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年华老去 作者:王威 文字象子弹穿墙而过,消耗我们的所剩无几的青春,问题是这样的子弹每次 不是一颗,不止一颗。 ——题记 35度的夏天,台风在几天前使得这个城市身受重伤,陈东坐在统计局的办公 桌子上,他在眼睛在各种各样的报表上快速的经过,这些充满水分的数字和台风 并无两样,终有一天也必使这个城市身受重伤。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陈东也 习惯了等待,等待着最坏命运的到来。 陈东放下老花眼睛,用三根手指轻快的拍打着自己的眼皮,他没想到,2002 年还没过去,他就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他才55岁,离退休还有5 年。他喜欢用各 种各样的数字总结自己的现状、过去和未来,这样,那怕是令多数老人恐惧的未 来,也成为毫无悬念的东西了。骨质疏松、前列腺增生、糖尿病、心脑血管病、 白内障、慢性呼吸道疾病、老年痴呆、肿瘤、高血压,不会更少,只会更多,它 们排列整齐,既不恐后也不争先,更不加塞。有时候,报表之上与老花眼镜之下 会出现一层透明的气体,气体上面清晰着浮现着他身上各种他叫的出名字叫不出 名字血管的图案,有些血管血流通畅直达,有些血管受到阻塞。 “陈老师,你的电话。” 新来的实习生菊花在隔着很遥远的桌子告诉他,陈东小心翼翼的戴上眼镜, 那怕是象接电话这样的远距离接触,他认为也要有适当的安全防护。比如这副左 眼300 ,右眼400 的老花眼镜。 在走到电话之前一段路,他又会想:恩,有没有人是一边近视一边远视的呢? 菊花提着开水走过陈东的面前,她的身上有一缕淡淡的卫生香皂的味道,刺 激着陈东的嗅觉,他过去的老婆每天起床之后的功课之一就是责骂他,嫁给你有 什么用,每天用这样的肥皂,开始他可以大胆的抱住老婆,有效的阻止老婆的挣 扎,再后来,老婆连近身的机会也不给他。三十年之后,老婆就这样回来的,附 在菊花的身上,他有时候会擦着镜片得意的想。他这么想的时候,菊花就悄无声 息的站在他的面前,打开他的茶杯,望茶杯里冲水。 陈东自从不久前开始修炼真元一气功的时候,便戒掉乌龙茶,改喝菊花茶, 那一天,他第一次带了一大包菊花茶走进办公室,菊花就在门口做自我介绍,我 是新来实习的,叫菊花。 是儿子季胜的电话。 陈东和老婆离婚后,孩子判给老婆,作为父子关系来说,本来应该是父亲对 儿子不错一些,事实上,正好相反,季胜有什么事情总是先向自己的父亲汇报一 下。 季胜说话的口气象一颗又一颗迫不及待的子弹。他说他在西出阳关的途中, 30辆崭新4500“沙漠王子”豪华车队组成的旅行团,可以看到唐诗的一些景象, 敦煌、可可西里、那曲、拉萨的神秘与诱惑。 陈东听完之后,觉得自己应该发表一些意见,但是他实在找不出象样的意见, 在儿子声音停了下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象正在电话线上行走,一脚突然的踏 了个空,他的问题就象只能跟着一起掉下去的另一只脚,他说:“恩。这一次出 去要花多少钱。” 季胜道:“每人10230 元。” 陈东道:“一共几个人。” 季胜道:“每车四人。” 陈东马上哑然失笑——自己所有的问题居然都只是为了听到一个遥远而无用 的数字,就象在桌面上的那些报表。他换了个问题:“李鱼也一起去吗?”李鱼 是他这个天生会赚钱儿子的新女朋友,上次还带到他的宿舍里一起吃饭,陈东觉 得面善,季胜得意的告诉他,老爸,我的眼光不错吧,她是今年全国模特儿冠军。 陈东用手指啄了啄桌面,啊,我想起来了。陈东记得那次大赛,大赛的最后一个 问题——,在美貌、智慧、财富之间你选择什么。李鱼的答案是:财富,更多的 财富我可以驭使比我智慧聪明的人,可以使我象迈克杰孙一样拥有随心所欲的面 容。 “爸,李鱼也托我向你问好,我挂了,你需要什么,打我手机。”季胜在那 边又快速的报了一遍自己的手机号码? 下班从单位出来的时候,陈东几次回头,菊花不疾不徐的跟在他的身后,他 停下脚步,几次想和菊花打一声招呼,他在单位里都叫她小菊花,叫小花太不象 话了,现在是在大街上,哪怕是叫小菊,同样也是个笑话。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人 在乎,这辈子没有人在乎他,只他自己在乎自己。 这个,陈东一直也是明白的。 菊花快走几步,那刺鼻的肥皂味又飘荡在他的身边,并好象即将经过。这一 带是北角公园,据说是这个城市同性恋者寻找亲密爱人的地方。 现在是中午下班时间,街上人流汹涌,公园一个人也没有。 陈东不能再视而不见,他喊了一声小菊,他好象清了清嗓子。 小菊没有回答,眼睛直视着前方,她的肩膀和陈东保持平齐,却总之先于陈 东抵达三十公分之前的空气。 一家平安保险公司、一个消防局、一间照相馆,一栋未完工的十七层正招商 的大厦,四个报亭,一个邮筒。 小菊和陈东、或者陈东和小菊,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 再转过一条街,就到了陈东三十多年前分到的单位宿舍,陈东看见两个穿着 蓝色的背心的的小孩子捧着快餐盒端在街道的护栏上吃饭,眼睛有点潮湿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感,他看了一眼小菊,不,菊花。 菊花低着头,说——下午,你能陪我到医院吗?我想把孩子打下来。 陈东想说“谁的。”但马上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思,“几个月了?”又是一 个数字问题,这很无趣。 陈东最后找到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吃惊:“你怎么能这样。” 当陈东带着菊花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羞愧的抬不起头来,他象陪着小心一样 旧话重提:“你怎么能这样?” “难道要我把孩子生下来。”菊花笑容苍白的看着陈东。 陈东看了看天空,天气很好,他松了松领子,领子胸前全是汗水,在手术室 的门口,他的表情比任何人都紧张,那时候的他想,要是自己会抽烟就好了。这 时候他又想,生下来,过了三十年,你就会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当然,他什么话 也没说。 走回到北角公园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公园里坐满了人。处处拉着彩灯, 还有冷饮摊。 “我住这一带,”菊花顿了一顿,又说:“要不要喝一碗冷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