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鸟 童年的鸟声是和贫穷紧紧相连的。在青黄不接时期,院中的那棵石榴树就要开 出红色的花朵,村庄被洋槐、榆树、杨树的浓荫遮蔽,各种鸟儿在寂寞的春天吊着 嗓子。记忆中,婉转鸣唱的黄鹂唱的只有两句: “不久不久过端午,鸡蛋罐子腌满没”? 每每听到它善意的提醒和询问,都免不得颠颠地跑到刚从农田中劳作归来的母 亲傍边,似乎端午节喧腾腾的白蒸馍和腌得流油的鸡蛋即将被端到面黄饥瘦、馋涎 欲滴的我的面前。母亲正在为再借谁家的薯干而发愁,仅有的几个鸡蛋也准备拿到 供销社去换盐。这个时候去问鸡蛋罐子的事,常常是得不到一个好的脸色。 黄鹂的歌声虽然好听,却只能吊起我的馋欲。 另一种鸟叫得也不合时宜: “谁穿的确凉?” 整个上午,整个春天,它都这样叫着,不厌其烦,好象一个摇拨浪鼓、卖糖豆 的货郎。那一年升上初中,不想再穿前端的五个脚趾头露在外边、后边的鞋跟磨掉 半截的布鞋,总是想穿一双当时最为时髦的“透花鞋”——塑料凉鞋,软磨硬缠, 哭鼻子抹眼泪,换来的只是一顿饱拳。现在它在问询“谁穿的确凉”了。谁敢想穿 的确凉?谁能穿得起的确凉?尊贵如队长者,也不过“前头日本、后头尿素”,因 “粪包”作衣料而沾沾自喜,谁还能想象出后来竟然流传“的确凉,只可扔,黑兰 呢子垫粪坑”的谣谚? 青年时期读了几首古诗,才知道鸟声不过是人自己的心声。农民听到了“布谷、 布谷”和“割麦插禾”,罗与之《商歌》说:“负薪花下过,燕语似讥人”,壮志 难酬的辛稼轩听到了“江晚正愁予,山深闹鹧鸪”,李清照听到的是“雁过也,正 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李太白更惊呼子规鸟:“一回一叫肠一断”了!而七仙女 和董永则听出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如今人到中年,每当晨昏之际,我喜欢翻过高高的寨垣,穿过青青的牧野,漫 步荒沟水泽,谛听鸟语。一声声鸣唱,都是鸟儿发自肺腑的真情呼唤,城南的鹧鸪 发出爱的消息,城北的必和而应之;东边杨柳梢头的金丝雀,响应着西边白杨林里 的黄鹂。似乎有想思的倾诉,有平安家信般的问候。而这一切,都天然忘机,纯属 天籁。在薄薄的耳鼓饱受汽车喇叭、工厂机器、市声人语的摧残之后,在疲惫的心 灵淹没于假话、废话、大话、恶话之后,让风声来洗濯耳朵,让鸟语来抚慰心灵, 真象到了一个伊甸园般的所在。 林中枝头的鸟儿,生命圈中的朋友,请接受我诚挚的谢意,你们长长短短的鸣 啼,一声声,都是温馨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