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邂逅的名义 作者:月光一刀 邂逅一个总是在路上的女孩汽车的引擎发动起来的时候,王子清松了口气, 总算开车了,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这是傍晚从这个小城开出的最后一班车,司机磨磨蹭蹭地一会上厕所,一会 吃点心,一会下去对着车的某个地方敲敲打打,但乘客没增加多少,车上的人开 始催开车:发车时间都过了一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开?司机嘴里嘀咕着要和虚无 中某人的女性亲属发生关系,又去倒了杯水,才很不甘愿地发动引擎。 这时,她上车。短发,脸型稍长,修长的脖子,简单的棉质圆领短袖和牛仔 裤,一个大帆布背包。年龄在二十五左右。一个不带手提袋或者小巧女包的年轻 女孩子,可太少见了,更为少见的是她的皮肤。 在落日的余辉下,她面部、脖子和手臂上泛着淡淡的古铜色光。城市里的女 孩子,皮肤一般都是捂出来的白,或者去哪儿度假暴晒了几天的褐红未褪,看了 都替她难受,那样的皮肤得火辣辣地疼上好几天。象这样生气勃勃、感觉按下去 会弹起来的皮肤,头一次见到。 车上人不多,但每排座位都有人,大家都喜欢一个人坐,她扫视了一下车厢, 向王子清走来,她没说话,看了看他旁边的座位,看了看他,眼神里分明在问: 这有人吗? 王子清从专注中醒过来,慌乱地点头,说没人没人,你坐吧。他往靠车厢中 间的位子移,侧着身子说你坐里面吧。她把背包塞到行李架上,靠车窗坐下,向 王子清微笑了一下,开口说,谢谢。 夏天还是傍晚坐车最舒服,对吗?他问女孩,车在出城的路上开。 她眼睛盯着窗外,街灯还没亮起来,街边的小店,车、来往的人,新房子老 房子。她没看他,说:是的,夏天最好是早上四点多动身,九点停下,下午五点 再出发。她的口音不是本地的,甚至不是本省的。 他很高兴地说,我不常出门,一年最多两三次。 她转过头,问,你不喜欢出门? 他说,不,喜欢,出来走走很好,但在家也很好,我都喜欢。 她问,现在你是出门还是回家? 回家,到这出差几天,我是老师,一个城郊中学的老师。他对女孩说。 她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说他是一个城郊中学的老师的时候,脸上是你这 种表情。 他呆了一下,说,我什么表情? 她说:很开心、很灿烂、很满足、很骄傲的表情,我有点意外。 他有点不高兴地说,怎么?当老师不好吗?当城郊中学的老师不好吗? 她很平静地解释,你误会了,我本以为你会抱怨学生不努力,或者不能到城 里教书,抱怨收入不好,同学和朋友发展的比你好,等等,所以我才意外。 没关系没关系。他又高兴起来,迟疑了一下问,我可以问问你是做什么的吗? 她把脸转向窗外,看着路边后退的树、田野、农舍,说:我是个总是在路上 的人。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王子清很疑惑,说,总是在路上?我不明白。 她看着窗外说,我在任何地方停留都不会超过七天,一般三五天,然后又上 路,所以说我总是在路上。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我搭火车、汽车、农用车、 马车,想停下就停下来几天,或许走路,就这样。 他小心地问,你不回家吗?你不疲惫吗? 她说,我没有家,我停不下来,其他的问题别问了,我不想回答。 他皱着眉头,用力想,用力想,但还是想不明白,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身边的女孩子:她一直是一幅很平静的表情,可以打赌,用十块钱和任何人赌一 块钱,现在要是车翻了,她爬起来还会是这幅表情,任何事她都在关注,但任何 事都和她无关。 可是,可是你靠什么生活呢?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绕啊绕的,终于憋不住,从 他嘴里嘟囔出来了。靠什么呢?你靠什么生活呢?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过头看他,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着一张很无 辜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脸? 什么啊,我都二十八岁了!他很受伤地说。我是想不明白,武侠小说里的人, 没钱吃饭了可以劫为富不仁的大户,难道你也是? 她脸上露出一丝调皮,说,当然了,我也靠劫为富不仁的大户,一路走下去。 他把头转到另一边,不理她。她用手肘碰了碰他,说,干吗气呼呼的,不想 跟我说话啦? 他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说,你既然不相信我,就别跟我说话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车窗外射进来淡淡的月光,王子清感觉她的眼光在他脸上 扫描,慢慢地觉的脸上皮肤被她扫描到的地方发烫起来。 然后她说,三年前,我住在一个城市,我们有一栋祖屋,靠街,有人买下那 一片老屋区开发房地产,盖好后给我们两间一楼的店铺,七楼一套七十平米的房 子,我把它们全租出去,每个月,一个朋友帮我收了房租,把钱打到我卡上。你 还有疑问吗? 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了,现在没有了,原谅我的好奇。 他摸了摸后脑勺,羡慕地说,你的生活真浪漫,几乎每个人都有自由自在四 处流浪的念头,但能做到的人,我第一次遇到。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这种生活是和许多人不同,但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浪 漫,你看一座山,总觉的它非常美——厚实而绿的草地,茂密的森林,但你真到 了那,你看到什么呢? 他想了想,点头说,是,你说的对。 她淡淡地说,而且你见过无数房子,但没有一个是你的家,你无法停下来, 只能一直走,一直走,往有灯的地方走,但没有一盏灯是为你点的,你能理解吗? 车在吃力地爬坡,绕来绕去的山间公路。他陷入沉思,她背靠车窗,看着他 神情的变化,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她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你长着一张很无辜的, 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脸? 真的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谁是稀有动物? 车突然刹车停下。司机打开车厢灯,打开前门,叫道,快点,上来吧上来吧, 去哪? 两个乡村年轻汉子一前一后上车,两个人都不停地用左手搓嘴巴和下巴。 司机嘴里一边说,坐吧,位子有的是,一边就去关车门,两个汉子把背着的 右手一下举过头顶,从指缝里发出大声而含糊地叫:全都别动,打劫! 他们的右手各举着一把割稻子的镰刀,倒是闪闪发亮,齿齿分明,壮实的一 个有一米八高,手举的太猛,铛地一声镰刀碰到车顶,司机一屁股坐到地上。 瘦的一个拿刀拍了拍司机,叫,快把钱拿出来,喂,你,去叫他们把钱拿出 来。他示意壮实的那个。壮劫匪便站在车过道上,朝第一排的乘客闷着喊:拿出 来。 王子清左右看了看,没一个人吭气,都老实地坐着,最后看坐在旁边的她, 她依然是一幅平静的表情。 第一排的乘客摸出一把零钱,抖着递给壮劫匪,他松开捂着下半张脸的左手, 想来接,突然醒悟过来,又收回捂着脸,闷声说,放到我口袋里,快。他的语气 里有及时醒悟的得意,把身子侧了侧,示意他裤袋的位置。 瘦劫匪说,都自己拿出来,要是让我们搜出来,就砍断你的手! 第一排的乘客迅速地又掏出一把钱,塞到壮劫匪的口袋里。 第二排是个老妇人,她沙哑着声音叫,我没钱,我没钱。壮劫匪无措地说, 那,那可不行啊。王子清和她坐在第三排,他忍不住说,不要动老人和女人,我 这里钱你拿去。身边她站起来,嘴里说,我这也有,在包里,我拿给你。说着就 走到过道上。 瘦劫匪叫,喂喂,不许站起来。她对正想说话的壮劫匪说,你帮我把包拿下 来,就这个。 她指了指包,壮劫匪顺着她眼光,伸手去拿包,她抬脚朝他裆部猛踢一脚, 他的脸上浮现不敢相信的表情,迅速转为痛苦,弯下腰,握镰刀和捂脸的手都松 了,一起捂住裆部,蹲到地上,喉咙里卡住似的发不出声。她从他头上跳过去, 右手朝一脸惊诧还未有反应的瘦劫匪脖子上猛击一掌刀,左手握住他拿镰刀的手 一拗,他痛苦地尖叫起来,夹杂着咳咳声。 王子清跳起来,拣起壮劫匪的镰刀,她说,把他弄到前面来。车里轰一声, 乘客们七嘴八舌喧闹起来,叫,打死他们;把钱还给我;把他们押到公安局去… ……… 两个劫匪蹲在地上,好久才缓过劲,王子清和司机一人拿着一把镰刀,她坐 在第一排,问他们,为什么出来打劫?还敢动刀?还是镰刀? 车里不少人轰笑起来。她朝后面一摆手,说,都别笑!车里笑声全停下来。 瘦劫匪苦着脸说,我们上有八十老母,下有……王子清用刀背在他肩膀上敲 了一下,他尖叫起来。 壮劫匪叫道,你们别碰坚哥,他是帮我,打我好了。她说,你快说就不打他。 壮劫匪歪了头想了一下,抬起头决然地说,好,我说,阿萍他爸说我穷,拿 不起彩礼,要把她嫁到镇上刘三家,刘三那个烂赌仔!坚哥说一起抢一次就有买 彩礼的钱了。 她呆了一下,说,阿萍喜欢你吗?他扭捏起来,低下头说,她说跟我过日子, 塌实。 她想了想,说,我教你一招,你找个机会,跟她睡觉,她有了你的种,她爸 就没办法了。 她指了指车门,说,快去吧,记住我的话。两个汉子跳下车,抬了头呆望她, 车子缓缓开动起来,她把两把镰刀从窗口扔下去,回到座位,弯下腰红着脸哧哧 哧笑起来。 王子清回座位,呆了眼看她。她笑了一阵,抬起头横他一眼说,光着眼看我 干吗?怎么跟那头笨牛一样? 他红了脸,随口说,这俩家伙,倒是跟稀有动物似的,太少见了。又加一句: 你也是,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 她说,你才是稀有动物!我走过那么多地方,从没见过象你一样的人。 你咬我一口吧她和他并肩而行,说,就算你没老婆,连女朋友都没有,可你 跟你家人怎么说?说完后有点懊恼,借宿而已,管他家人怎么说,哪次借宿问过 这问题? 黑夜里他没注意她的表情,兴致勃勃地介绍:他们喜欢我的朋友。我父母种 花,小妹在河边开茶楼,他们住在一起,房子就在茶楼边,我住另一座两层土房 子,哦,你肯定知道这种土垒的房子,冬暖夏凉,离家才二百多米,学校就在土 房子边。 可当两位老人盯着她,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时,王子清红着脸说,她……她… …她。她接口说,我是子清的好朋友,来借宿一晚。两老一起回话,来了就多玩 几天,多住几天。风闻哥哥带了漂亮女子回家的妹妹跑回家,笑着说,哥,你要 是留不住朋友就是大笨蛋。 唯一冷淡的是,是黑仔,它勉强抬起左爪,朝她伸伸,敷衍地摇一下半尾巴。 接下来的两天,却是黑仔带她逛遍了四周:中学,沿着小河上行,不远处的 水库,后山的树林,两老的花地,骑着三轮自行车送花到城里,晚上在茶楼里喝 茶,黑仔伏在她和王子清的脚边。夏夜的流萤一闪一闪,河里月的碎影晃动,她 觉的越来越软弱。 第三天她独自到城里逛了一天,回去的时候天黑了,她往土房子走,看到王 子清让给她住了三个晚上的二楼卧室亮着淡淡的灯,她推门进去,灯下有张纸条: 这盏灯为你点亮。 她淤积了三年的眼泪刷地流下来。 “我必须走了,再呆下去我想我会走不动了。三年前,我爸爸妈妈出游,再 也没回来过,别人告诉我,他们乘的船翻了,我不信,我想他们一定在路上的某 个地方,在等我。 忘了我吧,我只是个总是在路上,停不下来的人。我不得不走……“ 王子清总是小心地摸出这张纸条,轻声地念一遍,小心地折好收起来,然后 对黑仔说,黑仔,她走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呢?你跟我十年了,你知道我从没喜欢 过什么女孩子,可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她就走了。 他蹲下来,抱住黑仔,凑到它耳边说,黑仔,你想不想她?我非常非常想她。 秋天到了,冬天的雨很冰冷,他和黑仔常去公路上逛,逛着逛着春天也来了。 黑仔在楼下呜咽了两声,静下来。王子清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 那盏台灯亮着,在黑夜里散发出淡淡的橘黄色光,灯边有一只帆布大背包…… 灯边有一只帆布大背包!!!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但不敢扭头看房门的方向。一个声音说,你干吗不看我? 他扭头看,她坐在靠门的墙角,他呆呆地看她,说不出话。她站起来,走过来坐 到床边,伸手碰了碰他,说,你干吗光着眼看我?笨! 他猛地一把抱住她。她架起手肘横在两人间,说,喂,你放假的时候要不要 跟我一起出去? 他说,我跟你去!她说,去哪都不问;他说,我不管。她说,好吧,不过我 可不保证永远住下来,说不定……他用嘴堵住她的嘴。 过了好一会,他对伏在他胸前的她说,你咬我一口吧,我得证实这不是梦。 她不吭气,对着他肩膀一口咬下去,他感觉一股巨大的甜蜜从她牙齿上灌进他的 身体,灌进他的心,他紧紧抱住她,还不敢肯定这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快要飘 起来了,只有在梦里,人才会飘起来的。 听王子清这么说,我腾地跳起来: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你放假走了, 我们去哪度周末?他嘿嘿笑,说,最多我把土房钥匙给你嘛,叫个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