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 肝一直有些隐隐的痛,可是无论痛得多厉害,也只是咬咬牙就过了去。从来没 有想过要去那个地方。其实不是怕看医生,只是每次一走进医院的大门,一种无原 由的恐惧感就油然而生。好象前生欠下一些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地方来还。 我的爷爷,叔叔,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医院,一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对于死 亡最终的恐惧是在我十七岁的那年夏天,四十岁的叔叔平躺在病床上,因肝腹水而 胀得肥大的肚子圆圆地鼓着,嘴角不时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碎沫,这是叔叔留在世间 倒数最后几分钟时的样子,死神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我面前夺去了我最亲的两个 亲人。我记得奶奶跪在爷爷和叔叔的床前那种无可奈何的悲戚,死神第一次向我显 示了他不可抗拒的威力,就是命定的缘,注定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注定你会 爱上某个人。注定你不会从一而终。 叔叔死时的样子一直留在了我十七岁的脑海里,一直到今天,久久不灭。在叔 叔的脸上我看不到悲哀或恐惧的神情,也没有对尘世的眷恋不舍。平静,没有抱怨, 或者最后他想表达些什么,但是他无能为力。我希望会是这样子,因为我不能接受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英年早逝会没有遗憾。如果是,那么这人生对于他来说,是不是 太过悲哀? 挂了号,坐在诊室外长长的椅子上百无聊赖。诊室在医院的最尽头,可以看得 见对面私人住宅阳台上草绿色的仙人掌,以及仙人掌上开的一朵黄色的小花。很不 习惯以这样的方式,由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决定我的生死。我的旁边是一对恋人, 女孩子进去了好久才出来,低着头,仿佛哭过的样子,男孩子走上去轻轻的拖女孩 子的手,两个人肩并着肩走了下去。这时候我好象忽然觉得有些孤单。从来没有那 怕一刻象这样的渴望有个伴。不是怕孤单,寂寞对于我,是一种美丽,可是此时此 刻,却那么的渴望会有个爱我的人陪伴,死亡不可怕,可是黄泉路上的寂寥,是多 么的需要一种生前的甜蜜回忆来充斥你对于死亡的畏惧和对于即张投入另一个未知 世界的迷惘啊!好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以为终于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其实在 我的内心深处,原来和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不开心的时候,生病的 时候,也想身边有个人,可以这样静静的陪我。陪我经历生命中的痛和快活。 如果医生对我说,我得的是末期肝癌,剩下的日子不会太多,那么,我剩下的 日子,应该交托给谁? 我就坐在诊室外长长的黄色椅子上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 案。所以在医生叫我名字的时候,很快的跑出了医院。 不是害怕死亡,只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好不容易才走一趟,如果在临走的时 候,连找个可以眷恋的人都没有,那么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大的分别?我想起了 叔叔目无表情的脸,想到许多年前,也曾经有过一个人,在我目无表情的注视之下 怆惶离去,想到他离去之后那场连夜大雨。想到在雨中淋漓的恋人。 过去留给我太多的回忆,而未来的生活亦不可预知。夹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我 无路可走。只有在原地徘徊,等待一些我命中注定会有的东西。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