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深处有故乡,深处的深处还有故乡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夕阳照着我空空的床 位,我开始有些怀念这个地方了,但是我却不能在这里久留,因为我已经答应了卫 婕,从此我们要在一起。我看着寝室里的东西,其实属于我的东西并不多,两个皮 箱,一套被褥棉絮,实在没有其他东西了,电脑卖掉了,甚至连CD也在去年被偷了。 我草草的收拾好东西打成包,给寝室的兄弟们留了张字条,简单的说明我搬出去住 了,有事情打我电话。 我于是就这样和卫婕住在一起了,她开始显示出她贤惠的一面,完全不像一个 在人前冷若冰霜的校花,我开始觉得很奇怪,这种感觉就好象是拿破仑年轻时在禁 闭室里翻着罗马法,却转眼之间在大庭广众之下夺过了教皇手中的皇冠。 年轻而美丽的卫婕在那段时间里,总会每天早早起床,像一个结婚多年的主妇 一样为我买来早饭,然后等我起床,我起床后她会等我,起初她很笨拙的要承担起 做菜的任务,却不小心把手切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那一次我夺过她手里的菜刀,给 她包扎起来,生怕留下伤口,但是她的手上,从此以后还是多了条细细的伤口。从 此以后我拿起菜刀,拾起在家时父母出去打麻将时自己练就的手艺,炒菜是我在这 个小小的房间里唯一要进行的劳动,也仅此而已,她甚至连洗碗的活计也抢着做, 说我身体不好,不要劳累,我不明白洗碗和劳累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在这几天 终于开始接受这种虚妄幸福——虚妄到仅仅事隔一年,面对空空的房子,我就什么 也不能想起。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幸福本身。 那时,她总会在把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后去“上班”,而我则无所事事的在她 的机器上聊天,临走时她给我说再见我也只是随口应应而已。 我好长时间没上网了,我有些害怕那种感觉。无法想象以前整夜练级,然后在 虚拟世界正横行无忌的日子,一种类似梦幻的满足感觉在心中蔓延后却在现实中被 无情的摧毁。无聊的我,躺在床上,继续望着天花板发呆。门外的天空白云漫卷, 我在室内却只看见白白的一片石灰。忽然想好几天没回寝室了,现在正是傍晚,估 计老大应该在寝室,就打电话回寝室,老大接到我的电话显得有些兴奋,然后我问 家里打电话来没有,他说有,正想跟我说这事情,说我妈好象有点急,希望我能回 去一趟,我说说了具体事情没有,他说没有。 平时家里给我打电话多是查一查我的岗看我在不在,而我则多少有点死猪不怕 开水烫的感觉,时间长了老妈大概也忘记了查岗的目的,更多的时候只是问一下什 么放假,有没有加衣服之类的唠叨。我知道妈妈老了,当年麻友也散得差不多了, 有的跟着儿子去了其他大城市,或者去了乡下,厂里象老妈这个年龄的退的退,走 的走。老妈也刚退下来,我要老妈有空出去走走,老妈却说不放心我,如果不是年 轻时就害怕了武汉的天气,真想搬到武汉陪我。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说算了,我一直 不能忘记老妈在快高考的时候给我陪读的日子,有一次她边做饭边念叨着要我好点 考,考个好点的大学找个漂亮的女朋友,过几年就可以抱孙子啦。我很奇怪的问老 妈说这么希望我找女朋友啊,老妈却一脸不高兴叫我赶快去复习。后来考上大学以 后问老妈,老妈却说那是激励我,看儿子这么乖,不象在大学里不认真学习的那种。 我知道这是老妈的搪塞,老爸老妈结婚晚,老妈看着同事的儿女都成家立业了,而 只有我还在大学里穷混,多少肯定会有些失落。 我狐疑着给家里打了给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妈,我说那天我到同学那里去了, 没有接到电话,问打给我的电话有什么事,老妈要我赶快回家,说小唐死了,我一 惊,电话差点掉到地上,向后倒了趔趄。连忙问怎么回事,我妈说她也不清楚,只 是听说被人杀了,死得很惨,身上中了十多刀,一身是血撑着到了医院,却没人敢 上去扶他,硬生生的就在医院门口咽了气。 我跟老妈说我赶快回来,同时叫她替我定一个花圈。我挂掉了电话,就开始收 拾行李,我不想多等,尽管我即使明天出发我也不会见不到唐波最后一面,但是我 不想错过为好兄弟守灵的时间。 我打开皮箱想找几件体面衣服带回去,这时卫婕开门进来,我问她怎么这么快 就回来了,她说老板放她的假,这一个星期都没事情,又问我收拾东西干什么,我 说我得回去,我的好兄弟死了。她说她要陪我,我说不用了,我几天就回来,她却 牵着我的手象个小女生一样的撒娇,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但是要求只能对我父 母说是普通朋友,她说那是当然,你是乖孩子,我怎么会在你父母面前败坏你的形 象呢。 傅家坡回县城的车已经是最后一班了,车里的人很少,我和卫婕坐在最后一排, 她忽然问我,喜不喜欢和她在一起,我说当然啊,你每天这样照顾我,如果做老婆 多好啊。她忽然很幸福的倒在我怀里,要我抱紧她,问如果真的毕业后我们结婚多 好。这句话就象我老妈在快高考时无意的感叹一样让我有些震惊,我问她结婚有什 么好的,现在不是很好么。她开始说,原来跟我说过,她一直觉得好累,真想找个 安全港湾。我说既然受过伤就忘记算了,现在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么。 两年后的一天,我独自坐上这辆夜行的大巴驶向家乡那座江边的小城,车里居 然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连售票员都没有。巨大的车体在高速公路上穿破冰冷得似 乎无边无际的黑暗,我还会想起那个和卫婕一起回家的日子。回忆却带着几分干涩, 我开始有些懊悔当初曾经跟她说过这些逢场作戏的谎言,以至于欺骗了一个真正爱 我的人,也欺骗了我自己。 妈说,人过了50,一天天见老。我却坚信,在我毕业那年,他们一定为了我工 作的事平添了不少白发。2002年的老爸老妈还不像2004年那么苍老,当时他们见到 这个美丽的不速之客多少有些惊讶,接着却显得多了几分欢喜。我解释说是普通朋 友,老妈随口应合说这样也好,放假不回去在这里多住几天,我们汪平从小就有女 生缘,对人可善良啦。老爸则象个小孩子一样打开冰箱摆出一副大厨的架势,我和 卫婕看到这阵势不禁相视而笑,居然忘记是回来奔丧的。 卫婕显得很懂事,一会要帮老爸下厨,被我制止住了,她朝我做了个鬼脸,就 去拉着老妈聊天了,卫婕的嘴巴特别甜,一口一个伯母说得老妈笑得象朵花一样, 我则在厨房里给老爸打下手,爷俩算是配合良好,很快就搞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吃着吃着饭老妈开始感叹,其实小唐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也很善良的,小时候 你受欺负帮过你不少忙,可惜就是家里一直不管,走上了歪路。老爸则在一旁劝老 妈不要说了,别把把汪平的牛脾气说出来了。我连忙说不要紧,我好久没回来了, 不会惹事的,爹妈放心好了。老妈笑了笑说其实我家小平一直很乖的,然后给卫婕 讲我小时候的笑话,说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扎小辫子穿女女孩子衣服到处跑,说自己 是女孩子。还说我小时候特别可爱,老喜欢要小姐姐抱。卫婕笑得差点喷饭,说那 小平不是蜡笔小新了吗?老妈大概是没看过蜡笔小新,笑了一下,就说现在孩子们 说的什么我们都不清楚了。卫婕依然一口一个伯父伯母,桌上一桌人融洽得真的象 一家人一样。 吃完饭我才想到正事没办,说要去给唐波守灵,老爸说好,老妈却不同意,说 休息一下明天去不迟,我开始拗了,老妈拗不过我,只得放行,还是叮嘱我路上小 心,在一边的卫婕却又开始活动开了,一口一个伯父伯母,说要跟我一起去。老爸 说这怎么行呢,女孩子家,这多不好啊。老妈却在一旁表示赞成,现在的年轻人都 这样嘛,什么时候对我们家小平这么不放心了。老爸看着老妈笑了笑,噜苏了一声 :“现在的孩子啊,”然后就要我们路上小心。继续拉着老妈看电视。 我们一下楼,我刚要责怪卫婕的表现不像“普通同学”,她却看着我哈哈大笑, 说你原来小时候就这么下流,我以后就叫你小新好了,我说你敢,两人疯闹了一路, 快到医院才停下来。 守灵的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几个弟兄,他们带我走到小唐的灵前,拜了三拜。 然后带我去看遗体,此时的他面色很安详,眼睛微微睁着,我有点难受,说坐车刚 回来有点头疼,跟卫婕出去一会。 我们走到灵堂外住院部下的一片小树林中坐下来,卫婕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怎 么,只是觉得有些害怕,她笑我说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啊。我说不是怕死人,是害 怕如果我当初没考上大学,想必会跟他们一样。卫婕笑我多心了,有这么好的家人, 怎么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的。我说是啊,如果他们家里也是这样多好啊。我又问她现 在家人怎么样,她却忽然沉默,又一次贴着我,说不要谈这些。然后说现在想要我 安慰她,我知道她的意思,说这里周围来来往往都有人,还是算了吧,她却缠着我 说要,我也受不了这个挑逗,两个人又缠在了一起。 静静的夜里,我和卫婕在甜蜜中缠绵着,灵堂里传来一阵阵粗野的吆喝,只有 我的兄弟小唐静静的躺在哪里,安安静静的,就象这个午夜的小城一样安然睡去。 第二天回家补了一个瞌睡,我睡在地上,把那张属于我的足有四个平方大的床 让给卫婕,大概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硬生生的做了一个梦,所以说是硬生生, 是因为梦得实在太真实了,我梦见一身清爽的杨风带着苏琳在樱花树下散步,我想 上前打个招呼,却被卫婕硬生生的拽回来,她一脸幽怨看着我,让我害怕。她开始 疯狂的亲吻我,我想挣扎,却看见两人谈笑着离我远去。我啊呀一声从梦中惊醒, 却看见卫婕睡得很甜,嘴角还有一丝甜蜜的微笑,我松了口气,已经没有睡意了, 推门出去,却看见爹妈都坐在饭厅里谈笑,我说怎么了,他们说没什么,等我们起 床而已,我说让卫婕多睡会吧,我去灵堂帮帮忙。他们说好,又叮嘱了几句无关紧 要的话。 我到医院的时候,那几个哥们商量说既然人到齐了就可以准备出殡了,我想过 去跟着一起抬棺材,那几个家伙却说一个大学生抬得起个什么,要我到后面帮忙。 我只能挂着黑纱跟着后面走,这条路仿佛走了一百年,送葬的一辆农用车在凹凸不 平的土路上颠簸着,中途还修了一次车,好不容易才到了火葬场。 看着小唐的躯体化作一屡屡清烟,我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惆怅,与爱情无关, 也与生命无关,一个不错的朋友就这样走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在这里化成清烟, 那时候,我这么多的朋友,会有谁来凭吊。卫婕会吗?在苏琳之后,我便成了一个 悲观的人,对生活,对爱情,都不敢再抱信心,也许多年之后,如果我的父母还健 在而我不幸死掉的话,能来送我的,也只有他们了。 回家的时候他的父母和那几个兄弟要留我吃饭,我说不用了,我女朋友还在家 等我吃饭呢。我回家以后看见父母已经把中午饭端上了桌子,连声称赞说这姑娘真 懂事,帮着做菜,我说原来我不也是这样啊,然后老爸就拉开了话匣子,说当初老 妈生我的时候沾不得冷水,也近不得油烟,所以那时候所有的锅碗瓢盆全是他一个 人伺候,想不到时间一长这个传统一直保持下来了,然后老爸又开始夸耀自己的厨 艺,末了还说要我把这个光荣传统保持下去,并且还来了一句“不会做饭的男人不 是好男人。”卫婕扑哧一声笑了。 吃完饭我说我要回武汉了,老爸老妈极力挽留,说现在天气热就在家里吹几天 空调避暑好了,我说不用了,回学校还有事情,卫婕也连声附和,爹妈看挽留不住, 又唠叨了一些要注意身体之类的东西。于是下午,我和卫婕登上了回武汉的大巴, 这个暑假,我在家里呆了不足24小时。 回到我和她的小屋以后,我们又过回了原来那种生活。我不仅彻底接受了这种 幸福,而且也渐渐开始迷恋上这种幸福,以至于害怕迈出这个房间,因为一出门, 那种幸福的感觉就会渐渐觉得淡去,就好象灵魂渐渐被抽离了肉体一样。在这种感 觉中,我对时间的概念也开始越来越模糊,因为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的重复,我已 经没有必要去记忆是星期几,几月几日。不知不觉,这种生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而我却浑然不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