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很少有人文章还没写完就先写后记的,我算例外。我个人的读书习惯就是先看 前言后记,相信很多人象我一样无耻,我既然了解群众心理,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动 笔了。——说句怪话,还是那句话知我者不我罪。其实写到一半的时候,可能是因 为害怕把握不住自己的小说。所以有了这篇后记。 感觉里它是游离的、自在的、就象主人公一样。没有一个作者不希冀自己的文 字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可逗弄,且满足自己天生教育狂的倾向。若据此而言, 我是个失败者。 首先,文章的情节很芜散,在表面看来。而且“我”非定称,添了晦涩。好处 是虽然事件因存在客观而孤立,多解繁复如代数,但在“我”的追尾视角的观察下, 任何问题便仅有一个答案,这就是自我。 生活中我们常不忘拷问“自我”,而结论往往定于一,使我们误会了自己的主 观能动性,有一句老话:“关于人生,我将选择一条路。”其实这是错误的表述方 式,应当是:“路,选择了我们,我只有一条路。” 文中的人物的职业的安排多是随意性的,换一种职业安到他们身上也未尝不可, 毕竟“存在即是合理。”但每个人字有其心灵的创痛,探寻中我们决不可能在同一 天踏入同一条河流。 ——丁小桐对薛燕近极端而自私的痴恋,和拉斯柯尼科夫的杀人一样,不过是 一种证明方式。 ——薛飞安于现状的侃侃而谈,仿似志向高远,至少比罗亭高明。 ——薛燕自满自足的精神境界却无人相随相随无人。 无疑的,薛燕是文中的主人公,也是我所偏爱的,却和原型出入得甚远。曾遇 一貌似少女的少妇(当然这话表述有点问题),淫欲、放荡,早年进过大学,执过 教鞭,其后两度婚姻失败,从此“神女生涯原是梦”,不悔不愧的享用她的人生— —容颜渐憔悴。 蒙她青眼,诉尽沧桑赋不归。在此为异乡的她低语祝福,——明知无助的。 最后,想说明的一点: 薛燕自有其独立的道德价值观,自成体系。如果仅以淫欲指责她未免谬之千里。 她的欲望原始而充盈,我下笔时常不经觉想及《燃情岁月》男主人公日常一副惫懒 无所事事,只在原野上赤手搏虎豹的中发泄其过剩精力的镜头。 为了精致,我并未在文中描述这些,(免的要注明此处删去xx字)。 这篇文章在我最困顿的日子里完成,进度之慢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当然,也可 能一切竟在衣料中。据说,在科学昌明的当代,一切尽在掌握中,也就不会有什么 衣料外(听来如呓语)。 终算完成——长吁一气。 有以悼亡我逝去的岁月,同时谨以此文纪念和缅怀一大批仅为我的回忆和梦魇 而无辜了的脑细胞。 书于98年9月11日,在昨天我刚失去一位朋友浮一大白(想起后来认识的一个女 孩子家中有一猫名唤小白,一笑。)◎下卷 你的眼中我的世界 一啸 十年前和十年后 十年前薛飞和薛燕在我的心头一前一后脚步轻轻的路过了.他和她的面容早已似 雾凄迷. 十年后的一天我在梦中惊醒,我想着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好在 这只是个梦,我知道在梦醒后一切将模糊. 十年前在枯叶飞舞的清晨我送薛飞离开我居住的南方小城,十年后的今天我象 大多数青年有过的经历,在梦醒的早上摸摸口袋找不到零钱――不,我没有钱了, 我知道我失业了.这很正常.至少说明了我和大多数人一个样.我想我该告诉秋颖 . 我在早餐时想着现在我已经是二十五岁了,薛飞也有三十四岁.薛燕倒好,永 远的二十六岁.十年前,我们三人在透明的窗玻璃内谈论着薛飞的女朋友,她大大 的眼睛还不言说麽. 一滴水滴落在地上,经不起阳光的蒸发.暖风的拂送和土壤的吸收―――于是, 在地上我们找不到曾经目睹的痕迹,好吧!便纵我翻开土壤,深入地下,努力后得 到的一滴水也再不是原来的那一滴. ――这就是往事的全部秘密,关于回忆. "晨风书店"还是那个样子,我想着很久没有看书了,我看看四周,就我一个 人,不,还有一个女营业员,在店里被书包围的我忽然发现我的思想是如此的细密 而深刻,弓已张开,箭在弦上. 我的感觉是如此的自欺和自伤,雨打歌台,风吹舞榭. 十年前的这个书店,我依稀了收银台后的女孩子,不过是为了"仰天长啸"而 来. 十年后呢? 许多书已经是一版再版而后风光不再,许多书黄了卷页,然后九折七折五折而 后论斤过镑的变成纸浆,一些书垂怜人的青眼,便遇与不遇.不过是从一个书柜欹 侧到另一个书柜. 秋颖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一只铅笔温柔的横在颔间,我说着"你一定认为我 好作惊人语,算了." 首先我翻开了一本<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版),我在小报看过他的名字, 我不懂诗.但觉得该尊敬一下烈士,虽然他离我很远,不过现在很近,他就在我的 下半身处,有句话让我傻了一会儿,"如果我们不能学会生活,就让我们迅速生活 ."其后我在第491页又看到如下一句:"鱼,鱼,九泉之下彻夜不眠的王." 我开始怀疑,彻夜不眠是不是一句成语,为了这个念头我抛弃了海子寻找<汉语成 语大词典>,结果如我想象. 当我拿起第三本书时,外面一记响雷,一看书封,正好是一本的<三国演义>, 由此我联想及读书的第二十一回――曹瞒煮酒,刘备失箸的典故. "这本是毛宗岗评本,很难得的.已售出七套了." "是吗?" 在我低头弯腰捡起刚从耳根滑落于地的香烟.一个笑脸招呼的向我走来,然后 是一双我会为之想起星星和张娇娥的眼睛.――牛B大了. 秋颖(在片刻之后我将为之引经据典注释,喃喃加以默诵的姓名)见我毫无反 应,将转身离去以掩饰她的尴尬。 在秋颖转身的瞬间我惊呼造物者的偏心,我仅见挟持少妇风韵的少女,腰肢曼 妙如风荷颤举,这一刻,美已击倒我的漫不经心。 至少在这一刻里,在论持久战的大雨里,在书香扑鼻的书屋中,在踏点到位的 气氛下,在横波弱水的三千里,我的面孔发红,口齿生涩。 “是吗?评得不错…….”我三心二意的寻找词汇图谋扩展更大的对话空间,我 的耳聪目明同时嗅觉灵敏,虽然我对香水素有成见,然则当秋颖衣香鬓影的走在我 面前,我不可自制的摇曳了我的情思,两年前的深秋庭院,我焚尽诗作以纪念我寂 寞的二十二岁,门外是淡淡的桅子花香,其后的良夜何其,越过水深。其后的夜呈 长方形伴我到天明。 对于秋颖,我想着我一点也不陌生,对于我.天知道。 二言.感觉不错. 看这她的眼睛,我忽然想起在读书自己留在低年级小妹妹毕业留言上的自我介 绍: 丁小桐,男,23岁,待字,爱好可学,兴趣可改,诚觅淑女(还可以),美人 (也可以),千金(大可以)为伴,本广告长期有效,有意者可来信(信不过), 来电(电不死),来人(人不拒)来嫁(假包换),同时本人谨以有生之十六年学 龄担保(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 持有人之利益,绝对之绩优股,有价有市,心动不如行动。。。。握筹观望, 则坐失良机,必致无穷之恨。 这一刻里,我发觉我是一个活在过去里的人。一心在想着过去的好处。想想真 是好笑,才出来工作两年,一切一切都变的茫茫然了。失业了算不得是件好事,我 个人对好事的定义是能够习惯的事情都是好事,很显然我不能把失业当成一种习惯。 我刚走到大街上,乐观的说法是大雨为我倾盆而下。看看左近是晨风书店,于是我 就进去了。 这场糟糕的大雨令我不可思议的暴躁,据说书籍有类似吗啡安神镇静的功用, 此刻的我愿意有所借助。当门外的叶子在大雨中以秋天的姿势醉心得跌坠于地,我 希望想象及古典因纯粹而浪漫。不过说心里话,大雨摇撼地面如弹片纷飞的西片, 着实使我呼吸不畅。明知道多雨并不是南方的错误,可正如我在高中时给一位从未 谋面,名叫连小嫣的笔友信中所述称的: 我怀燕赵酒徒吹剑的光寒,纵马云低的不羁,将剃发三千,愁丝散尽,无情俯仰 古今,快意了断恩仇,无奈在这莺飞的三月,杂树生花的江南婉转了诗肠,憔悴了 颜容,忧悒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却。” 现在我是这样向秋颖介绍自己的--我今年夏天刚刚告别导师,待业在家,每日 里,看书,听音乐,写诗和酝酿一部一不小心写成《乱世佳人》,一小心写成《红 楼梦》的小说。今天偶一出门。是的,我醉心于李商隐,醉心于武侠小说,醉心于 我的小说里的小世界。读者--今之看官,还有在我面前的秋颖。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的作品具有突破性的意义,小说的范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如何写就这部小说。 我不指望你们击节,赏叹,抚掌,下酒和精明,我是一个保守的富翁,有夜明珠一 匣,危楼一栋,当你们尾随我秉烛的步进,栏干因月光而刺眼,楼道因静夜而摇撼, 而这时你们的希望被我的背影遮没,而我的背影因烛光而阔大。于是你们的心中响 起了不义的声音。我是听得到你们的腹中剑已出鞘,我是听得到你们的呼吸不转移, “砰”的一声,我的人头已落地,身躯将扑倒,手中的烛火袅婷了青烟,信我吧, 当你们看见夜明珠的光,我的眼是如此安详的紧闭,我是相信你们眼见了夜明珠, 心怀了夜明珠,带走了夜明珠,我祝福你们--不义的人。是的,对于文字,形式中 工巧和句势的均称显然已超越了我个人自我反省的诉求。这一点毋庸讳言,对于美 的无法节制并进而暴露美的缺陷是我小说的致命伤,我放肆美如幽灵般游荡于我的 小说之中并起舞翩然。 话题迅速的跳跃同时不断闪回某些画面。 我描述这小说的开头,雨在下着,雨已如放荡的情妇,泛滥着情欲来舔舐大地 的每一分肌肤,毫无节制的放送着激情,并且演进,如果大地上的一切建筑是遮羞 被单的话,则被单行将撕烂且秽迹不堪。秋颖在听,或许她不在听,但我一直认为 她倾听的姿势很经典,虽然我和她在分手的多年后,当时印象已模糊,但我还是固 执的坚持我的认为。 薛飞是十五岁的少年,薛飞保有着我仅见的无忧的额头,雪白的牙齿和会说话 的大眼睛。这印象里我会和他混同在一起,参与这个化合过程的还有阳光,雨水, 密封的玻璃瓶--透明,晶莹乃至剔透。 和所有的少年一样的十五岁,在他们枕头下有着流行歌曲,肥皂爱情剧,当然 他们也上课,吃饭,思想,还有在课间操的时候占着茅坑不拉屎。在十五岁这个年 龄里发生什么事是不会有人惊奇的,比如……,其实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 薛飞的记忆里。十四岁,十五岁或十六,七岁发生的事是同步的,混淆的,不可分 的。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小说须要的是情节是故事而非历史而非真相。 终有一些人和事,是他不能忘怀的吧?我想! 再比如说是一本书,某个人或某个人名,是了,一定是薛燕。 薛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首先是好看,其次是耐看,再次是天然。薛燕是 一个在人群里少见的人,假如她不是人,那么也是在柜台稀缺的货物,这个比喻虽 然有点侮辱她,但在这个一切用价值衡量的世界,用无价这个概念来形容她,我怕 更加的侮辱了她的存在。 故事的情节就在优美的校园环境里展开,象日本的剧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当小说的情节如潮汐般平淡的往来时,我无可奈何的发现 校园这片天空是如此的狭窄和毫无生气。校园文学太精致了,难以延伸出激情的乐 章,仅仅是一墙之隔便使得主人公的些微的感触尽显出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可笑。 在令我痛心疾首的同时忍不住了长势良好的鸡皮疙瘩。薛飞日记里的思想,假如有 人认为是思想的话,我会默认那些如同打喷嚏的玩意因符合条件反射的某种规律性 可靠的经过你们的心灵。但是为了读者还有我的自尊心和同时由此引起脸红等诸多 后遗症,我还是不得不割爱了。 不过薛飞的日记至少说明了一点,他是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孩子,既没有 孔融让梨的早慧也缺乏如牛顿为了大猫小猫的出入同时挖上两个洞口的掌故。以至 于多年后的同学会上(他和薛燕都没有出席),居然有人不小心的谈起薛飞这个名 字的时候,大家一致认同他的牙齿皎洁如贝之外…….还有……还有。哦!就是每节 课都憋着尿。他的同桌江帆摸了摸半天脑门大诧异的发现。 薛燕呢?我问江帆。江帆瞪大了眼睛:“薛燕是谁?”他又问了问身周的几位, 一个说:“可能是同届别班的吧?”又有人问我:“你是…….”我想着这是我该走 的时候了。我说:“哦!我啊!我是丁桐,隔壁班的,不记得的了,我是客串的, 不好意思。”照例同学会是大家凑份子举办的。 “那你觉得薛飞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秋颖看着窗外的雨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 也发现我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秋颖想着,不容易啊,总算听到了故事的开头。 我在以后的岁月里会告诉她这就是通俗之所以为通俗,经典之所以为经典的原因。 经典的小说大多数在开头有大段大段令人感觉到书籍的物超所值和一物多用,比如 催眠,催眠让我们想到床,想到了性。比如厕纸,厕纸让我们想到我们的下半身, 当然最后还是想到性。 三看、静夜里花开的声音 你处理事情是否希望它是一团乱麻,茫无头绪。 嘻,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薛飞是薛飞,薛燕是薛燕,而他们之间有故事。所 以才有我的小说。 今天是星期天,我和薛飞在电子游艺店出了一身汗,分手前薛飞对我说:“小 桐,还是游戏机可爱,打他,骂他,还斑斓的讨好我。” 我大点其头。 当薛飞的背影从北边的街角消失的时候,薛燕也骑着自行车从南边的街角驶出, 闯进了我的视线。 你有没有试过静夜坐在园子里,听各种各样的声音继起,风的声音,草的声音, 虫的声音,蚯蚓翻土的声音,最后你听到花开的声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音 色吗?我的心里有着好大的声响,只奇怪大街上满满的是人,竟没有一个人听见。 我无法用言语修饰的美就在大街上飞过一片风景,薛燕是明明看见我醉倒的目光, 她还是冷酷漠然的从我的胸口驶过。留下茫然四顾的我。 是那个叫吉卜林的英国诗人在很久很久以后俯在我的耳边呼喊着-- “你将听见马蹄的踣击。” 自知轻薄的,我还是忍不住在她的身后吹起了一个留在唇角间的哨子。 谈话因不着边际而热烈,而在我手头上来来去去了六本书《后现代精神分析》 《荣格文集》《唐诗征》《我要活下去》《2000年大专辩论实录》《茶花女》,目 前呢?则是一本《秘密战争中的女性》。 我通过民俗学、心理学、交际学、社会学等等,还有那些只能笼统归诸于哲学 的手段来讲述自己的自作多情。事实上至少有三个单恋的糗事被我描绘的如诗如画, 凄恻婉转。 情节虽属老套,叙事却富激情,如出现以下可能或者行将不朽的句子:“大地 退成远景而苍白,伊人是我心中的树啊!只留有风的痕迹。”“明知岁月必将移迁, 然我不无恋恋的宽容自己,必有群星复现于明日的天空。”…… 其后,我对一些剧情加以修改,并且补白,我有四顾无人的喃喃自语,口若悬 河的不吐不快。而眼前的秋颖正坐危襟,睫毛在清澈的闪动,我感觉我的独白臻于 完美,足以比拟哈特雷姆一剧的第三幕独白。 我是不忍见秋颖的睫毛前将噙有泪珠……. 我的语调渐趋舒缓,我已打算离去。 我站了起来,在书店里头的一面大镜子之前顾影自怜,装模做样,说:“这是 你们的防盗镜啊!” 秋颖懒洋洋的欠身又坐下,懒洋洋的说:“是啊!防君子不防小人。”我看了 看窗外,雨也下的懒洋洋的。嗨! 晨风书店的老板章心兰晚上翻动店里的备忘录,看见其中夹着一张小纸条,上 面有着一行模糊的铅笔字迹--雨天,落泪的戏子,烦。章心兰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 垃圾桶里头。 从那天起,我就几乎每天给秋颖有事没事的打个电话,当我几乎养成一种习惯 的时候,她成为了我的女朋友,而我的小说呢?就好象一直写不完,她说我要是把 我们之间的聊天记录整理一下,也就是一本小说了,对此我是深信不疑的。我告诉 她有天我失恋的话,我就会开始动手整理,她很夸张的笑道:“是吗?”,也许是 她的反应太那个了,所以我不再轻易开这种玩笑,一对情人不开玩笑的时候,那么 我们也就不难想象好日子一去不回了。 不过我还是有时会想到薛燕,特别时下雨的时候,当然,只要稍有地理常识的 人都知道,南方多雨,这一点我在前文也提醒过了大家。于是,断断续续的,薛燕 的模样就出来了。故事也有点象样了。那么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唐诗里的星期天吧! 又是一个星期天!反正天是蓝的,云朵老老实实的粘在上面--不动,当然仔细 看的时候它还是动的,慢慢地这边来,那边去,薛飞和我两个人躺在阳台上晒着太 阳,我们在一张凉席上翻转着身体,以便阳光慰贴每个毛孔--无聊的聊天。我们谈 论着班上每一个丑陋的女孩子,竭力以各种词汇夸张出假想出来的种种可笑,当然 与此同时我们一点也不吝啬随口滋生的同情。 自从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以来,薛飞和我一致愤慨的认可90届的初三(2)班完 全颠覆了数学上所谓的概率一说,班上一个漂亮的女生,不,稍微不难看的女生也 没有。那一年,我们的历史是记住了40多个男生是如何焦躁易怒的度过了仅有的一 次青春期,在厕所,在床上,在窗外,在池塘。 --心跳为谁而鸣! --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不忍睹的事件吗?据我所目见的,没有。 在黄昏已黄未昏之际,我问薛飞要留下来吃饭吗,薛飞说不了,他吃不惯快餐。 当我看着薛飞平衡的舒展着象大鹏鸟一样的手臂,仅凭着两脚蹬着自行车消失于我 的视线之外,我方才想起忘了托他帮我买一份参考消息和电脑报。 “啊” “恩” “眶当” 薛飞自此失了飞翔的姿势,满了恐惧的尾音里不和谐的衬着不大的惊呼,是一 声如唇语的痛楚轻呼在谁人的口。震耳的金属撞击了地面。 来了。 薛飞,你也听到了马蹄的踣击么,我祝福你啊!朋友。 在薛飞的眼里,薛燕站了起来,眼光里无如之何的扫过,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 女孩子微笑的一手扶起车子,另一只手在裤膝处来回拂落其上的尘污。 薛飞伸出手又畏缩的收回,淡淡得问:“没关系?” 薛燕奇怪的看着他,说“对不起”。其后两个人忍不住相觑而笑。 薛飞告诉我,还有什么能抗拒,哪怕是延阻这错出的美丽呢?是啊!黄昏因此 而美丽。而或许美丽都发生在黄昏。 在那条路的修车棚里,薛飞蹲下身来在工具箱里拨弄着那些小零件,眼角的余 光里看着薛燕抱着双臂,静静的看着天空。他呢?静静的看着路灯亮起,静静的看 着薛燕的心思。 修自行车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骂骂咧咧的修着车子,当他找钱给薛 飞是口中大声大气的说:“小兔崽子,撞对人了。” 在回家的路上,薛飞的脸慢慢得红了起来。 薛飞的母亲抱怨他回得迟了,她永是这样抱怨着的。她对薛飞说着饭菜都凉了, 自己热一热。而父亲的案头永是改不尽的考卷,妹妹在镜子前一遍一遍的转着圈圈, 告诉薛飞明天她要五点半起床,跑步去--说是为了减肥。屋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声音,薛飞只奇怪没人听见他胸口里快乐的大合奏,他只害怕自 己的快乐会飞走,他只是低着头吃饭。 饭后,薛飞一头躺在床上,她的眉毛又粗又黑,精神着呢?他想着,她好象没 什么妆扮,发长长的用一个蝴蝶夹子束扎着,松松垮垮。他的脸颊有点发热,想是 受了风寒,她的笑是漏网的鱼,欲放的莲,他侧了侧头,让头深陷于枕,拉起被子 埋住脸,一会儿又从被窝里伸出左手来,揿灭了台灯,她是一个从唐诗宋词里走出 来的女子。黑暗中有着巨大的想象空间,他叹道:“这是错觉。”睡吧!他又想起 一曲陕西民谣中的一句:“小妮子漂不漂亮,拉灭了灯也就那样。”他咬着唇角笑。 入夜了,薛飞探头探脑的看着竖在脚趾上的星光,披衣,起床,蹑足,小解, 伏案,觅纸,握笔,写诗。 《七夕》 想我很中国的男孩 谈一次很中国的恋爱 你笑得暧昧 一如织女的天上 水面平铺的天阶 那唐朝的女子还寂寞的 守护红烛的影子 不肯睡 贺卡 就不在二月十四日 寄给你 想我很中国的男孩 谈一次很中国的恋爱 我来得不速 一如牛郎的地上 曲线玲珑的石径 那宋代的书生还忧悒的 等候着御沟的红叶 睡不着 贺卡就不在二月十四日 寄给你 东方的情爱故事 凄凄的美 淡淡的愁 浓浓的哀 所深知的 你所深知的 我还是愿意挑这个日子 就在七夕的夜里 七夕的夜里 我把整个邮箱 背到 你门前 四座、全人类睡着的时候我拍着薛飞的大腿 薛飞一边看着我的小说,喝着茶,砸砸有声,笑问道:“小桐,这是我吗?” 我不答,捧着脸颊--牙疼,为了这,我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清早又在 牙医的门前等了两个多小时,风寒露重的,一看道有人来开门,感动的眼泪先免检 的跳了出来,等那人告诉我是钟点工的时候,我愤怒的不觉得疼了,我第一次觉得 自己是一个有志气的人,因为我的牙齿。于是找到薛飞这儿,薛飞当时正有一搭没 一搭的和网上的美眉们慢火的煎熬着爱情,满是哲理性的对白让我从心里一直疼到 了口腔。我告诉薛飞--我爱你,薛飞当场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一字一吨的重重的砸在他的面前: --的 --牙 --齿 薛飞骂了一句:“有病。”我可不服气,电视广告里不是有句牙疼不是病吗, 我说。 薛飞和网上的美眉一一致与最沉重的悼别仪后嘟囔了一句,我不就是没看你那 小说。 我不爱理他,自个找到床,哼哼哈哈的辗转了老半天,想象着象一个堂堂正正 的猪八戒一样的睡着了,最后我睡着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睁开眼睛就看见薛飞的笑脸,把我吓个不轻,他 告诉我他特意翻出当年我在大学是给他写得几封信,说:“那,这里有几段心理描 写,你听听,别说我打击你,你就一点没上进过,还写小说,没羞没躁的。”我模 糊想起那时好象还有点懂事,我口齿不清的哼道:“念吧你,烦!” “我小说的主人公当然是男的,容忍女主人公的出现是本世纪作家对读者的最 大的伤害,使得伟大的人格,高尚的理念尽化为虚无,我们怎么还能指望那些曾经 让我们为之触念发烫的名字,如岳飞,鲁仲连,郭解,朱家再现于文本,如果男女 平权主义存在的一天…….” “在我这个年纪,女孩子有一大打的等待着我,等待着我来暗恋。为什么她们 对我不屑一顾,是我的明珠暗投,还是她们的有眼无珠,这使我决心在小说中鞭挞 那些走路只看路面不看我的女生--太不象话了,呜呼!我那些石沉大海的情书。薛 飞,我相信你一定能想象到,我此刻贼大的目光一如高仓健,正发着鲁迅老儿曾拿 起又放下的解剖刀上那犀利的寒芒……..” “什么,我亵渎她们,算是吧!那总比自渎强。这是时代和我开的一个玩笑-- 我没有郭富城的帅却有里贾宝玉惜香怜玉的毛病…….." 我笑了,骂道:"我脸红了还不行."牙齿在说话的当儿,上下轻轻的一撞, 我整个人直挺挺得从床上90度的弹了起来――灵魂的痛楚自有其外在的表征. "喝功夫茶去!"..薛飞体谅我不能喝酒. 在天源茶馆里,最后我们还是喝酒了,薛飞是那种一喝酒就脸色发青,只打冷 战的人,而我呢,正好相反,我是一杯入口,便管不住毛细血管涌出的自来汗. 老话说的,一个人说胡话,两个人说真话,三个人说大话,四个人说鬼话.这 一晚下来,我们是除了人话不会说之外,整个人都活泼泼的象极了祭坛上的小白羊 羔,一个劲儿的给自己的牺牲的级别无限上纲,比之烈士争功那是少了我们的温婉, 比之石崇斗富那是少了我们的手段.薛飞最后也嘲笑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 退到解放前."他不无伤心的告诉我,他喜欢薛燕,可是薛燕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子 看待.他喜欢薛燕是因为薛燕比他大,薛燕不喜欢他是因为觉得自己比薛飞大,这 世界真是奇怪,相同的逻辑却总是能推出不同的结果. 薛飞不知真假的说,没错,是撞车了,可那是她先撞我的啊!她那时嘴巴扁得 象地球仪,不,地球仪上的北回归线.他说:"不过,我也是一点血性也没有,想 发发脾气却心虚的好象胆子是借来的.嗨!记得当时年纪小,一接触到女生就好象 到物理实验室做静电实验――毛发悚然,你知道那时我说什么来着:"我看你这个 车子,这个…….是不是…….修理一下,杨白劳遇上黄世仁,话都不会说了,真他 妈的丢人,不顺溜,又拗口,连自个都窝心." "也难怪,你们那个年代连猫猫狗狗都是处女座的,那象现在,情儿们现在一 出门就嗖嗖的发电,全是全天侯特大功率的,公路都变成电路,这就是交通事故每 年曲线上升的缘故,现在的女人整个是小李飞刀,我是飞刀我怕谁,你知道这个城 市为什么每年有那么多人死于酒精中毒吗――甲醇(假纯)的太多." 我深有感触的把薛飞的大腿都拍红了,薛飞木木的说了句:"激动别拍我." 又问我是如何勾搭上秋颖的,他说看我整天特招摇的和一个女孩子手牵着手压马路, 感觉就象是在遛狗,就不知谁遛谁. 我约略的说起前事,也就是这两星期发生的事,睁大眼睛说瞎话是我酒后的本 能之一――比如我说秋颖的家很小,四十平方的平房住了六口人.,比如我送秋颖回 家,在经过巷口的光线阴晴的转变,我轻触她欲拒还迎的唇,比如我说秋颖的卧室 是一直起腰就碰到头的小阁楼,比如我说在小阁楼是有想象力的听众到了该留鼻血 的时候了,比如我在最后遗憾的承认,囿于环境,连换一个姿势都是不允许的。 我对于我的无耻放言大吃一惊,可是我从来无法阻止语言的发生,和这个故事 相映成趣的是我在大学时第一次和一位化学系的女孩子约会的时候,我一面孔的白 痴和一嗓子的口吃,期期艾艾的努力的证明着--语言后面有个坑。语言后面有个坑。 当这个笑谈传遍校园的时候,我不知是这个大学侮辱了我,还是我侮辱了这个大学。 这回忆中不可抑制的让我牙疼的不知如何是好。也许我要拼命的喝酒,拼命的大声 的说这笑话。 这时我透过玻璃酒杯,我看着薛飞眼神里落寞的雪色,最后我想着全人类都睡 着了,我听得到落叶的声响,大响动的跌荡到我的心底,象一张黑白照片。 五指、如果这也是结局的一种 我看到一个笑话,在《读者文摘》上: 一个学生在课桌的底下看着侦探小说,而此时的讲台上,生物老师正在分析 “池塘青蛙的几种死因。”老师提问点到了这个学生,学生站了起来--一是自杀, 一是他杀。 我笑不出来,我不知道薛飞何时离开了教室,一天,两天,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又是子夜,我不是怕,而是很怕--他会到哪儿。 我拿着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黑暗中五指不见。他一直寻到东方鱼肚白,才在 公园发见瑟瑟发抖的他,他象一个女人般的抱着自己的双肩,我想他真的很像很像 一个女人。 我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去骚扰你了。” 他咆哮道:“你不懂我,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想,也许吧。我觉得好 累,我打算离开。真的好累。 薛飞说话了:“你身上有烟吗?” 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我们僵持着,冷冷的,我们剩下来唯一可做的事就是 消磨香烟的长度。 最后他睡着了。 我抱着他回家,在家门口,我吃惊的发现怀中抱的竟是薛燕,她惊慌的将逃离 我的臂弯,她捂着胸口颤声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 再过来就怎样,我一整天在琢磨,嘴角也就浮出色迷迷的坏笑。 对不起,让大家虚惊,我刚才叙述的是我昨天写小说伏着睡着过程中做的一个 小小的梦儿,虽然有点黄。 我在洗把脸后,走到大街对面的一间杂货铺里买了两罐可口可乐,这时从南边 的街角驶出一辆自行车。 朋友,祝福我吧! “你将听到马蹄的踣击。” 我叉手如天使一般的拦住薛燕的去路,问道:“你认识丁小桐吗?” “不知道。” “我就是。” 薛燕单足驻地,笑吟吟的看着我,一句话。 两个字把我棒打的眼冒金星。 “土人!” 六月、看着它来,看着它走 假日里,学校静謚得任从不知名的鸟儿高下往来,虽然声响渐弱,但毕竟还在,就 如我们是那么容易的淡忘一些音容,但毕竟宛在. 薛飞相信校园的每个转角处都有故事发生,虽然水泥地面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影, 特别是在刺鼻的药剂味里.与学校比邻而建的是一所私立医院,从某种角度看来, 那里七层高楼的走廊里活动的是骨架,其上的人们在侵凌他们的是疾与病,在担忧 着的是他们生与死。薛飞想着,这些问题是如此的亲切有味。或许这些景物的描写 剥夺了薛飞自叙的愿望,也许他当时的感受不同,可是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呢?我们做了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别人总是从自己的心灵出发,我们曾经抗 拒过,抗议过,可是我们从来不能阻止口角春风里的飞短流长,何况在飞短流长里 有我们所欲望的一切,最后我们迎合了大家的胃口,于是故事变的雷同。即便这些 景物描写由薛飞自叙,也只会带来更大的虚假,算了,既然容忍一个美丽的谎言远 比接受一个笨拙的真理更具观赏性--当你吃下一条鱼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在想些什 么,那么当你吃下这条鱼的之后我保证它自此什么都不想。 这时薛飞在日头下走,在林荫下坐,他拿着一本英语参考书,然后在上面垫上 一张稿纸,写一封不署名的情书。他为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孩子拟定了无数个名字, 可是每个名字只在嘴边略做停留。 这个苦恼不会久,在第二天答案就带着淡淡的香气走过他的身边。 当薛燕走进教室,当班主任宣布欢迎新同学加入初三(2)班这个大家庭的时候, 我们小说的男女主人公是不会辜负一封纯爱手札的诞生的。 薛燕安安静静的坐在她的位子上,薛燕一眼就认出那个撞坏自己自行车的小子 就坐在这个教室中,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她向薛燕说班上还有两个座位,随薛燕的 意思挑一个。 薛燕知道自己很漂亮,可她更骄傲自己的智慧,她一眼就读出薛飞所有的热望, 选择A--坐在薛飞的旁边,那么他一定会自做多情的以为她乐于接近他,而于是他在 以后还会找个机会告诉她,这是缘分,他会象《大话西游》里紫霞固执的以为一切 都是上天的安排,上天的安排当然最大。选择B,走向另一个座位,那薛飞一定会以 为她在乎他,害怕他,他呢?会在此同时自满了对女孩子心性的了如指掌,不管怎 么说这两个选择都将有不错的结局。 薛燕笑了一笑,她知道他一定会以为这笑容是给他的。她很开心的忍不住想问 问他,是不是一个笑容=一帘相思。是不是古典的爱上。这世界里唯一富裕的是爱情, 而初恋不过是一个练兵小站,薛飞将在这里长大,并且不怕受伤害,也许有句格言 从来不会出错:“女人天生就是一所学校。”而一个能使男人极度受伤的女子无疑 义的是一所重点大学。本来吗?学生学生,就是学习人生,而恋爱是人生的一个重 要组成部分。所以呢?我会为他们投是庄严的一票。而或许大家应该相信纯真的年 代自有纯真的恋曲。可是在这个是我们仅存纯真可以嘲笑的年代,放弃我们的权利 简直是天理难容。 看吧-- 薛飞抬起头来,竟是她,原来新插班的女孩正是上次撞了自己的女孩子,只一 瞬间的事,它是将穿过岁月、尘情和被污染的水。不是吗?我们现在所目见的星光 在几百万年前已起程、已出发。 薛飞想起那一天回来写得《七夕》,心里头暖烘烘的,在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 谁先笑了,忘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来不及说了的在这一瞬里。在这一瞬里目中 无人的彼此只有你只有我了。 一节课就这样流水的过去。 薛飞在柜子底下偷偷的翻开日记写下如下一句--今天天气真好。 故事终究是故事,看着它来,看着它走,很有趣的。让欢快的哨子悠扬在操场 上,在薛飞的日记里吧。 今天我在扫雷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很久没有看到薛飞了,我和秋颖往来日密,也 就人情之常的有点重色轻友起来。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他好象又到那个遥远的地震 台上班了。下午我到书店接秋颖下班,秋颖又问我和她认识多久了,我知道她的下 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去找工作,我没有勇气告诉她失业现在已经成为了 我的习惯。于是,可以想见的,我们又吵了一次架,最后秋颖决绝的拎起她的那个 小提包,冷冷地如同地下党员面对已成叛徒的红色恋人:“丁桐,我总算认清你的 真面目了。” 在大街上,我一下子把她的小提包扯了下来,当滚落一地了眉笔、化妆品时, 我想着秋颖一定喜欢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我很想追上去告诉她我最喜欢的是她的不 回头。这时有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跪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们红润的嘴唇,叹息着这 时代连叫花子都不敬业。我装模作样的掏摸了半天口袋告诉他们:“我没零钱。” 我走到一处电话亭,插进卡才想起我的IC卡上没钱了,我是想给薛飞打个电话, 彼此存问一下消息也好,想告诉他自己还痛快的活着,想告诉他自己最近刚刚看了 一本前苏联的小说,内容忘了,但是书名很特别--《活着,但要记住》。 七夕、一点一滴三滴四滴五滴 自从在薛燕家里发现了大宝藏--象仓储库一样散乱、堆积如金字塔般的图书。 薛飞的假期几乎在其中消磨殆尽,每次打开书房的门,整个房间的霉味便蒸腾而散,有 的书的书封早已人面不知何处,书本在摩挲间由手上到心上,其中大多数是文革中社 科文史类书籍和当时各种流行的油印小报,不过薛飞找了很久也没看到遇罗克的 《出身论》,而斯宾诺沙、康德等人的著作是以内部参考的面目出现的,在文前往往 有逻辑严密兼且斗志昂扬的按语,薛飞印象里最有趣的书当属梁效小组的《论语批 注》了。薛飞有次整理了一下,发现文革后的中华书局点校的古籍在其中也占了三 四成,他很是喜欢,在发黄的页纸里,字是繁体的,话是古人的,薛飞常犹夷不知 今夕何夕。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书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薛飞明知 的,还是自顾依怜着这气息不肯去。 有次薛飞问薛燕书的来历,薛燕道:“天晓得,可能是我外公,也可能是我老 爸。我外公是一个老红军,老了,常常在椅子是喃喃着杀人太多,杀人太多,我爸 呢?据说在大学是老爱大放厥词,而且和一个走黑专路线的女讲师爱得死去活来。” “结果有了你。” “那里,我外公给气死了,那女的后来也投井自杀了。我老爸呢,被学校扫地 出门。”薛燕的口气里淡淡得。她欠伸了一下,舞动双臂,活用了明清小说了的一 句:“理他作甚。” 薛飞想着那些从未谋面的人们的身世,禁不住有点伤感。轻声道:“是吗?” 薛燕斜斜的瞄了他一眼,道:“你也信啊!骗你的啦,呆呆鸟。” 和薛燕相识的半年里,薛飞由她的临桌变成后桌又变成她的前桌,薛燕告诉了 他一切想知道而他又问的出口的疑问。薛燕的老爸是第一批到深圳贡献血和汗的科 技骨干,十几年下来,事业略有小成,便开始忙起协议离婚,在离婚大战期间为了 不致影响薛燕的学业,是以把她带回了老家,据说离婚状已经准了,薛燕嘟着嘴道: “反正我不回去,其实我跟谁在一起还不一样。可是他们在乎。”说着,她怔怔的 出神。 这个下午如常,闷热躁动的室温,静室里一尘不染,趺地对坐两人,薛燕读书 是喜欢坐在地上,薛飞呢?也来之安之,他初来是常坐得两腿有如中风,譬如坐禅, 薛飞开玩笑说终有日大气功师要出山。 薛飞想起第一次来薛燕家的情形,兀自面红耳赤的。那天薛燕终察觉他的跟随, 而也许是早不点破吧。一路上她放慢脚步,薛飞却没有迎上去的勇气,薛燕在掏出 钥匙打开铁门的当儿,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道:“是你啊?”薛飞第一次觉得惊 呼也似笑容一般有敷衍的一种。 “只是路过。” “哦。”薛燕走进门内缓缓得把门关上。在关门的一瞬里,薛飞到底没有把 “我能进来坐坐吗?”这话说出口。他想这天好久了,想做几何习题一样模拟了多 种可能,还加上许多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辅助线。比如在这时大可以笑笑说:“不 欢迎吗?”而或者也竟可如他上别的女同学家门一样喊道:“家访,家访。” 还好,薛燕又把门拉开了,她脸上绽放着春天,而常识里春天总是有权利向每 个人发出这样的邀请――进来坐坐吧. 现在呢?当天空停驻美丽的晚霞,当薛飞要告辞,春天会送他到门口,春天在 一掩门的一刹那.轻轻的问了句:"晚上能来吗?"薛飞随口道:"恐怕不行,你 作业都做完了,不会吧."他的心里头异样的一跳,他竭力的让自己的语调平稳着 陆:"有事吗?" "没事."薛燕望了望天,道:"今天可能下雨." "东闪雨蒙蒙,南闪刮大风.天气预报啊!" 薛燕没有回答,门已经关上了。 薛飞在家里找出今天的报纸,“晴转多云”啊,在天井里吃饭的时候他看着天 空,饭后他会看晚间新闻。薛燕是不会错的,报纸是不会错的,电视台更是不会错 的。薛飞坐在书桌前想着,那一定是我的错。当书桌上的习题严阵以待,公式自有 其跳舞的姿势。一个小时后,薛飞无可奈何的承认自己被打败了。 走在半路上,薛飞又折了回来,一阵手忙脚乱,他终算找到那一首《七夕》, 那首工工整整抄在香气馥郁的信笺上的《七夕》。 薛燕眉间轻泻着淡淡的愁,想见了檐前的雨意。她带着薛飞来到书房,薛飞很 夸张的问道:“你该不会是叫我来看书吧!”薛燕随手检了一本书摊在手上,屈膝 坐在地板上,一页一页的翻动。薛飞大是莫名,也坐了下来,心不在焉的看着书。 壁钟“滴答”“滴答”的响着,走动着。 良久,又是良久。 薛飞听得多出了一种声音。嗒?! 薛飞抬起头来,薛燕的泪水无声息的挂落睫前,脸庞上在灯光下轻亮的一线, 腮下滑落了晶莹。滴落在她摊开右手的掌上。 “一点一滴三滴四滴五滴”,薛燕哭笑着,左手抹过自己的眼眶,浸漫出了指 缝,汪汪的一片。 薛飞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告诉我,如果你可以告诉我的话。” “我妈去世了,我要回去了。” 薛飞缓缓得伸出手握住了她手上的冰凉,他无言以对,他想着,自己实在不是 一个好情人,连安慰都不懂。 临走时,薛飞把自己的诗笺夹在了薛燕最爱看的一本书中。 罢了、走走走 城市是世界上最大的轮盘赌,我是那急转的珠子,好运气的概率如此之低,一 望而知非属于我。这个赌局如常的准备着被遗忘。在这个城市里,我等待着火烧云 的手腕轻招,我等待着和暮色平分这个城市。 走走走,走过了环城路,站在天桥上,我看着夜晚的语言,这时腿是铅做的, 是上帝的,心是困乏的不想事。完美的几何,金属的轮廓,一切在路上。我的眼睛 是糟糕的画布。 在市郊,我双手高举并舞动,我这时只想躺在床上,然后是枕,然后是衾,然 后是清晨照眼的大天光.总算有辆汽车停了下来,一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的把我架 到了车上,我眼睁睁的看着这是一辆开往福州的长途汽车,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 么,我又想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的呆在车上,我在车子最后空空如也的长椅 上横躺了下来,我倦缩着身子,我脱下外衣盖住了自己的脸庞. 于是薛飞的故事又上路.也许要到站,虽然它是那么的矫情和做作,虽然我那 么的不喜欢它. 一觉混沌醒来,已是中午,如果不是王威中途上车的话,我想我可能一路到了 福州。 王威就是那个本来在马峦湾当管理员,后来到海南打工的王威,就是那个和女 孩子一说起话来就色迷迷的摩挲自己大腿的王威。 王威说它一上车就看到我了,又说起他这几年在外瞎混的事儿,又说起自己最 近往返于漳泉两地做王八生意,就是甲鱼,还有最近的水产生意不好做,他边说边 比画着手势。 这种情况是常见的,从来是言者津津,听者藐藐。我想着他有他的开心,我有 我的路向。我在车经盘陀岭的时候下车了。我在离开座位的时候,王威象想起什么 似的,硬是塞给了我一张名片,满脸热切的象广告词:“有事你呼我。还有伊妹儿 也行。” 车子在我身后渐行渐远,我只想着回家,我在国道旁等着车,抽着烟,看着天 上的云在走。 其实每次见到熟人,王威都很是紧张,只有遇到那些半生不熟的脸上才不会象 绷紧的皮鼓,笑容才不象新开张的店面,可是其后他会不容隙的忆往了旧日的人和 事,垃圾堆积在屋子里,主人明知自己的懒,然后安慰说自己毕竟恋旧和专一,当 然这些感触是因见了丁小桐,自然也因小桐的逝去而逝去。 这夏天把汗衫都浆黄了,在车上,混杂的汽油味直使人欲呕将出来,终于有一 个老人一个少妇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把头探出车窗,王威忍不住露出厌恶的表情。 在进入福州市的市郊处,有个女子拦车上来了,照例。长途车是不载短途客的, 尤其是快抵总站的时候。王威目瞪口呆了这世上的巧合,假如没有上帝的话……….。 他看着她穿着桔黄色的连衣裙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象小时侯玩的动画图片。他想着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天,他的大胆与痴狂。他还来不及自己是否曾经爱过、如 何爱过,他已经感觉她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她自然就是薛燕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