙忙地往那 幢老房子赶去! 那时大火整个地吞掉了那个孤僻的草蓬,她衣衫不整,上半身 裸露,在大火中又笑又跳,额头有鲜血直冒,同时我看到一个男人也赤裸着身子躺 在大火中一动不动. 。 无情的大火很快吞了他们! 草蓬塌了下来,在这时,我听到大家一声尖叫, 火光中只见她兀然地走了出来,她还没死,我的第一个念头闪进脑海,便不顾一切 地冲过去扶她! 但她仅仅走了两步就倒下了,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我听到她在 那儿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对不起你们……我,我,我是个害人精… …“ 我永远都忘不了大伯的女人临死时的神情,就像一个恶梦一样活在我的脑中。 我清楚地记得小镇上的人幸灾乐祸般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是我产生厌恶小 镇最大的心理障碍! 大伯的女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女儿花花比我大八岁,她的儿子狗狗与我 同年。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