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残梦 作者:晚了 (一) 子军离开已有两个月了,他走的那天是个明媚的艳阳天,他用报纸为我遮挡 扎眼的阳光。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子军依依不舍地用手指梳弄我那刺猬般的短发,我低下头,把脸埋在他的肩 膀,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睛。 子军还是走了。他侧眼看看衣襟,拍拍我的脸,放一串钥匙在我手中,留下 一个沉沉的背影。 我不会在他的衣襟上留下唇印,那是女人的败笔。如果我一定要留下痕迹的 话,我会印在他的心底,一生一世永远褪不去。 回到家,为自己泡一杯清茶,翻来覆去地看着子军留给我的那串钥匙。子军 和我一样,各自有一处单独的住所,他希望我成为他最后唯一的房客,我希望他 成为我房子永远的主人。我们就这样在各自的城堡里,渴望着走进彼此的生活里。 在现代的社会里,距离不再是情感的障碍,我们有电话有网络,但这一切可 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却不能填满之间生活的空白。 思念只发生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分不清爱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需要。更多 的时候,我想握住子军的手,感觉他的体温。 我想人类思想痛苦的根源是来自对情感的幻化和不解追求。我和子军都不是 浪漫的人,我们也过了浪漫的季节。思念的时候也只是一通电话,轻轻地问声: “好吗?” 电话的讯号是纤弱的,却延绵在彼此的牵挂之间,只有在夜的深深处仰望着 同一轮清冽的月亮时,问一声:“看月亮吗?” (二) 夏季的感觉真好。把裸露的皮肤煎蜂蜜般的光亮。在南方能感受着天气不易, 唯有夏季的炎阳,让你知道季节的存在。 阳光穿过树荫,班驳的我,如披一身乱麻。我寂寞地站在树下。大街上人来 车往,川流不息,一派繁华。 等待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多少的机遇丧失在等待中。 我站在树下,等待萝卜。我的工作客户、绰号叫萝卜的同学。在学生时代, 每个人都有一个绰号,不管你愿不愿意,合不合乎逻辑。 萝卜经常这样,有事没事的迟到。她说女人迟到是一种矜持表现。换言之, 我并不矜持,如果这算的矜持的话,我宁可不矜持。 守时是一种道德。 萝卜终于在我可以忍受的时限内出现。如往常般,那间果吧,公私混淆说话 恶聊。 坐在恒温22度的室内,喝了一大半的果汁,杯沿上浸渍着不规则的痕迹。 “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人,特别是男人,很色情的”萝卜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我一直用一种表情看着她。麻木地斜着眼睛看着她。 (三) “我不相信永恒爱情”萝卜倚在桌上,懒懒的对我说。我们常常胡言乱语。 如此刻,她突然说起不相信爱情。 “爱情其实就象香烟”她转过身挨着我坐下,从手袋中掏出香烟和打火机。 我很喜欢看她抽烟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幽雅,很诱人,象倦怠的没落贵族。 她摇出一支烟来,轻轻的横在鼻孔,耷拉下眼皮,深情地呼吸着,“只能给 我瞬间即逝的幸福”再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话,手不停地转捻着那支烟。 “试试吧,放自己一条生路”她把烟刁在唇中,一手把火苗伸到我面前,我 知道,她说的是烟和爱情。 我没有回答,傻兮兮地仰望着窗外的天空。最是万里晴空的深深处,听着果 吧里若隐若现的《归家》,有若夜天中闪烁的星星;忽隐忽现的星星点点,仿佛 生命中铭刻的记号。 在白天,我看不清她喷出的烟圈。看着微弱的火星和她恣情陶醉的模样。 烟= 爱情。 一个奇特的比喻,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我不觉得惊奇。因为她曾不断地告诉 我,她不相信爱情。 我不知道,爱情在这年代中是否已经枯萎了。经常看到各式各样不相信爱情 的文字。我确定不会因为这样,爱情会从我们的灵魂里褪色。尽管沉重,也要去 爱。因为爱的来之易,所以我们对爱没有了把握而更加虔诚。 (四) “蝴蝶死了”萝卜用力的摁灭了手中的烟。怔怔地盯着那扭曲了的半支烟。 蝴蝶是我们的同学,造物主一件最完美无瑕的作品。她很了解自己的优势, 也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自己的优势。这一切,在毕业之后创造了几个不可能的奇迹 足以证明。 最后一次见她是2000年“厦门九?八贸洽会”的一个酒会。她穿一套很艳丽 的礼服,举着酒杯穿梭在红男绿女中,风情万种般的敬酒、寒喧。我看着她蛇形 的背影,风情中是孑然的孤独。 她轻轻的拍着我的手背,无奈的一笑,我觉得她的手很冰,很无力。只有礼 节性地与她干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匆匆一别后,再没有她的消息。直到今天,萝卜说她死了,化作蝴蝶飞走了, 从二十层上飞了下去。 我有点恍忽,象真的看到一只彩色蝴蝶从二十层的高楼飞了下去。缓缓地翻 转、坠落。 …… (五) 萝卜踢了我一脚,炫耀着她那双意大利名牌皮鞋。在只有女人的场合里,是 没有淑女的,除非有男人在场。我们说话都是手脚并用的,甚至于不会让五官空 闲。生命就在这忙碌中流逝。 “如果激情可以用文字来留住的话,我将搜肠刮肚用尽了所有文字,记述着 我对青春的眷恋。”萝卜在那个激昂文字的年代轰轰隆隆地迸发出的一句真言。 在那年代里,一起激昂的有萝卜还有大头。我们一起出过校刊一起当过校园 小记者。 大头现在除了给她儿子的的成绩单上签名,几乎已用不上写字。她手中的铲 子代替了手中的笔。 她说做人应该循规蹈矩的,循规蹈矩是一种大彻大悟的智慧。如她现在的循 规蹈矩就是生存中的智慧。 我也有我循规蹈矩的理想,也想过做个庸俗的小女人,守着丈夫儿子。 但理想只是理想,生活才是真实的。 我想,过一段时间或若干年后我会结婚,不管他是不是子军,那是我没有勇 气逃避的事实。但我知道,在做这个选择时,我一定是心如止水,没有激情没有 痛苦,平平静静地踏上红地毯,去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不泯传说。 激情岁月已远去,牵扯着飘浮的绳索是家的依赖。我想,大头的选择应是可 以令自己欣慰与满意。 (六) 幸福没有答案,我知道那是源自於内心的知足。我那些狐群狗党的朋友中, 我母亲最喜欢大头,她们可以一起说上半天的柴米油盐,当中难免还得穿插着数 落我几句。 大头常常对我说:“丈夫一丈之内是你的夫,一丈之外人尽可夫,子军是个 好男人,这么多年,你们也该水到渠成了,马拉松式的爱情是双方精疲力竭的折 磨。” 婚姻是一种承诺还是一种生活状态?我不知道。婚姻对我而言,仿佛是一件 很遥远又很渺茫的事情,我小心翼翼地逃避着它。维系婚姻尊严的是法律认可的 结婚证书?有谁知道,当双方只剩下一纸婚书时,承诺还有力吗? 我一直不敢思考。 我们从没给对方说过“爱”,也许太重,不敢轻言;也许真爱,不用说出口。 但是,当我不爱时候我会让他知道,所以当他不爱时也一定要告诉我。 婚姻应是情感飘泊终极的归宿,心灵宁静安全的避风港。 也许幸福只是一种感受。 我也想一辈子睡在一个人的身边,听着他的鼻息入眠;也想看着丈夫狼吞虎 咽地消灭自己做的菜;也想情人节还能收到老公的玫瑰;也想收到儿子画的生日 卡;也想一边煲汤一边的朋友煮电话粥;也想…… (七) “干儿子生日要送什么”过几天是大头儿子的生日,我狠狠地敲了萝卜的脑 袋。 我同学的孩子都得叫我干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想当初说的话不能不算, 所以,我有着数不清的干儿子干女儿。 提起这些,萝卜定会挤眉弄眼的大呼饶命,她说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 有庸俗的一面。庸俗将与典雅永存。我一向认为,丑人造就了美人,愚民造就了 英雄,没有绿叶的陪衬红花怎么能灿烂? 《归家》反反复复地吟唱着,杯中的液体从满到空,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液 体从杯中流入口中,和着心情下肚。流动的是心情还是杯中的液体?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穿流不息的人群都是寂寞的过客。拥挤中,我感到无助 的孤独。 炎夏,酷暑。 曲终,人散。 我游荡在归家的路。 (八) 日子过得很快,行云流水般。每天奔波於那块荒芜的基地。我告诉所有好奇 的同事,那里有日落西山的美景,算是顺便嘲弄自己困倦忙碌。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梳理疲倦的心情。家,在夜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的静谧, 我用音乐弥漫这空荡荡的房子,歌声寂寞地穿梭在无际无边中。 “子军,我在听歌”我拨通子军的电话,懒洋洋的说。似乎有一种渴求,只 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听哪首?别听伤感的”子军的声音很轻,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送过来, 微弱中好象还带着点力不从心。 我告诉子军,蝴蝶飞到天堂。 他轻描淡写式说:“是吗,太快了”他一向很鄙视蝴蝶,鄙视透支青春的女 人。 他一向如此,嫉恶如仇。我告诉萝卜,我就喜欢他这德性。男人应该这样。 萝卜语重心长地告诫,优点即是缺点,你所爱的也将是你所恨的。 萝卜与子军从来就是水火不容,不小心见面了,也一定针锋相对。从头到尾, 我都是他们的和事佬。 人总是会变的,恍然十年间。子军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男孩儿,我也不是那 个扎根马尾巴的野丫头。青春的模糊了,皱纹清晰了,徘徊的还在徘徊,激情的 已经老去。 日子过得象弹簧一样,跳动得利害,时松时紧,一小心就有断裂的危险。子 军伤感的对我说。 我没问为什么,他也没说。我们一直是这样的,没有为什么。 (九) 月上树梢,我坐在高高的窗台上,与子军在电话中天花乱坠,我们经常这样, 唧唧复唧唧的聊个没完没了。我们什么都谈,今天谈到了欺骗。 欺骗是一种善意的尊重,如果有人欺骗我,表示他再乎我,起码再乎我的感 觉。我对子军说。 “如果,假设有一天我欺骗了你,你会怎样?”子军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也是因为你再乎我对你的感觉”我轻轻地说,发现自己有点儿力不从 心。 子军会欺骗我吗? 萝卜曾不断地告诫我,生活空间有了距离,心灵空间也一定会有距离。在我 耳边细语的子军,在千里之外。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遥望那弯冷月。 “子军,若有一天,我们只剩下思念,那会如何?” “我们有思念就足够了,睡吧” 月圆夜,依然空对月。想,还是在想;念,依旧在念。在远方的人儿,是否 能感应? 子军说他最近也很忙,和我一样,也想好好睡大觉。 在夜的蛊诱下,亢奋无眠的人们迫不及待地寻找着慰藉。月儿羞答答地贴在 夜空中,此时,子军是否和这座城市一样睡熟了? 今夜无眠,与月亮无言对视。 (十) 月半弯见到刚刚离完婚的张力。他很精神,与我想象的不同。他靠在吧台旁 边,看不到他的脸。 见他之前,我还琢磨着如何面对他。 “我自由了,但不轻松”下午他在电话中讪讪地说。 他不停地抽烟。 黑暗中的烟,点燃了,熄灭了,成灰了。 我们陷入长长的无言中。 “有时候,男人很贱的,需要的仅仅是一碗热粥或一个眼神”张力说话了。 她给了他需要的一碗粥。在时光荒芜的旷野,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给了他需要的一碗粥。 我玩弄着手中的杯,仰头让酒流入口中。今晚的酒有点怪味,辣得割喉。我 还是一杯一杯的倒入口中。 月伴弯里穿梭着寂寞的男女,熟悉的不熟悉的,我给对我行注目礼的人们一 个灿烂的微笑。 “相信吗,其实男人比女人更怕寂寞”张力盯住我的眼睛。似乎每一个苍凉 故事的背后都有一个寂寞的身影。 寂寞也是一种现代的流行病,眼前一个寂寞的男人,远方一个常常在夜里无 奈地说寂寞的子军。 “看好你的子军,别让他也成了另一个女人的俘虏。” “我会再俘虏另一个更好的男人” 张力笑着,一脸的落寞。我痴痴地看着他,象一条着陆的鱼,无所适从地笑 着,在酒里寻找生存的陆地。 (十一) 我登陆上MSN 寻找子军,我们公司分散在四处的同事一直用这种方式联系。 子军也申请了一个帐号,闲暇的时候也登上和我说说话。 “子军,传一张照片给我” “干嘛,今天怎么啦” “快点,我还有事” “我要开会,晚上再传一张写真照给你,乖,别闹,吻别” 子军立刻消失了,我两眼茫然地看着子军的ID. 我不知道子军是离我很远还 是很近,他的城市与我的距离只有一千公里,此时,我怎么会有如隔世般的恍惚? 昨天在一本时尚杂志上看到今年男人的发型再流行三七分头,我突然想起子 军的发型也是三七开,却记不清他的三七分向是朝左还是朝右,想了很久,自信 地认为是朝左,回家一看他的相片却是朝右。 我很沮丧地反复拨他的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感觉子军已象一只断线的风 筝,我拽住的只是一条绳子,而我的风筝不知飘荡在谁的天空。 我发麻地告诉自己,子军已模糊在我的生活里。 我申请了2001年度所有的假期。 我要去看子军。 我不想子军在我的生命中模糊,如今发际已开始模糊了,我要让渐渐地清晰 起来。 (十二) 每个城市都是大同小异的,除了密集的水泥森林,就是拥挤不堪的人群。那 座饱和的城市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点疲惫,它一定有它独特的魅力,牵绊着子 军一直不肯离去的理由。 我没有告诉子军,我想让他一个意外。也许所有的女人都喜欢使这样的小伎 俩,我也是一个庸俗化的女人。但我今天所做的动作,似乎有点不能把握自己, 我从来没有这般的冲动。 子军的家给了许多意外。比我想象的整洁,没有乱七八糟的杂物,却有超出 想象范围内的东西。 人。 女人。 一个女人。 她诧异地看着我,无力地为我开门。 她曾经是子军的同事,她知道我,也知道一切。她告诉我,子军出差在另一 个城市。 她礼貌地离去。我想冲出那层门,却没有。 我缓缓地坐在那只藤椅上,据说子军夜夜坐在那椅子上与我细语。我把那串 钥匙丢进桌上的一只瓷杯,杯沿上有着淡淡的口红印,如月芽般,弯弯浅浅和痕 迹。 我要让子军知道,我开启过这扇门。 “子军: 我来过,你不在家。我把你落下的钥匙带来了,请转交给它的主人。 你善意的尊重,一定让你挣扎得很辛苦。 我很好很轻松。真的。 我想回家。“ 我把那条纸条压在杯子底下,也许是早已注定,一切从纸条开始也从纸条结 束。仿佛是十年前的那个自修课,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夹在课本的小纸条:“周六 晚上一起看电影好吗?”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美,朦朦地躲闪着飘浮而过的云彩。 (十三) 给母亲打了能电话,告诉她我要搬回家,我想把房子借给朋友结婚。 母亲很敏感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也实在太冷清了,想想还是搬回去,回家再说吧”我匆匆地挂了电话, 我怕再不用几秒钟,会融化了我伪装的坚强。 我缓缓离开地面,人群、建筑物渐渐地远了离我的视线。我正慢慢的远去那 座伤心的城市。我知道,它只是消失在我的肉眼里。机场上,每日的起起落落中, 承载着多少不与人知的酸甜苦辣,我只是这千千万万个故事的其中之一,你我在 这千千万万中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感动。 当我离开的时候,天空飘着灰蒙蒙的细雨。雨,湿漓漓的下个不停。我穿过 绵绵细雨,飞出了那座城市。 记得五年前,子军给我说过一个故事:在某地,女人出嫁的那天如果下雨, 她一定比丈夫早一步离开尘世。 那天,他坚定地握紧我的手说:“你出嫁的那天,一定要下着小雨,你撑着 一把红雨伞,飘入我怀抱中”。 “为什么要下雨?” “我不放心你一个活在世上,要看着你走我才能放心。” “我说过要嫁给你吗?” “不管是嫁给谁,你出嫁的那天一定要下雨!” …… 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请允许我与你相依为命,平淡地过完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