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或捉迷藏——游戏的一种 《传统小说和先锋小说各一章》 前言: 这几日整理故纸堆,偶见此文,心下大奇。三年前我二十一岁,现在呢? 另外一个刺痛我心的感触是:我当时居然有那么多朋友。现在呢? 我不是那种自悔少作的矫情分子,而且这是一篇我第一次有头尾眉眼的小说, 虽然也是一篇向女孩子的摇尾即兴之作。本来就是一篇急就章,只花了我四个小时, 现在呢? 本来想就此文信手增删,再想想,也不必。谁不曾年少。 当然录入这篇文字有个小好处,就是为自己的《恋爱书》(暂定名)这一部小 说做个缓冲。虽然已经写完,可一想五万字的长度,天!为什么没有一个妹妹自动 献身,为我打字。 人事白云苍狗,有几人不变如我,共个酒杯儿,一醉一陶然。 不多说了,等着我的小说吧,丁小桐又回来,正对着大伙儿笑个不注。 王威书于2000年7月25 日 ◎上卷 杀人三部曲 仿佛走过了一个旧识的房间,还是那些摆设,可是主人不在家,心里很惆怅。 ——张爱玲《我看苏青》 第一节:可怜的黄花闺女 可能读者已经忘记本书有一位只有声音没有形象的人物——锦端,她是江帆的 同事,以往锦端一到王威的府上便深深的一个万福——王伯伯好。 也可能是作者忘记了,其实锦端在后面的情节里才刚刚出现,不过没有关系, 反正她的目的只有一样——找寻一个人。 在这里,我需要交代的是锦端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孙女,当然按照民间传说,她 的身份可能是徐老丞相的掌上明珠。 锦端一大早来到了后花园,又是一季春来早,画桥隐隐,绿瓦红墙。锦端只觉 得这春光里明媚的由不得她空荡荡的害怕,面前,他的贴身丫鬟江帆正纵情的晃荡 的秋千,笑声清脆远送,夕阳也渐渐得笼住了园中的一地花木。 注:徐锦端小姐年方二八,待嫁,芳心可可,她的榜样是横琴月下等待名牌情 人司马相如到来的卓文君,等待着张君瑞逾墙而搂处子的崔莺莺。而且她和江帆心 照不宣的发现后花园的围墙不高,适足某人前来与她分香,射覆,私奔。 然而今夜里流苏帐中的孤枕,帐边明灭的烛光照见人比黄花和书卷。此刻的枕 头的左边是一本《墙头马上》,右边是一本《牡丹亭》,心中藏着《红楼梦》,脚 踏《文化苦旅》。她的心下淡淡。 忽然府中响起一片捉刺客的嘈杂,象当时正流行的黑帮小说《水浒传》某一回 的情节,这不是锦端心底盼望的声音,当喧嚣的尘埃落定,漏壶告诉她现在已是子 夜。. 她睁开了眼(在此之前,她一直阖着眼帘,帘后有庭院深深),看见帐前站着 一个头蒙黑巾的汉子和一双闪动剑芒般仇恨的眼睛,她的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蒙面汉 子青紫的指骨。修长如笛如箫。 锦端自然而然的昏了过去。 第二节:可恶的花花太岁 和锦端这个流传千古的风流逸事有关的重要人物是王威的侄儿、一向以强抢民 女著称于世的王老虎,也许他在三人成众的耳目相传中将错就错的化身为《梁祝》 中的马文才,据考古学的最近发掘,训诂学的最新进展,这也是汉语成语中马虎不 得、马马虎虎的由来。 王老虎的真实绰号是王老五,从数学的推断已知、可得,结论是王老虎目前是 个光棍,更需要补充的一点:因为王老虎和王威的血缘关系,所以在五官上有可想 而知、先天独厚的丑陋症。 应当说是一个偶然:我指的是王老虎和锦端的偶遇。 在某年某月某日,锦端那夜受过刺客惊吓的一颗心已经平复,满腔春愁的坐在 踏春的轿子上,首都金陵城的道路如蜘蛛网般延伸,这显示了锦端命运的在劫难逃。 一阵春风从太白酒楼的楼上一直吹到楼下,在锦端红颜老去之前她会记取高泉 德曾为她病态的脚而写就的一首五言古意—— 闻君不得意,携手上高楼,楼下临无地,浮云不可期。 春风吹动了王老虎的头巾,掀开了锦端的轿帘。在王老虎的一低头,在锦端的 一转头,两道目光轻轻巧巧的一碰,这个故事将出现最初的波澜。 王老虎回家后托王威前往徐王府提亲,王威面有难色,以证明他的正气和他的 不好色。但是最主要的是他一无权,二无势,幸好有一点,他和明太祖朱元璋在小 时同在皇觉寺出家当小沙弥,朱元璋在登基后向他许诺,只要力所能及,他会满足 王威的一个要求。 于是王威走进了皇宫,“湘东一目诚堪死,天下中分尚可持”,徐达正好和朱 元璋下着那盘在棋局结束后棋子摆出“万岁”两字字样的棋局。朱元璋龙颜大悦, 当场许诺了徐达,一个王威曾经得到的许诺。 于是,一场僵局不可避免的出现。 王威的要求是——徐锦端下嫁王老虎。 徐达的要求是——徐锦端绝不嫁给王老虎。 第三节,可怕的复仇剑客 高泉德恍如地下党一样生活在金陵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繁华与他无关,狂热 的复仇心灵使他身上体现了蝙蝠的种种特征:昼寝夜出,耳目灵敏,动作简洁等等。 正如所有大愚若智的读者所推测的:他是那个于徐锦端芳心可可的怀春之夜潜 进徐王府,掠走了锦端第一次、贞操、Hymen的蒙面刺客。 绝不能让徐达在床上死去,是高泉德自懂事以来的唯一信念。已在九年前逝世、 高泉德的母亲告诉他:据人民教育出版社一版再版、错误百出的历史教科书所记载, 在公元一三六三年的鄱阳湖之役,他的父亲,汉王陈友谅的手下,在草芦中被迎面 而来的徐达一枪刺个透心凉。 自从那晚高泉德失手之后,他更加谨慎的观察着深夜中的徐王府,他在众多的 孔雀东南飞因西北的高楼中发见了愈夜愈美丽的灯光,目注那晚他闯入的小阁楼, 他想着,“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你往往溶于水的线条。”,他叹息一如了海西 客唇间的尺八。 今晚显然有些异样,徐王府的家丁几乎全都出动,在京城各处要道的电线杆子 或厕所、更多是在墙上张贴告示。高泉德撕下一张,在月光下看得仔细,原来是徐 王府定于清明节在金陵的凤仪楼上举办招亲大会,诚招天下豪杰前来一试身手,蟾 宫折桂者赐同进士出身,由今上主婚,入赘徐家。 徐王府家丁刚打道回府,高泉德发现另有一干人沿街将徐王府的告示撕了下来, 高泉德认出为首的正是横行京畿的花花太岁王老虎。 高泉德笑了。 第四节:高泉德,你来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凤仪楼前来报名应试的只有两个人:高泉德和王老虎。 锦端在远远的家中用波斯人进献的一架高倍望远镜注视着楼上的一切,当镜头 在王老虎的脸上聚焦的时候,徐锦端“哇”的一声,不要说今天的早餐,连三天前 临睡前进食的一碗燕窝也无私的奉献给了大地!大地母亲!把站在一旁的江帆吓的 不轻。锦端不理解王老虎的状态不佳完全是因为他其实也是应试教育的受害者。 锦端摇了摇手,镜头转向高泉德的脸上,方才松了一口气,她如中酒的窃慰: 是他,是他,我等的就是他了,我会为他从二八等到三八。高泉德长袖飘飘,自有 轩轩高举之慨,他想着:是的,河之上游,我将久居,爱人沿河呼唤,趺足离我而 去,山路难行,山路难寻爱人的踪影,是的,我前生来过,今生只怕也是暂过。 现在锦端翻动着家丁快马送来的诗稿,这次考试的题目是她自拟的,为即兴作 咏史诗两首。 高泉德答卷 王老虎答卷 其一:咏陈子公 咏事诗一:刷牙(王老虎将史听成事) 绝域千山冰霜路 向上 归来不许铁甲寒 向下 国门高悬单于首 向左 将军按剑居咸阳 向右 超负荷的工作量 累得我口吐白沫 其二:咏史 咏事诗二:打游戏机 关东代有雄杰谋 打他 匕见图穷事业收 骂他 仲连乘舟归海上 扁他 此地有人浩歌愁 揍他 还斑斓的讨好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完) 完稿于97年1月27日午时四点二十三分 ◎下卷 有时曾住 第一节:徐锦端——我只见到十三棵树,六只羊 南方的城市正在倒霉的多雨。 看来我不得不认识高泉德了。 高泉德住在河之岸,水之湄。我想象到一地摇弋的蒲公英或者其他一些非常婉 约的东西。 在我的脑中来回移动着一些散散的片段,不是回忆,而是如同某些新诗的意象 无意识的堆积,又可能正如新诗意象无意识的堆积里有不可捉摸的底蕴。 我知道高泉德不会双臂张开的迎接我的到来,我还是有一点淡淡得失望。 在山坡上过来歌声正沿路记取我的脚印,我这极小心的小女子在小心的默记着 来路的风景。 十三棵树、六只山羊,还有不可计数随风俯仰的野草。 对于高泉德的印象肯定是不正确的,我的职业已使我对每个必须面对而又素昧 平生的人在脑中有假想性的凸现,可能,这也是大多数人的习惯,我本无须为了我 的职业去某名的骄傲。 此刻我假定高泉德倒三角金字塔式的头颅,也许这是受到十七世纪吉卜赛人 《颅骨学》一书的影响睿智者将命中注定在外表上自有其形征。 鼻梁扁平,毫无疑义,亚热带地区多属于蒙古人种,我也是如此,双眉忧悒的 低垂,深受宋词毒害的我深信着这就是才子之所以成为才子的必要条件。 敲门良久,无人,我更涌起了思古之幽情,只恨没有一个小孩子跑来应景: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我渭然而返时,从山上可以看到这个城市最高的楼宇,七十二层的兴业大厦, 我发觉我的头发湿漉漉正走过雨中。 晚上,我在香城宾馆的住宿表填上了我的名字——徐锦端。住宿表也提醒了我, 今天是1997年1月28日。 第二节:洪银河——为了逃避鞋子和石头,我登上了火车。 最近这一段日子,我的疑心病使我坐立不安,兼且面如土色,当然也不可避免 的血压升高。 坐了一夜的火车,不断穿过的隧道给我阵阵黑暗,我喃喃自语的寻找着自己的 名字以重温自己的信心。 ——我妻子有外遇了。 我知道,我的妻子在大学时代便谈过恋爱,对象当然不是我,是个南方人。新 婚之夜前我几乎不无沮丧的准备接受一个现实——我永远将站在世俗的街道上收容 观众对我的爱戴,我脚下穿的是一双破烂的鞋子。事实上我最后松了口气,这个假 想没有出现。 今天我一大早在饭桌边看见妻子留给我的一张留言——我到南方香城去了,另 我抽紧的是下一句——看好孩子。句式的简短足以纵容我的想象力,但,且慢,记 得某位名人(可能死去,可能还在世,也可能是我)说过,想象力是以真实为奠基 石。 这块石头如此沉重,不,是接二连三的石头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妻子工作的报社的同事江帆打来了一个电话——“高 泉德说不希望你去打扰他,你还要去吗?”可能是由于电话的故障,话筒的声音曲 折而难产,最终对话的双方放弃了努力。 我在妻子的床头柜上找到一大叠关于高泉德的剪报,他妈的,比我当年收到她 的情书还多。 从剪报的数量上分析,高泉德绝对是一个恐龙级的角色(对我而言),换一句 在市面上流通现成术语即“成功人士”,在一目十行的披阅中我妒羡交加的咬牙切 齿。 高泉德,生于1973年,卒年不详,初中毕业,无正式职业,曾烧毁自己的一切 证件,如身份证,户籍本等等,以至在一次计生普查中被拘留十五天。现居于香城 市郊的一处山坡上,种活十三棵树,驯养六只羊,除了对电力照明有所依赖之外, 他的生活习性唯有畜生和现代隐士比较适合他。他的五项发明救活了香城几个濒临 倒闭的企业。他从未对他的发明进行专利注册,甚至拒收报酬,他唯一的要求便是 在市图书馆借书时无须出示证件。购书的款项一律由他救活的企业支付。 在高泉德的成功面前,我痛恨日常起居消磨了我的壮志雄心,痛恨机关单位的 无所事事使我碌碌无为,在痛恨之后天蒙蒙的下起了在室内分不清的是大雨是小雨 或细雨。 我安排了儿子到他奶奶的家里玩几天,义无返顾的登上了前往香城的火车,上 车前我才想起忘了向单位请假。 我关上了腰间的BP机,这个动作使我和所居住的城市不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 体上有了一次实质性的短暂的别离。我牢记着我踏入这城市的第一天的第一句话里 明显的流露出强奸它的欲望。 第三节:林东升——看来我不适合做选择题 我气得几乎把电话踢出办公室,想象它在空中如家中的波斯猫在空中有着大弯 腰,向后打几个后空翻,身为兴业大厦的业主,兴业集团的董事,我无法容忍北方 边城一个城建设计院对我斥资千万的明苑花园的设计图一拖再拖,更孰不可忍的是 那个负责设计明苑花园的主设计师洪银河去向不明,查无此人。 明知道窗外雨不大可能同时下在北方,我还是气吼吼的大骂——淹死他,淹死 那个王八羔子。我一点也没有想到,洪银河正是当心成为王八羔子而来到了香城。 在我骂他的时候,他刚刚下了火车站,在站前举目四望便见到兴业大厦四个硕大的 金字。 我的女秘书郭艺走了进来,递给了我一份我早忘世上还有一种笔写的信函。我 连连跺脚的喊着杀了他,杀了他,郭艺见怪不怪的看着我!嗨!我的脾气也自然在 这间关了空调的办公室里。 高泉德,这个没爹生,没娘养的野兽派发明家,竟然向土地局投诉我滥圈耕地, 我用尽我老家的一切方言,骂人也真只有如此才解气。好比我叫的小姐,绝不和洋 妞搞七搞八,不是国产至少也得是出口转内销。 ——明苑花园可是我一生的心血。 我在旋转椅来回旋转中琢磨高泉德这个人物,又拈起他的来信,想起自己上次 见到高泉德是在一次商品交易会上,在推拉门前,一个病夫有力量的撞了一下他的 肩膀。当时郭艺告诉他,那人就是高泉德。我叫郭艺递了一张名片给他,他只笑笑 的摇了摇手,临走时他走过我的身旁,不经意的向我说了声——对不起。 回忆往往有错误的变形,我脑中关于高泉德的面孔至少有四五个大同小异的模 板列队供我选择。 为了避免这种我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力不从心的考试题型,我叫过郭艺,——你 看着办吧! 第四节:最后要找的一个人 我一个人在路上心事有无中浩渺的追寻着久远的歌谣,这歌谣的旋律我是已淡 忘,歌词却渗入了我的骨髓。 歌词的题目我已忘了,歌词的大意我也忘了,可能还有一句对我很重要。 ——最后要找的一个人。 无疑义的,这是一首情歌,节拍必然舒缓,充满了末世情怀和感伤。 这时候,街上雨渐渐得温和了起来,漫过了我的头发、眉毛,滴在了我的眼睛, 所以吻我,使我眼圈发黑。 这一刻里,我要忘记,忘记我的姓名,当然这很不容易。 回家的路上,我如常的纵容自己的温故而不想知新,这犹如当你习惯了一本书 的语境,你便会消失了在书中寻找出新的东西的兴趣。 温情在心中蔓延,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到来,我失去了辨别她年龄的能力,我想。 是一本日记在手上摊开——1997年1月28日,今晨有人来访,我不在。 可是,她向着我招手,于是,我的心在跳。 我一定是一直等待他的到来,我想。 雨后的小径有通幽的玄妙,我们一起谈了许多我一直在想却总是表达无从的话 题,其时我的口才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我不知其所从来。 她的眼睛有黑宝石的光泽,我愿是她睡眠起暗失怪的一粒眼垢。她的嘴唇有玫 瑰的艳丽,我愿是她妆台备有口红的一抹。 她矜持的微笑而使雾蒙蒙的绕在我的身周.伽陵鸟在我此时此地的概念里轻呦, 我的笑如山谷的回声般默契。 她笑着告诉我,说我家门前有十三株树,六只羊还有遍地青青的草,她上次来 过,我也轻轻的在心里说,是的,你前生来过,今生只怕也是暂过,河之上游,我 将久居,爱人横指唇前,将逸散一夜的香气。你覆枕而眠,明日的枕上必有盐霜。 在门口,我们敲门许久,主人不在。 她说她今天来采访一个人,她叫徐锦端。 1997年1月28日23:30分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