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卢美雅因服用过量抑制神经的药物,导致脑神经死亡。也就是说,卢美雅成了 一个植物人。卢的父母亲当即在医院走廊昏死过去。卢父有高血压,卢母有心脏病。 医院顿时又是一阵忙乱。好端端的四人,现在一下子躺倒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永远 不会起来。这种打击,不可谓不小。周晚生在三个病房间,来回地奔跑。一夜间快 憔悴得不成人样。卢家那边亲戚极少。帮得上忙的更是没有。周晚生干脆花钱为卢 家二老都请了特护。卢美雅则由他自己亲自服侍。出于人道精神,卢美雅的主治医 生也建议让卢美雅自然死亡。周晚生先是当场大发雷霆,之后痛哭失声,把在场的 小护士都感动得眼泪直掉。 第三天周晚生便恢复上班了。其实即便在医院里,他的工作也没停过。让秘书 把工作送到医院给他。秘书回到公司那么一传,周晚生顿成一个有情有义的铁汉英 雄。自己遇到那么惨的事情,还帮马总裁管理这么大的一间公司。 受东南亚经济危机影响,经济都不景气。不单是蓝岸公司,几乎所有公司的股 票都在下跌。又有消息传来说,马总裁因婚外情已经正式离婚。离婚时,总裁夫人 将手里的百分之五股票转换成现金抽走,使公司更加风雨飘摇。又有传言说,其实 在上次,周总经理被冤谋杀,引发股价下跌时,马总裁为挽救危机已经出售了手里 股权的一部分。听说拿到那笔股权的是一家神秘的合资公司。随时都有把蓝岸股份 吞并,或者分解的可能。诸多传言之下,蓝岸公司人人自危。秘密另找工作者大有 人在。大难临头各自飞,倒也是人世生存的真理。 周晚生恢复上班的当晚,在白银时代宴请全体员工。只说了一句话:只要有周 晚生在,蓝岸便在,大家便不会失业。 相比起一直不见人影的马总裁,周晚生的这句话,似一支强心剂。晚宴过后, 主动加班的员工亦有不少。 刘经理悄悄对周晚生说:听说总裁在住院,我们要不要去看望? 周晚生说:当然要去。 周晚生只带了刘经理,到了马瑞年的特别病房。 那是一家保密型的高级疗养院。难怪一直没有消息。马瑞年的情况,比想象中 还要糟糕许多。手臂与小腿骨折。还断了两根肋骨。断掉的肋骨还刺伤了肺部。据 马家帮佣说,吵架时,先生被夫人失手推到栏杆上。冲力撞烂了栏杆,人从二楼掉 下,腹部撞在了一个盆栽上。 马瑞年的精神极差。不知是否光线太足的缘故,三十多岁的人,竟显了老态。 头发也有一半白了的样子。见了周晚生,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连周晚生都有 些唏嘘。这就是C 城叱咤风云的马瑞年么?眼前这一身是伤缠满绷带,神情灰败的 男人,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马瑞年吗? 随身照顾马瑞年的,是一个非常美貌的年轻女孩。周晚生当然是知道她的。是 马瑞年领养的女儿,叫李嫣然。又是一个美女。李嫣然对马瑞年照顾得非常尽心, 尽心得倒不像一个女儿而像一个妻子了。不知为何,周晚生总觉得,这美丽的女孩 并不简单,眼睛里有很深的东西。是算计,是怨恨,也是得意。 刘经理说:那是总裁收养的一个女儿。听说和总裁夫人关系也好,今年才搬来 一起住。那丫头太成熟了,乍一看还以为是总裁的小女友呢。呵。 周晚生说:这段时间公司太忙。你可有认识的特别好一些的家政员,为我介绍 一个。 刘经理笑:我已为你找了一个,做事非常利落周到。我已叫她到医院里去服侍 嫂子了。 哦,多谢你。周晚生看了一眼刘经理,这人倒是算细心,竟知道他找家政员是 为了服侍妻子。 虽然这么说,周晚生还是驱车到医院。先看刘经理请来的人如何,再考虑将卢 美雅接回家去。岳父母那边虽然不算极严重,但仍得在医院呆上一阵。他有的是事 可忙碌。 不管如何,如果医院不能采取有效的措施,他就是不想让卢美雅呆在医院里。 周晚生进门时,看到那人正在卫生间洗卢美雅的便盆。背影看起来是一个年轻 的女孩子。不知能不能吃这样的苦。那人出来时,周晚生呆住了:你-- 小红对他微微地露了一个短暂的笑容:我都听说了。我来照顾,总比别人细致 一些吧。 周晚生转脸去看床上的卢美雅。她还是像睡觉一般,脸仍然美丽,但有一些失 水一般的苍白。这才几天呀,活着的人,毕竟同失去部分生命力的人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不会照顾她。 当晚,周晚生便安排卢美雅出院了。小红自然跟了去的。她现在是周晚生为卢 美雅请的特别护理。 当晚,小红先把卢美雅护理好,然后到厨房给周晚生做饭。小红做的菜远没有 卢美雅做的精致,但都是家常的味道,也吃不出什么不是来。倒是让周晚生心生悔 恨,那晚卢美雅做了一桌子的菜,还说了一些她从未说过的话。他原本那么细心的 一个人,应该猜得出不同寻常。可偏偏他就是没看出来。即便当晚没猜出,若是早 上起床时,他没有忘记吻她,及时送她去医院,她大约也不是现在,活死人一般的 凄惨景况。 坐在沙发里看小红在洗碗,周晚生的眼泪忽然间就潸然而下。也不知小红什么 时候坐在他身边。又什么时候,把他的头揽入怀中。只是觉得终于算有个人,让他 可依靠。于是睡了这一周来唯一的一个完整觉。 蓝岸公司里,一如既往地忙碌,或者更甚。 自从知道马总裁的住院地点后,周晚生每隔一两天便去看望。也报告一些工作 进展。 马瑞年当然也是在听的,骨折让他动也不能动。住院这些日子,纳微只来过一 次。带来的是需要他签字的离婚判决书。马瑞年这种情况,闹上了法庭。儿子的抚 养权,自然是争取不到的。马瑞年总觉得,一向温顺的纳微忽然之间性情大变,脾 气极冲。处事也冲动得过分。完全不同以前那个温柔贤淑的纳微。想也许是他的出 轨,给她带来了太大的打击。其实,她若忍耐一些,现在这所有的平静,都不会被 打破。 男人多贪心,想要欢情,又想要家庭。总是想全数完美兼顾。总想女人应有胸 怀。男人自己却做了错事而从不自知,只妄想女人心胸宽广原谅他。 想到此,马瑞年也痛快地在判决书上签了字。 只是每每见了周晚生,心里会生出一些怨怼来。别看周晚生现在事事积极,像 是在为他保江山。但周晚生的野心,可不止一个总经理职位如此简单。他可不想成 全他。他是已经将手里的一部分股票转手。这消息若被股东们知道,他马瑞年,势 必在蓝岸总裁的位置上不能再坐多久。但他仍然是蓝岸的最大股东之一。周晚生即 便坐上了总裁位置,手里没有足够股份,仍然也只是一个替人打工的职业经理人。 蓝岸是他十多年来打下的江山。他就是拆了它,也不会对周晚生供手相让。但那怨 怼又不似只是因为周晚生的野心。而是每每想卢美雅,都似有一口呼不出的气,在 心里转着。他最没想到便是,卢美雅怎会以那样的方式自杀呢?听说那种麻醉神经 的药物,能让人像吸毒一般狂喜无比。她就是在那样的狂喜里睡着的吧?而周晚生, 这个一直躺在她身边的丈夫。竟然会不知自己的妻子,有自杀的意图。竟然拖了那 么久才发现。脑神经死亡。呵,她多残忍。他从此之后,再不会能听得到她激情的 尖叫,再不会能感觉到她蛇一般的身体。命运也多可笑,她想以死来为周晚生作一 个了断,却偏偏死得不全。她的精神死了,可她的身体活着。她活着,等周晚生来 照顾。她活着,折磨周晚生。 是的,他对周晚生心生怨怼,更多是为了卢美雅。 周晚生是明眼人,有玲珑心。他来报告公司情况,是做给别人看。马瑞年并不 喜见他。他自然也是知晓的。但他坚持来。每当他看到马瑞年的眼里,那些越来越 不能掩饰的怨恨,他就会从心里生一些报复的快感。这种快感,让他乐此不疲。 他是有野心。他不但要他的蓝岸。他还要他一直以来那种叱咤风云毫不在乎别 人的骄傲。还要他因卢美雅而产生的怨恨。意气风发的马瑞年,因一个女人而对另 一个男人心生怨恨。这也是多让人心生快慰的事情。这一切,他周晚生,要以完美 无缺的方式,一一得到。 周晚生回到家里时又已是深夜。小红正在卧室里帮卢美雅按摩身体。卢美雅的 脸更苍白了。她美丽的脸上,现在连冷漠的表情都没有了。原来冷漠并不是最可怕 的表情,最可怕的表情,是没有表情。就如同此刻卢美雅的脸。 音响里低低地放着音乐。是卢美雅平时常听的一张CD。周晚生从玄关的角度, 看卧室里低头给卢美雅按摩的小红。软橘黄的灯光落在她清秀的脸上,眉目安详。 那神情,有如传说中,那些天生具有母性光辉的女子。周晚生呆滞地想起,在她胸 脯上醒来的那几个早晨。那种安心而纯净的感觉。这是他在任何地方,任何女人的 身边醒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音乐低低地回旋在静谧的空间。周晚生闭上眼睛聆听。好一会,才慢慢伸手, 摁了墙上的灯开关。明亮而不失柔和的光线顿时让这个房间清晰无比。 光是多么奇妙的一种物质。在它完全不存在的时候,人们所有最本质的东西, 欲望,脆弱,爱情,痛楚,欢乐,都可以这样肆无顾忌地,张狂地露出本来的原始 的面目。不管是美好或者丑陋。但当光存在时,哪怕只是那么微弱的一小束光线, 都有着揭示一切的力量。人们于是闪躲。再闪躲。原来,我们有那么多不能示人的 东西。我们的痛楚。我们的欢乐。我们的欲望。我们的脆弱。在好多的时候,都不 能在光亮下示与别人。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有时候是必须面无表情地冷漠的。也因为随时,某一 种被揭示在光线下的表情,都会成为被这个太过冷漠、太过坚固的世界,所伤害的 弱点。 我们活得多累呀。可是,活得累,总比活得伤痕累累的好。所以,我们学会了 在光束的面前掩藏自己。这是多伟大的智慧。 回来了?菜可能都冷了。我热一热。 在光束的揭示下,小红专注的对象,从卢美雅身上转到了周晚生身上。她对周 晚生微笑,这种微笑温婉而良善。代替了刚才那种卧室灯光下的母性光辉,成为了 一个女人见到所爱的男人时,所散发出的,连她自己都不自觉的诱惑味道。 周晚生嗯了一声,进了浴室。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周晚生把自己完全浸入温 和的水,任那种叫作眼泪的,咸咸的液体无形地隐入水中。卢美雅出事之后,他冷 静极了。他冷静得不像一个丈夫,更不像一个曾经是那样深爱着卢美雅的男人。冷 静是隐藏悲伤最好的方式。他一直认为是。但当他一个人赤裸地在浴缸的水里,悲 伤就像一支避无可避的利箭,击中了他的心脏,这样准确无误。 小红今天穿了一条裙子。正在把菜一样一样地摆上餐桌。裙子柔软的布料在她 的走动中,勾勒她身体丰盈的曲线。灯光的作用下,曼妙生香。周晚生脑子中冒出 的念头是,除了这条裙子,她的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在小红起身给周晚生添饭时,周晚生走过去,从背后撩起了她的裙子。如他所 想,裙子的里面什么也没有穿。周晚生腰一紧,将身体贴了上去。 一切便失了控。他那么激动,撞得她把手里的碗都跌到了地板上。陶瓷破碎的 声响,却像是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刺激,他更冲动更用力地要。他抓紧小红的乳房, 吼:你叫呀,你叫呀,你快大声地叫。小红于是在餐具被撞倒的声音里大声地叫。 淫荡,放肆地叫。像在宣示什么,也在抗争什么。 最后一刻,周晚生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寂静无声的卧室。那里仍然安寂如死城。 那寂静,压抑而伤感,让人忍耐不住眼泪。他于是伏在小红背上,呜咽着, 哭泣。 小红趴在餐桌上,眼泪无声地落入面前那盘辣子鸡丁里。眼泪很快被红油吞没 不见。有一些人,就是这样无能为力地悲伤。他还在她的身体里。她为着他哭泣。 而他,却在为那个此刻无声地躺在另一个房间里的女人哭泣。他落下的眼泪,种在 她的背上,渗入她的心里,结冰成刀,刀刀见血。世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呢。身体 这样近,心却是那样的远。一个人不断地远走。另一个不断地追赶。永远这样在路 上,没有终点地暗暗各自悲伤。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