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1-32号 作者:藤上风铃 世界上有无数的点,其中的一个是西巷1 号,另外一个是西巷32号。 我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一端是公司,一端就是西巷1 号,极方便。 西巷1 号是一个极微型的小超市,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果摊,我小的时候 在那儿偷过一个苹果,记忆深刻。店主是一个胖胖的男人,我看着他娶了妻生了 子,越长越胖,然后把水果摊一再往外延伸扩大,变成了现在的小小型超市,自 从苹果事件之后,我一直自责得厉害,就没有再去那里买过一件物品,包括口胶 糖和话梅,直到福利彩票的横空出世,我才耐着胆子去碰了两次运气,去的时候 还总是害怕那个胖子说喂小姑娘,你是不是偷过我的一个苹果? 现在他现在正坐在门口跟西巷2 号饭店的老板下棋,身后分别是各自的妻子, 也许她们并不像他们那样热衷于棋艺,却愿意这么看着,看着棋被捡起落下就好 像热恋的时候看着过去的他们一样,他们一定也有着甜蜜的恋爱吧,我想。 4 号是一家理发店,打理店铺的是一对姐妹俩,她们俩在这儿也已经很久了, 在我的记忆里就一直有她俩,可是却不见她们衰老,反而一天比一天精神起来, 真是一个奇迹。十六岁以前的每个夏天,妈妈都会带我到这里剪头发,一般没有 什么发型,只有一个要求,剪短。我的头发总是蓄不到肩膀就被削落在这里,镜 子里的永远是一个干净爽洁,像个男孩子一样的自己。长大了一点,就知道女孩 子留长发才是最好看的,电影电视里的每一个貌若天仙的女明星都是蓄着长发的, 偶尔甩上一下,简直美极了。所以开始偷偷地跑到小商品世界买一些五颜六色的 发夹和发带,偷偷地祈祷自己的头发快点长出来,恨不得拔发助长了,终于等到 有一天留过了肩膀,却听别人说还不如剪了好看,满头的自然卷像极了疯子,无 奈之下又一剪子剪掉,却又坚决不肯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剪了,总想着市里最大的 洗剪中心,那里该可能剪得更漂亮些吧。现在好了,有了负离子,阳离子,游离 子,我终于又可以留着长发了。对着4 号的玻璃门,我甩了甩头发,阳光下的头 发真棒。 空气很香,我知道那是5 号的牛肉拉面馆在卤牛肉了,一大锅子一大锅子的, 腾腾冒着热气,这是香源。我在夏天从来就不敢吃那玩艺,因为我就觉得那绝对 是冬天的食物,红红的辣油,火气的牛肉,趁着热吃,吃了就能让你发汗,而且 直伸舌头,虽然鲜美可口,价格实惠,但是总是跟青春痘有着因果联系,我可不 想让我的脸成为月球的表面。但话又转回来,有些诱惑还是不能避免的,那就是 天桥的烤鸡翅,我曾一度认定那里面掺了罂粟壳,不然像我这种抑制力非常好的 人怎么还被吸引住呢,甚至一天不吃那东西就全身难受?我总一边拒绝牛肉拉面, 一边大嚼特嚼着烤鸡翅唱:“烤个鸡翅膀,我最爱吃呀。”那种快乐简直无法抵 挡。想到这里,我不禁咽了一口口水,馋了,鸡翅膀。 隔壁的7 号是个棋牌室,主人把外间的一个类似小院的地方和房间里打通, 摆上几张桌子椅子,招呼着西巷巷头巷尾巷中间的人都来凑热闹,这里永远是西 巷里最热闹的地方,而且永远是信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张家婆婆李家婶子一边打 牌一边讨论王家的小儿子娶的新媳妇如何对他婆婆不好。马家老爷唐家叔子一边 打牌一边讨论着今年的世界杯为何会频频爆出冷门。男主人永远是一副广招巷内 巷外客的架式,要么靠在门口,要么坐在门前,那脸上总是带些笑意的,好像跟 这巷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很深的交情似的。门口挂着棋牌场所的统一警示牌: “营业时间不得超过夜里十一点。”尽管这样,我还是常常能够听到夜里一两点 钟夜归的人们说着话,说今天谁的手气最好,谁的牌品最差。 突然听到有人跟我打招呼,说铃子你下班了?那是9 号的老板小李子在说话, 9 号是个小网吧,整天有着一群人窝在里面玩cs,玩传奇,玩千年或者吊在网上 聊天、听歌看flash.它的前生是电脑游戏室,所以店主小李子有着满满两抽屉的 D 版游戏光碟,我常常在无聊狠了的时候钻进去找几盘rpg 的游戏碟子回家装, 在省了几块钱的同时,我也常常把病毒惹回了家,通常是格掉,重装,再中毒, 再格,再重装,我常常重复,却一点也不累。我的电脑不及我厉害,用了不到两 年,里面的硬件已经坏了一半。小李子原来是我的小学校友,跟我同级不同班, 小学里面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长到了十八岁,突然有一天来向我请教电脑的问 题,高手从来都是相对的,相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我再菜也能做他的师傅,本来 我觉得我一直是个矜持的人,但又觉得拒绝一个帅哥诚恳的求教也有些过份,所 以便操着半调子技术教了他一些基本常识,自此他把我仰视成珠穆朗玛了。我亲 眼看着他从一个电脑白痴到一家名片行的小老板,然后开了一家电脑游戏室,再 转为现在的网吧。看到他,我不禁想到了家里还有两张光盘没有还来,其中的一 张就是在我玩了几年的游戏才发现的最爱——盟军敢死队。 10号是一个小卖部,记得以前我总是喜欢跑到那里买妈咪的小薯条吃。后来 店里的东西越卖越少,现在居然除了啤酒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连盐和糖 都没有。主要原因是这家新增了一项新业务——代灌液化气。西巷很偏,一直都 没有通上煤气,这使得他家的生意奇好。原来只是蹬着自行车,一次带两瓶。后 来就买上了电频车,电频车突突一开,就是十几罐,我替他算过了,一罐气的代 灌费是四块,一个月下来也有千元朝上的收入,比起小卖部确实要好些,而且开 小卖部还要花心思进货,担心进了假货,担心积压。啤酒是夏天的畅销饮品,由 啤酒厂的人直接送过来,所以柜台里就只剩下了啤酒。而对于这个小卖部的主人 们,我永远是模糊的,因为从他们来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他们跟我们很不一样, 他们说着我听不太明白的土话,笑容也不一样。 10号以后就是居民区了,原来是大片大片的平房,房地产公司看中了这个地 方,逐渐地改造了西巷,11号就是一个单元号了,一幢楼里还有12号13号和14号, 我儿时的许多伙伴都住在这幢楼里,以前经常带我们玩过家家游戏的大姐姐已经 结婚了,去年还添了一个儿子。以前经常留着鼻涕的小弟弟早在去年这个时候去 了日本,据说是半工半读。以前老是被父母打得往外跑的郁弟当了一名人民教师, 记得原来一到暑假我们这般队伍就会聚集着出发,一起翻墙越岭,一起去图书馆 看书,还一起帮助孤寡老人打扫过房子。可现在,人长大了,话却少了,见了面 也只是点点头而已。我想为什么美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呢?爱情如此,连友情也 是如此。 这个巷子里有一对非常奇怪的夫妻,女的又矮又驼,脸瘦得没型,跟白雪公 主里的小矮人差不多,男的是个瞎子,手上总是拿着一根铁棍,一路敲敲打打着 前进。小时候看到他们很害怕,觉得他们跟我们长得很不同。后来懂事了,就对 曾经的害怕羞愧起来。见到他们总是给予最真诚的微笑,尽管他们未必能够看见。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相濡以沫的生活,两个女儿从丑小鸭变成了天鹅,高挑 而漂亮。眼睛足够的大,身材足够的好,据说大女儿已经顺利考上了上海的某家 名牌大学。他们的小女儿还在身边,我经常能够看见她搀着自己矮小的母亲在街 上行走。现在那个母亲就坐在楼前,用一把小锤子敲打着一堆堆的洋钉,好像是 把它们弄直,或许这就是这个家庭一半的生活经常来源了,或者其中的一部分还 要被寄到上海,供那里的大女儿念玩全部的四年呢?听着这敲击的声音,我看着 她,想着他们美好的女儿,觉得上帝有时候还是比较公平的。他们就住在17号里。 再往前走,20号一楼的门口围坐着一群老太太在闲聊,她们看上去都已经七 十朝上了,经常是一个认真的讲着,其他的就专注的听着,打满了皱纹的脸上时 而严肃,时而怜悯,时而愉悦,有时候我路过的时候,会听到她们愉快的笑声, 我的奶奶有时候也会端一个小凳加入她们的行列,如果正逢我上下班的时候,甜 甜地叫一声奶奶过后,便可以听到她们在背后说丁老太,你的孙女儿真是懂事啊, 长得又水灵,你真是福气呦。我的奶奶八十五岁了,可以说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 更高更大的理想,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们平平安安,可是自己呢? 却没有尽到一个晚辈的责任,没有花更多的心思去想老年人的想法,总是觉得她 罗嗦,无常,小气,所以时常惹她老人家生气,可她总是一副记性不大好的样子, 转身就对我笑了。想到这里,我的脸上不禁发烧,觉得这个孙女儿做得实在在差 了。 迎面走来的是住24号五楼的张姐,现在她正抱着年仅一岁的小儿子在巷子里 面逛,我冲她笑,叫张姐好。她便停了下来,对着小宝宝说:“来,叫阿姨好。 多看看漂漂阿姨,你以后就可以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宝宝很可爱,白白胖胖的, 浅黑的头发,睁着一双乌溜溜地眼睛朝我看,眼珠左转转,右转转,神气极了, 看着看着还咯咯地笑,然后把头又扑向了他妈妈的怀里,可爱极了。张姐笑了说 这孩子怕生,要不然皮死了。然后又对怀里的孩子说:“好了,我们跟阿姨说再 见。”她还拿起宝宝的胳膊做了一个告别的动作。走过去了,我又想回头看,正 好看见小宝宝也在看我,我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他笑得更欢了。若干年后他也会 长大,等他长到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他还会这么笑得这么欢吗?成长也是一种烦 恼啊。 29号已经空了,原来是一幢小二楼,楼上楼下住的都是我童年的伙伴,后来 因为拆迁的事情就全部搬走了,但是拆迁却从这里终止,这里一直也没有拆,曾 经住过一阵子盖房子的民工,后来就不知道有没有住人了。小学时候每年的暑假 寒假,我都常常呆在这里。 因为我是独生子,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所以几乎天天去找一楼的姐弟玩,我 不但羡慕他们可以彼此为伴,还羡慕他们家房子够大,从小就一人一间房,自由 自在。那家的姐姐比我大两岁,我经常去她那里跟她一起做作业,看书。她的弟 弟跟我同年,也是小学同学,后来念大学去了外地,父亲因病去世后,他就再也 没有再回来。他的姐姐后来嫁了人,就更没有消息了。只是偶尔在西巷看到他们 的父母,但也只是匆匆而过,没能说上一两句话了。每次路过这里,我就想通过 墙上的空花看到我们过去的身影,可每每总是令我失望。 30号的房门在我的印象中总是紧闭着,那是一个大户人家,你可以望见里面 的很大的二层楼,我的奶奶或者知道这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但对于我却总是一 个迷,我知道西巷里遇到过的某个身影就是住在这里,但那些身影也都是模糊了 的,淡化了的,就像梦里的影像一样。我只知道这里有一只狗,一只大狼狗,小 时候我见过一次,很大很大了,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现在我依旧能经常听 到里面的狗吠,只是不知道还是不是我看到的那只狗,或者已经是第二只,第三 只,或者更多了。我的家里也曾经养过一只狗,花的,杂狗,瘦型。我五岁的时 候开始养着它,跟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我记得他总爱舔我的手掌,凉凉的,粘粘 的,痒了我就会咯咯的笑。我忘了它叫什么,或者它根本就没有名字。七岁的时 候,城市发了禁令不准养狗,有一天,它被父亲带走了,回来的时候只有我父亲 一个人,我哭了,悲恸地哭,我在父亲的身上抓着闹着使一个孩子最坏的脾气让 他把我的伙伴还给我,可是我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了。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养狗, 不吃狗肉。狗我一直没有养过,另外一条诫我却破了。 巷子里唯一的厕所和垃圾箱在30号和31号之间,厕所是新装璜过的,鲜艳夺 目,跟周围其他的灰墙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我以前听一个据说可以看到一些 “异物”的朋友说厕所和垃圾堆旁边是最容易看见那些东西的地方。所以每次夜 里回家的时候,我总是将我的眼睛睁到最大,心情紧张的路过那个地方,有时路 过垃圾箱的时候看见一两条鼓囊囊的蛇皮袋,我就会害怕起来,也用更仔细的眼 神去观察它,还总是在想那里面会不会装着什么吧,最近电视台老是在放什么冷 冻碎尸案,更是害得头发皮发麻,见到蛇皮袋一类的东西总是快快地走过去,走 过去才能稍稍吐了一口气。社会本身的不安全因素让每个夜归的人都心惊胆颤, 自己的想像力更是让黑夜变成了一个上演恐怖片的舞台,我是个胆小的人,根本 就不适合夜生活,每每在狂欢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开始叫嚷着要回家,我有个绰 号,叫灰姑娘。 前面又是一个理发店。31号的男主人很聪明,把一楼的房间朝巷子里打开做 成了一个小店面。租小店面的女人开起了理发店,以前我认为巷子口已经有了一 个理发店了,这里的理发店生意怎么会能再好起来?后来才发现错了,这一家不 知道是因为女店主待人接物有一套呢,还是剪发的手艺好,她的店里总是坐满了 人,有的人是真正来做头发的,有的人却只是坐在这儿聊聊天的。我的奶奶更是 这里的常客,每天家里开饭的时候,只要对着理发店喊一声,总能得到她的回应。 女店主脸上也总是洋着笑,就连工作的时候,如果你对她的店里望了一眼,她也 总能把笑意传给你。我不在这里剪发,却偶尔过来照这里的镜子。有些时候,因 为一些礼仪需要化妆,家里的光线总是不及这里的好,化好妆我便过来看一看, 从而避免哪里有些遗漏和不足。过去的时候,我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奶奶正好坐 在里面跟几个人聊天。 从32号一楼的厨房窗户望去,一个女人正在不紧不慢地烧着锅里的菜,她的 脸上虽然也已经有了些皱纹了,但是却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风采。天气有些 热,我看见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锅里了热气升了上来迷住了她的眼睛,她 眯着眼睛小心的吹开,然后用勺子舀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大概味道还不错 吧,我看见她满意地点了一点头,然后转身拿了一个盘子,小心地将它们盛了起 来。然后又是倒油,再是哗地一声,锅和铲子碰撞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嚓嚓,嚓 嚓,她的胳膊左一下右一下的挥动着,像是指挥着最温馨的厨房变奏曲。我看了 很久,然后冲着她喊了一声:“妈妈,我回来了。”她抬起头,从厨房里面望着 我,说乖乖回来拉。然后对着面面喊了一声,“女儿回来了,快去开门。”我知 道她是对着我爸爸说的,爸爸现在一定在练着毛笔字吧。我加快步伐紧走几步, 走进了32号的门。 你猜得对了,西巷32号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