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苏挽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并且毫发无损。 躺在一家客栈的床铺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窗外依旧的冷风寒雨, 却告诉她凄凄长夜还未过去,她依旧得面对现实,以及一波又一波的心痛。 她坐起身子,看向房中伫立的高大身影,问道:“是你救了我?” 其实这句话本不必问,因为即使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她也仍能记起是面前 这人接住了坠楼的她,并且将她带到了这里。 “是我。”那人走到苏挽卿面前,“苏姑娘,可还记得我?” “王彦!”她失声叫道,方才不及细看,此时才发现对方竟是熟人——以前 方炽羽曾带王彦去贝阕喝过酒,她忙问:“你怎会在这里?” 王彦道:“我是想去求姑娘劝劝公子……” “公子?”她不解的扬起眉峰,“你怎么能见到他?” 王彦略带尴尬的回答:“因为我奉命看守玉辰宫。” 苏挽卿眉峰落下,轻笑:“想不到你是他的牢头。” 王彦苦笑:“公子也这样说。” “想不到你是我的牢头。”——这是云倦初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 他不由腾地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反倒是云倦初平静地笑笑,示意他手中的钥匙:“怎么,你不是来为我开锁 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云倦初手间的镣铐。镣铐之下是一双纤瘦而苍白 的手,腕上已被勒出了道道红痕,让他看着不由一阵酸楚:这曾是一双执掌天下 的手啊,如今却只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眼眶不觉一热,他狠狠地将手中的镣铐 甩在地上,恨不能借此发泄他全部的怒气。 金属脆响之后,云倦初的声音听来格外沉静:“要学会忍。” 忍?!他咬了咬牙:这些日子他已经忍够了!他虽说出身草莽,可是并不糊 涂。他知道自己和太行山寨,在朝廷用得着的时候便是“义军”,用不着的时候 便是“土匪”,一样逃不过剿灭的命运,宋江方腊便是最好的例子,而他不能重 蹈覆辙。所以,朝廷招安,他接受了;让他离开太行,进宫当差,他也忍了。可 他万万没有想到朝廷派给他的第一件差事竟然是看守玉辰宫,看守他的恩人,他 的公子!眼睁睁地看着公子受苦,他觉得自己快忍不下去了。 “公子,我……其实……”他艰难开口。 云倦初打断他,清浅一笑,却含无限欣慰:“你还肯叫我声‘公子’,我便 已满足了。” 一股热血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激动道:“不管怎样,公子永远都是我的公 子!我只知道大宋是公子保住的,皇上是公子救回来的!公子做皇帝,天下人高 兴,连我们杀敌都杀得痛快!” 在他激昂的话语中,云倦初却只是不住地摇头,不住地摇头…… 他却越说越激动,只觉得有一把火正在心头烧着,而且越烧越旺,冲动之下, 他一把抓起云倦初的手。 “你要干什么?”云倦初一惊。 救你出去!他暗下决心,却不回答,转身走向外面——外面即使是黑夜漫漫, 却毕竟还有,自由的风! “放开我!”身后的声音却比夜更沉,比风还冷。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云倦初挣开了他的手:“你怎么……”话未说完,红晕便已浮上了他苍白的 面颊,他忍不住伏在门板上,咳嗽不止。 “公子!”他早已慌乱。 云倦初一手掩口,一手紧抓着门框,指尖深深地嵌进了门框,支撑着他下滑 的身躯,也仿佛支撑着他最后的希望——即使渺茫,却不肯放弃。 他连忙扶住他,云倦初靠在他身上深痛的喘息:“你现在……已是……朝廷 的人……” 他别过头去,不敢看云倦初的眼睛,却见门外更深夜浓,黑幕笼罩的大地辽 远而无边际,与没有星光的夜空交融成一体——黑暗,没有尽头…… “有刺客!”左近忽然有人呼喊,紧接着便见看守玉辰宫的侍卫们纷纷向外 面跑去,追逐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想一探究竟,却被云倦初拉住,只听他冷笑:“这时候,还会有人想杀我?” 他一怔:的确,云倦初此刻已是必死之罪,又何必冒险进宫行刺?——除非 ——他看向云倦初,只见他微蹙着眉心,望向远方黑影,随即又一笑。 莫非这“刺客”是来救他的?他一拍脑袋:救他!此时侍卫早已尽数被那刺 客引走,他何不趁此机会救云倦初出去? 云倦初的声音却冷冷地响起:“你就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许离开。” “公子?”他不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云倦初的眼神冷如新雪,像是早已将他的心事看透:“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公 子,便听我的。” 云楼公子的命令是没有人能违抗的,他只得停在原地,目光却恋恋不舍地看 着门外:门外纵然有千重险阻,却还有着一线希望…… “想想你的弟兄。”云倦初又说了六个字。 只六个字便冰封了他所有的冲动——是啊,他还有十万弟兄,他的确不能连 累了他们。身处天平之间,一端是十万弟兄,一端是再造恩人,孰轻孰重似乎明 白确切,可他就真的能将这一份恩情坦然放下吗?难道他的公子就真的这样潇洒 超脱吗——他为什么总爱拿只身性命去换取他人的?难道他的命就真的比谁都轻 吗?