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赵桓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大抵是好好休养之类。 苏挽卿没有心思听他的话语,耳朵只在期待云倦初的声音:他的声音怎会那 样的虚弱,虚弱得让她止不住的心痛? 她为什么还要心痛?难道要带着这份心痛终老深宫?想着,她狠了狠心,迈 步向门外走去。从这里,可以看见门外那片梅花的海,红白相映,犹如水波烂漫。 她觉得自己便像是海中的一朵浪花,无怨无悔地沉溺于海洋神秘的胸襟中, 期待着无情的它给她一个梦想,然后再被梦醒的残忍击个粉碎。 “三哥,臣弟求你了,你不能……”云倦初的声音却忽然提高,显得急切而 无助。 心漏了一拍,她微微偏转了一下视线,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赵桓的声音也大了,听得出来他正压抑着怒火。 云倦初的声音显得极为疲倦,中气不足地回答:“三哥,宫里的规矩是不能 纳民女为妃的,你是太子,怎能给他人落下口实?” 赵桓没有说话,显然是无言反驳。 云倦初又道:“据我所知,四哥他们还有九弟都已封了亲王,他们可都在虎 视耽耽,一旦你有任何的失误,他们都会抓住机会向父皇进言的,三哥你本就不 是长子,父皇立你为储君更是力排众议,你怎能让小人抓住把柄,让父皇失望?” “这……”赵桓仍在犹豫。 云倦初也不再说话,屏风后面好像忽然被冰封住了一样。 苏挽卿却知道,那“冰封”之中一定有一双比冰还冷的眼睛,散发着比阳光 下的微雪还幽冷的光彩。她转过身去,向那屏风悄悄走近。 屏风后的沉寂终于由方炽羽的一声惊呼打破:“公子,你……” 她看见云倦初挣扎着起身下床,白色的身影甩开所有想搀扶他的手,最后跪 在了赵桓面前,他的声音那么迫切,那么焦急,像开闸的潮水一般完全冲开了她 的心门,第一次让她觉得他也有情——“三哥……就算臣弟求你……别带她走!”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咳嗽,苏挽卿只觉得屏风后的那抹白影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知清泪已尽湿双眸——男儿膝下有 黄金啊!清高若他,竟会跪求——为了她——为她跪求!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便是了。”赵桓的声音中透着股无奈, “那以后呢?”他低声道,像是问人,又像是问己。 云倦初轻喘着回答:“要么……太子与民女相忘于江湖……”说着,他忽然 飞快的以手掩口,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勉强继续:“要么……登基之后,再接她… …入宫……“ 相忘于江湖?他为什么不让她彻底地死心,在深宫中枯萎,与他相忘于江湖? 他为什么要在二人已无望相守之后,让她知道他的真心,他的伤痛?他为什 么要留下她,让她柔肠百结,情丝千纠? 太多的爱恨情伤一下子汹涌而来,仿佛是海洋忽然回应的声浪,紧紧地包裹 住她,教她在他深沉却更凄凉的情意中沉溺得喘不过气来。她飞步走出云楼,想 稳定住胸口涤荡的爱恨交织的情绪,却又忍不住一步一回首,生怕当她走出这道 门时,刚才的一切便又会是一场梦。虽然这场梦已撕裂了她的芳心千回万回,却 更鲜活地燃着了她的生命! 回首间,她第一次看清了他屏风上绣着的图案,竟是一株似火燃烧的红梅! 她一直多么傻呀,总是妄想透过这道屏风去看清里面的世界,其实他却早已 将满腔爱恋悄悄流露,不经意地就表达在了她的面前! 最后一次回首后,苏挽卿笑着跨出门去。 满院红梅花开盛火,涅盘出一只扑火的飞蛾…… 赵桓又在苏挽卿的绣楼住了三天,终于决定回京。 临走之时,他将她揽在怀中,呼吸着她清淡的发香,眷恋地承诺:“挽卿, 我会派人来接你的。” 苏挽卿扬首轻笑:“还是请太子忘了我吧,挽卿不愿成为太子的麻烦。” 她的如花笑靥又一次让赵桓沉醉,自从那日云倦初向他跪求留下她之后,她 的脸上便一直带着这样的笑容,像一团熊熊燃着的火,烫得教他舍不得将视线移 开。但他又必须离开,为了每个皇子都向往了一辈子的至尊大位,他必须先舍弃 眼前盛开的这朵奇葩。 他又吻了吻她的唇,她丰润的双唇冰冷地接受,不带丝毫触感和响应。这让 他不禁疑惑:她笑靥中盛满的激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又道:“不要离开临安,在这里等我。” 苏挽卿依然自顾自地微笑,看向他的眼眸中却映不出他的分毫来。 带着些许怅然,赵桓终于离开了临安,从此再没有回来。 “你可以走,想去哪里都可以。”纱帐后面传来云倦初幽冷的声音。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苏挽卿隔着中间的纱帐,问道。这是她第一次来 到屏风之后,云倦初的榻前。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云倦初轻轻地回答,然后便轻轻地咳嗽。 “我不走,我会留下。”苏挽卿看着纱帐,坚定的回答。 她的眼睛真亮,亮得仿佛能穿透眼前的纱帐,云倦初别过脸去,自欺欺人地 避开她令人神迷的目光——他不愿她看见他拥被而坐的病态,更不愿让她看见他 为她心碎的苍白。 “你怎么了?”苏挽卿问,她不要他将自己藏在纱帐之后,她要他直面相对, 哪怕这样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她也无悔无怨。 “没什么。”他怎能告诉她,他为她一夜枯站,三日咳血?他怎能告诉她, 他为她晕倒雪地,险些丧命?他情愿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要带给她缱绻之后的 幻灭。 “我恨你。”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肯说?他究竟还要将自己藏多久?苏挽卿紧 紧地咬着下唇,从贝齿与朱唇的缝隙中吐出几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